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寶,八十後,土生土長香港人。
被起名「家寶」,父母卻先後離家,留下她與嫲嫲相依為命,視名字為世界上最短的詛咒──她從「余家寶」三字開始,認識周遭的一切,遇上名字相同性格迥異的同學,愛上一個願意許諾她姓氏的人,見證一些名字的輝煌與墜落。
幾十年間,她從嫲嫲的孫女,變成她人的母親;生活的城市從借來的地方,成為了她立志面對命運之地。一路走來,她見證人事轉變,經歷屬於這地的喜怒哀樂。
因為名字,我們記得,我們保存,我們重逢,我們聯繫。一切從名字而生,這是余家寶的故事,也是香港的故事。
「《家‧寶》的創作起始點也是源於生命的痛。於我,她是一個向內心挖掘傷痛的故事,由成長而來的疑惑,到命運弄人的殘酷,再進一步挖掘在歷史的宿命加諸幾代人身上的傷痕。如果命運是一場不能避免的大風暴,似乎人就只能走進風暴之中,消化苦難存在的意義,在蕩漾著的苦痛生命中結出花果。」
──蔣曉薇
作者簡介:
蔣曉薇
先後於香港中文大學取得中國語文及文學學士學位和相互文化研究文學碩士學位,公餘時間創作小說及舞台劇。二○一六年出版《家.寶》,獲香港劇團「三角關係」改編為同名舞台劇。二○一七年再與「三角關係」合作,創作舞台劇《秋鯨擱淺》。其後,在TBC網上平台發表《單身公寓》,並在《虛詞》發表評論及散文。二○二○年在香港出版《幻愛》(電影小說),並在台灣出版著作《秋鯨擱淺》。二○二一年為普劇場兒童文學劇《蛐蛐》擔任編劇,並在《皇冠雜誌》發表短篇小說〈炎夏的一場麵粉雨〉。
章節試閱
1. 嫲嫲常喊的三個字
天生我們都是心漏病人。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任你天生再樂天,任你視生老病死如無物,任你如何小心翼翼的管理人生,總逃不過八苦的事實,你總得接受生命中有不可填補的缺欠。天生,人的心臟就是穿了一個洞,血液不能正常地由左心房流向左心室,或由右心房流向右心室,由於心房或心室間隔出現缺損,所以在夜闌人靜的時候,我們都會聽到由心房傳來的雜音。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如同對命運無力的唉哼。
連接著瑞和街的盡頭,是雲漢街,踏入雲漢街的轉彎處,是小小的一個綠化區。左邊種著白蘭花樹,右邊也種著白蘭花樹。風吹過,總傳來白蘭花的清香,這種淡淡的花香,滋養了我的童年。
五月時分,立夏到了,白蘭花越發盛放,鋪天蓋地的漫天生長。它無意落下幾枝,人在樹下走過,活像在圖畫中,很有夏天的感覺。要是沒有微風,花兒沒有飄落,嫲嫲就會帶一把椅子到公園去,拿著椏杈子,往樹頂上戮,讓白皚皚的花雨,在樹枝搖晃之間散落一地。那時,我會拈一把白蘭花,用手帕盛著花兒;放進口袋裡,香氣可持續半天。
我最愛在這晢白的花徑來回奔跑,想像那是通往愛麗絲夢幻仙境的一條小徑,一邊跑一邊唱著歌。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著花籃上市場;穿過大街,走進小徑,賣花賣花聲聲唱。」
唱著唱著,天就開闊了。我想像一隻頸項掛著陀錶的兔子先生,探身出來,帶我進到一個動物會說話的世界;可是,每次我都沒有看見兔子先生,也沒看到頸項掛著陀錶的動物,只有兩條麻花辮子在我頸項上,晃著,晃著,如鐘錘沿著半弧在擺盪。
走不了多遠,我總會轉身回頭看嫲嫲的身影,其實我並不是真的要往那個動物會說話的世界,因為那裡沒有嫲嫲,也沒有媽媽,我捨不得。在我不遠處,嫲嫲總會站在椅子上,半身隱沒在樹蔭中,仔細尋找一些完好的白蘭花,然後摘一塊新綠的樹葉,將鮮嫰的花兒裏起來,帶到同仁街擺賣。嫲嫲說,一塊葉子可包五朵白花,每紮一元,賣五紮便可換余家寶的一塊葱油餅;賣五十紮,便可養活余家寶肥肥白白的過一天。那年,跟著嫲嫲摘花、賣花的日子,家裡還是跟白蘭花一樣素靜、安好。
黃昏時分的同仁街,人潮如鯽,左右兩旁都是密密麻麻的地攤和熟食車檔,只剩下一條很窄的通道。嫲嫲跟賣蔥油餅的黎大嫂很熟稔,只要我每次開口大喊黎大嫂,放一紮白蘭花在她的木頭車上,她都會賞我一塊熱得燙手的蔥油餅。那張泛油的臉,總會讚我乖巧,還誇我兩條麻花辮子梳得漂亮,將來要我做她家標緻的小媳婦!聽到這,我就不好意思回應,只取了餅,微笑著離開。能用白蘭花來換蔥油餅,是我跟嫲嫲到市集去賣花最期待的時刻。
可是,自那天之後,我便跟麻花辮子作別了。
「肥洪」
那天,我如常在地攤與地攤之間穿梭,嘴裡哼著歌,得意的踱著步。「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著花籃上市場;穿過大街,走進小徑,賣花賣花聲聲唱。」忽爾,後面有人猛力拉我頭髮,麻花辮子立時散了,成了彎彎的柳枝,沒生氣的垂在左肩,而手上熱騰騰的蔥油餅瞬間給搶走。是他,看到那雙胖胖的肉腿在奔走,我就知道是他,是賣菜的洪太太生下的討厭鬼,他生得跟蔥油餅一樣的膩。我早知道,他早看上了它!我緊緊的跑在他身後,邊跑邊喊:「肥洪,別走!肥洪!肥洪!」肥洪當然沒因此停下來,只笨拙地往人潮的反方向拔足,直至跑到賣涼果的祥叔那裡,把手上的蔥油餅吃光了,才停下來。然後他攤開兩手,得戚的說道:
「沒了,吃光了!好吃!真好吃!」
看著他泛著油光的嘴巴在開合,牙縫間夾著蔥花,一時只覺委屈難以言明,我抽一下鼻子,怒盯著肥洪,然後一口氣向前直跑。跑著,經過黎大嫂的車檔,我掩著散落半邊的頭髮,低著頭,淚水卻不爭氣的在眼眶打轉。
嫲嫲看到我,就知道我又給肥洪欺負了,只是她沒想到這次我是如此狼狽。她摸摸我頭,安慰我說,別哭,她自會找洪太太告狀,讓洪太太教訓他。或許,在傷心委屈時,一句公道話都是放聲大哭的理由,所以嫲嫲說到這裡,我哭得更厲害。
嫲嫲一邊說,好了好了,別哭了,一邊用五指給我梳理頭髮,還拆下那用來紮白蘭花葉的橡膠圈,給我重新束起頭髮。只是,嫲嫲的手不大靈光,梳出來的麻花辮子沒媽媽弄的細密貼服,像是勉強將三束頭髮湊合著搭在一起,看起來甚是彆扭。嫲嫲笨拙的用橡膠圈替我束起髮尾,頭髮跟橡皮圈一相遇,便糾結在一起,拉得我喊痛。我哭嚷著: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要媽媽弄的那樣!哇!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嫲嫲看我一時沒法平靜下來,只好安慰我說,余家寶不哭,回家找媽媽便好。她趕緊收拾地攤,牽我回家。
沿路,我摸著左肩那粗粗的麻花,那令人糾結非常的結,一直在哭泣。嫲嫲反複的安慰我,「余家寶不哭!回家,就好!」
「家」,最後「回」了,卻沒有「好」。
那時,我們住在唐樓,要回家,就得爬七層樓梯。邊走邊抽泣的我,實在回不了氣,沒走到三樓,便放慢了腳步,攀在梯間的扶手休息。向上看,是螺旋的梯間;向下看,是剛過去的時間。嫲嫲說樓梯骯髒,不讓我依傍,催我直往上走。我不肯,還說了好些難聽的話。嫲嫲說,唐人都苦,中華苦難六十載,六十年來,哪有唐人能過上好日子?誰叫她生來就是姓唐的,只得住唐樓;窮的人,除了腳踏實地,一級一級的爬,還能怎麼樣?我撒野,嚷著再不要住唐樓,又再說了許多賭氣的話。嫲嫲說,只好待我長大,嫁個洋人,或嫁一個姓楊的,將來就可以住洋樓;現在,走樓梯還是免不了。聽到這裡,我真羨慕那姓楊的,天生就可住洋房,可坐電梯。那次在昏暗的梯間聽嫲嫲說話,是我首次知道,名字如何影響著人的命運。
好不容易,終於爬到七樓。一進屋,我便衝進房間,直喊媽媽、媽媽。屋內一片漆黑,我走了一圈又一圈,都沒發現媽媽的蹤影。燈,一直沒有亮起,只見嫲嫲拉出媽媽的抽屜,翻了幾翻,然後稍稍收拾抽屜內的衣物,便將抽屜推回衣櫃內。嫲嫲沒帶表情的說,媽媽走了。
沒看到媽媽,我放聲哭了。起初,嫲嫲是讓著我的,後來見我哭得越發癲狂,便說我不能這樣鬧了,再不懂性,家裡就沒好日子。她嚴厲說:「再哭,沒飯吃!」可我卻不理會,繼續放任的哭,越鬧越大。那一夜,哭了多久我忘記了,只記得,那晚屋內的燈一直沒亮起,嫲嫲一直坐在那張籐椅子上,拿著一本紅色的、薄薄的存摺,定睛望著鐵閘外的走廊,喃喃的唸著什麼。而我,肚子整夜在咕咕的響,如同盛夏夜裡的牛蛙在叫。
那夜,我躺在客廳那鋪了竹蓆的梨花木椅上哭了就睡,睡醒就哭,我看到許多在鐵閘外往來走過的鞋子,也聽到許多輕重不一的步履聲。黑夜,給腳步留下了剪影。我看到七樓五室王大媽的膠皮鞋走過,揚起了各家各戶的飯香。我聽到七樓三室吉叔叔的拖鞋聲,還有那緊跟在他後頭的唐狗,唐狗大腿長著黑斑,來來回回的跑。我聽到七樓六室方大叔踏著黑布鞋外出,木門給關上時,傳來「歡樂今宵再會,各位觀眾晚安」的歌聲。我聽到七樓八室玲姐姐的斗零踭優雅地走過,節奏清脆利落,還有那隻左邊腿上白袜子滑了半截的貓兒在覓食。這個凌晨,這些剪影,特別清晰。
時間,沒讓我的麻花辮子回復原狀,它早已散得不成形了。時間,只讓竹蓆在我大腿和兩臂留下交錯的紋理。它告訴我,那一個深宵,媽媽沒有回來。
自那天起,我不住的問嫲嫲,媽媽到了哪裡去,什麼時候回來,嫲嫲只淡淡的回道:
「說不定的!說不定的!」
我追問,說不定即是什麼時候?
「說不定呢!可以是明天,可以是任何一天,要回來的,總會回來。」
無論我怎麼追問,嫲嫲的答案仍是那句——「說不定的!」
自此,我學會了這句話。王大媽問我什麼時候開始放暑假,我說,說不定的;方大叔問我是不是七樓三室那隻貪吃的狗,翻了一地垃圾,我說,說不定的;一身酒氣的玲姐姐問我愛是什麼,我說,說不定的;連肥洪在洪太太的監控下,爬到我家門外,還我三斤大白菜,問我可否原諒他,我也回他,說不定的。
或許,沒有人知道這句「說不定的」,對一個四歲的孩子來說分量有多重。
1. 嫲嫲常喊的三個字
天生我們都是心漏病人。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任你天生再樂天,任你視生老病死如無物,任你如何小心翼翼的管理人生,總逃不過八苦的事實,你總得接受生命中有不可填補的缺欠。天生,人的心臟就是穿了一個洞,血液不能正常地由左心房流向左心室,或由右心房流向右心室,由於心房或心室間隔出現缺損,所以在夜闌人靜的時候,我們都會聽到由心房傳來的雜音。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如同對命運無力的唉哼。
連接著瑞和街的盡頭,是雲漢街,踏入雲漢街的轉彎處,是小小的一個...
作者序
引言:
生命之始,始於名字。
根據《名字的玫瑰》記述,起初神以命名的方式創造天地。
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神稱光為「晝」,稱暗為「夜」。有晚上,有早晨,這是頭一日。
神說,諸水之間要有空氣,將水分為上下。
神稱穹蒼為「天」,有晚上,有早晨,這是第二日。
神說,天下的水要聚在一處,使旱地露出來。
神稱旱地為「地」,稱水的聚處為「海」,有晚上,有早晨,是第三日。
作者簡明地告訴我們——
「在命名之前,世界並不存在;在世界之前,也沒有名字。」
由此,名字衍生生命,像一粒種子在野地發芽、成長,生出果子。
名字誕生於緣起,消逝於無人記念。
引言:
生命之始,始於名字。
根據《名字的玫瑰》記述,起初神以命名的方式創造天地。
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神稱光為「晝」,稱暗為「夜」。有晚上,有早晨,這是頭一日。
神說,諸水之間要有空氣,將水分為上下。
神稱穹蒼為「天」,有晚上,有早晨,這是第二日。
神說,天下的水要聚在一處,使旱地露出來。
神稱旱地為「地」,稱水的聚處為「海」,有晚上,有早晨,是第三日。
作者簡明地告訴我們——
「在命名之前,世界並不存在;在世界之前,也沒有名字。」
由此,名字衍生生命,像一粒種子在野地發芽、成長,生出果子。
...
目錄
董啟章序
馬志豪序
引言
1. 嫲嫲常喊的三個字
2. 不想跟同學共用的兩個字
3. 戀人絮語
4. 會呼吸的痛
5. 墓誌銘上的方塊字
6. 命運複寫紙
二○一七年後記
生命中默然承受的水與血
董啟章序
馬志豪序
引言
1. 嫲嫲常喊的三個字
2. 不想跟同學共用的兩個字
3. 戀人絮語
4. 會呼吸的痛
5. 墓誌銘上的方塊字
6. 命運複寫紙
二○一七年後記
生命中默然承受的水與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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