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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開始新的生活
一七七一年五月四日
真的很高興，我終於離開了！雖然這讓我和你難捨難分，不過，我知道身為摯友的你會原諒我的。
親愛的朋友，我絕對不會再像過去那樣，總是把痛苦放在心裡反覆咀嚼。我會及時享受生活，過去的就讓它永遠過去吧，那麼，人世間的痛苦也就會少一些。
還有，請轉告我的母親，我已經見到姑媽，她並不像我們以為的那樣刁鑽、刻薄，而是一位熱心、坦率的夫人。對於她扣下部分遺產而不加以分配的事，她耐心的解釋了這麼做的理由，以及要她交出全部遺產的條件；也就是說，她所要給予我們的，將比我們要求的多得多……請我的母親不必擔心。唉，我發現，在這個世界上，誤解與成見往往會造成更大的錯誤。
這裡的城市並不舒適，但郊外的自然景色卻很美麗，就像人間仙境一樣。每一株樹、每一排籬笆上，都有繁花盛開，幽靜的環境治療了我內心的創傷，而明媚的春光讓我寒冷的心感到溫暖。
五月十日
一種奇妙的歡喜充滿著我的心靈，就像置身在春天清爽的早晨，令人感到甜蜜。我獨自享受著生活的樂趣，眼前的一切是多麼幸福啊！
我完全沉浸在寧靜生活的感受之中，根本無心作畫。每當明亮的太陽懸掛在樹梢，將光芒照射進幽暗的樹林深處時，在水花飛濺的山泉溪畔，我躺臥在茂密的綠草叢中，細心觀察著大地上的千百種小草，感覺到莖葉之間那個熙熙攘攘的小小世界，此刻，自然萬物與我的心貼得更近了。
我常常會有一種急切的渴望：如果我能將這些栩栩如生、溫暖的活在我心中的大自然景象，一口氣吹到畫布上，那該有多好啊！
五月十五日
這裡的村民已經認識並且喜歡上我了，特別是那些孩子。剛開始，我主動去接近他們，友好的與他們聊天，有幾個人卻以為我是在跟他們開玩笑，態度不是很好，但是我並不生氣。
自從來到這裡，我對一種現象倒是有了深刻的體會，那就是：一些有地位的人總是對平民擺出冷淡、疏遠的態度，似乎接近平民會損害他們什麼。我很清楚自己與他們不是同一類人，而且也不可能是。在我看來，如果有人認為，遠離所謂的「下等人」才能保持尊嚴，那他的想法還真是可笑。
五月十七日
你問起，這裡的人怎麼樣？我只能告訴你，他們和別地方的人一樣，為了生活，大多數人不得不在忙碌中度過，但他們滿善良的，我時常和他們一起在豐盛的宴席上開心暢飲、聊天，或是參加郊遊、舞會，這些都讓我的心情得以放鬆和舒緩。
只是，偶而我也會想起自己還有許多才能沒辦法施展，整個人就像要發霉似的，每當想到這一點，我的心就會感到一陣難過，但我也毫無辦法，因為這是我的命運！
噢，我又想起我的愛人永遠離開人間了，每當想起她，我就不禁淚流滿面。我想念她那顆溫柔的心，曾經因為有她的相伴，我彷彿覺得自己也更有價值。但如今……唉，她年輕的生命卻先離我而去！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她那堅定的意志與耐心。
前陣子，我還認識了一位由侯爵任命的地方法官，他為人忠厚、坦誠。據說，大家見到法官和他的九個孩子一家和樂的歡樂情景，都會發自內心的替他們感到高興，尤其對他的大女兒，人們更是讚不絕口。
法官已經邀請我去他家作客，我也打算盡早前去拜訪。他們一家人住在侯爵的獵莊，離城裡大約一個半小時的路程。自從妻子去世後，城裡的家總讓他回想起往日的美好時光，陷入難以自拔的痛苦，於是侯爵請法官舉家搬遷到獵莊居住。
先就此擱筆，下次再聊吧。
五月二十二日
人生真是如夢啊！或許，許多人也和我一樣有這般的感受。
在我的心靈世界裡，周圍的一切好像都是模糊不清的，我如同生活在夢中一般，繼續對著現實的世界微笑。
威廉，我非常樂於向你承認：那些能夠像孩子一樣無憂無慮過生活的人，他們是最幸福的。小孩子可以帶著洋娃娃四處玩耍，把娃娃的衣服反反覆覆的脫掉、穿上；可以圍著媽媽藏點心的抽屜轉來轉去，如願以償後就大吃起來，然後，嘴裡被食物塞得滿滿的，並嚷嚷著：「還要，還要！」像這樣的人才是幸福的。
我常在想，假如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能心安理得的生活，並以自己身為一個人而感到無比幸福。這樣，儘管人們在現實中處處受到限制，但心靈卻永遠是自由的。
五月二十六日
對我來說，只要有個安靜的角落我就滿足了，只要一間簡簡單單的小屋，其他我都不講究。在這裡，我也發現了這麼一個吸引我的地方，它的名字叫瓦爾海姆。
瓦爾海姆離城裡大約一小時路程，坐落在一個小山崗旁，景色優美，令人陶醉。我的房東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婦人，時常請我喝葡萄酒、啤酒和咖啡。而這裡最令我滿意的是，挺立在教堂前那兩株枝繁葉茂、綠蔭濃密的高大菩提樹，我常把桌椅搬到樹下，悠閒的喝咖啡、看書。
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我第一次來到菩提樹下。人們都到農地工作去了，只有一個大約四歲的小男孩靜靜坐在綠蔭下，懷中還摟著一個半歲大的嬰兒，乖乖的躺在哥哥的雙腿上，正自得其樂的吮著手指。
我被眼前情景深深的迷住了，便坐在他們對面畫起來。一小時後，我完成一幅布局完美、構圖有趣的素描，完全用寫實的手法，沒有摻雜一點點個人的想法。
畫中，小小兄弟倆安靜的待在一起，身後是籬笆、倉門以及幾個破車輪。這次的經歷和感受，讓我體悟到，只有自然，才是無窮、豐富的；只有自然，才能造就真正偉大的藝術。
五月二十七日
瞧，我只顧發表感想，竟然忘了告訴你那兩個孩子後來的情況。
傍晚時，他們的媽媽向我們走來，還告訴我，她帶著大兒子進城買砂鍋去了。因為大兒子是個淘氣鬼，昨天把鍋子給砸爛了。
閒聊中，我得知她是一位教師的女兒，丈夫因為要繼承一位堂兄的遺產而到瑞士去了。「人家就是想騙他，」她說，「故意連信都不回，他只好親自跑一趟。唉，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希望別出什麼事。」
聽了這些事情，我的心情頗為沉重。離開前，我給她的孩子一人一枚硬幣，也給了她一枚，讓她下次進城時買個白麵包回來，給最小的孩子吃。
你知道嗎？每當我心煩意亂的時候，只要遇見這樣平和、善良的人，便可以安定下來。他們往往對生活奢求不多，能夠接受命運的安排，過一天，算一天，而不會產生別的思慮。從那以後，我時常來到菩提樹下。在我喝咖啡時，孩子會得到糖吃，傍晚的時候，還會和我分享奶油麵包和優酪乳。他們都信賴我，什麼話都願意對我說，而我更是感到無比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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