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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的人
是一份平靜而溫暖的陪伴
從容不迫的分享彼此日常
沒有提心吊膽
沒有等不到的晚安
合適的伴侶
從來不是讓你拚命追趕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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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冬雨,妳在寫什麼,我看……」
「高冬雨……」
「高冬雨,妳來床上……」
書桌旁,賴在床上瞌睡的男朋友喊了我的名字,嚷嚷想看我的日記,卻在講完後睡去,他戴著耳機,而我未停筆,繼續書寫……
寫於2020年11月10日的日記。
日記?它更像是心願。
篇名:【我想嫁得像她一樣】
她在二十五歲結婚,生了一個孩子。
男方心疼她肉身之苦,而要她專心安養、持家;
讓她專心成為男方疲累一日後,能安放的溫床。
一生練習如何去愛,如何成為溫暖的人。
她的男人,只管在社會奮力一搏,拚搏一份足以安家的事業;
而再晚回家,家門口總亮著一盞燈,等著他。
夜歸後,妻子再累也想下床為他加熱三菜一湯;
她要她的男人放心去闖蕩,無論何時,家永遠等著他。
我想嫁得像她一樣。
她,是我最幸福的媽媽。
深愛著把她寵成小女孩的爸爸。
爸爸在婚姻二十週年說,家庭主婦比外出上班更辛苦,不該沒有回報,於是將房子買在媽媽名下,感念媽媽二十年的辛勞。
兩人成為彼此的全世界,你為我而拚命,我為你而溫柔。
我們,成了再也分不開的生命共同體,少了誰便難以獨活。
時間,證明了我嫁給了愛情,也證實你非我不可的決心。
我想,我會嫁得像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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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智障型手機」Sony Ericsson K550i,珍珠白的機身已破舊不堪,隨著智慧型手機流行,人類已不再使用傳統型手機打電話,老式手機已被淘汰。但我們倆,偶爾仍使用它播放MP3音樂,旋律是我們十年前的定情曲《那女孩對我說》。手機擴音,音質不清晰的歌聲縈繞正寫日記的我,以及身旁正在午睡的你。
我用黑筆在你的手臂畫一朵下雨的雲,
看了看,再添上一顆太陽。
雨雲是我的名字,高冬雨。
太陽是你,王宇陽。
筆尖刺醒了你,你看了我畫的太陽和雨,並半睡半醒的東張西望,先是狐疑的眼神,然後噗哧一笑。再看了窗外寒冬陰雨,天色已晚,你要我早點回家。
我們通常一個月見一次面,一趟車程來回要三小時,若是太早走,相處的時間都不夠。你事業繁忙,平常我只能跟手機談戀愛,今天難得實體戀愛,當然要賴在這裡久一點。
你將我的日記搶去翻看,我說不給你看,你說寫在你筆記本上的事情,為什麼你不能看?對,這裡是你的地盤,你租的房間,你的黑筆,你的筆記本。於是只好任憑你翻閱我的心境。
「又在想嫁給我喔 !」
宇陽伸手揉亂我及肩的長髮,笑得好燦爛,眼睛瞇成一條線,唇紅齒白。我撥開你的手,伸出我右手,模仿你,揉亂你的頭髮,但你的平頭絲毫不受影響。你說這個髮型是因為方便、省時,讓你專注於工作。自己理髮,省錢。
「妳又過敏啦?」你一把抓住我的手,我才發現白皙的手背又紅腫發癢了。每次蓋你的毛毯我都覺得渾身癢,但回家後就自然沒事了。
「我沒事!忍耐一下回家後自己會好。欸欸,宇陽,再過幾天,就是你好多年前,就說好要向我求婚的日子。要是表現不好,我可不會答應喔!」看著宇陽時,我雙眼裝滿期待,羞澀的臉頰,因期待而鼓了起來。
你沒回應我。你奪走我的日記,轉身背對我,你低頭,貌似正在閱讀。後來,沉默的空氣裡,你用棉被將自己蓋住。你在棉被裡安靜很久。
我叫你,你沒回答,而我孤單坐在書桌前懷疑人生……
你為什麼不回答我?
窩在棉被裡發呆什麼?
這個猶豫不定的男人……還能嫁嗎?
大約一首歌的時間以後,我聽見你悶在棉被裡的聲音說:
「我這輩子只有妳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寶貝妳放心,我會很努力,很努力。」
你翻開棉被,將筆記本闔上,把我拉進懷裡,揉揉我的手,你說要是會冷,就窩在你胸口取暖吧。剛睡醒的你,身體暖烘烘的,如冬日裡的暖陽。
棉被的一角濕濕的。
「吼 !王宇陽 !你睡覺流口水沾到我了啦 !」
「王宇陽,不要弄我喔 !很噁心啦……」
你故意用濕了的棉被沾我,我們一如往常,在床上打打鬧鬧。雖然口水好噁心,你好幼稚,但我偏偏就喜歡和你賴在一起。
你和我同款的Sony Ericsson K550i舊手機也在枕頭邊,十年前的舊手機,我們留著的唯一理由,只因是當年初見時的定情信物,我們的相戀,是因為那支手機。那是一份回憶,而非一份物慾。
房裡中古的暖氣機已嘎嘎作響。雙人床、布簾式衣櫃、舊到脫皮的木書桌、一扇生鏽小鐵窗,五坪的小房間。剛出社會,自食其力的少年,在都市裡拚搏,實在不易。
衣架上吊掛我昂貴的長大衣,和屋子裡廉價的氣息反差巨大。窩在你懷裡,身穿質地細緻的羊毛衣,卻蓋著你的粗毛毯。毛毯質地粗糙,會刮手,還堆積塵蟎,使我過敏。但碰面只有一個月一次,偶爾體驗這般生活,還能忍受。我的忍受不算什麼,重要的是,我看見你總是拚命於實踐自己,那令我崇拜。
「那我到時候……也需要見見你爸媽對吧?我未來的公婆。」
我試探性問問,而你一如往常,一口回絕。
「不用。不要擔心這個,妳知道,我不喜歡聊家人這一塊。」你的手臂肌肉線條鮮明,環扣我,溫熱的體溫將我包覆。一直以來,家人父母等,是你的地雷區。
「那你朋友呢?你什麼時候會介紹我給你朋友認識?」我問。
「幹麼複雜化?愛情是兩個人的事,越單純越好,不必特別對外人報備進度。妳從前不也總是這樣認為嗎?」你反問我。
你說的沒錯,這是我們一直以來的共識。
你捏捏我的臉頰,要我放輕鬆。我將臉頰貼近你的胸口,呼吸你身上毫無人工感,純粹二十五歲大男生自然散發的香氣。
我們的戀情從未對外人公開,目前知道的,只有我父母,以及我們這兩位當事人。宇陽給的理由是,愛情是兩人的事,不必對外人交代。而我也不樂於成為同學朋友間的八卦,於是,我們愛得非常低調。
八卦可想而知,大概是門第不相配、男方愛的是女方家裡的錢、二十五歲結婚是不小心懷孕了嗎?嫁得太寒酸等。我也同樣保護我們的感情,不忍見一絲看戲的眼光審視我們。
我會不會不安?最初當然會,後來倒有減緩。宇陽和我爸已是忘年之交,暢談時親如父子,他們的好交情,使這段感情的安全感分數上升了一些。
我和宇陽相識十年,年少時日日相見,成年後,聚少離多,近五年來的見面次數疊加起來,也許不超過一百天。王宇陽的事業剛起步,我得體諒他的辛苦。
「之後總會結婚的,到時,總得日日見面了吧?」
我說完,仍窩在你懷裡,卻不自覺嘟起嘴來。皺眉,心想這句話背後的委屈,王宇陽大概不會懂,畢竟就算不見面,你也活得好好的,對著手機談戀愛似乎就能滿足你。唯有我苦等著,我們能結束「長期網戀」的那一日。
「寶貝放心,能給妳的我都給妳,我會認真賺錢,給妳好的生活,讓妳住好的房子,冬天不冷,夏天不熱,讓妳每年秋天開心去買新外套過冬。」宇陽說話時,溫柔的語氣,聽起來誠懇。
一個人若在愛裡能任性,
代表對方給足了她滿滿的愛,
呵護她,把她灌溉成了天真的模樣。
我喜歡與你相處時的我自己,
能單純賴著你,喜歡著你。
生氣可以鬧脾氣,委屈了就嚶嚶嚶,
無盡的撒嬌、時常任性。
必須大肆炫耀一下,
愛妳的人,真會讓妳變得很可愛啊。
擠擠蹭蹭,擠擠蹭蹭,
一點縫隙也不要有。
將我的背脊與你的前胸、下腹貼合,
雙臂扣緊我,扣緊我,別讓我有機會溜走。
擠擠蹭蹭,擠擠蹭蹭,
在王宇陽懷裡取暖、撒嬌的日子,
我總感覺,我是一個心安且笑容滿溢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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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感
是你讓我知道
你在乎我
像我在乎你一樣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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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婚日。在鬧鐘未響以前,先睜開了眼睛,忍不住揚起嘴角。拿起手機,桌布亮起,是我和宇陽的合照,一條藍色圍巾繞著我們倆。看見陰雨如舊的台北,好心情卻像能照亮整個雨天,心撲通撲通跳動。
我們的求婚地點相約在台北101 正門口的LOVE 裝置藝術,我說求婚這種一輩子會記住的事情,必須選在一個「永遠會存在」的地標處發生。
我的劇本裡,初次約會啊、求婚啊、告白等等,這種需要儀式感的事情,得要選對地點。必須是無論我們這輩子活到幾歲,想回頭看,都能再次親自到訪的地點。
只為了「永遠能攜手前往回味」,
就能永遠記得最初相愛的感覺啊!
————宇陽傳來一張照片。
下午一點半,通訊軟體響起一則通知。
照片是宇陽拍攝了他的手臂,
上面有我用寫日記的黑筆亂畫的太陽和雨。
不懂宇陽的意思。
細看,帶點景深而模糊的背景,有許多圖畫紙,
其中還有一張貼紙,上頭模糊的文字寫的是「初代彫源」。
「寶貝陽陽在想念我嗎?下午不用進公司嗎?」
猜想這張照片的意思,是不是在想念我呢?
訊息下方兩個灰色勾勾出現,代表訊息已送達。
我微笑著吹頭髮, 微笑上淡妝, 微笑吃飯, 微笑向爸媽說聲午安,活在期待裡,倒數幸福來臨,於是生活中的每一丁點,都跟著快樂了起來。
————已讀。
傍晚再次查看訊息。灰色勾勾變成藍色, 代表宇陽讀了訊息, 但未回覆。我們都是成年人了, 都用各自的方式為這段關係努力著,當我知道,你珍惜我,像我珍惜你一樣多,我就能安然自在。
大人的戀愛,不再是每分鐘都膩在一起。他休息時,自然找你,他忙碌了,突然沒回覆你,你也該放下手機,去忙你的;兩人有各自的圈子,沒有躁亂、沒有不安。
正在趕著下班吧?正在騎摩托車朝著與我碰面的方向前進吧?
想著、想著,不自覺洋溢笑容。
我們相約傍晚五點,而我提前二十分鐘抵達,緊張而原地來回踱步。耳機裡是《那女孩對我說》,聽著,想起那年,同在這裡, 初次與你約會。
這個地點,也同是我們當年第一次約會的地點。
那年,也是如此薄薄的霧雨。
那年,窩在你心口的我,初次悸動。
那年,我也聽著我們的定情曲,使用同一台老式手機。
回想起那年,心中飄散粉霧色的悸動。
那年……那年……
記得那年,一陣又一陣,不撐傘也無所謂的霧雨飄落。
「那女孩對我說,說我保護她的夢,說這個世界,對她這樣的不多……」老式手機正單曲循環著,這首屬於我們的歌曲。
當年第一次約會時,我特地提早五分鐘抵達,躲在角落遙望相約的地標物, 那座LOVE 裝置藝術的周圍人來人往, 我卻裹足不前,預先設想好的初次約會劇本,正如實發生,我的戀愛正在生成,初戀它正在誕生。
提著見面禮物的右手,已顫抖不堪。
換隻手提,要送你的藍色圍巾安靜躺在提袋裡。
不怕,不怕,我還有五分鐘可以調整喘不過氣的心跳。
突然,手機響起。
是你捎來一則訊息:「我提早到了,等不及和妳約會了。」
我心中默默練習無數次的心跳,在此時,跳動得無法自拔。
心跳正瘋狂,我卻害臊得一步也無法踏出:
「宇陽你等等我,我在旁邊……整理心跳,不敢過去。」
「快來,看見我了嗎?」
我望向人群,人海裡不見你的身影。換氣幾次後,我低頭走向地標處,一步,一步,一步……
「你在哪裡?我不敢抬頭……」
低頭打字的我,按下送出,心跳已震耳欲聾。
突然,冰冷的空氣裡,碰 !
我的傘掉落人群中,臉頰埋進一床溫熱的懷抱,震,震,震,跳動並震動我臉頰的,是你的心跳,它正猛力撞擊我發燙的臉頰。
我像是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被你的外套包裹,其中一條耳機掉落,我聽見你說;「終於等到妳了。」此刻,屬於我們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我們的幸福,誕生於冬雨初落下之時。
初次約會就如膠似漆?我應該將你推開。
卻沉溺於兩顆心相互撞擊的甜蜜,而無能為力。
世界像時間靜止,你的雙臂緊扣我肩膀,
使我緊貼你厚實的胸膛,原來戀愛是如此……
那時,我感受到此生的……第一次悸動。
此刻等待著你,憶起你強而有力的心跳。
心中再次揚起一片溫暖,
謝謝你,王宇陽。
我的太陽,你總能照亮一整座城市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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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未來每一日
我能傾盡一切溫柔,只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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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來,傍晚五點五分。
天色漸暗,下班人潮漸增。
朝人群裡望啊望,你會從哪個方向出現呢?
惦記那年第一次約會的初心而雀躍著。
人潮裡不見你身影,我拿出手機,傳了一則訊息:「到了。」
系統顯示,兩個灰色勾勾,表示訊息已送達,但尚未讀取。
尚未讀取?
也許趕路?也許是一個特別的驚喜?
獨自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
等你的那份心意,是許你一生溫柔的堅定。
那年初見你,每天早晨,總見你拎著一份三明治給我,而我原本是不吃早餐的。日子一久,那年十五歲的我,竟被你養成吃早餐的習慣,漸漸與你產生羈絆。
後來升上大學,我們相隔兩座城市,你忙著實習、打工,也總留給我睡前兩個小時的熱線。大學畢業,你為公司賣命,我們能相談的時間被犧牲了。
我不哭不鬧,只因為我知道,那是你對我們共同未來的投資。
這座大大的城市,我們如小小的螻蟻,如此庸碌;
卻只要惦記著彼此,所有辛勞,都轉瞬間有了方向。
替奮力一搏的你,感到開心。
後來……
再後來……
我在人群裡竊喜,回想著十年來的種種。
謝謝宇陽走進我的生命。
看了一眼手機。再傳出一則訊息:「宇陽你到了嗎?」
系統顯示,一個灰色勾勾。
嗯?一個灰色勾勾?我盯著訊息對話窗許久,將手機舉高,以免訊號不佳,而灰色勾勾卻仍舊只有一個……
意即————訊息已傳送,但未送達。
我立刻打了電話給宇陽。
「您撥打的號碼未開機,請稍後再撥。」
收不到訊息?未開機?
心中一陣慌亂,腦海一片空白。怎麼了?宇陽不曾這樣。
我開始著急了,時間走到傍晚六點整。
他是不是記錯時間?上一次對話停在中午他傳了一張我在他手臂塗鴉的照片來,而我問了他是不是想我,再問他下午需不需要進公司。當時的訊息,是兩個藍色的勾勾,代表已被讀取。
訊息在五點至六點間還能送達,六點就無法收訊息了。
也許,他被困在工作裡,無法脫身,而同時手機碰巧沒電?
這會是最好的情況。
又或是,最壞的情況……宇陽該不會……在路上發生意外?
我開始有不好的念頭。宇陽是非常固執的人,曾經約定好的,他從未爽約。多年來也總是一有空就回覆我訊息,鮮少讓我焦慮或擔憂。即使臨時有事耽擱,他也會惦記我,而趕緊告知我一聲,或打電話來。宇陽很溫暖,他從來不捨得讓我焦急。
我直覺想透過其他人詢問宇陽的行蹤,才發現這十年來,我們共同所認識的人,只有我的父母。我沒有任何一丁點,關於宇陽的聯繫方式,只要他關上手機,我們,便能從此永久斷絕。
我不認識宇陽的任何一位朋友,不曉得他公司的地址,沒聽過他老家的住址,更不知道他的戶籍地。他的雙親不曉得我的存在,若是宇陽出事了,甚至死了,也不會有任何人通知我。
只要他的手機關閉,我就像從來不存在一般,被抹去,永久消失在他的人生裡。我開始心生恐懼……
我想我該去他的租屋處看看,也許他病了,也許工作過勞而倒地不起?但我要是離開這裡,沒有手機的宇陽在我離開後抵達,我們會不會就此錯過?
我該相信宇陽,他不會做出讓我擔心之事,他會出現的。
高冬雨,妳、要、冷、靜。
這肯定是一場王宇陽專為求婚而設計的惡作劇前戲。
同時,控制不住發抖的心臟。手機不斷重新整理各大新聞網的社會新聞,下午與晚間皆無重大交通事故。每秒不斷刷新,重新整理、重新整理。再多次頁面重整,也無法整理我的焦慮。
晚上九點,還在街上的人,都換上了羽絨外套,因為今天是強烈冷氣團襲台的第一天。刺骨寒風吹起。
蹲在地上,打了寒顫……
口中乾熱難耐,身體發燙卻冷顫不停……
冷風中殫精竭慮,身體逐漸疲倦。
站起來後,一陣暈眩,視線瞬間模糊不清。
……
不斷翻閱手機的我,卻驚見,宇陽的臉書不見了……
我搜尋不到他的社群帳號。為什麼突然關閉了?遍尋不著。
緊張難耐,我決定現在直奔宇陽的租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