章節試閱
1
小明星以前是臺語歌手,出過一張唱片,入圍了一次最佳新人獎⋯⋯沒得,然後就銷聲匿跡了,回老家賣早餐。
早餐店裡還貼著小明星當歌手時的海報,是小明星的老爸堅持要貼的,凡是拿小明星專輯來買早餐的人都可以附贈一杯豆漿。
小明星很難為情,因為他是不紅才回來家鄉的,想當初他信誓旦旦上臺北,竟然落了個一片歌手的下場,回來好一陣子都不敢正視鄉親的目光。
小明星偷偷摸摸想把海報摘下來,結果被他爸中氣十足怒罵:「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事敢做不敢當!當明星為什麼不敢讓人知道!」
他爸沉吟片刻,懷疑道:「還是你偷偷吸毒,被媒體報導出來了,不敢讓我知道?」
小明星喊冤。
有一個退伍軍人的老爸,他拿什麼膽子吸毒啊!他這老爸可是從小到大氣急了就說要槍斃他啊!
小明星的爸確定他真的沒有吸毒,就轉身開店去了(附帶幾個威脅的眼神),小明星在後面對牆壁上的海報哭喪著臉,不敢跟他爸爸說他覺得丟臉,否則又要被他爸訓話三小時。
於是小明星回歸家鄉的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海報也漸漸變黃。
小明星其實是個很踏實的好孩子,心地也很善良,而且從小就喜歡唱歌。他有個退伍的嚴肅軍人老爸,以及熱情的老媽,他們家以前有一臺金嗓點唱機,老媽總會拉親朋好友來家裡熱唱,身為兒子,小明星也會被拉出來獻唱幾首。
小時候唱歌,那些阿姨婆婆們都很捧場地說:「哎唷!唱得真好!歌星歌星!」然後對媽媽比個大拇指說:「未來的星媽!」
小明星的媽樂陶陶,小明星那靦腆的笑容裡頭,一顆心也樂陶陶。
因為有這些阿姨婆婆們的吹捧,小明星從小的志願就是當歌星,國中那會還去學民謠吉他,他媽對兒子學吉他這件事很樂,天天要他彈〈針線情〉、〈雙人枕頭〉給她聽。
也因為經過金嗓點唱機的薰陶,小明星從小就聽媽媽他們唱臺語歌,練得一副唱臺語歌的好歌喉,他爸除了鄧麗君以外對音樂倒是沒喜好,為了討好老爸,他也把鄧麗君練得滾瓜爛熟。
因此雖然上了高中之後學會了不少流行歌,可小明星還是最愛唱這些老歌。
只是夢想終歸是夢想,小明星雖然彈著吉他做做夢,還是有點自覺的,從來不覺得自己能夠出唱片,或是跑到電視螢幕上。
越長大就會越認識到自己是個平凡的人,頂多在握著遙控器在電視前傻笑著轉臺時,幻想一下自己也在上面唱歌⋯⋯但絕對不可能真的在上面唱歌的。
小明星是這樣想的。
他的老爸有一間早餐店,而且生意不錯,他以後大概也會繼承早餐店,然後跟他的女朋友結婚,生下一兩個孩子,他還可以唱歌給他的孩子聽。
但是當兵回來不久,他的人生突然有大轉變。
他爸某天收攤後拿著傳單回來,指著上面的報名日期要他去報名。
小明星看見上面的資訊,是某某歌唱大賽,徵選耀眼明日之星!小明星看了直搖頭說:「爸,不可能啦,我不可能啦。」
他爸很生氣,大罵他沒出息,沒有試試看怎麼知道能不能?還順道給他指定了歌曲,要他唱鄧麗君的什麼什麼歌去參賽,啊?不敢唱鄧麗君?好吧,那唱你媽的那些什麼什麼歌去參賽!
不去?欠揍!
小明星在爸爸的淫威下,背著吉他北上了,他爸媽挽著手到火車站送他。
媽媽擦著眼淚說:「小威!加油!你一定可以!」
他爸一身凜然正氣說:「沒上就等著回來挨棍子!」
哎唷,小明星壓力好大。
其實,小明星去海選的時候也沒覺得自己表現特別出色,他覺得其他人都厲害多了,一個個都像專業級歌手,評審也似乎對他沒太大興趣,可是小明星最終還是撐到了二十幾名,在十五強時被刷下來。
不得不說,小明星還是有點沮喪,沮喪的同時卻也有些鬆了口氣。
那天晚上他給家裡打了電話,對著電話那頭爸媽的聲音偷偷哭一下,不敢讓他們聽出來自己在哭。
再然後他就回家賣早餐了,他爸沒有拿棍子打他,只是繃著張臉說些聽起來不像在安慰他的話,但是小明星知道他爸在安慰他。
他媽的情緒就比較奔放一點,摟著他直哭,痛罵評審沒有眼光,搞到變成小明星在安慰他媽。
就在這件事即將被淡忘的一年後,事情產生了變化。
首先是在這一年內,小明星交到了一個可愛的小女友,爸媽也都非常喜歡,小明星想跟人家女孩子求婚。
再然後是就在他正考慮買求婚戒指的某一天早上,他照例在早餐店幫忙,突然店裡來了一個客人,一邊吃蛋餅,一邊一直看他。
小明星被他盯得很奇怪,走路都有點不自然。
那客人走了,第二天又來了,依舊吃蛋餅、看小明星。
小明星心底覺得很怪異,正想告訴他爸有個人一直看他,那客人就過來了,遞出名片說:「你是不是葉志威?」
小明星莫名其妙,點頭收名片,說:「是,你認識我?」
客人示意他看名片,告訴他他是某某唱片公司的製作人,之前因為那個歌唱大賽注意到他,一直很喜歡他唱臺語歌的感覺,沒想到今天會在早餐店巧遇。
他爸在一旁切蛋餅偷聽,聽到關鍵字湊過來,主動擠開小明星,跟製作人交涉。
小明星也不知道他們怎麼談的,總之大人們拍板定案!小明星簽約!去出唱片!
這是小明星人生的第一個轉折。
當時他的小女友聽到他要去當歌手的決定,還告訴他:「加油喔小威,我等你回來。」
上臺北的那一年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唱片公司很積極,緊鑼密鼓地錄音、出唱片,只是小明星就連踏進錄音室都沒有自己要出唱片的真實感,一直到看見自己的專輯被擺在唱片行、上節目宣傳,他才有了自己真的朝「不平凡」跨出一小步的感覺。
出唱片其實還是很好玩的,小明星個性單純,認識了很多人,大家都對他很好,只可惜在這個世道,小明星的唱片實在稱不上賣得好,但小明星的唱功被大多數人認同,還入圍了金曲新人獎,在金曲晚宴上唱了一段。
那天他爸爸媽媽特地北上,看著爸媽在臺下望著他的樣子,小明星覺得那是他這輩子最風光的時刻。
只是這樣炫目的時刻沒持續多久,小明星的唱片銷售成績不好,即使有金曲新人入圍的光環戴在頭上,但他在臺北待了一陣子,苦苦等不到後續,只好含淚回家鄉。
拖著行李箱回家的他看著爸媽感覺特別愧疚,牆上的海報也好像在控訴他不爭氣,小明星消沉了幾天,最後決定更加努力賣早餐。他唱歌不行,賣早餐總可以吧?
他的小女友這段時間對他不離不棄,金曲獎那天也北上看他唱歌,雖然男朋友有些小小失志,但她是個好女孩,並沒有因為這一點失意就放棄他。她只希望兩人踏踏實實的,往後組織一個小家庭,平凡地過就好了。
但是命運之神第二次找上了小明星。
一樣的場景。早餐店、忙碌的小明星、來來去去的客人、蛋餅的味道。一個年輕的女人走進早餐店,點了一份吐司夾蛋配咖啡牛奶,手上還自備了一份報紙。
女人一邊吃早餐一邊看報紙,眼角餘光瞄到小明星,突然慢慢地將報紙從眼前移開,兩隻眼睛就黏在小明星身上。
那種似曾相識的眼神讓小明星背脊發毛,但女人沒看多久,又將視線投往牆上的海報,再看看小明星。
女人沒有上次那個客人這麼有耐性,觀察兩天才開口。她當即丟了報紙,跑到櫃檯邊拉咧:「你是葉子威嗎?」葉子威是小明星的藝名。
小明星全身通電一樣抖了一下,他爸聽到關鍵字又過來了。
老爸:「他就是!妳是歌迷嗎?歌迷出示專輯,可以送豆漿!」
小明星連忙拉他爸的手臂:「爸⋯⋯不要這樣啦!」小明星覺得有點丟臉。
他爸紋風不動。
女人很感興趣:「我不是葉子威的歌迷,可是我聽過他唱歌,很好聽。」
他爸一副讚美聽到稀鬆平常的模樣,半睜著眼「嗯——」一聲。
小明星遮著臉露出兩個眼睛,看著天花板,害羞。
女人照慣例也拿出了名片,遞給小明星的爸,告訴他她是某某電視公司的編劇,現在在負責一齣八點檔的劇本,她擔任劇本統籌。
爸看了一下,嗯,有名的公司,林音彩。他翻來覆去地看那張名片,再抬眼瞄女人兩下。
女人繼續說,雖然還沒有進入演員甄試的階段,可是我覺得你兒子很適合來徵選,一來他又高又帥,二來臺語說得好。況且我覺得他有點符合我們戲裡某個角色的形象。
小明星在大人面前依舊沒有發言權的,想偷聽都被他爸趕走。
幾天後女人又來了,帶著劇本跟企劃書給他爸過目,他爸看完之後很滿意,拍板定案:小明星,去甄試演員!
小明星於是又拖著行李箱上臺北,這次走前他媽沒有哭著道別,但他爸的臺詞一樣:沒選上,回來挨揍!
小明星哎唷壓力真的好大。
一下當歌星,一下當演員,小明星其實很想跟他爸說:爸我們不要勉強了,你兒子就不適合當明星,讓我好好地賣早餐吧!
可是望著他爸肅殺的眼神小明星又說不出口,只好苦悶地搭——這回搭高鐵,上臺北。
小明星這次上去,準備要甄試一個男配角。這配角的戲分說重不重說輕不輕,是男主角的好朋友,一個個性智障智障、很討喜的角色。
小明星去試鏡賣萌,最後一個Pose還定格在那個傻不拉嘰的傻笑上面,一看評審,沒什麼反應⋯⋯他笑容就垮下來,乖乖恢復正常站姿,正默默要走出會場,其中一個評審突然叫住他,給他一張紙條,要他去角落練一段臺詞,練好回來再甄一次。
小明星莫名其妙,也不知道這臺詞是誰講的⋯⋯看著不像他甄試的這角色講的,不過反正他就乖乖站在角落念了,十分鐘後被叫回來。
省去自我介紹那些步驟,小明星走到評審面前,微微皺著眉,眼神裡有恨意也有笑意,他想笑卻又笑不出來似地低沉開口:「我以為⋯⋯我們是兄弟。」
評審繼續鴉雀無聲,小明星收起那張快抽筋的臉,不安地望望四周。「呃⋯⋯」了半天說:「我可以走了嗎?」
評審點頭:「行行行。」
小明星很侷促,一邊跟評審鞠躬一邊慢慢走出去:「謝謝謝謝,那個,掰掰。」
評審也跟他說掰掰。
小明星回到暫住的旅館,覺得自己沒什麼希望,當晚就收了行李回家。
他坐夜車回家,回程的路上有些想睡地望著窗外流動路燈、偶爾經過鄉間看見的星星,打通電話給女朋友:「小柔,我在坐車,天亮就到家了。」
他女友問他選得如何,小明星笑說不可能選上。
那頭女友也不在意,輕輕說:「選不上就選不上吧⋯⋯你不當明星也沒關係。」她甜蜜地偷笑:「當我老公。」
小明星也笑得好甜蜜。
只是他剛回家沒幾天,彩姐一通電話打來,告訴他選上了。
小明星握著手機很震驚:「選上了!」
彩姐:「沒錯。」
小明星一想不對:「可是我那天演江萬演得這麼爛,怎麼會上?」
彩姐翻白眼:「誰告訴你選上江萬了,你選上的是鐘明傑!話說回來,誰教你那天給我準備江萬的?我不是早早教你準備鐘明傑嗎!還好老陳那天反應快,給你鐘明傑的臺詞!不然你就真的要去演江萬啊?喂?葉子威!你有沒有在聽!」
葉子威當然沒有在聽,他從「你選上的是鐘明傑傑傑傑⋯⋯」之後就沒在聽了。
他當然知道鐘明傑是誰,鐘明傑是第一男主角啊鐘明傑!
他為什麼、不、他怎麼可能⋯⋯他他,選上了鐘明傑——!
小明星像中樂透一樣跳起來,衝下樓梯朝在店裡的爸媽大吼:「爸媽!我選上了!選上了!我選上男主角!」
他爸媽當下就丟下客人,急匆匆地圍上來問:「你你說你選上什麼了?」
小明星歡呼:「男主角!我選上男主角!」然後一家三口抱著樂轉圈圈。
小明星開心完了,打電話告訴女朋友這個好消息,剛大喊完:「寶貝我徵選上男主角!」等著女朋友開心地說:「太好了!寶貝你真棒!」沒想到那頭半天沒回應,小明星開心的心情一點點沉澱下來,最後遲疑地問:「小柔,怎、怎麼了?」
那頭女朋友淡淡說:「你打算去演嗎?」
小明星左看看右看看,不確定地說:「是啊⋯⋯?」
女友聲音有點情緒起伏了:「就算是為了我,你也不放棄嗎?」
小明星真是太不懂了:「呃,小柔,什麼意思?」
「你是真的不懂嗎!」
小明星沉默,他真的不懂啊!
女友深吸幾口氣,哽咽著說:「好啊,那你就去吧。」
「小柔⋯⋯?」
「可是我們分手。」
小明星一下傻了,握緊手機追問:「小柔,妳說什麼?為什麼要分手?」
他女友撂狠話:「你要去演戲,我們就分手!」
小明星被掛電話,愣在那不知該做何反應。
其實小明星也不是真的這麼想當明星的⋯⋯當初也是抱持著很消極的心態踏進演藝圈,尤其發了張專輯不賣之後就更消極了,從沒想過自己能去當演員——畢竟再怎麼說,歌星才是他從小的夢想嘛!
這麼一想,小明星覺得為了一個不確定的未來放棄老婆實在說不過去,就跟爸媽討論一下,是不是放棄這個機會了。
小明星的爸跟媽也很喜歡這個女孩子,就私下輪番去跟她開導跟聊天,結果她態度反而更強硬了,某天晚上打電話來罵:「葉志威!我受夠了!你不用再慫恿你爸媽來跟我說情!我早就受夠你這個凡事靠爸媽、聽爸媽的軟弱個性!你要去演戲就去演戲,我們分手!」說完,小明星又被掛電話。
他那句:「不是這樣的聽我說小柔⋯⋯」還來不及說出口,也說不出口了。他打電話給她,不接,轉語音,傳簡訊,不回,去家門口堵,等不到人。
幾天之後小明星終於收到了一通回電,那頭的女友語氣很冷淡,說:「你想要做什麼,不要總是自己不清不楚,不管怎麼樣,分手分定了,你不用再找我。」
小明星灰心了。
爸媽跟他說,好吧既然人家決定要跟你分手了⋯⋯你那什麼臉,振作起來!人家肯定本來也就受不了你了,不要怪罪到演戲身上來!既然沒人要了就去演戲!不准再哭喪著臉了!
於是小明星再度坐車北上,搭的依舊是夜車,望著窗外燈光閃爍,城市的樣貌映在車窗上。
是這個他來了兩次、走了兩次的地方。
第三次,留得住嗎?
小明星想起上回也是在這樣的夜晚、這樣的車廂,打電話給他的女友。
女友要他清楚自己要什麼,小明星到現在卻也不是真正明白。
他還是有一些⋯⋯走一步算一步吧。
2
小明星將演戲的約簽給了電視公司。
之前在臺北的房子早就退掉了,小明星就住在公司暫時給他找的一間小套房。小套房的條件不好,恰恰就是小明星家裡一個廁所的大小,長條形,能塞一張單人床、一臺電腦,堪堪能夠走動,外加一個得側著身子挪動的浴室,唯一一個窗子就安在浴室裡,小小一個,連月亮都看不見。
小明星是一個安於現狀的人,能住就好,他以前也沒少租過像這樣的房子,只可惜小公寓的隔音差到沒辦法讓他彈吉他,雖然夜深人靜獨處他鄉時是有點寂寞,但還好還有電腦跟耳機陪他。
連續劇還沒有開拍,小明星這段時間沒事做,就天天窩在家裡惡補公司以前拍的連續劇。以前在家裡的時候小明星的媽酷愛這些鄉土劇八點檔(因此要輪到兒子演了,他媽反應比當初他當歌星還樂),小明星會跟著看,只是常常東缺一集西缺一集,這會小明星趕緊惡補,研究一下前輩們都怎麼演戲的。
就在小明星每天窩在家裡練得很起勁的時候,電視公司突然打來電話了,說是在連續劇開拍之前,想給他們這批沒有演戲經驗的演員上兩個星期的表演開發。
小明星鬆了口氣,他還擔心自己不會演戲,一演就演男主角該怎麼辦。
電視裡常出現某些演員一再NG的場面,小明星覺得完了,他一定就是那個又NG又忘詞被整個劇組討厭的人⋯⋯話說回來劇組他沒一個人認識,哎唷該怎麼辦才好。
來了臺北⋯⋯不,是女朋友跑了才想放棄演戲,小明星覺得有些虧,也覺得自己很沒骨氣。
他老爸就常罵他沒骨氣,就連女朋友也訓他不明白自己要做什麼。
小明星覺得自己沒有退路,往前走讓人害怕,往後退他爸會刺他一刀。
小明星很茫然,夜裡一個人在堪稱縫隙的浴室裡洗澡,稍微一動都會碰到洗手檯或屁股碰到牆壁。他一邊抹肥皂,一邊從那個小氣窗望出去,看不見月亮,只能看見被月光微微照亮的黑雲。
一邊給自己搓出泡泡,小明星為自己的未來忐忑地嘆口氣。
幾天後小明星去電視臺報到,電視臺很大,有好幾棟樓,小明星在裡面轉得眼花撩亂,終於找到B區十樓的練舞室在哪裡。
小明星背著背包小心翼翼過去,門開著,裡頭是一片光亮的木質地板以及一大片落地玻璃。
小明星早到了,沒有看見預期的韻律老師,倒是走進去發現裡頭有個男孩子正在熱身。
那男孩子看起來二十出頭,比小明星小一點的感覺,很有精神地「嘿唷嘿唷」拉筋,額頭都微微冒汗了。
小明星走過去問他:「請問這裡今天有表演課嗎?」
男孩子抬頭看他,他的熱身動作正做到小腿的伸展。他一邊將腳壓得更直,一邊朝小明星嘿嘿笑:「喔,嘿,對啊,你也來上課啊?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葉志威。」
男孩子圓圓的眼睛盯著他看一會,突然喊:「啊!葉子威!你是唱歌那個嘛!你怎麼跑來演戲了?」
小明星傻笑片刻。「喔我,選上了。」
「選上什麼?你也徵選︽YES!能生︾?你選上什麼角色?」
男孩子嘿唷嘿唷地換隻腿壓,不等小明星說,就指著自己說:「我選上江萬!你知道江萬嗎?戲分也滿多的!」
小明星一愣。他原本就是要徵選江萬,對這個角色當然很熟悉,江萬是鐘明傑的拜把兄弟之一,個性活潑開朗,形象倒是跟眼前的男生很相似。
這麼一想,小明星對眼前這人生出幾分親切的感覺。
這人是自己(要演的角色)的兄弟!
「你就是江萬!」小明星很欣喜。
「怎麼樣?很羨慕吧?」男孩子很得意。
小明星連忙指自己:「江萬,我啊我啊,我是明傑!」
男孩子壓腿的動作一滯,圓圓的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大,失聲喊:「明傑!」
於是小明星就這麼跟他的拜把兄弟相認了,兩個人都很開心。
當表演課老師走進來的時候,就見教室裡兩個學員很熱絡的樣子。
表演課的老師是一個精神奕奕、很有自信的女孩子,看起來跟他們年紀差不多,她是戲劇本科出身的,也帶過好幾個梯次的表演班,連走路的姿態都跟他們不一樣。
小明星看老師走進來,帶上門,就問老師:「這個課只有我們兩個嗎?」
老師看了下手上的名單,對小明星說:「你是葉子威嘛。」小明星點頭,老師又看向「江萬」:「那你就是余儒佑。」
見兩人都點頭,老師手一扠腰說:「那就到齊了!」
兩人只好乖乖到老師面前席地而坐,聽老師說:「我是你們未來兩週的表演課老師,你們叫我Emma就好。」
「Emma好。」
Emma擺擺手讓他們不用客氣:「都熱身了嗎?先帶你們熱身一下吧。」
一個上午,偌大的練舞室裡就只有他們三人,鏡子裡反覆照出來的都是三個人的身影。
Emma先讓他們自我介紹,注意一下互相說話的習慣動作,然後教他們該如何放鬆,三個人就在超大的排練場裡又是自我介紹、又是全身放空地走來走去,結果這麼一走就過了一個上午。
三個人年齡相仿,除去老師學生的身分還是很有話聊,Emma就帶他們去公司的餐廳吃飯。
公司的餐廳還不錯,空間很大座位也多,重點是看起來很乾淨,菜色也很多。
他們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Emma跟江萬很快坐定,小明星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夾得這麼快,好不容易夾完自己的回去,他盤子裡的小山就被行注目禮。
江萬目瞪口呆:「你真會吃耶明傑。」
Emma也很吃驚:「我告訴你喔葉子威,你飯吃不完拿去丟餿水,會被餐廳阿姨記一次缺點,三次就不能來餐廳吃飯了。」
小明星莫名其妙,坐下來一口一口吃:「吃不完?還好吧,為什麼?」
兩人看著他以規律速度減少的小山,非常震驚。
江萬睜著兩雙圓圓大眼睛認真問他:「你是因為很會吃才選上鐘明傑嗎?」
小明星嘴裡都是飯菜,發音不清楚地說:「不是吧,我沒有表演吃飯給他們看。」
Emma撐著臉頰看他們交談,插嘴問:「鐘明傑是什麼角色?大胃王嗎?」
「不是啦。」江萬搖搖筷子:「鐘明傑是男主角。」
Emma眨眨那兩排捲翹的假睫毛:「男主角?」她不敢置信地說:「你是男主角!」
小明星含著筷子,微皺著眉遲疑地看左看右,然後「嗯!」一聲。
「⋯⋯不適合嗎?」
「喔⋯⋯也不是啦。」Emma擺擺手:「你不要在意。因為你第一次演戲嘛,不過話說回來偶像劇都可以找新手演男女主角了,鄉土劇也沒什麼不行。」
「那⋯⋯」小明星很緊張:「妳覺得一個上午看下來,我有潛力嗎?」
Emma認真跟他對視,嘴唇動了動,尷尬地說:「我⋯⋯一個上午就看你走來走去而已,我也不能確定,呃,你不要灰心嘛,呃。喂余儒佑,他跟戲裡那個鐘明傑感覺像嗎?」
江萬盯著小明星看一會,用力一點頭:「像吧,就高高帥帥。」
「喔——」Emma用力一拍他肩膀,爽朗地對他比拇指:「那你大概可以吧!」
雖然Emma的「你(大概)可以(吧)」聽起來不太可靠,不過小明星還是稍微定了心神,畢竟連江萬都說他形象像鐘明傑。
完整劇本還沒有發給演員,小明星只能大概從之前徵選的資料裡揣測鐘明傑的個性,試試看他的臺詞,然後趁著課餘時間煩Emma。所幸Emma雖然大剌剌,總是表達出不耐煩的樣子,但還是會認真給他一些建議。
小明星從小就很認真,是按部就班讀書的學生,從焦慮跟不安中緩和過來之後,就恢復狀態給自己制定學習進度,從Emma那裡要了很長一串書單跟影片,白天上課,晚上就回家複習跟讀書。
但學習是學習,終究不是實戰,小明星心裡還是不太踏實,還跑去戲劇系旁聽課程。
這天他在公司裡遇到彩姐,彩姐正在跟身邊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說話,看見小明星,眼睛一亮,興奮地高喊:「鐘明傑!明傑過來!」
於是鐘明傑乖乖跑過來,視線看著那個戴著墨鏡、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覺得對方很熟悉,可是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彩姐問他:「你這時候不是在上表演課嗎?」
小明星搖搖手上水瓶:「我出來找飲水機。」然後視線還是在大墨鏡身上轉。
彩姐向大墨鏡說:「這是鐘明傑,你看像不像?」
大墨鏡聞言挑眉,半摘下墨鏡,一雙清冷的眼掃了小明星一眼,又戴回去,「嗯」了聲。
大墨鏡人跟小明星差不多高,身材挺拔,穿著剪裁合身的襯衫,腰很精實。雖然戴著一副遮住半張臉的大墨鏡,可是看得出來是個很英俊的男人,就是皮膚有點太過白皙,看著也不像擦粉的效果。
大墨鏡說:「在上表演課?」
小明星點點頭,還在想這個大墨鏡像誰。
大墨鏡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說聲加油,便告辭大步離開。
大墨鏡一走,後面就有個蹲在販賣機旁邊的女孩子大包小包追過來,手上捧著一杯可樂,在後面高呼:「大牌!大牌等我!你幹麼不說一聲就走啦!哎呀彩姐再見!」
她身上東西很多,跑幾步就掉幾個,狼狽地一直撿⋯⋯然後小明星就看見帥氣離開的大墨鏡忍無可忍地停下腳步,大把提過她手上東西,兩個人消失在轉角。
小明星目送他們離開,問彩姐:「彩姐,他是誰?看起來很眼熟。」
「什麼很眼熟,你沒認出來?」彩姐對他的眼力很驚愕:「那是你的文昌啊!」
「文昌?」小明星努力想努力想⋯⋯明白過來:「要演鄭文昌那個⋯⋯那個梁英傑!」
「你現在才發現啊!」
小明星臉都垮了,懊惱自己剛剛沒給未來的同事一個良好的開頭印象。
彩姐抓著他的手說不要裝水了,水有什麼好喝,請他去公司的咖啡廳喝咖啡。
小明星晴天霹靂,也忘了自己還在上課的事,就任她帶去。
坐定後彩姐問他幾句最近過得如何,臺北習不習慣、上課上得還好嗎之類的,還問了他臨時住的公寓怎麼樣。
小明星回過神來,比了一下大小:「可能跟彩姐妳家的廁所差不多大吧。」
彩姐:「⋯⋯」她是知道這種單人小套房這麼大是常態,可是想到小明星這麼個一百八的大男人擠在裡面,洗個澡都碰前碰後的,覺得有點可憐。
沒發現彩姐的憐憫,小明星想了會說:「彩姐,劇組裡的演員⋯⋯都知道我是新手嗎?」
「喔,大概知道吧,要演你爸爸的大哥還是你的歌迷喔。」
「歌迷?」
「對啊,家暉大哥演你爸爸。」
小明星晴天霹靂。家暉大哥!是那個他從八歲開始就看他演戲的家暉大哥!
彩姐沒看出他內心緊張,隨口就問:「對了,下禮拜會給你們劇本,你記得跟你的助理問一下⋯⋯」
小明星一臉困惑:「助理?」
彩姐看他滿臉癡呆,狐疑地問:「你的助理啊!應該是小蔡吧。」
「⋯⋯」
小明星堅定地搖頭,表示到現在他根本不認識小蔡這號人物。
彩姐瞇著大眼睛看他,緩緩告訴他,小蔡這死人,放心,她會替他找出來。
當天晚上小明星回到家,手機響了,一接起來那頭就響徹雲霄地喊:「子威!子威對不起嗚嗚嗚嗚!我我算錯時間了!我去家族旅遊!我以為你下禮拜才來!」
小明星花了半天才搞清楚他就是小蔡,連忙安慰小蔡不要哭了,反正自己現在也沒什麼事。
小蔡嗚嗚咽咽說他今晚就回到臺北了,明天會帶滷味去練舞室賠罪。好不容易掛了電話,Emma也急匆匆打來了,痛罵:小明星!你今天蹺課!
小明星這才想起來蹺課這件事,賠罪老半天:Emma老師妳別氣了別氣了,我明天⋯⋯呃有個朋友會帶滷味來賠罪!
掛了電話,小明星看見江萬在MSN上,就密過去問他:江萬,你有助理嗎?
江萬以前都是臨演,最大也只演過綠豆大小的角色,第一次接像江萬這樣戲分多的角。江萬回答得毫無壓力:沒有,我一切自理!
小明星又問:公司不是會安排嗎?
江萬表示自己現在就比紅豆大那麼一點,自己都養不活,養什麼助理。
小明星想想,覺得自己還是比較幸運,他也只不過比紅豆大一點,頂多就是顆花生,竟然能有助理——雖然這個助理看起來不太可靠,可是至少是個好人。
睡前。小套房沒有窗戶,看不見月亮,但月亮已經往西偏了。
小明星坐在床上,想著明天要準備些什麼,然後給他爸媽打通電話。
小明星的媽問他臺北如何,有沒有交到朋友,小明星笑得很溫柔,說媽妳別擔心,大家人都很好——喔對了,他還遇到梁英傑。
他媽驚呼:梁英傑!是媽媽最喜歡的梁英傑!威威,你要幫媽媽要他的簽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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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星以前是臺語歌手,出過一張唱片,入圍了一次最佳新人獎⋯⋯沒得,然後就銷聲匿跡了,回老家賣早餐。
早餐店裡還貼著小明星當歌手時的海報,是小明星的老爸堅持要貼的,凡是拿小明星專輯來買早餐的人都可以附贈一杯豆漿。
小明星很難為情,因為他是不紅才回來家鄉的,想當初他信誓旦旦上臺北,竟然落了個一片歌手的下場,回來好一陣子都不敢正視鄉親的目光。
小明星偷偷摸摸想把海報摘下來,結果被他爸中氣十足怒罵:「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事敢做不敢當!當明星為什麼不敢讓人知道!」
他爸沉吟片刻,懷疑道:「還是你偷偷吸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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