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九歌110年童話選之未來會記得》主編的話
童話紀史,未來的我們會記得
黃秋芳
1. 在想像裡造景
二○二一年過得很倉促。十二個月,均分三份,第一個三分之一是「起筆」,撐過二○二○年的瘟疫狂潮,我們努力以一葉扁舟般的堅定,以及一些好運氣,且喜且奔,直到四月,剛準備寫出的歲華新章,就面臨考驗,一起被捲入全球共有的不安和凌亂;第二個三分之一,在五月的三級警戒被迫停頓,只剩「逗號」;最後的三分之一,勉力在時代狂流中泅泳、掙扎,在晦暗中,看見一點點「續章」的光亮,所有的生活都變成最特別的故事。
像這本特別的年度童話選。記得,二○二○年回鍋編選童話,決定變更編制,並置一本邀稿、一本媒體稿,打破固定的童話發表模式,相互對照。那時不曾預想,小評審不懂得作家知名度,盛情支持寫作邀約的知名作家,最後沒有入選,成為這一整年緊繃著神經的反覆為難。
二○二一年,呼應我在《兒童文學的遊戲性:台灣兒童文學初旅》書中的文學旅程,從中世紀歐洲開始,藉由英國和北歐、歐洲和北美、西方和東方、俄羅斯和日本兩兩對立、卻又不斷推進的理解和拆解,初步演現世界兒童文學史,再推衍出華文世界的多元面貌,兜住台灣文史、土地聯繫、生命禮俗、民間文學與多元文化,為兒童文學注入豐富滋養,並且提出最寬闊的想像:台灣的創作風景,能夠凸浮出世界地表,需藉由「體系書寫」,透過創作者一篇又一篇、一年又一年的相互勾連,形塑出屬於自己的小宇宙。
就這樣,循著「體系書寫」的星體光燦,寄出邀請信。找出在台灣擁有代表作的創作者,分別素描十二個月間的新聞、節氣、慶典……,聚焦台灣觀察,不再像去年的「童話總動員」,戰戰兢兢,擔心誰會落選,謝下心裡負擔,實在太歡喜了!
開年時的最初計畫,以林哲璋又香又甜的「點心人」,香甜地展開新的一年;再以既有的童話作家經典成績,墊高時間的書寫厚度;最後匯入九○後年輕世代的跨界書寫,以邱常婷的魔神做轉折,用楊双子的華麗島花物語,為紛繁的一年提出瀲灩的收尾。幸運的是,在邱常婷獲頒109年度小說獎前已先敲定,如果等到得獎後才邀稿,也太「錦上添花」了;楊双子寫了封長信,解說忙碌行程,因為沒有童話書寫經驗,怕耽擱,在審慎思考後辭謝邀約,這種真摯回應的心意,還是讓人感動。
最後的結集,林哲璋的「點心人」既現代又未來;顏志豪的「文昌帝君」和鄭宗弦的「紅龜粿」,是道地的台灣風情;施養慧從《白蛇傳》出走的邊緣視角、陳沛慈的龍族叛反和鄒敦怜的《山海經》新傳「南山先生」,從古典中鍛造出新意;王家珍說相聲的「虎大歪」和「狗小圓」、王淑芬上了三十年小學的「張君偉」,都獻出走進童話的「第一次演出」;林世仁從我屬意的「流星」體系轉到他偏愛的「不可思議先生」、邱常婷從日常魔神轉向奇幻瘟魔、岑澎維回歸找不到國小帶來生機、引領孩子們修煉和養心的陳郁如,在歲末期待未來的每一年都平安。
這樣的年度風景,簡直是以童話作史。能夠提出這些改變和整理,最感謝的是九歌的支持,給了編輯無限的自主權,讓我們得以天馬行空,在想像中造景。〈九歌〉是《楚辭》裡的神祭專章,帶著點超脫現實的「巫異奇幻」,迎神、頌神、娛神、送神的祭歌,把天上人間的思念和祈願,種在千萬年的千萬人心底,真的是最適合蘊養童話的原鄉。
這是我第五度編選童話年度選,只有一個標準,一定要好看!
好看的童話是一場神聖旅程。領著我們的孩子,在「甚麼都可能發生」的童話王國,觸摸世界,在「認同角色」或「超越角色」的同理和同情中,匯成對生活的感覺和理解,隨著不同的界定和詮釋,建立信念,學習付出,為選擇負責,讓人生過得更完整、更柔軟。
創作亦然。我們為藏在身體裡的孩子,寫一篇純淨的故事,照見自己,成為一個更完整、更柔軟的人;剛好又和磁場相近的人共振,從大自然領略天地有靈,從各種原來並不特別注意的器物感受到萬物有情;最重要的是,穿走時空,重組生活侷限和各種惆悵回望,滋長出一種魔力,足以讓時間瓦解,缺憾圓滿。
2. 在童話裡紀年
一月的台灣童話櫥窗,也是醫月,預告著病毒侵臨和醫療防護,是一整年的重要課題。當部桃群聚感染時,我們終於察覺,面對病毒惑亂,沒有人能夠做好準備,林哲璋從「點心人」系列接生出前所未有的「咖啡布丁人」,個子小小,信心滿滿地在「初場秀」----甲嗶!是當下珍惜的寓言,也是絕不鬆懈的預言,吃苦當吃補,就是我們最需要的勇氣和堅持。
二月在新、舊兩個年間交錯奔流,從黃河流域的「年獸」、長江沿岸的「爆竹」到台灣地震帶的「土地沉沒」,不同的傳說,呈現了迥異的地景。王家珍讓虎大歪、狗小圓拎著小田田回風島,透過挖坑、丟仁、踢土、踩實的春節「種寶」,好事「花生」,花繁日暖,讓天地神靈的親近和敬畏,衍生出更豐富的風景。
整個三月,宛如漂泊在汪洋中的小島嶼,一直等不到雨,水荒,侵蝕著乾涸的土地,花影不顧節氣,脫序地爭相急放。遊走在民俗傳說和奇幻浪漫邊界的顏志豪,陪著實習生狀元文昌,為準備蔥(聰明)和芹菜(勤快) 的每一個人,預約幸福,努力在倉促趕路的人間,培育出慢慢綻放的智慧花。
四月時的「太魯閣號」出軌,揮霍著太多我們都無從想像的倉促離別,生死拔河,血淚和汗水抽乾了潤澤,水庫乾涸,四地限水,黯不見天的霧霾傾天而來。鄭宗弦疊合小龜精和紅米果,在清明時節,以紅龜粿安魂淨心,為愛祈福,觸摸著活著的每一個再平常不過的瞬間,讓我們真切感受,呼吸,說話,行走,想念,都是難得的福份。
五月終於等到一點點梅雨,全台大停電,三級警戒停班停課,林世仁請出不可思議先生造訪聖蹟亭,啟動倉頡充滿個性的文字宇宙,燒化疫病,同心祈雨。災難來時,打破框架就成為求生的必然,當戴上口罩的疫神笑了,晚開的桐花芬馥潔白,平凡小日子的滋味,竟這樣不可思議地美麗著。
六月是簡單而紀律的「宅風景」,一天一天重複的日子,慢慢變成一周又一周,遙遙無期地蔓延漫生。端午節,充滿文化象徵的鹿港,取消陣頭,街道淨空,幸好還有施養慧的小青導覽,讓我們在溫暖的台灣風情裡,凝視虛空裡的繁華,聆聽在變化中不斷精進、應變的無限活力。
七月的煙花颱風,成為從缺水到淹水的分界。天氣從晴朗轉為燠熱,鄒敦怜從《山海經》裡請出「南山先生」,在車前草加黑糖、相思樹找蟬蛻的日常經驗裡,幻生出巨人車前草和「腦蟬」惡獸,以充滿樂趣的諧音梗和後設閱讀,活化僵硬日常,三級警戒調降成二級,戴口罩變成「蒙臉女俠」,看起來,生活就要轉好了。
八月跨過劇力萬鈞的東奧,還有習慣被當作「鬼月」的農曆七月,情感最是稠密。無論是牛郎織女,中元普渡,水燈搶孤……,以及陳沛慈的龍族九子,都是對「美好生活」的盼望和渴求。七夕的禮物,在完成愛的任務同時,也窺見我們在希望和失望擺盪中的深情和韌性。
因為疫情不穩、疫苗搶缺,還有線上和實體的諸多討論,開學日延至九月,王淑芬讓張君偉在上學途中迷路了,讓我們在無休無止的憂心中,會心一笑,深刻領略,生活就是童話裡的月餅,甚麼口味都好,文學可以迷路,絕不能趕路;教養應該「開」心,而不只是「關」心。
一○九年年度小說獎得主邱常婷的跨界創作,讓我們接受和病毒共存的不得不然,也在十月節慶的日漸復甦中,感受到生活接回正軌的歡喜;所以才有機會在十一月立冬後,疫苗普及,生活慢慢正常,由岑澎維找不到國小的神奇藥丸,讓我們在購物節的經濟活絡中,走出災難,發現永遠不會遲到的生機;最後,陳郁如透過《山海經》的異獸真心,在年年翻新的災難起伏,以及各種偏見對立的挑戰和難題,打破侷限,奮力改革,我們的生命信念和生活堅持,就這樣在一年又一年延續的未來中,洋溢著勇氣和希望。
3. 在故事裡顯影
好不容易走過這一年,十二則童話拼組出來的歲時誌,很適合做圖繪手工書,或者是畫成不同年度的月曆手冊,年年對照流光位移。
這樣的童話紀史,我其實還想像著很多可能。春甦時,邀桂文亞用一輩子的散文結晶「思想貓」來寫童話,拉開作者間的「時間差」,像音樂劇《貓》裡的那隻流浪貓,高踞山頭唱出〈Memory〉,照現台灣在「遙遠古代」提早出現的兒童思維,不只是成長中的共同記憶,更是文學發展櫥窗上的亮光;夏日微光是方素珍《祝你生日快樂》裡的小丁子,永恆的回溫;入秋後,想召喚哲也的「小火龍」,烘焙出無可取代的溫暖燭光;歲末最應景的是徐錦成的後設經典「方紅葉」,從徐克的《蝶變》到精巧的《江湖閒話》,到最後「童話列車駛進偏鄉」,讓我們跟著江湖記者瀏覽台灣文學風景。
雖然,桂文亞眼睛開刀,方素珍、哲也和徐錦成有不同的時間規畫,終究錯身而過。然而,每一個不同的編者,都可以各自在心裡構築出自己的童話體系,風景殊異,還是值得等待。
「體系建構」和「跨界書寫」,一直是我在跨入兒童文學後堅持追尋的指標。這一年的童話紀史,刻意在既有的「體系建構」中納入「跨界書寫」的可能。十二個作家從十二個體系中標示出「此時此地」,在流光走遠後的未來,我相信,總有一些微光,一定會記得,可以說,在作品發表的那一瞬間,他們都成為我心目中最後的年度得獎人。
只是,故事總會走到「最後的最後」。因為太多理性運作而無法抉擇的「成人迷惑」,唯一的救贖,就是純粹感性的「兒童純真」,我讓孩子們聚在獨立的會議室自行討論,簡單交代:「二十分鐘後,老師會進來和大家做最後決議。」
「決定好了!」當我推開會議室大門時,孩子們燦爛地笑了。就這樣,小評審無比強大的「純真魔法」,推開了成人協助,孩子們的意見記錄在〈剛好靠近,年度獎討論紀實〉,我接手的工作,只需要好好交代,孩子們最喜歡的年度得獎人,王淑芬。
這一年,博客來年度百大暢銷榜,王淑芬的書,擠進六個名額。「張君偉」和「貓巧可」是兒童視角的甜蜜體系;「親子教養類」的《寫出全文才有用》,不只是親子視角,其實也是創作者的折射,藉由書寫,把自己的「全才」,真正有用地貢獻給這個世界,從「君偉上小學」系列出發,幼兒詩、少年詩、散文、童話、生活故事、少年小說、科幻跋涉、閱讀、寫作、手工書,參與報時光的老照片懷舊,跨界書寫《年記一九六一:誰在路上走著》,在近三十年的時光凝眸中,開創出獨特的創作風景。
當我們為一種「想像中的兒童」,捏塑出充滿教育意味的兒童閱讀期待,王淑芬極早展露出「現實的無解」,《我是白痴》的悲抑、《地圖女孩VS鯨魚男孩》的孤立,沒有「從此幸福快樂」的大和解,只有在安安靜靜中的同情和理解,為嬉鬧歡樂的童年想像,拓墾出成長擺渡的「適應區」。
即使是天真淘氣的張君偉,也像現實標本,如實揭露生命每一個階段的摸索和學習,在歡喜、困惑和各種挑戰中,注入新鮮活力。與其說她那無從侷限的精巧創意,是驚人的想像力,不如說是一種「純真的寬容」,創造一切,同時也接納一切。
最後,也是最值得鄭重推薦的是,她的作品,無論是感性的故事、理性的科普,還是知性的教作,都帶著「相互靠近的溫暖」,打破平凡日常,把更多的可能兜在一起。
陪伴孩子們走過編選年度童話選的漫長過程,觀察著兒童觀點的自由選擇。剛開始讓所有的孩子們都一起閱讀、一起寫評論,好多很酷、很熱鬧、很開心的作品,在對話和書寫中成為焦點;從這些評論中,選出六名候選人,感受孩子們的沉澱和省思;最後確定的三位小編輯,經過一整年的大量閱讀和反覆整理,初相見的熱情慢慢褪去,王淑芬的張君偉,挑起記憶累積裡的情緒,無邊涯的渲染,讓我們在迷宮小學的奇幻開學中,同樣也感受到現實的無解、純真的寬容和相互靠近的溫暖。
《九歌110年童話選之現在很珍惜》主編的話
童話如詩,現在的我們很珍惜 黃秋芳
1. 傘,一朶又一朶愛作夢的花
一直相信,創作會推動著、或者是拉扯著論述往前走。想要產生這樣的推力和拉力,最強大的力量來自於大量而多元的作品。
編選五年的童話選,越來越習慣把「應該做」的公務閱讀,當作「喜歡做」的整體爬梳。訂了《國語日報》,收錄一百三十五篇童話,系列作很多,孩子們印象最深刻就是「我要活下去──動物求生奇蹟」;《更生日報》由不同的作家推薦,選了四篇;感謝陳玉金提供專業雜誌《火金姑》,不容易在熱門媒體出現的〈第一次慢遞〉,對照快遞,有一種慢火的情調,激盪出小評審的美感撞擊;永遠的兒童節降生天使謝鴻文,提供兒童期刊《小鹿》、《未來兒童》、《國語日報週刊》共五十九篇,提供了豐饒的滋養;辛勞的欣純準備文學獎作品十七篇;我參與「桃園鍾肇政文學獎」和「台中文學獎」,帶回決審作品九篇;「台灣童話櫥窗」主題邀稿,收納了十二篇各界好手的體系書寫,這一年的評選,總計評閱了兩百三十六篇傑出迥異的創作風景。
編選童話時,我習慣先看到作品的「溫度」,任何作品,起點就是純粹的感動,「感動」超過了「議題」,才能帶來詩意和象徵,每一篇童話閱讀,終究要回歸生活、面對生命,作品有沒有呈現出溫度,就決定了它是不是好作品;在區別優劣時,我特別在意「廣度」,它是不是我們很常看見的稿子?譬如說,常見的字音、字形和成語拆解,那是「趣味的語文學習」,而不是「文學的童話」;最後是「高度」,孩子透過閱讀,一點一滴,在心裡建構成生活下去的支撐和價值,這時,童話已然不只是兒童文學,而是從九歲到九十九歲都會被撞擊的感動和深思,形塑出一種新的生活美學。
不過,如果只有「現在的果實」,童話的可能,還是限縮在「可以想像的現在」,而不是「無從侷限的未來」。每一年接手童話選編務,提出初審表後,我就把所有的討論都交給小評審。透過「台灣童話櫥窗」的主題邀稿,讓新竹和中壢地區的孩子們自由提出評論,在九月間提出小評審初選名單,從多元的土壤中選拔出「未來的種子」。
平日最喜歡閱讀、書寫的顏妤蓁,渴望成為一名作家。當她一聽說創作坊將舉辦小評審甄選活動時,眼睛發亮,想到自己可以第一手看到好多童話,很過癮!立即主動報名參加甄選。沒想到,五月中旬,當台灣捲入世界性的「封城」恐慌,三級警戒的震撼如雨,實體課程全面停止,我們收到訊息:「嗨!老師,想請問今年的小評審甄選活動,還會繼續嗎?參加的方式能抽空說明一下嗎?謝謝您。」
疫情,動搖了好多人,不安和恐懼擊潰了各種各樣安穩的秩序。沒想到,閱讀,成為最堅固的支撐傘,守護著一朶又一朶愛作夢的花,自由綻放,看七年級的妤蓁堅定站在文學邊緣,惦記著「小評審甄選」這件事,讓我們一起感受到無限歡喜。確定甄選繼續進行,妤蓁立刻在「台灣童話小櫥窗」https://mypaper.pchome.com.tw/joyhi5877/category/46點選閱讀,率先寫下自己的評論;妤蓁的好朋友,同樣七年級的吳晨語,喜歡編故事,也樂意為生活加入新的體驗,平常參與兩個管樂團,非常忙碌,還是積極爭取小評審甄選,新竹地區的初選,很快確定了妤蓁和晨語。
中壢地區在實體課正式開學後,列印出「台灣童話櫥窗」作品,讓孩子們在課堂上閱讀、評論,把參與鋪天蓋地的「海選」,當作一場歡愉的創作嘉年華;再依據年級和不同的閱讀偏向,挑選出五年級的黃子睿和周芯丞、六年級的翁琪評和七年級的黃若華。確定初選入圍時,六位「準小評審」都獲贈一套《一○九年童話選》做「小編輯職前訓練」,晨語微笑說:「老師,這套書我們家有買唷!」
原來,這孩子早已靜靜研讀這套書,做為參選前的熱身準備,讓人特別驚喜。嶄新的童話選編輯旅程還沒開展,熱情的孩子們,緊抱著夢想掙扎、奮鬥,所有的作品像「童話傘」,撐開一種神祕的生命魔力,讓我們在不知不覺中經歷魔法擺渡,在破碎難堪的現實中,看小評審們一路隨著繁花勝景起舞,相信總有一天,我們都將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2. 燈,夜裡的小太陽
初選六位,從性別看,兩男四女;從年級看,兩位五年級、一位六年級、三位七年級。為了多元選材,六年級男孩翁琪評,在一大片熱鬧派評論中,以簡單、冷清的觀點,率先入選。五年級的並比,子睿喜歡畫圖,熱情又充滿活力;芯丞安靜,面對所有做不到的困境,總帶著一種獨特的專注解決問題。因為九月才開始閱讀,時間短,工作量大,最後我選了抗壓力十足的芯丞,天真的子睿並不沮喪,讀完《一○九年童話選》後,還開心地借閱創作坊孩子們編選的《九十五年童話選》、《九十六年童話選》、《九十七年童話選》,當作歡樂的文學遊戲,直到旁觀三位小評審的決審會議時,才充滿羨慕地說:「我也好想參加決審會議啊!可以為喜歡的作品拉票。」
七年級的選拔最辛苦,妤蓁文采燦爛,晨語深邃嚴謹,若華堅持奮鬥,一時很難抉擇。直到我們在疫情驟變中,發現若華在三級警戒時,協助母親為深受三級警戒重挫的整形診所做線上調整,並且為了減少支出,擔負起家庭的清潔工作,這樣「勇於承擔」的人格特質,也許和文學評比無關,卻是未來非常需要的人才。心理學家韋斯曼(Richard Wiseman)在《幸運配方》(The Luck Factor)書中,描述幸運的人大多展現類似的態度與行為:能創造機會、察覺機會,懂得聆聽直覺,保持正面心態,不被厄運控制;在創作坊,我們堅信的幸運配方是:無可救藥的樂觀、持續學習的進步心理、對任何事物保持開放的心態、不放棄夢想的耐心和一種「將自己貢獻給世界」的信念。
當我們樂觀、熱情、開放而充滿理想地將自己的一輩子貢獻給世界時,世界回報我們的,就是一次又一次難以想像的幸運。最後選出芯丞、琪評和若華,童話評選開跑。每個孩子都得在三級警戒後的四個月間,做好時間規劃,密集閱讀,評分,討論,交流,致力成為一盞守護未來的燈,在夜暗來臨時,以自己的光和熱,無懼,無悔,化為照亮世界的小太陽。
二〇二一年十二月中,針對「台灣童話櫥窗」主題邀稿,完成第一次決審會議。小評審們在九月評審海選時,寫過一次「初步印象」;結集前,準備作品評論,重寫第二次;開會前重新省思再做修改,芯丞交了定稿後還重寫一次;最後在年度獎辯論前,她們先寫下心目中的前三名,透過會議申論,相互滲透,確定年度得獎人王淑芬後,再把評選過程寫成更深入的說明。
二〇二一年底,第二次決審會議。因為想找出「兒童觀點的未來可能」,我一開始就先說明:「這是本兒童編給兒童看的童話選,成人只有投票權,沒有討論權。」
小評審循著正式文學獎的評審規格,先提出自己的童話觀,理解每一個人在審稿時不同的切入點,凝聚必要共識;再並置所有評審從「◎」、「〇」、「△」、「×」預先投票的初審表為準,從四個雙圈作品談起。因為在四個月內塞進太多作品,大半作品幾乎都忘了,只有〈天氣廚師訓練班〉、〈一日青蛙〉、〈離家出走的小毛豆〉、〈等公車〉和「我要活下去──動物求生奇蹟」系列十二篇,大家都印象深刻,排除已入選作家施養慧的〈一日青蛙〉後,大家在吳燈山的系列作中提出喜歡的作品,最後選出〈夜光蟲和藍眼淚〉,確定第一輪入選。
為了在接下來的討論有所根據,孩子們自動自發找出「四個雙圈」、「三個雙圈」和「兩個雙圈」的作品,重新閱讀。翻閱著一疊又一疊報紙、雜誌、文學獎結集和影印稿件,隨著更多元的深入討論,初審表上的圈選被推翻了,很多只「領」了兩個雙圈和一個雙圈的作品重新被看見。
清空的桌面擺滿「入選」、「淘汰」和「考慮一下」三個作品區。四圈的〈圖書館的小書〉、〈現在是鯨魚時間〉、〈神奇寶被〉和三圈的〈星期天不能生病〉、〈染葉官小妍的秋日任務〉、〈茶壺和小花〉,大家都印象深刻,率先入選;考慮中的作品籃也裝載著〈穿格子襯衫的巨人〉、〈牛角尖探險〉、〈青果子上學記〉、〈趕樓的人〉、〈大熊的冬日計畫〉〈灰姑娘的幸福〉、〈I LOVE YOU 猴子〉、〈四個月亮〉、〈一隻不會織網的蜘蛛〉、〈龍血樹〉、〈我也有條碼喲!〉、〈金色毛髮,變!變!變!〉、〈賣春天〉、〈龍鬚〉、〈第九百九十九〉和〈最後一位朋友〉。
小評審做了整體檢視後,排除已入選作家鄒敦怜的〈我也有條碼喲!〉;保留〈天氣廚師訓練班〉、〈夜光蟲和藍眼淚〉。繼而決議把〈離家出走的小毛豆〉、〈等公車〉、〈圖書館的小書〉、〈現在是鯨魚時間〉、〈神奇寶被〉和〈星期天不能生病〉拉下來,和「考慮中作品」大PK,看得我目瞪口呆,只覺得真實的人生比小說還曲折。
2. 微笑,一彎窄窄的船
考慮中的文學獎作品,續航力很強。小評審在相似中區別差異,表現出驚人的準備和見識,並且在各種議論中迸現出擦撞的火花:「〈向海許願〉的環保寫得很精采,只是,會不會說得太多?」、「〈龍鬚〉和〈第九百九十九〉都是龍,只能留下一篇。但是,〈第九百九十九〉擁有更強大的力量。」、「〈I LOVE YOU 猴子〉很討人喜歡,但是,娃娃機的自由意志,去年派大叔寫過了。」……
「今年的公主是不是太多了?去年的打呼公主,我就不太喜歡。」有人丟出公主疑慮後,剛承接家庭清潔的若華立刻「死守」〈灰姑娘的幸福〉:「這個公主不一樣,她開了清潔公司,應該算是總裁。」
「〈星期天不能生病〉太可怕了,淘汰吧!如果你變成妖怪,爸爸媽媽還能擁抱你嗎?」琪評不喜歡妖怪作品。芯丞力保:「這是這一年特別有創意的作品,不如拉掉〈神奇寶被〉,這和〈等公車〉都是在大拼盤中表現溫暖,留下一篇就夠了。」
「如果想要表現創意,要不然選〈鬼屋阿克〉好了,鬼沒有妖怪那麼可怕。」經過琪評一提,鬼屋就從不曾在考慮中的選項中跳了出來,大家都笑了!若華忽然也提出:「〈穿格子襯衫的巨人〉其實就是盤古,如果講究經典翻新的創意,要不要考慮〈金色毛髮,變!變!變!〉?寫孫悟空的作品很多,這篇很特別。」
因為不斷的入選推翻、不斷的敗部復活,現場太亂了,我不得不跳出來「維持秩序」,釐清入選作品。第一輪,確定〈夜光蟲和藍眼淚〉、〈天氣廚師訓練班〉、〈染葉官小妍的秋日任務〉、〈茶壺和小花〉;在大PK並比討論中順利入選的是:〈離家出走的小毛豆〉、〈灰姑娘的幸福〉和〈神奇寶被〉;第三輪的選擇是「文學獎激戰」,〈第九百九十九〉和〈最後一位朋友〉勝出!最後,忽然被提起的〈鬼屋阿克〉、〈金色毛髮,變!變!變!〉,竟有機會和一開始就入列的〈等公車〉並置,實在太幸運了。
旁聽過五年小評審的交鋒,從不曾遇到榜單像這一年的「上」了又「下」,「下」了再「上」,很快又並置對照,像洗衣機似地滾個不停。尤其當〈金色毛髮,變!變!變!〉這篇作品跳出來時,我的心,幾乎要衝到喉嚨口。孩子們只看作品,不知道作者是誰,可是我知道,這是照顧創作坊十幾年的文學家房東呢!因為太緊張了,我只好暫時離席,喘了幾口氣,直到確定入選時,真的好開心啊!
在孩子們的確認與翻轉中,我發現一個「成長的祕密」。想要長大,首先,大量閱讀;接著確立信念、評價優劣、區別差異;而後才能理解自己的標準,不是唯一答案,更不是最後結果,這樣就可以看見巨大的進步。
芯丞特別喜歡的〈星期天不能生病〉,實在也是我的「優選」,忍不住提議:「如果有作品未能取得授權,這篇就候補,大家也要記得寫評語唷!」
確定十二篇作品入選後,過午,近一點了,看著餓壞了的小評審,我趕忙交代:「老師去買便當。你們先把這十二篇作品分成三卷,區別出前後順序。大家都這麼喜歡吳燈山的系列作,今年的年度推薦,是不是就選〈夜光蟲和藍眼淚〉?」
「我們要討論!」很難想像,買個便當回來,決審會議就落幕了。全書分為三卷,從「傘,一朶又一朶愛作夢的花」出發,表現人生的奮鬥和逆轉,充滿勇氣;接著在「燈,夜裡的小太陽」鍛鑄溫暖,我們都在艱難的世代學會相互照亮;最後的「微笑,一彎窄窄的船」,綜合了天地四時,在生命的艱難遞移中,找到安住的美好。最初只得了一個雙圈、慢慢在討論中被放大的〈最後一位朋友〉,竟成為最後的「年度推薦童話」,不必然是最好,但最適合此時此地的我們共讀,形塑出屬於我們的集體記憶。
孩子們在餐後打開兩盒Amo的達克瓦茲,一邊甜品、一邊苦思,十三篇入選作品,各自「分」了幾篇帶回家,其他的都得做「評論小抄」,想辦法在年度結束以前交稿。看著認真「趕進度」的小評審,我跟著檢視這一年我很喜歡、最後沒入選的作品。去年入選兩篇的《小鹿》雜誌,刊出陳啟淦切入點很特別的〈歡迎光臨蟑螂屋〉,可惜,今年的小評審「歧視」蟑螂和豬;孩子們說太多了的公主群像裡,我特別喜歡王宇清的〈鐵國王的春天〉,帶著點清朗的寬闊;劉碧玲從高爾夫球發想出〈一顆從天而降的蛋〉,很可愛!康逸藍年年交出童話小品,〈排隊的雲〉和〈木乃伊葉子〉都帶著詩的情韻。
約定一月三日交稿,元旦一早,收到芯丞的編輯小記,從想像接生出無限力量,這可能是她這輩子第一次最難忘的「跨年儀式」;若華凝視內心從無到有的「評審暴雨」,最後在學習與整理中,擁抱了永存的書香;忙著私中應考的琪評,指出「有些作品初選很受歡迎,在會議時卻完全沒印象;作品的印象越深,越有可能入選」,擦亮了評論和創作上的盲點,每一天聽孩子們辯論,都覺得,嬉鬧搞笑容易褪去,孩子們反覆關注的,都帶有溫暖緩慢的情調,一天比一天烘焙出更多滋味的生命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