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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離別與重逢
李泌走了，老爸回來了，看似熟悉的宮殿卻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李亨內心深處感到十分矛盾，他還從沒有感覺如此矛盾過。矛盾的原因在於，他既不願李泌就此離開自己，又希望李泌能夠趁早走開。
身為朋友，李亨是十分捨不得李泌的。他記得很清楚，在自己幾乎一無所有、無所適從的時候，是這個人及時出現，幫助自己驅除了前方的重重迷霧，確定了通往勝利的正確道路。從靈武到鳳翔，再到重返長安，每一步都少不了此人出謀獻計，可以說，沒有他，就沒有李亨現在如日中天般的威望，以及巨大成功。這分功勞，這分情誼，李亨終其一生也不會忘記。
然而，作為皇帝，李亨是巴不得李泌立刻消失。因為李泌實在是太聰明，太能幹，也太厲害了。此人對事情的判斷簡直到了半仙的等級，但凡他說沒問題，就一定沒問題；只要他講要出事，就一定會出事。從政事到軍事，李亨想到的，他也想到了；李亨沒有想到的，他還是想到了。而且他想得比李亨更遠，也更清楚。現在叛軍眼看著不行了，國家就要和平了，這麼一個深諳權謀之術又與廣平王走得很近的人，難保他不會搞陰謀政變，在將來的某一天狠狠地將自己一軍。
當然更重要的是，最讓李亨苦惱的兩個問題，他已經從李泌那裡得到了解答。
賞賜官職不如分封土地，李泌一語道破老祖宗的智慧
第一個問題，自然是對平叛大將的封賞問題，再說得具體一點，就是對屢立戰功的郭子儀和李光弼的封賞問題。
這兩人如今都已經是宰相級別了，且位至三公，爵封國公，等到攻克兩京，平定叛亂之後，朝廷根本沒有更高的官職可以賞賜給這兩個人了，總不能讓李亨自己下去，讓他們上來，或像某些不可靠的電視劇演的那樣，封這兩人為太子吧。
當李亨提及這個問題時，李泌先是跟皇帝講了一下歷史：
漢魏以來，國家雖然搞了郡縣制來治理百姓，但仍然會賞賜給功臣相應的爵位，並分封土地，讓他們能將這些傳之子孫，而這種做法也一直延續了下來，直到北周和隋朝。但是在大唐建立之初，由於尚未真正占領關東地區，所以當時所封的爵位都只是虛有其名，對於「食實封」的人也不過是定期發一些絲綢、布帛罷了。到了貞觀年間，太宗皇帝有意恢復古制，卻因大臣們意見嚴重分歧，才作罷。所以自此以後，大唐對於有功人員大多是直接賞賜官職了。
李亨聽了點點頭，然後不禁發問：這和我問的問題有啥關係呢？
看來中學生水準的李亨很難跟得上博導級層次的李泌的思路啊。
好在李泌算是一個很有耐心的老師，他耐住性子對自己剛才說過的那一大段話做出了一個總結：古代的君主是把官位交給有才能的人，而用爵位來賞賜有功人員。
看著李亨依舊一頭霧水的樣子，李泌決定說得更直白一點：
「拿官職賞賜給功臣有兩個壞處：一是任非其才，會耽誤政事；二是權力過重，會難以控制。所以，那些居於高位的功臣便不會替子孫後代做長遠打算，往往是趁大權在握之際，想方設法謀取私利，無所不為。陛下您設想一下，如果昔日安祿山能擁有一個方圓百里的封國，他也會倍加珍惜，希望能傳給自己的子孫，就不會謀反了。」
說到這裡，李泌終於開門見山，點明了自己的意見。
「等到天下太平之後，可分封爵土，賞賜功臣，即便一個人的功勞再高，封國再大也不可能超過二三百里，這與現今的小郡規模相似，朝廷豈會難以控制？而且這對於功臣來說，也是好事，因為那就是他們可以傳至萬代的家業啊！」
這個方法李亨實在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但仔細聽來，的確是可以讓朝廷和功臣雙贏的法子，於是這一難題算是找到了還不錯的解決思路。
不過，第二個難題就沒有那麼容易圓滿處理了，因為這涉及家庭倫理及父子關係問題，且這個家庭還是大唐的第一家庭。
李亨同學寫信表錯情，求李泌老師出手勸皇爸爸回家
九月二十九日，廣平王收復長安的捷報送達鳳翔，上報給李亨的那一刻，李亨實在是難掩激動，於是一激動，他就即刻派自己的貼身太監啖庭瑤前往成都向太上皇報捷。
等人派出去了，心也平靜下來了，李亨隱隱約約覺得有什麼不對，但又不確定是哪裡不對，於是他趕忙命人快馬趕往長安，把隨軍前往的李泌召了回來。
見到李泌回來，李亨的心就安定了一半，他馬上開口告知李泌自己所做的一切—遣使入蜀、撰寫表章，以及表上的內容。
當得知李亨在奏表中寫到自己在迎請太上皇回來後，將返回東宮，恢復原有的臣子身分時，李泌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他立即打斷還在滔滔不絕的李亨，急切地問道：「現在奏表還能追得回來嗎？」
李亨如實回答道：「啖庭瑤已經走遠了啊。」
「太上皇肯定不會回來了。」
李泌不由得嘆息一聲。
李亨被嚇到了，他趕忙追問原因。
李泌答道：「普通的臣子做到七十歲就要退休養老了，如今陛下年富力強且立下大功卻不肯繼續做皇帝，而要勞煩年事已高的太上皇來處理全天下的事務，這樣於情於理，太上皇都不可能答應啊！」
因為涉及第一家庭的私密，李泌的這番話說得有些隱晦，可能大家不太容易理解，那我就來翻譯一下：你現在收復了兩京威望正高，卻提出不做皇帝讓太上皇回京復位，這很容易讓太上皇覺得是在引蛇出洞，而不敢回來啊！
李亨聽到這裡有些慌了，兄弟永王意圖割據江南那樣的情況還好說，昭告天下表明他是謀反，滅掉便成，但如果是老爹李隆基打算就此割據劍南，那可怎麼辦才好，總不能出兵討伐吧。而要是日後自己在蜀地的某個弟弟突然拿了份所謂的詔書或遺詔出來，宣稱自己當年是逼君篡位，皇位來得不合法，由此號召天下人討伐自己，那就更難收拾了。
李亨想了半天，不敢繼續想下去了，只好以無比期待的眼神看向李泌：
「那該怎麼辦？」
李泌想了一下，回覆道：
「現在，就請陛下下令由群臣聯名再上一道奏表，奏表中詳盡追述馬嵬驛苦留陛下、文武百官勸陛下登基以及如今陛下成功收復長安之事，再誠懇表述陛下日夜思念父皇，渴望早晚問安，故而請求太上皇盡快回京，以成全陛下的一片孝心，這樣的話就可以了。」
這是一篇極為重要的文章，關係著李亨的皇位，關係著平叛大計，關係著大唐所有百姓的安寧，所以，李亨一臉肅穆地注視著李泌，誠摯地發出了邀請：
「朝中文臣雖眾，但此文唯先生可寫。」
於是李泌從李亨手上接過了筆，開始奮筆疾書，為了一個最重要的理由—蒼生。
李泌寫完了，他呈給李亨看。
李亨看了一會兒，就開始哭：
「朕原本是一片誠心，想要歸還皇位，現在聽了先生之言，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啊！」
不論是真心，還是在作秀，走上了這條路的人，都永遠不可能再回頭了。
於是李亨當即命令另一位貼身太監攜帶新的奏表趕往蜀地，而後，就與李泌一起飲酒，大醉同眠。
將近一個月後，啖庭瑤先從成都回來了，他帶來了李隆基的口諭：「回京就不必了！如有孝心，把劍南一道給我奉養用，就可以了。」
李亨最擔心的情況終於發生了，太上皇這是要非武裝割據蜀地了。聽到這一回覆後，李亨寢食難安，憂心忡忡，但又無計可施。
好在數日後，後面派去的太監也回來了，而且帶來了新的消息。
先是太上皇那邊的真實情況：太上皇接到陛下請求返回東宮的奏表後，徬徨不安，飯都吃不下，看起來是無論如何都不想返回長安。
幸運的是，還有但是。
「但是，等看過群臣的奏表後，太上皇顯得非常高興，下令進膳奏樂，並親自下詔定下了啟程的日期。」
李亨終於也跟著大喜，他趕忙派人把李泌召來，一見面就讚許地說道：「這都是愛卿的功勞啊！」
李泌沒有當即謝恩，而是趁機懇求離去，於是就有了前面所說的李亨陷入矛盾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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