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海戰爭爆發,機密任務與神祕情資將改變世界!
☆台灣人的心中都埋著一個懸念:中國究竟會不會攻台?本書是直接挑戰這個懸念的小說。
☆「精彩,讀來非常激動,簡直是『窒息式性愛』的感覺!」——紀大偉
台灣人的心中都埋著一個懸念:中國究竟會不會攻台?
本書是直接挑戰這個懸念的小說。
《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由五篇圍繞著台海戰爭主題的小說構成:在不太遙遠的未來,二〇四七年,中國因為內部因素,猝然發動對台戰爭。一位長年關注戰爭記憶的作家,在戰後二十年之際,有感於同儕雖然都在青少年時期經歷了戰事,但每個人的記憶卻都不一樣,於是開始採訪不同的見證者。他在採訪過程中發現有不少在官方說法外的戰爭樣貌,接觸到許多檯面上不可見的歷史資料,因而寫成了絕對會被官方否認的戰時故事:
〈台灣人民解放陣線備忘錄〉——「心向祖國」的台灣人民解放陣線成員的戰爭回憶錄。他們是中國國台辦在台設置的內應,準備與登陸的解放軍應和,輕信了中國的指令以為情勢大好,但最後卻退到了鹿窟山中⋯⋯
〈何日君再來〉——是戰後「投奔自由」自願入籍台灣的前中國解放軍,努力適應在台灣的新生活,同時不斷搜集各種戰時資料,追索一段他參與過卻被噤聲的祕密獵殺任務⋯⋯
〈私人美術館的最後一日〉——戰後的療養院員工,意外發現院中最被警戒的病人,是台灣人民解放陣線成員的孩童,透過他的畫作與特殊能力,帶她穿梭回到戰時的時空⋯⋯
〈南方的消息〉——引人入勝的諜報故事,透露兩國祕密情資人員交換開戰消息的第一手告白,因此也得知了極機密、幾乎無法防範的斬首行動⋯⋯
〈是陰廟,還是英靈殿:鎮安宮的前世今生〉——鎮安宮在戰後設立,祭祀戰歿英靈而成為傳說中最靈驗的廟宇,而設立廟宇的緣由是因為戰爭期間解放軍空降部隊的殘忍殺戮行動,因此要解決此後種種無法解釋的靈異狀況⋯⋯
《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從多種角度來說故事,透過多種參與戰事的角色觀點來描述其眼中的台海戰爭,有敵軍內應第五縱隊,有解放軍特種部隊,有創傷症候群的年輕人,有戰事雙方的祕密情報人員,以及民防部隊代表,組構成多樣的戰事眾生/眾聲樣貌。這些故事暗藏著過往影響台灣重大歷史事件的地點,新的事件又重複在這些地點發生,像是重層複雜的台灣歷史。此外,由五組不同敘述者的追憶史料所編織出來的多樣貌故事,訴說著當今我們極度關心的有可能在未來會爆發的重大事件,而卻是書中敘事者的前塵往事。是未來,也是歷史,歷史與未來可能是不斷仿效疊合的。未來會發生的事情,都是過去大家逃避不想解決所造成的因,由此埋下種子結出的果。追索過去,才能推進未來;而未來,可能是在回應過去。如同《一九八四》裡所說的,誰掌握了過去,就掌握了未來。
林運鴻(評論家)
紀大偉(小說家、國立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副教授)
胡慧玲(作家)
張亦絢(小說家)
陳國偉(國立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所所長)
陳翠蓮(國立台灣大學歷史系教授)
黃崇凱(小說家)
楊双子(小說家)
謝金魚(歷史作家)
瀟湘神(小說家)
推薦
作者簡介:
朱宥勳
台灣桃園人,一九八八年生,畢業於國立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系、國立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曾獲金鼎獎、林榮三文學獎、全國學生文學獎、台積電青年文學獎。
出版過:
小說集——《誤遞》與《堊觀》。
長篇小說——《暗影》以職棒簽賭案來探索台灣社會的面貌;《湖上的鴨子都到哪裡去了》摸索學校教育體制的權力結構問題。
散文——《他們沒在寫小說的時候:戒嚴台灣小說家群像》以評傳筆法描述九位戒嚴時期台灣小說家的故事,凝鍊出小說家們畢生的苦心與執著,也展現台灣文學如何在受壓迫時代努力找到自己的路、說自己的故事;「作家新手村」系列二書:《作家生存攻略》與《文壇生態導覽》,以田野調查精神一五一十描繪神祕的文壇鋩角與求生術;《只要出問題,小說都能搞定》分析如何用小說技術來解析世界、說服他人、洞悉讓人混淆的資訊洪流;《學校不敢教的小說》,藉經典小說解讀來分享學校教育裡不會探觸,但卻是許多年輕心靈期待理解的作品。
與朱家安合著的《作文超進化》,教學生培養思辨能力,只要知道人們如何思考、大腦如何運作,就能把文章寫得又快又好。與黃崇凱共同主編《台灣七年級小說金典》,介紹新世代的小說創作者。與愛好文學的朋友創辦電子書評雜誌《祕密讀者》,曾持續三年不間斷出版當下台灣僅見的文學評論刊物。
也在聯合報鳴人堂、蘋果日報、商周網站、想想論壇等媒體開設專欄。
個人網站:https://chuckchu.com.tw
章節試閱
南方的消息
新聞畫面裡,一閃晃過了譚嘉茂的臉。場合是中共中央總書記魏再東接受中外記者聯訪,他擠在人堆中,只是眾多毫不起眼的西裝男子之一。一起在那國境之南的「復興中小學」同窗十二年,此刻卻又各在海峽一端的感慨,不知第幾次湧上心頭。山村豔陽高照卻同時涼風吹拂的觸感,也彷彿在這一瞬間回到我的膚表。
「欸。」我對兒子說:「今年寒假,我們回爺爺家過年吧。」
兒子把視線從手機裡抬起來。
「上個月不是才去……這麼快又回去,OK嗎?」
「有什麼不OK的。那是我老家耶。」
「那,」兒子把視線收回,彷彿漫不經心:「媽要跟我們去嗎?」
「這不用你操心,同學。」
現在的孩子幾乎都這樣跟爸媽說話了,光聽不看還真分不出輩分。幾年前,從大學生的圈子開始了一股流行,訴求「稱呼的去階級化」,說白了就是想模仿美國電影,用對待平輩朋友的口吻與父母說話,甚至直呼姓名,一時引起許多社會賢達的爭論。遠在清萊村的父親也在網路上看到相關新聞,憂心忡忡來電詢問:孫子沒跟著學壞吧?幾千年的中華人倫,可不能在我們黃家失守。
我啼笑皆非,果然只有「中華人倫」,能讓父親破例打電話給我。但要怎麼說呢?兒子是沒有那麼激進,並沒丟掉爸爸媽媽的稱呼,只是說話的語氣確實與中學之前不同。一開始我和玉真都忙,她任職的外商公司正在擴大對台投資,什麼事都要她軋一角;而我每隔一陣子,就被大老闆派去不同部會,明著是說靈活支援,實際上我知道是累積歷練,日後必有大用的意思,自然也全力以赴。因此,當我們夫妻倆回過神來,兒子已經會在冰箱紙條上留言「我今天有約,你們可以晚點回家沒關係」了。這一回神,的確覺得哪裡怪怪的,但一細想過去幾個月早就如此,也好像沒有什麼不能這樣的理由,我們也就聳肩算了。私底下想起來,我甚至覺得挺好的:彷彿一瞬間就多了個男人在家,不必特別費心照顧,還可以把一些瑣碎家事賴給他。
最後我只跟父親說:兒子很認真,大學考得不錯呢。
父親這就滿意了。每一個清萊村的父親都會滿意。現在如此,當年也是如此。從小,父老鄉親就會諄諄期許:幾十年來,村裡每屆四十人不到的畢業生,總有超過三十人能考上大學,到台灣,到曼谷,到清邁。附近泰人、甲良人、傈僳人、撣人村落連中學生都沒有幾個呢!我縱然年輕,也聽得出言下之意——最後,我總算沒給村裡丟臉。畢業時,我考上了台灣的政大外交系,是那屆成績最好的兩人之一;另一人就是我的好友譚嘉茂。為此,我的父親擺下了三十桌的宴席,把能牽得上關係的親戚都找來喝了一頓,整個場地貼得大紅大金,活像提早幫我辦了一場婚禮。
還好我是在台灣出生的。每當我講起這段往事,兒子都會這麼說:考上大學就這麼誇張,有夠丟臉。
先別慶幸得太早。我跟你媽結婚的時候,還是回去辦了一場。
很可怕嗎?
更可怕。而且你是長孫,大概也跑不掉。
救命。
接下來就是玉真了。玉真回娘家去了。每次只要我們一起回清萊,接下來就一定會有這齣戲碼。學生時代交往那陣,她還很樂意陪我回老家走走,當時我們也會順便到泰國的一些觀光區玩玩。但回去的次數多了,觀光起來沒那麼有意思了,去清萊對她而言,就純粹變成了聽古板的公公訓話好幾天的行程。而一切不滿的高潮,就是婚禮——婚前說好了在台灣辦就好,我們包機把親朋好友接來台北熱鬧一番,順便也換我的父母來觀光觀光,看看他們「孤軍」的父兄所效忠的中華民國,如今是個什麼景況。婚禮辦在一家米其林二星的餐廳,一人一套別出心裁的套餐。玉真的同學是餐廳副主廚,靠著這層關係,才有這樣破例包場的機會。整場婚禮新派且有質感,我們都很滿意,雙方家長看來也都賓主盡歡。沒想到,就在包機要返回清萊時,父親突然對我說:
「我看,還是回去辦一場正式的婚禮吧。」
玉真當下沒說什麼,但一回家臉就沉了下來;她怪我沒有當場拒絕父親的提議。
「他什麼意思,我們的婚禮哪裡不『正式』了?」
「我想他們的意思是不夠傳統……」
「什麼傳統?為什麼要傳統?要去你自己去,愛有多正式就多正式。」
費了一番工夫,我總算是軟言安慰,把新婚妻子哄回懷裡。一個月後,我們飛回清萊,全程玉真的微笑都有點勉強。反倒是玉真的父母看到村裡有網路、有電動車、人人都用最新的手機,大吃一驚。他們都看過老電影《異域》,來之前心驚膽戰,以為清萊還是上山打游擊、下山賣毒品的恐怖邊區,不料跟苗栗、雲林這樣的農業縣差不多。父親驕傲地帶著親家眺望村外的荔枝園和柳丁園,並且親自導覽了自家的水果罐頭工廠。在曼谷超市裡最暢銷的柳橙汁,就是跟清萊村買的。玉真的父母十分滿意,投向我的眼神也變得不太一樣了;我這才意識到,原來他們之前對我的溫藹款待,終究是摻和了一些不安。
婚禮質樸而豐盛,父親借了關帝廟的廟埕,擺開五十桌的陣勢。玉真的父母直呼懷念,彷彿回到童年吃流水席的氛圍裡。玉真向我拋來一眼,露出無奈的神色,我當然也只能以苦笑回應。我和玉真沒怎麼動筷子,我們實在都不能習慣這樣露天吃飯、飛沙走石的場合。更何況動不動就有賓客前來鬧酒,口中喃喃說著「早生貴子」、「延續香火」之類的陳腔濫調,我們也沒什麼時間吃。我知道玉真一直都在忍耐,她的父母都是開明的大學教授,從小就教導女兒不要拘泥於繁文縟節,心意為上。我也是這麼想的,只是回到清萊就身不由己,這裡的「正式」和「傳統」實在太過頑強,無法抵抗。我只能握住她的手,表示我也和她一樣忍著煩躁。偏偏就會有半醉的阿叔,嘴裡稱讚新娘漂亮、眼神上下打量不說,還脫口而出:「娶一個台灣的女孩子,也不錯啦……」
也?玉真一挑眉。我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後來,玉真果然在我最擔心的橋段裡爆發了。宴席吃畢,桌椅迅速撤下,村人們奏起音樂,圍成一圈,開始了「打歌」。打歌是孤軍父祖流傳下來的,據說是雲南地方的習俗,大家圍圈踏步唱歌,歌詞既是祝福新人,也是教育新人,要夫唱婦隨、孝敬長輩云云。而當圈子漸漸擴大,親朋好友都唱過一輪後,新人也得加入圈內,一同踏唱。我知道,這才是父親心目中的「正式」,我們那樣吃喝一輪、笑鬧抒情的婚禮,在他眼中看來近乎胡鬧,毫無中華民族該有的人倫與莊重。於是,當父親伸手邀我們入圈時,玉真立刻站起身,用很有禮貌但全場都能聽清楚的語氣說:「不好意思,我有點頭痛。」隨後轉身離席。我來不及拉住她,只好留在原地跟大家解釋:其實她這一整天都感冒發燒,真的需要休息了……
可想而知,婚後二十年來,這件插曲始終掛在我父母的口中,我們每回清萊一次就會聽到一次。最近一次,就是我上個月回去參加同學會。而玉真的反應也十數年不變:在清萊全程微笑,一回台灣就收拾行李奔赴娘家,沒有十天半個月哄不回來,短短四個捷運站的距離彷彿千山萬水。
而現在,我甚至不只要哄她回家,更要哄她答應,帶著兒子到清萊避一避。
「又去?」
她話聲越短,怒意越盛。但這不是吵架的時候,我盡量放軟語氣,內容卻要堅定,讓她知道事態並不尋常。
「對。妳先聽我說。我跟兒子說要回去過年,但其實不只要過年,可能要待三個月……甚至半年。而且,你們倆先過去,我不一定會跟著去。」
「什麼?黃仲華你發神經啦?去三個月半年,兒子不用上學?我不用上班?」
「你聽我說。」
「我在聽啊。你過這麼久才打給我,我沒想到會聽見這麼離譜的事。」
「我沒有要跟你吵架。這很重要。非常重要。」
「……」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的時候,一起看過的紀錄片嗎?妳看完之後笑我,這樣選片還會上鉤的女孩子,一定是真愛?」
玉真冷哼一聲,我知道這算是微笑了。
「T-day倒數了。所以拜託你,求你,帶兒子去清萊過年吧。」
電話兩端陷入沉默。
「你是說……」
「細節回家談吧。先掛了,掰。」
南方的消息
新聞畫面裡,一閃晃過了譚嘉茂的臉。場合是中共中央總書記魏再東接受中外記者聯訪,他擠在人堆中,只是眾多毫不起眼的西裝男子之一。一起在那國境之南的「復興中小學」同窗十二年,此刻卻又各在海峽一端的感慨,不知第幾次湧上心頭。山村豔陽高照卻同時涼風吹拂的觸感,也彷彿在這一瞬間回到我的膚表。
「欸。」我對兒子說:「今年寒假,我們回爺爺家過年吧。」
兒子把視線從手機裡抬起來。
「上個月不是才去……這麼快又回去,OK嗎?」
「有什麼不OK的。那是我老家耶。」
「那,」兒子把視線收回,彷彿漫...
作者序
【自序】
初版序:戰地裡哪來的鐘聲
在本書上梓之前,我和幾位朋友有著定期聚會的約定。我們基本上是同代人,獨立戰爭那一年都是中小學生的年紀。他們知道我近年在進行「戰爭記憶」的主題研究,因此若有什麼新發現、哪位值得一訪的報導人,便會在聚會上交換情報。本書若干篇章——為保護資料來源,恕我無法直接點明——,就是在朋友們大力協助下,才得以出土成文的。我們都是有些歷練的年紀了,也都明白「戰爭記憶」在如今的社會環境下,是多麼紛雜、沉痛又充滿矛盾的主題。於是,我們自然發展出一套「不爭辯對錯」的默契,就算彼此收集到的說法、介紹的報導人有明顯的衝突,也不會強求說服對方。
不過,這個默契卻在最近一次聚會破裂了。
起因是某人突發的抱怨:「你們知道嗎?現在的學校,上下課時間都沒有鐘聲了!他們說是為了讓師生一同學習『時間管理』,所以取消制式統一的上下課時間。天啊,沒有鐘聲的學校!你們可以想像嗎?就連戰爭期間,學校的鐘聲都沒有停止過,反而現在通通沒有了!」
某人的有感而發,想必是來自他最近剛上小學的女兒。我雖然沒有兒女,但因為身處文化、教育的圈子,對於取消鐘聲一事早有所聞,對這番話也就沒有太放在心上。我隨著大家一起舉杯安慰某人,說了些「時代變了」之類自己聽了也覺衰老的嘆語。本來這甚至算不上一個話題,大家藉此乾一杯也就完事了。不料另一位朋友瀝乾酒杯後,補上了一句:
「可是,我記得打仗那陣子,學校也沒有鐘聲啊——」
就是這句話掀了鍋。本來和樂融洽、一同暢述往事的大家,瞬間分成兩個陣營。一半的人記得當年校園鐘聲不輟,因為政府官員咬定解放軍不敢隨意轟炸學校,所以除非是陸軍交戰的區域,否則並不停課,當時的教育部長還出來說了「文明不會因為野蠻而暫停」的名言,至今仍時常被引用。但另外一半人卻認為前者記錯了,當時確實是以「盡可能不停課」為原則,甚至因此招致了反對黨「以學生為肉盾」的質疑,但為了節省電力、保持廣播線路暢通等安全考量,所有上下課鐘聲都被取消了。
或許是因為這件事不涉及政治立場、道德難題或創傷記憶,沒有敏感到需要尊重異己的程度;也或許是因為這牽涉到最單純無害的童年回憶,反而重要到不由得他人否定。總之,雙方為此激烈爭辯,卻誰也無法說服誰。賭氣也似的,這批在各自的領域均有所成的朋友,不分教師、作家、工程師、學者、總經理,在聚會結束之後,還持續用自己的方法考證「戰地裡有沒有鐘聲」的問題。有人試圖尋找當時頒布的行政命令,卻仍無法證明鐘聲之有無;有人則從影片下手,寫了爬蟲分析整個國家戰爭史資料庫。但這個看似簡單的細節,就像千千萬萬如今我們再也無法確認的歷史場景一樣,徹底丟失了謎底。一個幾千萬人居住,且手機與網路已然普及的國家,竟然就這麼剛好找不到一個,哪怕只是一個,記錄了戰時學生上下課細節的檔案。而且,這還不是年湮代遠的數百年前,僅僅只是二十年前,我們都親歷過的「當代」而已。
簡直就像是歷史之神刻意惡作劇,基於某種我們不知道的原因,將所有的「鐘聲」一手抹除了。
我沒有參與爭論。長年研究「戰爭記憶」的我,雖然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卻已培養出某種直覺,讓我在聽到鐘聲爭辯的瞬間就意識到:這又是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如果時至今日,我們連每一支部隊的具體行動、每一項政策的執行狀況,乃至於「是否曾有過某一舉措」——包括但不止於本書中提到的「假彈藥」、「戰鬥興奮劑」和「東方明珠塔事件」——都無法確證,那更庶民、更生活性的細節會缺乏記憶以外的可靠證據,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了。
如果說這幾年的研究讓我有什麼體悟,那便是「歷史的流失是不可逆的」,並不以人的情感為移轉。不管你覺得自己記得多麼真確,不管你多麼想要回憶起那些生命中的重要瞬間,戰爭所製造出來的巨大雜訊就是能夠遮蓋一切。
同時,這份體悟也支持了我至今的探索,以及各位所讀到的這本書。正是因為歷史之流失不可逆,因此我們沒有挑選的餘裕,而必須先傾盡全力,保留一切少為人知的記憶。這些記憶或許不被官方承認,或許不為主流意見所喜,或許跟「鐘聲」一樣永遠找不到證據,但「有人活在這些記憶裡」,卻是千真萬確之事。光是這一點,就使之有記錄留存的價值。
也因此,我從過往的研究裡挑出了五組報導人,將他們的記憶編寫為《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的五篇文章。我挑選的標準主要有二:一、他們所提供的細節數量足夠豐富,已到了普通人難以全盤虛構、編造的複雜度;二、他們所提供的視角與官方論述有一定距離,甚至也與其他民間觀點有所扞格,而能補充「另類觀點」。
當然,在此我也要澄清,我並不是認為他們所言必定為真,而官方或主流社會的否認必定有誤。事實上,就如同官方論述不可能句句屬實,我們幾乎也可以確定這些報導人的記憶不可能全然真實。這甚至毋須質疑任何人的道德水準和政治立場,因為這種不準確,是建立在人類心智內建的變形機制上的。任何經驗,必先變形為我們的心智能夠理解、接受、儲存的形式,才能被記憶歸檔。
因此,與其說這些故事的價值在於「它們全是真的」,不如說,我是懷抱著「如果它們不全是假的」之心念,才將之編織成文的。如果這些證言當中,有那麼幾絲如「鐘聲」一般,一旦散佚就無可挽救的事實細節,那就值得我們以文字刻抄,避免它們沖失在時間之流裡了吧。
也基於上述考量,我並未採取三年前的拙作《戰爭證言二○四七》的報導文學形式來撰寫本書。我擔心如此「真實」的、「非虛構」的形式,會讓讀者誤會我全盤接受了報導人的證言。經過長久的思考和探索,我從台灣文學史的一部經典名作得到了靈感:距今大約一世紀前,有一部同樣描寫戰爭的作品,即鄧克保的《異域》。這本書出版之初被視為報導文學,但多年後人們發現,它其實是由作家鄧克保採訪前線老兵之後,重新編排情節的作品,本質上更接近紀實性的小說。
鄧克保的作法,在後世的文學研究引起不少倫理爭議。然而,我認為其「轉譯者」的敘述位置,是有值得取法之處的。因此,我斗膽僭借前輩作家的結構,編寫了這本《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本書的五篇文章都來自報導人的口述,以及若干研究材料的交叉比對;但實際上落筆撰寫的,並非受訪者本人,而是由我消化、重整後代筆。因應不同主題,我也採取了不同的敘述方式,或有「備忘錄」、「報導」,亦有第一人稱與第三人稱的傳統小說形式。
如此交錯進行,意在混淆真實與虛構的界線。我希望讀者能夠理解:在看似言之鑿鑿的客觀形式裡,我們無法避免錯謬記憶的滲透;而在看似主觀任意的私我敘述裡,我們也無法排除堅硬抵抗著時間的事實。
真實與虛構,都是我希望提醒讀者注意的。至於如此矛盾而又貪心的願望,能不能在我有限的筆力之下完成,就並非我所能控制的了。
如果《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沒能完成它應完成的任務,責任自然在執筆者我身上。而如果本書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價值,首先當然要感謝匿名的報導人,以及所有曾經提供寶貴記憶的倖存者。其次,便是支持我完成本書、在本文開頭提及的朋友們:永遠的第一位讀者謝宜安,在寫作上提供了我大量意見的林盈志、朱宥任、寺尾哲也、黃致中、李奕樵、陳栢青、林劼宏、田家綾、林于玄、吳俊賢、洪浩植、林衛央、陳慧潔、張喬雅、陳冠宏,以及從專業上提供我許多不可或缺之協助的周漢樺、Eagle Kuo、白兆立。如果沒有他們的協助,這本書恐怕是沒有機會誕生的。
最後,關於「鐘聲」一事,我也趁此向前列的朋友們表明立場:是的,我記得。我的腦袋裡,仍不時響起那輕快的、代表禁制解除、能夠跑向操場的水晶音樂。它時時縈繞我的腦際,夾雜著尖銳的空襲警報蜂鳴聲,使我幾乎難以好好思考,那個時候的我到底在哪裡、在做什麼、想些什麼。作為歷史研究者,我無法提出任何證據,說服和我意見不同的那半邊朋友。但作為一個人,我深深地理解:即便出現了「戰地裡沒有鐘聲」的明確證據,我腦袋裡的旋律與時代,也不可能就此取消。
這也是為什麼,我願意偶爾站在被否認的這一邊。
——朱宥勳,二○六七年八月三十日
【自序】
初版序:戰地裡哪來的鐘聲
在本書上梓之前,我和幾位朋友有著定期聚會的約定。我們基本上是同代人,獨立戰爭那一年都是中小學生的年紀。他們知道我近年在進行「戰爭記憶」的主題研究,因此若有什麼新發現、哪位值得一訪的報導人,便會在聚會上交換情報。本書若干篇章——為保護資料來源,恕我無法直接點明——,就是在朋友們大力協助下,才得以出土成文的。我們都是有些歷練的年紀了,也都明白「戰爭記憶」在如今的社會環境下,是多麼紛雜、沉痛又充滿矛盾的主題。於是,我們自然發展出一套「不爭辯對錯」的默契,就算彼此...
目錄
初版序:戰地裡哪來的鐘聲
新版序
台灣人民解放陣線備忘錄
何日君再來
私人美術館的最後一日
南方的消息
是陰廟,還是英靈殿:鎮安宮的前世今生
附錄
對台島分離主義者心戰策反工作分析報告書:導讀《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節錄) ――林運鴻
初版序:戰地裡哪來的鐘聲
新版序
台灣人民解放陣線備忘錄
何日君再來
私人美術館的最後一日
南方的消息
是陰廟,還是英靈殿:鎮安宮的前世今生
附錄
對台島分離主義者心戰策反工作分析報告書:導讀《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節錄) ――林運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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