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治癒疾病是針灸師最大的幸福
17最好的醫術—灸
老爺爺帶著身體發高燒，一直在發抖的孫女來找我。孫女的身材十分瘦弱，面無血色，看起來非常孱弱。老爺爺一見到我就開始哀求：
「請您救救這個孩子的命吧！」
看來與我年齡相仿的這位老爺爺曾經是一家醫院的院長，退休後在住家附近開了個診所。根據醫院的診療，上國一的孫女罹患再生障礙性貧血，老爺爺帶著孫女幾乎跑遍了韓國所有名醫，但始終沒有治好孫女的病。
老爺爺說自己是在J大學P教授的介紹下來我這裡的。P教授在灸療的幫助下治癒了椎間盤突出，之後他一見到周圍生病的人就會推薦灸療，甚至自稱是一位灸療傳教士。
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孫女後問道：
「是不是很挑食啊？」
老爺爺在孫女旁邊點了點頭。
患有再生障礙性貧血的人，有很多不能吃的和不喜歡吃的東西，疾病的根源就是這種挑食、偏食的習慣。再生障礙性貧血是減少造血能力的疾病。血液裡的許多成分，尤其是血小板不足會導致各種貧血症狀，出血時很難止血，還很容易得到感染性疾病。
老爺爺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
「孫女生病，我這個做醫生的，卻只能在旁邊看著，真是鬱悶啊！頂多只能給她輸血⋯⋯醫學真的只能做到這樣嗎？」
「人類的任何醫術都是有限度的，不管是傳統醫術還是現代醫學都一樣。現代醫學主要是攻擊能用眼睛確認原因的疾病，對於眼睛看不到的疾病自然束手無策。而認為防禦最重要的傳統醫術面對快速席捲而來的攻擊時，也有可能束手無策。」
同樣作為醫者，我非常理解老爺爺的心情。我身為醫術者，經常感到挫折感。大腦受傷成為植物人，無法動彈的患者、受了重傷令人不忍卒睹的患者、突然猝死的患者⋯⋯，每次看到病情嚴重的患者，我卻無能為力的時候，真想馬上整理行囊，進山隱居。看到疾病卻無法醫治的我，還算是什麼醫者？或許這世上有能治癒這些疾病的方法，只是因為我不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患者痛苦⋯⋯
老爺爺抓住我的手。
「我常常聽到關於針灸的事情，我還記得小時候曾經聽說過，年紀大了以後也越來越關注。您是非常著名的專家，所以我帶孫女來到了這裡。我雖然不太懂，但我認為現在能救我孫女的只有灸了！」
「您判斷得很正確，您來對地方了！」
像再生障礙性貧血這種緩慢進行，而且是血液異常的疾病，灸療是最好的醫術。因為灸可以給細胞添加活力，幫助血液循環，更可以改變血液成分。
日本醫學界在很久以前就已經研究證明，幾個月的灸療可以增加紅血球和白血球的數量，還可以增加使血液凝固的血小板數量，血液中的免疫物質也會逐漸增多。再生障礙性貧血是使血液中的血小板減少，身體出血時不易止血，致使血液逐漸不足的疾病，所以讓血小板增加的灸療是治療再生障礙性貧血的唯一方法。
我也握住了老爺爺的手，說：
「請您放心吧！您會看到只不過是用乾艾草製成的灸的偉大力量。」
老爺爺用力抓著我的手頻頻點頭。
孫女從初次月經開始就出很多血，幾乎持續了兩個月。因此，必須得先止血。子宮出血由主管生殖器的肝來管理，所以應在大腳趾指甲內側邊緣，即足厥陰肝經開始的穴道—大敦穴上進行灸治。一般情況下，在大敦穴上扎針或施灸，子宮出血會當場停止。但是，她的血小板也出現了問題，所以需要一個星期到十天左右的治療才能止血。治療期間，入針的部位也很難止血。
止血的同時還得造血。身體裡的五臟六腑就是生產工廠，可以造出身體所需要的營養物質和血液。同時，它們還是生產出能夠戰勝疾病的各種藥品的製藥工廠。所以，讓五臟六腑變得更加強壯就是一種治療。可是就算是有再好的設備，如果沒有材料，生產線自然無法啟動。製藥工廠運轉所需的材料是飲食，多進食也是最重要的治療。
首先要讓儲藏、消毒血液的臟器—肝變得更加堅實。所以，應在肝氣流淌的肝俞穴上施灸，以讓血液清澈；在位於腳背骨內側，讓肝原氣流淌的太衝穴上施灸，使肝的血液儲藏功能更加活躍。
脾主管造血，所以需要在脾氣流入的脾俞穴上施灸，使脾變得更加健康。此外，生殖器出現異常，也容易使肺出現異常引發氣急症狀，所以要在肺俞穴上施灸，使肺變得更加健康。
血液不足會給心帶來負擔，使心發熱，所以需要在心包的經絡—手厥陰心包經的內關穴上施灸，以助心治熱。因為是子宮出現了異常，所以要在肝、脾、腎三種經絡交會的三陰交穴上施灸，助肝、脾、腎並治療子宮。之後在大腸之氣匯聚之穴—天樞穴上施灸，使子宮功能通暢。
另一方面要達到全身的均衡。孫女現在已經是氣過度上升、血下降的狀態。因此，要經由灸療足三里穴來降低過度上升的氣，通過灸治雙臂的曲池穴來使血上升。最後，在肚子的中脘穴施灸，提升食欲，補充營養。
在治療過程中，老爺爺一直抓著孫女的手。孫女也許是知道自己罹患難治的疾病，所以並不畏懼針灸的治療。女中學生通常一聽到針灸，都會全身蜷縮。看到孫女這樣，老爺爺更加心疼了。
「孩子，灸可以治好妳的病，加油啊！我們一起努力。」
聽到老爺爺地鼓勵，我也為她加油。
「妳知道別人都怎麼叫我嗎？他們都說我是沒有病不能用灸治好的人。相信我，聽我的話，好嗎？」
孫女微微笑了一下。
第二天，孫女的表情變得明朗多了。一起來的老爺爺說雖然知道灸的效果很好，但沒有想到這麼快就會見效，覺得非常激動。孫女昨晚睡得很好，整晚都沒有發燒，第二天早晨也醒得很輕鬆，說看到這些他感覺非常感嘆。老爺爺一整夜照顧孫女，徹夜未眠，但說自己一點都不覺得累，非常高興。
第八天，孫女小心翼翼地說血好像止住了。聽到這句話後，老爺爺興奮地抓住孫女的手喊道：「這次妳有救了！」既然已經止血了，那現在開始只要努力造血就行了。讓五臟六腑這個製藥工廠變得更加堅實後，再均衡地攝取食物和營養，血自然而然就會造出來了。現在開始要幫助孫女攝取食物，幫助消化。
我把灸療的方法教給了孫女的爺爺和父母，讓他們在家裡好好做治療。老爺爺堅信灸療可以救孫女的命。
「現代醫學的始祖希波克拉底曾經這麼說過：用藥無法治癒就用鐵來治，用鐵無法治癒就得用火來治，用火無法治癒就沒有辦法了。這是什麼意思呢？從現代醫學的角度看，鐵應該是手術設備，火應該就是雷射了。我過去一直這麼認為，但是我現在才知道，鐵可能是針，火可能是灸。」老爺爺不愧是老練的醫生，已經科學地掌握了灸的原理。灸是讓身體經受微小的燒傷，在人體中造出有藥效的物質，並使身體吸收。老爺爺因為自己過去對灸漠不關心而惋惜不已。
在家開始施灸後的第十五天，老爺爺在綜合醫院檢查了孫女的血液後，跑來向我說明：「我帶孫女到醫院檢查血液的時候，醫生看到灸痕立即向我發火，指責我說怎麼能讓一個沒法止血的患者留下傷口呢？我對他們說，我也是該懂都懂的醫生，然後那位醫師很不好意思地把嘴閉上。」結果，您知道血液檢查的結果怎麼樣嗎？醫生搖頭晃腦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我偷偷看了一下檢查結果，紅血球、白血球和血小板的數值都比上次檢查時增加了。哪有比這還開心
的事情啊？那醫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在現代醫學中，再生障礙性貧血屬於難治之病，所以醫生也無話可說。「老爺爺已經深信灸的能力，但是看到血液結果時還是感嘆不已。六個月後，老爺爺用灸治好了孫女的病。他救活了以前必須一個星期輸血兩次以上才能維持生命的孫女。看到血液檢查結果跟正常人一樣的那一天，老爺爺帶著兒子、兒媳婦、孫女來道謝，那個孫女的父母非常高興地向我致謝，並拜託我一件事情。
「這個孩子長大結婚的時候，一定要請您來當證婚人啊！」
我非常開心地答應了。
可是第二年，聽老爺爺說孫女在校內演講比賽中拿到第一名，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雖然離現在已經過了好多年，孫女早就應該嫁人了，但是仍然沒有任何消息，但我並沒有感到遺憾，因為我知道對患者來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18針灸師是移動式綜合醫院
那時是已經過去很久的一九五五年。一位中年女子小心地推開針灸診所的大門後問我：
「您是治好斷脖子骨的那位醫生吧？」她說的是哪一位病患呢？我正努力回想，那個女人又繼續說：
「就在這前面Y外科醫院住院的K還記得嗎？夫妻吵架的時候弄斷脖子骨的木匠K啊！」
我這才想了起來，原來是說性格怪僻的K木匠啊！K是與妻子吵架時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氣，用頭去撞牆壁，頸椎骨折後在我的針灸診所附近的Y外科醫院住院的患者。當時他胸部以下全部麻痹，我到醫院為他做了針灸治療，K的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轉。
「我們家孩子他爸也正在Y外科醫院住院，病卻一直治不好，我們只好出院回家了。但是那個醫院的患者們說我丈夫的症狀和K十分相似，要我來找您，所以我才過來的。」
中年女子說自己的家住在原州，求我到原州出診。我有些猶豫，因為當時轎車還不是很平常的交通工具，必須搭乘大眾交通工具，但是當時的大眾運輸不像現在派車時間短、班次多。
我也不能離開針灸院太久，所以考慮了好久。但是夫人懇切的請求又讓我無法拒絕，最終還是答應了出診。
幾天後的星期天，我來到了患者的家，患者P是位照相師，擁有一家有相當規模的照相館。因為照相館位於女子高中附近，所以P攬下了這所學校所有正式的校方活動，經常會在開學儀式、運動會、春遊等活動負責拍照。有一次修學旅行時，他作為專屬照相師也跟著學生們去了，結果途中學生和P搭乘的巴士發生翻覆的大型交通事故，P在事故中頸椎骨折，造成了現在的全身麻痹。
我到原州看到P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是現代醫學放棄的狀態。他接受了好幾次頸骨手術，脊椎完全麻痹，大小便無法自理，P的身體早已是千瘡百孔，渾身都是手術縫合的痕跡，褥瘡一直在流著膿水，身上插了導尿管、排便管、排泄袋。不知是幸還是不幸，P的意識還非常清楚。
看著P的狀態，我在心裡嘆了口氣。沒有辦法。他和木匠K不一樣，P沒有可能再站起來了。交通事故已經過了很長時間，而且接受了好幾次頸骨手術，已經失去了原來的形狀。其中
一個嚴重受傷的頸骨已經被去除了。我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把實情說出來：
「很困難，再次站起來行走應該是不可能了。」
P的妻子感覺就像天快要塌下來一樣，傷心地哭了起來，P也只是靜靜地待在一旁。過了好一會，P終於開口。
「我知道了，那請您減少我的痛苦吧！」
我在P頸骨凹陷的位置找到阿是穴，在上面施灸。外傷是皮肉傷，與五臟六腑生病時不同，因此阿是穴非常重要，在受傷的腿和疼痛的部位尋找阿是穴是治療的核心。骨頭由腎主管，所以我找到腎臟之氣流淌、匯聚的腎俞穴施灸；然後在陽陵泉穴上進行針灸治療，這是因為陽陵泉可以補益連接骨頭的筋肉之氣血，並且是筋氣匯聚的地方。同時，在主管骨頭和骨髓的懸鐘穴上施灸。
P在插導尿管時留下了兩處傷口。第一次插得不準，所以把管拔掉後重新插了一次。第一次插管的部位沒能癒合，一直在流膿，令人不忍卒睹。我先在第一次穿孔的部位和管的連接處施了灸，接著在褥瘡嚴重的部位周邊也進行了灸治。
不懂灸的人會認為傷口都已經在流膿了，怎麼會又製造出一個傷口，所以不放心施灸。但真的很神奇的是，施灸造成的傷口不會蔓延開來。偶爾有一些皮膚非常弱的人或者是在炎熱的夏天，施灸傷口會稍微感染，但化膿都不深，也絕不會蔓延開來。
P的主治醫師生氣說道：「只要有傷口就擔心不會好，怎麼可以故意弄出傷口來呢？」
「如果再這樣不聽話，繼續施灸的話，我就不醫了，請你們出院吧！」家屬們沒辦法，只好要我別施灸，只是用針療。可是一停止施灸，原本已經快結痂的傷口又開始流出膿水。我說：
「你們看吧！施灸絕對不會造成問題。」醫生也只好無言地搖頭，後來P也才可以繼續接受灸療。在為P治療的過程中，我留在原州的時間漸漸地多了起來。平常我沒有辦法進行治療，只有在星期天到原州去，然後再回首爾。患者們聽聞我的治療效果後，一個接一個不停地過來看病。就這樣拖到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才回首爾。後來我索性把針灸診所搬到了原州，從週一到週六照顧病患，每週日才回一趟家。不知不覺這樣的生活延續了七年之久。我沒想到會在原州待那麼長的時間，孩子們都在上學，所以也不能輕易搬家。
那時距今已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所以當時我是四十歲左右。拋下妻小，一個人離家，還發生了不少趣事。一件從患者那裡聽到的事，讓我苦笑不得。不為別的，傳言說我不能行人道，後來才知道傳言的真相如下：
經常來找我治療的患者中，有一位年輕貌美的寡婦，因為對我太過溫柔，我偶爾會覺得有點奇怪，但也以為這就是她的天性。後來聽護士說，原來她對我有好感。雖說只要是男人都會喜歡女人，但我在首爾有妻有子，我不能這麼做，而且也有些害怕。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一回生，二回熟，只要看對眼了，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我也看過不少針灸師因為和病患發生不正常的關係而家破人亡，所以我始終裝作不知道。後來的傳言就是：是不是不能行人道
啊？可是久而久之，我也真的被敘述成不能行人道的男人。
有一次發生過這樣的事。有一個男人總是默默地看著我進行治療。現在酒精棉球當然很普遍，針灸院也像醫院一樣非常乾淨，但當時並非如此。那時我只是擺著一張診療台，上面鋪著白布，然後用酒精棉球消毒入針的部位。
有一天，結束治療的患者問我：
「大夫，懷疑您，我很對不起。」
「懷疑？」
「因為您的針術太好了，所以我有些懷疑。」
「什麼樣的懷疑呢？」
「在這裡做針療，疼痛的地方立刻就好了。所以我前不久拿了這裡的酒精棉球回家，我有個認識的人在大醫院工作，所以我拜託他，讓他檢查一下，棉球裡面是不是有鴉片或麻藥。如果不是的話，那麼疼痛的感覺怎麼可能立刻消失？我真的不了解。」
我哈哈大笑。拜那個男人所賜，我又成為厲害的人，另一方面卻覺得有點傷感。因為我再一次了解到大家對針灸的無知有多嚴重。
這些感謝、誤解、傳言四起的原州生活，在一九六一年五一六軍事政變以後，隨著廢止了針灸師制度，我也結束了在原州的生活。我為了參加針灸師制度恢復運動，回到了首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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