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樸,字樸之,號樸園,晚號省齋。熱愛書畫,仿清人孫承澤《庚子銷夏記》、高士奇《江村銷夏錄》體例,收錄所見名畫法書,品評鑑賞,考其源流,並記錄其尺寸、後人題跋圖記等等。一生浸淫書畫,特請陳巨來為其刻章:「晚知書畫真有益,卻悔歲月來無多。」
《書畫隨筆》收入文章三十一篇,主題多為宋、元、明、清以來的書畫作品,以及畫家、賞鑒家等畫界重要人士之小記與軼事、評論等。各賞鑒文章,除了介紹源流背景、題跋典故,也包括作者的精闢分析,是為綜合面向了解諸多文物書畫的重要資料。
當代知名藝術家張大千,與本書作者朱樸正是知己,書中穿插朱樸與張大千的初識、兩人於海內外共同尋訪「絕品」的趣事,此外〈八大山人《醉翁吟書卷》〉、〈記大風堂主人〉、〈黃山谷《伏波神祠詩書卷》〉……等文中,均與張大千及其收藏有關,於研究張大千之鑒藏上具有相當參考價值。
作者簡介:
原著/朱省齋(1902-1970)
本名朱樸,字樸之,號樸園,晚號省齋。江蘇無錫人,父親朱述珊為一名畫家,因「書香門第」家底不豐,求學期間多方投稿以籌措學費。民國21年自中國公學第一屆商科畢業後,曾任商務印書館《東方雜誌》編輯,結識陳果夫、林柏生等國民黨要員,後追隨汪精衛,曾先後出任南京汪精衛政府要職。1942年在上海創辦了《古今》雜誌,作家群橫跨南北、京海兩派,內容多為人物掌故、風土人情、文獻考據之類的隨筆及小品文,影響甚廣。同時與張大千,吳湖帆,溥心畬等書畫名家往來,著有《省齋讀畫記》、《海外所見中國名畫錄》、《書畫隨筆》、《畫人畫事》、《藝苑談往》等文集。
主編/蔡登山
文史作家,曾製作及編劇《作家身影》紀錄片,完成魯迅、周作人、郁達夫、徐志摩、朱自清、老舍、冰心、沈從文、巴金、曹禺、蕭乾、張愛玲諸人之傳記影像,開探索作家心靈風氣之先。著有:《人間四月天》、《傳奇未完──張愛玲》、《色戒愛玲》、《魯迅愛過的人》、《何處尋你──胡適的戀人及友人》、《梅蘭芳與孟小冬》、《民國的身影》、《讀人閱史──從晚清到民國》、《叛國者與「親日」文人》、《楊翠喜‧聲色晚清》、《多少樓臺煙雨中:近代史料拾遺》、《多少往事堪重數:百年歷史餘溫(1890-1990)》等十數本著作。
章節試閱
【記大風堂主人】
八大到今真不死
半千而後又何人
以上兩句是有「聯聖」之稱的方地山送給張大千的。
提起張大千這三個字,不但中國藝術圈子裡的人無一不知,就是日本、印度、以及歐美各國的藝術界和博物館中人也是幾乎無一不知的,真是可謂名滿天下了。
大風堂主人是大千的別號。他名爰,字季爰,今年五十七歲,四川內江人。至於大千這兩個字,其來歷頗趣。他於二十歲時,忽然心血來潮,看破世情,偷偷的跑到江蘇松江的禪定寺去出家。他之所以到禪定寺去,是有緣故的,因為那裡的師父逸琳和尚也是四川人,並且也是一位詩書畫名家。「大千」二字,原來是師父給徒弟所題的法名。
大千做和尚整整一百天,他的作風好像魯智深,既「不守清規」,又常常要吃葷,使得那位師父,非常頭痛。他「還俗」的經過更趣。那時他正在杭州西湖「化緣」,有一天從湖濱旗下乘渡船赴岳墳,渡資是銅圓四枚,不料他袋裡只有銅圓三枚,舟夫聲勢洶洶的非要他付四枚不可,並且拉住了他的衣服不放。他一時情急,就揮以老拳。於是觀眾大譁,說出家人怎能打人。他聽了此語大怒,就把衣服一脫,揮拳說道:「你老子不做出家人了!興不興?」觀眾驚避,一哄而散,於是他就還了俗。
他自小從他的太夫人學畫花鳥。後來到了上海,拜會農髯(熙)、李梅庵(瑞清、別號清道人)二先生為師,學習書法。二十五歲後,他遍遊國內名山大川,遂以宇宙造化為師,開始寫山水。三十歲後,專學宋元。四十二歲後,在敦煌石窟中、臨摹六朝唐代的人物,接受了中國古代繪畫之遺產,奠定了後此藝術復興的基礎。因之徐悲鴻譽之為「三百年來第一人」,葉遐庵稱之謂「趙子昂後第一人」(那就是五百年來第一人)。
一般人談起大千,往往就要和明末四僧相聯,尤其是一些所謂「畫評家」,動輒謂大千畫宗「二石」(即石濤石溪),這殊非的論。但是為什麼一般人有這種牢不可破的成見和印象呢?這個原因,講出來也非常有趣的。
原來大千的老師曾農髯與李梅庵兩位先生都是特別喜歡明末四僧的作品的,大千隨侍左右,自然也不免稍受影響了。(何況他自己也曾做了一百天的和尚呢!)有一次,名書家沈寐叟(曾植)以一頁石溪的橫幅山水送給曾農髯,曾氏大為欣賞,很想覓一幅同樣尺寸的石濤山水為配,以便裱成一個手卷。李筠庵(梅庵弟)知其事,謂黃賓虹(最近去世之名畫家)藏有一頁石濤山水,尺寸適合。曾氏大喜,遂函黃懇讓。不意賓虹竟視為奇貨,堅不應允。那時恰巧大千藏有石濤山水長卷一件,因手頭適有糊壁的廣東舊沙紙一方,遂照摹其中一段,並倣石濤的書法題句曰:「自云荊關一隻眼」;同時,又用他自己所用的兩方圖章,一個「張」字的截去「弓」字旁成一「長」字,一個「阿爰」二字的截去「爰」字留一「阿」字,湊攏來就成了「阿長」二字(石濤有一印曰阿長),天衣無縫的蓋了上去。畫成,以請正於其師,頗獲稱許。翌日,賓虹以事往訪農髯,在案頭適見此畫,大為讚賞,請求以他所藏的那件石濤山水尺頁相易。當時農髯因不便告以實情,不肯答應。可是賓虹一再堅求,幾乎要傷感情。結果農髯祇好勉允所請,於是皆大歡喜了—事後大千得知其事,即往拜訪賓虹,詢其何以特賞是幅。賓虹老氣橫秋的即向大千大發議論曰:
「石濤之畫,可分三個時期:少年規摹古人,失之刻劃;中年爐火純青,自成宗派;晚年獷野狂放,遂開揚州八怪之先。這一幅石濤畫乃其中年時代爐火純青之作,非識者不能辨也!」
從此以後,大千的膽子大了。他在北京時,就專以倣造石濤、石溪、八大三人的作品為生(直到後來他自己的作品比這三位的真蹟還要名貴為止),一時琉璃廠的買主雲集,應接不暇。那時,最大的買主是天津羅振玉氏(名金石家),他買去送給日本朋友,大受歡迎,所以後來日本方面所有珂羅版的石濤八大「精品」,裡面就有很多是大千當年的「手筆。」不但此也,就是上述的大千那幅摹倣石濤山水的「處女作」,後來也曾刊於商務印書館所出版的《名人書畫集》第二十八期。由此可見並不是黃賓虹的眼光不準,實在是大千的作品太過神妙,在那時候已頡頏石濤,足以亂真而有餘了。
抗戰之初,他身陷北京,直到第二年五月,才「割鬚棄袍」的溜到上海;先匿居於李秋君的家裡,後來再偷乘法國船到香港。旋轉赴梧州,由李任潮招待,先暢遊桂林,再同遊陽朔,一直送他到柳州,然後他才由貴陽回到四川去。
回到了家裡以後,他起先朝夕暢覽青城峨嵋之勝。一九四一年在重慶中蘇文化協會舉行了一個「大千近作展覽會」,那時,他所畫的山水已脫盡了二石的面目而一以董巨為宗,大氣磅礡,開始給觀眾以一個新的印象。後來埋首於敦煌,一九四四年一月由四川美術協會主辦的「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展覽會」在成都舉行,其作品的雄渾、更使得錦城為之騷動。當時,除了各報為之發行特刊外,並由龐薰琹、陳寅恪等二十多位學人和藝術界人士為之特編《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展覽特集》一冊。他自己也印了一冊《大風堂臨摹敦煌壁畫集》。同年五月,展覽會全部出品運往重慶,由教育部主辦,在中央圖書館舉行,中外觀眾,人山人海,那種盛況,可以說打破了過去國內所有畫展的紀錄。
勝利之後,一九四六年冬和一九四七年春,他在上海中國畫苑開了兩次畫展,觀眾對於他的受了敦煌影響的新風格大為驚嘆,結果全部作品,被搶購一空!
一九五○年,他接受了全印美術會的邀請,於一月十六十七兩日在新德里舉行畫展,獲得了國際上無上的榮譽。事後,他復遍遊佛教勝地,如普提伽耶、鹿野苑、王舍城、靈鷲山、那爛陀、愛樂那、阿堅塔等名蹟,並在大吉嶺避暑。
一九五二年,他離開香港舉家遷到南美去,先在阿根廷住了一個時期,因受人騙,損失不少。去年遂又遷到了巴西。最近他在那裡已買了一所小小的農場,看來他似乎要終老於海外了。
可是,大千是一個最喜歡朋友、而不甘寂寞的人,所以,這兩三年來,他的家雖遠在南美,他個人卻仍常常東來的。尤其是日本,那裡的山水文物,他是最欣賞的。就在最近的過去,還和我同在日光看紅葉、湯元洗溫泉哩。
大千的可述不僅在他的畫藝而已;其他可述的,還有很多很多。舉例來說,大風堂收藏之富,鑒別之精,固早已名聞中外。最近日本京都便利堂出版的《大風堂名跡第一集》,卷首大千自序中有云:
法書名繪,看紛綸其滿前;秦鏡溫犀,乃照燭之無隱。一觸紙墨,便別宋明,間撫籤贉,即區真贋。意之所向,因以目隨;神之所驅,寧以跡論?斯蓋料簡之極詣,非誕誇之讆言。世嘗目吾畫為五百年來所無,抑知吾之精鑒,足使墨林推誠,棠村卻步,儀周歛手,虛齋降心;五百年間,又寧有第二人哉?
有人批評他這幾句話未免有點「自誇」。不錯。可是在今日除了大千,還有誰敢這樣的「自誇」呢?
其次,他的儀表與風趣,尤其是他的美髯與唐裝,也是另具一格的。講到他的鬍子,他生平在這方面的笑話最多。姑舉一例於下:
一九三三年(甲戍)他在北京,有一天趙惠民(現在貴州之民主人士)請他在中南海豐澤園吃飯,陪座者有名畫家溥心畬(現在臺灣)、陳半丁、于非闇(現在北京),刻印家壽石工(已故),以及其他十餘人,酒酣耳熱之餘,壽石工想開大千的頑笑,發起各人說一則關於鬍子的故事,以助清興。於是各人就上下古今的胡扯一陣,把留鬍子的譏諷得謔而又虐。大千聽著,態度安詳的說讓他也來講一個關於鬍子的故事。故事如下:
從前讀《三國演義》,看到關興、張苞隨劉玄德興師伐吳,替乃父關雲長、張翼德復仇的一節故事。關興和張苞因復仇心切,爭做先鋒,劉玄德左右為難,無法決定,乃說你們試各說你父親生前的戰功,哪個多的就當先鋒。張苞年長於關興,因先說道:我父親當年喝斷當陽橋,夜戰馬超,義釋嚴顏,歷歷如數家珍。關興口吃,氣得說不出話來,良久才大聲疾呼道:我的父親鬚長數尺,人多稱他髯公,所以先鋒一席,應由我任。這時關雲長的英靈正在雲端,聽著氣得鳳眼圓睜,大聲罵道:你這不肖的小子,你父在日,過五關,斬六將,殺顏良,誅文醜,以及水淹七軍,單刀赴會,威鎮華夏,這些都是千秋功業,萬古不朽,你全不記得,為什麼單單只說你老子這一口鬍子!
說罷舉座閧然,人人都佩服大千的急智與諧趣。
【記大風堂主人】
八大到今真不死
半千而後又何人
以上兩句是有「聯聖」之稱的方地山送給張大千的。
提起張大千這三個字,不但中國藝術圈子裡的人無一不知,就是日本、印度、以及歐美各國的藝術界和博物館中人也是幾乎無一不知的,真是可謂名滿天下了。
大風堂主人是大千的別號。他名爰,字季爰,今年五十七歲,四川內江人。至於大千這兩個字,其來歷頗趣。他於二十歲時,忽然心血來潮,看破世情,偷偷的跑到江蘇松江的禪定寺去出家。他之所以到禪定寺去,是有緣故的,因為那裡的師父逸琳和尚也是四川人,並且也...
作者序
【導讀之一:喜好書畫有淵源──從朱樸到朱省齋/蔡登山】
朱樸字樸之,號樸園,亦號省齋。有人說朱樸一生有兩個身分,一個是他在四○年代在上海創辦《古今》雜誌,並在這之前先後出任南京汪偽政府的「中央監察委員」、「中央宣傳部副部長」,乃至「交通部政務次長」等要職,而被視為漢奸文人;但他不同於其他漢奸文人身陷囹圄,他曾一度藏身北京,一九四七年落腳香江,換成另一個身分,周旋於張大千、譚敬等名流藏家之間,成為精鑒書畫的行家掮客,並以「朱省齋」為名,寫了五本著名的書畫鑒藏著作。從朱樸到朱省齋,他在文史雜誌甚至書畫藝林,還是頗多貢獻的,也是不容抹煞的。
在上海淪陷時期,他一手創刊《古今》雜誌,網羅諸多文士撰稿,使《古今》成為東南地區最暢銷也最具有份量的文史刊物。他在《古今》創刊號寫有〈四十自述〉一文,根據該篇自述及後來寫的〈樸園隨譚〉、〈記蔚藍書店〉等文,我們知道他生於一九○二年,是江蘇無錫縣景雲鄉全旺鎮人。全旺鎮在無錫的東北,距元處士倪雲林的墓址芙蓉山約有五里之遙,居民大都以耕農為生,讀書的不過寥寥一二家而已。而朱樸卻出身於書香門第,他的父親述珊公為名畫家,他本來希望朱樸能傳其衣鉢,但看到他臨習《芥子園畫譜》臨得一塌糊塗,認為不堪造就,遂放棄了初衷。朱樸七歲入小學,成績不壞。十歲以後由鄉間到城裡,進著名的東林書院(高等小學),因得當時國文教授龔伯威先生的特別賞識,對於國文一門,進步最快。高小畢業後,他赴吳江中學讀書,不到一年轉入輔仁中學就讀。一年後,考入吳淞中國公學商科。一九二二年夏季從中國公學畢業,本想籌借一千元赴美留學,結果到處碰壁,不克如願。後來承楊端六先生的厚意,介紹他進商務印書館《東方雜誌》社任編輯,那時他年僅二十一歲。
當時的《東方雜誌》社共有四位編輯:錢經宇、胡愈之、黃幼雄、張梓生。錢經宇是總編輯;胡愈之專事譯文兼寫關於國際的時事述評(他用的筆名是「化魯」);黃幼雄襄助胡愈之做同一性質的工作;張梓生專寫關於國內的時事述評。朱樸進去之後,錢經宇要他每期主編「評論之評論」欄,兼寫關於經濟財政金融一類的時事述評。社址是在寶山路商務印書館的二樓一間大房間,與《教育雜誌》社、《小說月報》社、《婦女雜誌》社、《民鐸雜誌》社同一房間。朱樸說:「那時候的《教育雜誌》社有李石岑(兼《民鐸雜誌》)和周予同;《小說月報》社有鄭振鐸;《婦女雜誌》社有章錫琛和周建人;此外還有各雜誌的校對等共有一二十人之多;濟濟蹌蹌,十分熱鬧。……當時在我們那一間大編輯室裡,以我的年紀為最輕,頗有翩翩少年的丰采。鄭振鐸那時也還不失天真,好像一個大孩子,時時和我談笑。他和他的夫人高女士在一品香結婚的那天,請嚴既澄與我二人為男儐相,我記得那天大家在一起所攝的一張照片,好像現在還保存在我無錫鄉間的老家裡呢。」
在《東方雜誌》做了一年多的編輯,經由衛聽濤(渤)的介紹,朱樸到北京英商麥加利銀行華帳房任職。當時華經理(即買辦)是金拱北(城),是有名的畫家,所以賓主之間,亦頗相得。
一九二六年夏,他辭去北京麥加利銀行職務,應友人潘公展、張廷灝之招,任上海特別市政府農工商局合作事業指導員之職。後因友人余井塘之介紹得識陳果夫,朱樸說:「陳先生對於合作事業頗為熱心,因見我對於合作理論有相當研究,遂於十七年(一九二八)夏以中央民眾訓練委員會的名義,派我赴歐洲調查合作運動,於是渴望多年的出國之志,方始得償。當我出國的時候,我開始對於政治感到無限的興趣和希望。那時國民黨有所謂左派與右派之分,左派領袖是汪精衛先生,右派領袖是蔣介石先生。我對於汪先生一向有莫大的信仰,我認為孫先生逝世後祇有汪先生才是唯一的繼承者。那時汪先生正隱居在法國,我在赴歐的旅途中,旦夕打算怎樣能夠追隨汪先生為黨國而奮鬥。」於是到了巴黎幾個月後,朱樸先認識林柏生,之後又經過幾個月,才由林柏生介紹晉謁汪精衛,那是在曾仲鳴的寓所。
在巴黎期間,朱樸除數度拜謁合作導師季特教授(Prof. Charles Gide)暨參觀各合作組織外,並一度赴倫敦參觀國際合作聯盟會及各大合作組織,復一度赴日內瓦參觀國際勞工局的合作部,得識該部主任福古博士(Dr. Facquet)及幫辦哥侖朋氏(M. Colombain),相與過從,獲益不少。一九二九年春,陳公博由國內來巴黎,經汪精衛介紹,朱樸初識陳公博。後來並陪他到倫敦去遊歷,兩星期後陳公博離英他去,朱樸則入倫敦大學政治經濟學院聽講。
一九二九年夏秋之間,朱樸奉汪精衛之命返回香港,到港的時候正值張發奎率師號稱三萬,由湖南南下,會同桂軍李宗仁部總共約六萬人,從廣西分路向廣州進攻,「張、桂軍」當時亟須奪取廣州來擴充勢力,準備同蔣介石分家,割據華南。不料後來因軍械不濟的緣故,事敗垂成。
香港掌故大家高伯雨說:「我和省齋相識最久,遠在一九二九年在倫敦就時相見面,但沒有什麼交情。一九三○年我從英國回上海一轉,在十四姊家中又和他相值,原來那時候他正避難在租界裡,住在我姊姊處。那天他還約了史沬特萊女士來吃茶,我和她談了兩個多鐘頭。」對此朱樸在〈人生幾何〉一文補充說道:「至於伯雨所說的關於史沬特萊女士一節倒是的確的,而且非常之秘密,因為她那時正寓居於上海法租界霞飛路西的一層公寓內,我們不但是『打倒獨裁』的同志,並且是好抽香煙好喝咖啡的同志。所以,我常常是她寓所裡的座上客,我一到她那裡她總是親手煮咖啡給我喝的。那時候她和孫中山夫人宋慶齡女士來往非常親密,她曾屢次說要為我介紹,可是因為不久我就離開上海到香港來了,卒未如願。」
這次倒蔣的軍事行動雖未成功,但汪精衛並不灰心,他頗注意於宣傳工作,遂命林柏生、陳克文、朱樸三人創辦《南華日報》於香港,林柏生為社長,陳克文與朱樸為副社長。朱樸說:「當時我與柏生、克文互相規定每人每星期各寫社論兩篇並值夜兩天,工作相當辛勞。所幸編輯部內人才濟濟,得力不少,如馮節、趙慕儒、許力求等,現在俱已嶄露頭角,有聲於時。那時候汪先生也在香港,有時候也有文字在《南華日報》上發表,所以這一個時期《南華日報》的社論,博得讀者熱烈的歡迎。還有副刊也頗為精彩,尤其是署名『曼昭』的〈南社詩話〉一文,陸續登載,最獲一般讀者的佳評與讚賞。」
一九三○年夏,汪精衛應閻錫山及馮玉祥的邀請到北平召開擴大會議,朱樸亦追隨同往,任海外部秘書。同時並與曾仲鳴合辦《蔚藍畫報》於北平,頗獲當時平津文藝界的好評。同年冬,汪精衛赴山西,朱樸奉命重返香港。道經上海時,因中國公學同學好友孫寒冰的夫人之介紹,認識了沈瑞英女士。一九三一年春,汪精衛赴廣州主持非常會議,朱樸被任為文化事業委員會委員。寧粵雙方代表在上海開和平會議,朱樸事先奉汪精衛命赴上海辦理宣傳事宜。一九三二年一月三十日與沈瑞英於上海結婚。兩年間留滬時間居多,雖掛著行政院參議、農村復興委員會專門委員、外交部條約委員會委員等名義,但實際上並沒做什麼事。
一九三四年六月,朱樸奉汪精衛之命,以行政院農村復興委員會特派考察歐洲農業合作事宜的名義出國。朱樸說:「汪先生因該會經費不充,所以再給我一個駐丹麥使館秘書的職務。我赴歐後先到倫敦,適張向華(發奎)將軍亦在那裡,闊別多年,暢敘至歡。數日後我隨他到荷蘭去遊覽。後來,張將軍離歐赴美,我即經由德國赴丹麥。我在丹麥三、四個月,普遍參觀了丹麥全國的各種合作事業,所得印象之深,無以復加。」一九三六年,張發奎在浙江江山新就閩、贛、浙、皖四省邊區清剿總指揮之職,來函相招。於是朱樸以一介書生,乃勉入戎幕。
一九三七年春,他奉汪精衛命為中央政治委員會土地專門委員再兼襄上海《中華日報》筆政。同年「八.一三」事變發生,朱樸奉林柏生命重返香港主持《南華日報》筆政。不久,林柏生亦由滬來港。一九三八年春節樊仲雲也由滬到港,隨即在皇后大道「華人行」七樓租房兩間,開辦「蔚藍書店」。「蔚藍書店」其實並不是一所書店,它乃是「國際編譯社」的外幕。而「國際編譯社」直屬於「藝文研究會」,該會的最高主持人是周佛海,其次是陶希聖。「國際編譯社」事實上乃是「藝文研究會」的香港分會,負責者為林柏生,後來梅思平亦奉命到港參加,於是外界遂稱林柏生、梅思平、樊仲雲、朱樸為「蔚藍書店」的四大金剛。其中林柏生主持一切總務,梅思平主編國際叢書,樊仲雲主編國際週報,朱樸則主編國際通訊。助編者有張百高、胡蘭成、薛典曾、龍大均、連士升、杜衡、林一新、劉石克等人。「國際編譯社」每星期出版國際週報一期,國際通訊兩期,選材謹嚴,為研究國際問題一時之權威。國際叢書由商務印書館承印,預計一年出六十種,編輯委員除梅思平為主編外,尚有周鯁生、李聖五、林柏生、高宗武、程滄波、樊仲雲、朱樸等。當時所謂「四大金剛」,他們除了本店的職務外,尚兼有其他職務。如林柏生為國民政府立法院委員、《南華日報》社長;梅思平為中央政治委員會法制專門委員;樊仲雲為《星島日報》總主筆;朱樸為中央政治委員會經濟專門委員。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汪精衛發表「豔電」,於是和平運動立即展開。朱樸被派秘密赴滬,從事宣傳工作,經一兩個月的籌備,和平運動上海方面的第一種刊物《時代文選》於次年三月二十日出版。同年八月二十八日,汪偽中國國民黨在上海舉行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朱樸被選為中央監察委員,復擔任中央宣傳部副部長。同年八月至九月間,接辦上海《國際晚報》(後因工部局借故撤銷登記證而被迫停刊)。十月一日創辦《時代晚報》,由梅思平任董事長,到一九四○年九月一日才遷到南京出版。一九四○年三月三十日汪精衛在南京成立偽「中華民國國民政府」,其組織機構仍用國民政府的組織形式,汪精衛任行政院院長兼代主席。此時朱樸被任為交通部政務次長。先是中央黨部也將他調任為組織部副部長。五月二十六日中國合作學會在南京成立,朱樸被推為理事長。
一九四一年一月十一日,朱樸的夫人在上海病逝;同年十月十六日長子榮昌亦歿於青島。一年之中喪妻喪子,給他以沉重的打擊,萬念俱灰之下,他先後辭去中央組織部副部長和交通部政務次長的職務,僅擔任全國經濟委員會委員一類的閒職。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五日,朱樸在上海創辦了《古今》雜誌,他在〈《古今》一年〉文中說:「回憶去年此時,正值我的愛兒殤亡之後,我因中心哀痛,不能自已,遂決定試辦這一個小小刊物,想勉強作為精神的排遣。」他又在〈滿城風雨話古今〉文中說:「有一天,忽然闊別多年的陶亢德兄來訪,談及目前國內出版界之冷寂,慫恿我出來放一聲大砲。自惟平生一無所長,只有對出版事業略有些微經驗,且正值精神一無所託之際,遂不加考慮,立即答應。」他在〈發刊辭〉中說:「我們這個刊物的宗旨,顧名思義,極為明顯。自古至今,不論是英雄豪傑也好,名士佳人也好,甚至販夫走卒也好,只要其生平事蹟有異乎尋常不很平凡之處,我們都極願盡量搜羅獻諸於今日及日後的讀者之前。我們的目的在於彰事實、明是非、求真理。所以,不獨人物一門而已,他如天文地理,禽獸草木,金石書畫,詩詞歌賦諸類,凡是有其特殊的價值可以記述的,本刊也將兼收並蓄,樂為刊登。總之,本刊是包羅萬象、無所不容的。」
《古今》從第一期到第八期是月刊,到第九期改為半月刊,十六開本,每期四十頁左右。朱樸在〈《古今》兩年〉文中說:「當《古今》最初創刊的時候,那種因陋就簡的情形決非一般人所能想像的。既無編輯部,更無營業部,根本就沒有所謂『社址』。那時事實上的編輯者和撰稿者只有三個人,一是不佞本人,其餘兩位即陶亢德周黎庵兩君而已。創刊號中一共只有十四篇文章,我個人寫了四篇,亢德兩篇,黎庵兩篇,竟占了總數之大半;其他如校對、排樣、發行,甚至跑印刷所郵政局等類的瑣屑工作,也都由我們三人親任其勞,實行『同艱』『共苦』的精神。……那種情形一直賡續到十個月之後才在亞爾培路二號找到了社址(這是承金雄白先生的厚意而讓與的),於是所謂的『古今社』者才名副其實的正式辦起公來。」《古今》從第三期開始由曾經編輯過《宇宙風乙刊》的周黎庵任主編(其實是從籌備開始,只是沒公開掛名而已),朱樸說:「我與黎庵沒有一天不到社中工作,不論風雨寒暑,從未間斷。就我個人的經驗來說,生平對於任何事務向來比較冷淡並不感覺十分興趣的,可是對於《古今》,則剛剛相反,一年多來如果偶而因事離滬不克到社小坐的話,則精神恍惚,若有所失。」
周黎庵在〈《古今》兩年〉文中說:「我編《古今》有一個方針,便是善不與人同,戰後作家星散,在上海的只有這幾個人。雖然他們的文章寫得好,但因為每一家雜誌都可以有他們的作品,便算不得名貴了,於是《古今》便開發北方……每期總刊載幾篇北方名家的作品,北方開發成功之後,我覺得還不足以維持《古今》獨有的風格,近期更有碩果僅存的珍貴史料和大江南北無與抗手的書畫刊載,可以說是《古今》特殊的貢獻。」
經過朱樸、周黎庵的努力邀約, 在一九四三年七月《 古今》 夏季特大號( 第二十七、二十八合刊)的封面上開列了一個「本刊執筆人」的名單:
汪精衛、周佛海、陳公博、梁鴻志、周作人、江康瓠、趙叔雍、樊仲雲、吳翼公、瞿兌之、謝剛主、謝興堯、徐凌霄、徐一士、沈啟无、紀果庵、周越然、龍沐勛、文載道、柳雨生、袁殊、金梁、金雄白、諸青來、陳乃乾、陳寥士、鄭秉珊、予且、蘇青、楊鴻烈、沈爾喬、何海鳴、胡詠唐、楊靜盦、朱劍心、邱艾簡、陳旭輪、錢希平、陳耿民、何戡、白銜、病叟、南冠、陳亨德、李宣倜、周樂山、張素民、左筆、楊蔭深、魯昔達、童家祥、許季木、默庵、靜塵、許斐、書生、小魯、方密、何淑、周幼海、余牧、吳詠、陶亢德、周黎庵、朱樸。
在這份六十五人的名單中,除南冠、吳詠、默庵、何戡、魯昔達是同屬黃裳一人外,可謂名家雲集。其中以汪精衛、周佛海、陳公博、梁鴻志、江亢虎、趙叔雍、樊仲雲等為首,顯示出《古今》與汪偽政權的千絲萬縷的關係。學者李相銀在《上海淪陷時期文學期刊研究》書中,就指出:「無論是汪精衛的『故人故事』,還是周佛海的『奮鬥歷程』,無不是在訴說自己的輝煌過去。……作為民族國家的罪人,他們與日本侵略者媾和並將此視為『豐功偉業』大肆吹噓,不過是為自己荒謬的言行尋找『合法』的外衣而已。其實他們又何嘗不知此舉早為世人所不齒,必將等來歷史的審判。他們焦慮不安的內心充滿了對於『末日』的恐懼,除了借助於文字聊以排遣之外,還能有何良策呢?就此而言,《古今》無疑成了他們『遣愁寄情』的最佳言說空間,《古今》的文學追求也因此被『政治化』。」而舊派文人和學者如吳翼公、瞿兌之、周越然、龍榆生、謝剛主、謝興堯、徐凌霄、徐一士、陳旭輪、陳乃乾等人佔了相當的比重,體現出雜誌的「古」的色彩。這其中有許多是專研掌故之學的,如明末四公子之一冒辟疆之後人—冒鶴亭他的〈孽海花閒話〉在《古今》第四十一期起連載九期;而晚清大學士瞿鴻機之子瞿兌之出身宰輔門第,故舊世交遍天下,是民國筆記小說的重要代表人物;徐一士出身晚清名門世家,與兄徐凌霄均治清代掌故,所著《凌霄一士隨筆》與瞿兌之的《人物風俗制度叢談》、黃秋岳的《花隨人聖庵摭憶》並稱為「三大掌故名著」。謝剛主原名謝國楨,是明史專家;謝興堯則主要從事太平天國史研究,他對《水滸傳》作者的考證,從胡適考證的遺漏之處入手,認為《水滸傳》最根本的問題是作者問題,發幽探微,溯古追今,既有史實,又有史識。而周越然在二十世紀上半葉,是無人不知的大藏書家,其書室名為「言言齋」,於一九三二年毀於「一.二八」之役,但他並不因此而稍挫,他移居西摩路(今陝西北路),繼續廣事搜購,不數年又復坐擁書城。他偏嗜禁書,寫有〈西洋的性書與淫書〉等文。陳乃乾則早年從事古舊書業經營,所經眼的版本書籍特別多,撰著了不少有關版本目錄學方面的專著,並在《古今》上發表了許多目錄學、版本學方面的學術文章。
紀果庵在《古今》第三十期(一九四三年九月一日出版)的〈海上紀行〉一文,談到他們在朱樸的「樸園」雅集的情況:「次日上午我先到黎庵兄處會齊,往樸園,老樹濃蔭,蟬聲搖曳,殊為人海中不易覓到的靜區。樸園主人前在京時曾見過一面,但未接談,這番重見到他清癯的面容,與具有隱士嘯傲之感的風格,不覺未言已使我心折。我常想晉宋之交,有栗里詩人,與遠公點綴了美麗的廬山,五斗米雖不能使他折腰,而我輩卻呻吟於六斗之下(公務員配給米以六斗為限),古今世變,還是相去有間的,然如樸園之集,固亦大不易得,並非我輩『群賢畢至』,良以濁世可以談談的機會與心情太不容吾人日日如此耳。亢德已至,因有他約,先去。隨後來的有矍鑠的周越然先生,推了光頂風趣益可撩人的予且先生,丰度翩翩的文載道、柳雨生二兄,和我最喜歡讀其文字的蘇青小姐,樊仲雲先生則最後至,於是談話馬上熱鬧起來,予且先生在抄寫樸園主人的八字預備一展君平手段,越翁則談到方九霞劫案,載道大說其墨索公辭職的新聞,聲宏而氣昂,蘇青小姐只有在一邊微笑,用小型扇子不住的扇著。我這個北方大漢,插在裡邊,殊有不調和之感,只好聽著似懂不懂的上海話,一面欣賞吳湖帆送給樸園主人的對聯,(聯曰:顧視清高氣深穩,文章彪炳光陸離。)和書架上的書籍,大部是清代筆記掌故和清印的書帖之屬,主人脾胃,可睹一斑,其與吾輩相近,亦頗顯然也。時主人持出《扇面萃珍》一冊,與黎庵討論《古今》封面材料,此集乃廉南湖小萬柳堂所藏,均明清珍品。主人因談到吳芝瑛女士的字,據云乃是捉刀,余亦久有所聞,而不如主人所知之證據確鑿。飯已擺好,我竟僭越的被推首席,可惜自己不能飲酒,白白辜負主人及黎庵的相勸之意。老餮既飽,本該『遠颺』,(昔人喻流寇云,『饑則來歸,飽則遠颺。』)奈外面紛傳,馬路將要戒嚴,『下雨天留客』,適有饋主人以西瓜者,不免益使老餮堅其不去之心。西瓜吃畢,蘇青女士的文章來了,她掏出小巧精緻的紀念冊,定要樊公題字,樊公未有以應,叫我先寫幾句,我只得馬馬虎虎,塗鴉一番,大意好像是發揮定公詩:『避席畏聞—著書都為—』數語的意思,未免平凡得很。主人堅執請樊公執筆,樊公索詞於我,我忽然說:『您寫繅成白雪桑重綠,割盡黃雲稻正青罷。』樊公未作可否,我已竟感到荊公此語,太露鋒芒,豈唯對樊公不適,即給人題字,亦復欠佳,乃急轉語鋒曰:隨便寫個『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好了,不是蘇青小姐的文章大可『千古』嗎?樊公乃提筆一揮而就。三點了,不好意思再坐下去,於是告辭了雅潔的樸園……」
對於《古今》的創辦,上海電影製片廠離休老幹部、上海作家協會會員沈鵬年在《行雲流水記往》一書中另有一說,他云:「朱樸畢竟出身於書畫世家,深知『國寶』級的兩宋古書畫的價值。而當時號稱『前漢』(汪精衛屬『後漢』)的大漢奸梁鴻志家藏兩宋古書畫,他覬覦之心,無時或已。便以《古今》約稿為名,頻頻登門訪梁。」梁鴻志出身閩侯望族,曾祖父梁章鉅,號茝林,官至江蘇巡撫,是嘉道間名震朝野的收藏家,外祖林壽圖,號歐齋,工書畫及詩詞。梁鴻志早年結識北洋皖系大紅人、安福系王揖唐,王賞識梁鴻志的詩才,拉其入安福國會任財務副主任,梁鴻志因此搜刮了不少安福俱樂部的公款,後來王揖唐又舉薦梁鴻志任段祺瑞秘書。段歸隱上海,梁就用安福系的巨額贓款也在上海置花園洋房一所,並以祖傳宋代古玩三十三件(一說是兩宋蘇東坡、黃山谷、米南宮、董源、巨然、李唐等書畫名家真跡三十三種),名其居曰「三十三宋齋」。沈鵬年認為這些國寶級的珍藏,不能不令朱樸為之咋舌。因此朱樸在《古今》創刊時,就約得梁鴻志的文章〈爰居閣脞談〉並將其排在首篇,足見其是別有用心的。
後來朱樸更因此得識了梁鴻志的長女,沈鵬年說:「一九四二年四月的一天,朱樸要周黎庵陪伴同去鑑賞。至梁宅適主人外出,由其女梁文若招待。這就是朱樸致文若第一封『情書』中所說『兩年多以前曾經多少友好的熱心介紹,始終未能謀面,而這一次竟於無意之間一見傾心』的這一次。朱樸致文若信中寫道:『我因精神無所寄託遂創辦《古今》以強自排遣,卻不料無形中竟因此獲得了你的重視和青睞。』『在茫茫塵海之中能夠獲得你,可說不虛此生了。』從一九四二年四月至一九四四年三月,整整兩年的苦心追求,文若小姐下嫁朱樸,朱樸成為梁鴻志的『乘龍快婿』。『三十三宋齋』的『肥水』也能分得『一杯羹』。他創辦《古今》的目的初步得逞。」一九四四年三月三日下午三時,朱樸與梁文若結婚,證婚人原定周佛海,後來因周佛海有事不克前來,改為梅思平主持。據參與盛會的文載道說,新郎著藍袍玄褂,新娘則僅御紅色旗袍,不冠紗也不穿高跟鞋,有許多人頗讚美這種儀式之儉樸而莊嚴。因為梁鴻志與朱樸交友廣闊,因此賀客盈門,有冒鶴亭、趙時棡(叔孺)、譚澤闓、吳湖帆、龔心釗(懷西)、林灝深(朗谿)、夏敬觀、劉翰怡、廖恩燾、顏惠慶、張一鵬、鄭洪年、朱履龢、聞蘭亭、諸青來、李拔可、嚴家熾等名人。另文化界來的有:趙正平、樊仲雲、周化人;新聞界有:金雄白、陳彬龢、袁殊、鄭鴻彥、許力求;銀行界有:馮耿光、周作民、李思浩、葉扶霄、錢大櫆、盧澗泉、張慰如、吳蘊齋;軍警界有:唐蟒、蕭叔宣、張國元、唐生明、臧卓、熊劍東、蘇成德、林之江等;女賓到的有周佛海夫人楊淑慧,陳公博夫人李勵莊,前「標準美人」現唐生明夫人徐來,以及繆斌、任援道、梅思平、丁默邨的夫人等。還有兩位是朱履龢、李祖虞夫人,都是崑曲的名手。更難得的是京劇大師梅蘭芳也來了。文載道說:「聽說這次爰居閣主(案:梁鴻志)贈與樸園(案:朱樸)的覿禮,也不是世俗的金錢飾物,而是最合樸園愛好的金石古玩。計有宋哥孳水盂全座,漢玉一枚,乾隆仿宋玉兔朝元硯一方,精品雞血章成對。」
朱樸在〈樸園日記—甲申銷夏鱗爪錄〉文中說:「(一九四四年)八月十五日,下午到《古今》社,鶴老送贈《梁節庵遺詩》一冊,盛意可感。《古今》第五十三期出版,封面刊登孫邦瑞君所貽鄭蘇戡之『含毫不意驚風雨,論世真能鑒古代』一聯,頗為大方。……八月二十三日,上午赴中行,與震老閒談時事,感慨良多。下午與文若赴爰居閣,邀外舅(案:梁鴻志)同往孫邦瑞處觀畫。今日所觀者有沈石田畫二卷,董香光畫軸及冊頁各一件,王煙客冊頁九幀,惲南田畫一卷,皆精品。石谷二卷俱係中華時代之力作,頗為外舅所讚美。……邦瑞富收藏,今日因時間匆促,不克飽鑒為憾,異日當約湖帆再往訪之。」孫邦瑞是民國著名書畫收藏家,他與吳湖帆交誼甚篤,且結通家之好,所收藏名跡多經吳湖帆鑑定並題跋。沈鵬年說:「據說孫邦瑞家藏的精品經梁、朱『鑒賞』以後,梁、朱用『金條』為誘餌,反覆談判,威嚇利誘,被掠奪而去……類此者何止孫氏一家?這就是朱樸之用《古今》為幌子,先瞄上梁家『三十三宋齋』,然後再網羅海上著名收藏家的珍品,這就是他辦《古今》最終的真正目的。……朱樸通過《古今》人財兩得,名利雙收。把《古今》停刊以後,集中精力,找到退路,最後去『香港買賣書畫』。」
一九四四年十月《古今》在出版第五十七期後停刊,朱樸離開滬寧的政治圈,他以平民身分幽居北平,以賞玩字畫為樂事。他在〈憶知堂老人〉文中說:「一九四四年《古今》休刊後我舉家遷居北京,到後即往拜訪。」又在〈多難祇成雙鬢改〉文中說:「甲申之冬,余北遊燕都,知堂老人邀讌苦茶庵,陪座者僅張東蓀、王古魯。席間,余出紙索書,主人酒餘揮毫,為集陸放翁句『多難祇成雙鬢改,浮名不作一錢看』十四字相貽,感慨遙深,實獲我心。聯旁並附小跋曰:『樸園先生屬書小聯,余未曾學書,平日寫字東倒西歪,俗語所謂如蟹爬者是也。此只可塗抹村塾敗壁,豈能寫在朱絲欄上耶?惟重雅意,集吾鄉放翁句勉寫此十四字,殊不成樣子,樸園先生幸無見笑也。民國甲申除夕周作人』虛懷若谷,讀之愧然。」
朱樸在一九四七年到了香港,有論者說他在抗戰勝利前就到香港是不確的。除了他自己在〈人生幾何〉文中說:「我由北京來港是一九四七年,並非一九四八年。」外,香港《大人》、《大成》雜誌創辦人沈葦窗也說:「一九四七年,省齋將來香港,湖帆曾有意同行,於是時常晤面,磋商行止。湖帆有煙霞癖,因此舉棋不定,省齋先於四七年冬來港,我到港後和他時時飲茶,談次總要提起湖帆,認為南張北溥,先後到了海外,若湖帆到港,便成三國鼎峙之局,海外畫壇那就更加熱鬧了!」。
名作家董橋在《故事》一書中說:「朱省齋名樸,字樸之,無錫人,我一九七○年年尾在香港報上讀到他去世的消息。他早歲浮沉政海,中年後來香港買賣書畫,與張大千、吳湖帆友善,《星島日報》社長林靄民請過他編《人物週刊》。省齋與張大千五十年代在香港過從甚密,也許還不斷有過書畫上的買賣。」張大千「《歸牧圖》題識提到的蘇東坡《石恪維摩贊》,大千竟然又是靠朱省齋奔走買進來的。此《贊》曾經由省齋的外舅梁鴻志收藏,四十年代末期忽然在香港為省齋發現,立即轉告大千,大千願意傾囊以迎,懇求省齋力為介說;幾經磋商,卒為所得。」一九五○年朱樸和譚敬「同寓香港思豪酒店。一天,譚敬忽遭覆車之禍,身涉訴訟,急於用錢,打算出讓全部藏品。那時張大千正在印度大吉嶺避暑,省齋馳書通報,大千立刻回電說:『山谷伏波神祠詩卷,弟寤寐求之者已二十餘年,務懇代為竭力設法,以償所願!』省齋接電話後幾經周折,終於成事。」
沈葦窗在〈朱省齋傷心超覽樓〉文中說:「我草創《大人》雜誌,省齋每期為我寫稿,更提供許多書畫資料。那時,省齋在王寬誠的寫字樓供職,薪水甚少,但有一間寫字間卻很大,他每天下午到那裡去轉一轉,看看西報,主要的工作是為王寬誠鑑定書畫。因此,他於一九五七、一九六○都回過上海,又到北京,而在最後一次他回香港經過深圳之時,卻遇見一件驚心動魄的事情,從此,他就不敢再北上了。原來省齋到北京,遇見瞿兌之,瞿家有一件齊白石的山水畫長卷,是他家的一段故事,名為《超覽樓禊集圖》……兌之晚年,境遇不佳,省齋卻對此卷念念不忘,因之和兌之磋商,以人民幣四百元讓到手上,……省齋得此畫後,十分得意,已在畫右下角,鈐上陳巨來為他刻的『朱省齋書畫記』印章,並在北京覓人攝影。不料在返港之際,在深圳遇見虎而冠者,從行李中搜出此物,認為盜竊國寶,罪無可綰,幾欲繩之於法。幸得長袖善舞最近在港逝世之某君為之緩頰,方保無事。省齋告我,當時心膽俱裂,確實有此情景,畫件當然沒收,後來再沒有下落了!省齋當年曾說,此件到港可值萬金以上,如今看來,十百倍都不止,而省齋從此得怔忡之疾,一九七○年十二月九日歿於九龍寓邸,享年六十有九。」
朱省齋十幾年來先後出版《省齋讀畫記》、《書畫隨筆》、《海外所見名畫錄》、《畫人畫事》、《藝苑談往》五本專談書畫的書籍。他在一九五四年出版的《省齋讀畫記》〈弁言〉中說:「作者並不能畫,惟嗜此則甚於一切。十餘年前在滬常與吳湖帆先生相往還,初得其趣;近年在港,隨張大千先生遊,朝夕過從,獲益更多。竊謂本書之作,雖未敢媲美《江村銷夏錄》、《庚子銷夏記》等名著,但對於同好之士,或能勉供參考之一助也。」他在《藝苑談往》〈引言〉中又說:「雖然文不足取,但是所謂敝帚自珍,覺得也還有其出版之價值。尤其書中如〈石濤繁川春遠圖始末記〉、〈董北苑瀟湘圖始末記〉、〈關於顧閎中韓熙載夜宴圖的故事〉、〈黃山谷伏波神祠詩畫卷始末記〉諸篇,其中所述,雖不敢自詡謂鄙人『獨得之秘』,但因都曾經身預其事,知之較切,自非如一般途聽道說,摭人唾餘者之可比。」
與朱樸有數十年友誼的金雄白說:「在香港二十餘年中,他已成為中國古代文物的鑑賞專家。以他的天賦聰明,兼得他丈人長樂梁眾異氏之指點,又因先後與吳湖帆、張大千交遊,耳濡目染之餘,又寖饋於此,乃卓然有成。近來他的著作中,也十九屬於談論古今的書畫人物,遠至美國,每遇珍品,輒先央其作最後的鑑定,以為取捨之標準。」而對於書畫之鑑定,朱樸寫有一長文〈論書畫賞鑑之不易〉,他認為賞鑑者,乃是一種極專門又極深奧的學問,普通一般的書畫家不一定也是賞鑑家,而所謂收藏家者,更不一定就是賞鑑家。余恩鑅在其《藏拙軒珍賞目》序文說:「近來市肆家變幻百出,遇名畫與題跋分裂為二,每有畫真跋假,以畫掩字;畫假跋真,以字掩畫。又有前朝無名氏畫,妄填姓名;或因收藏家以印章題跋為證據,依樣雕刻,照本描摹。直幅則列滿邊額,橫卷則排綴首尾,類皆前朝印璽名人款識,施之贋本。而俗眼不察,至以燕石為瓊瑤,下駟為駿骨,冀得厚資而質之。」因此朱樸最後總結說:「賞鑑是一件難事,而書畫的賞鑑則尤是難事之難事,應該是萬古不磨之論。董其昌有言曰:『宋元名畫,一幅百金;鑑定稍訛,輒收贋本。翰墨之事,談何容易!』真是一點也不錯。」
二○一六年一月份,我將五十七期的《古今》雜誌,重新復刻,精裝成五大冊上市,極獲好評,這是對朱樸前半生在文史雜誌的貢獻之肯定。而對於晚年的朱省齋在書畫的著錄,我早已注意到,這五本著作當年都在香港出版,臺灣圖書館甚少收藏,如今要重新排版出版,但由於我並不專研於此,因此特別邀請在上海對書畫史、鑒藏史、古籍版本、碑帖鑒賞、書畫鑒定學、蘭亭學和張大千有專門研究的書畫鑒賞家、獨立撰稿人萬君超兄來針對朱省齋的五本著作,做一題解。他在百忙中撥冗寫成〈晚知書畫真有益—朱省齋五本書畫著作簡述〉一文,精闢扼要地點評這五本著作,也讓讀者有把臂入林之便!另萬兄也特別交代當年由於排版工人的疏忽,有許多手民之誤,甚至朱省齋在抄錄書畫的題跋都有錯漏,於是我們盡可能找到原題跋重新核對更正。而原書中對於書畫名和圖書名,本都沒有特別標示,我們此次特別加上《》號,讓讀者一目了然。至於原書前本有黑白書畫照片,我們也盡可能找到彩色的畫作替換上,雖然這要花費相當多時間及成本,但為求其盡善盡美,我想這是應該做的,其前提是這五本書的內容是精彩的,而且可讀性極高,堪稱是朱省齋一生書畫鑒藏的心血結晶!
【導讀之一:喜好書畫有淵源──從朱樸到朱省齋/蔡登山】
朱樸字樸之,號樸園,亦號省齋。有人說朱樸一生有兩個身分,一個是他在四○年代在上海創辦《古今》雜誌,並在這之前先後出任南京汪偽政府的「中央監察委員」、「中央宣傳部副部長」,乃至「交通部政務次長」等要職,而被視為漢奸文人;但他不同於其他漢奸文人身陷囹圄,他曾一度藏身北京,一九四七年落腳香江,換成另一個身分,周旋於張大千、譚敬等名流藏家之間,成為精鑒書畫的行家掮客,並以「朱省齋」為名,寫了五本著名的書畫鑒藏著作。從朱樸到朱省齋,他在文史雜誌...
目錄
導讀之一:喜好書畫有淵源──從朱樸到朱省齋/蔡登山
導讀之二:晚知書畫真有益──朱省齋五本書畫著作簡述/萬君超
人生幾何/朱省齋
西京觀畫記
八大山人《醉翁吟書卷》
談乾隆的御題和御璽
記溥心畬先生
評《明清畫家印鑑》
畫家的別號和閑章
記明末四畫僧
記大風堂主人
談揚州八怪
賞鑒家與好事家
論鑒別之難
黃山谷《伏波神祠詩書卷》
記畫中九友
談帝王畫
名跡繽紛錄
《唐賢首國師致新羅義想法師書卷》
《大風堂名蹟》第四集
《趙氏三世人馬圖》
宋明書家詩翰小品
讀《畫苑掇英》
宋高宗翰墨真跡
趙孟堅《梅竹譜詩書卷》
王羲之《行穰帖》
大滌子《三絕》冊
馬公顯《春郊策蹇圖》
《宋元書畫名跡》小記
《明賢法書小品》
評《中國歷代書畫選》
唐韓滉《五牛圖》
談蘇、黃、米、蔡
沈石田《送吳匏庵行卷》
導讀之一:喜好書畫有淵源──從朱樸到朱省齋/蔡登山
導讀之二:晚知書畫真有益──朱省齋五本書畫著作簡述/萬君超
人生幾何/朱省齋
西京觀畫記
八大山人《醉翁吟書卷》
談乾隆的御題和御璽
記溥心畬先生
評《明清畫家印鑑》
畫家的別號和閑章
記明末四畫僧
記大風堂主人
談揚州八怪
賞鑒家與好事家
論鑒別之難
黃山谷《伏波神祠詩書卷》
記畫中九友
談帝王畫
名跡繽紛錄
《唐賢首國師致新羅義想法師書卷》
《大風堂名蹟》第四集
《趙氏三世人馬圖》
宋明書家詩翰小品
讀《畫苑掇英》
宋高宗翰墨真跡
趙孟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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