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柏捷頓子爵走進房間的那一刻，凱特就發現了。
她想說服自己，這與她非常在意這個男人無關。他英俊得不可思議；這是事實，不是看法。她無法想像哪個女人不會立刻注意到他。
他遲到了。但也不算太晚──女高音頂多才唱了十幾個小節。但確實是遲到，讓他必須在溜到前排和家人坐在一起時盡量保持低調。凱特靜靜地坐在後面幾排，很確定他沒有看到她，因為他已經坐定並認真聆聽演唱。他沒有往她的方向看。有幾根蠟燭已經熄滅，整個房間沐浴在一種昏暗、浪漫的光線下。陰影肯定掩蓋了她的臉。
整場演出過程中，凱特都試著把注意力放在羅梭小姐身上，但因為女歌手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柏捷頓子爵，凱特的心情並沒有好到哪裡去。起初，凱特認為羅梭小姐對子爵的迷戀一定是她想像出來的，但當女高音唱到一半的時候，事情就很明顯了。瑪麗亞．羅梭正用她的眼睛向子爵熱情地頻送秋波。
為什麼這會讓凱特如此不悅，她也不知道。畢竟，這只是再次證明，他就是她所知的那個放蕩不羈的浪子。她應該感到得意，自己看人就是不會錯。
相反的是，她感覺到的只有失望。她的心頭有股沉重的不適，讓她在椅子上坐立不安。
演出結束後，她忍不住留意到，女高音在大方接受了獻給她的掌聲後，明目張膽地走到子爵面前，向他露出了誘惑力十足的微笑──那種就算請一打歌劇演員來教她，凱特也永遠學不會的微笑。這位歌手笑容底下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了。
天啊，這男人甚至不需要追求女人，她們都會自動臣服在他的腳下。
這令人反胃。真的、真的很噁心。
但凱特還是忍不住盯著他們看。
柏捷頓子爵向女高音露出了他招牌的神祕微笑，然後伸出手來，把她的一綹烏黑秀髮塞到她的耳後。
凱特打了個寒顫。
此時他微微向前傾身，在她耳邊輕聲細語著什麼。凱特感到自己正朝他們的方向努力豎起耳朵，雖然很明顯，她不可能從這麼遠的距離聽到任何內容。
貪婪的好奇心真是一種罪過嗎？還是說……
老天啊，他剛剛是不是吻了她的頸子？他肯定不會在他母親的家裡這麼做。好吧，雖然柏捷頓大宅基本上算是他的家，但他的母親和弟妹都住在這裡。這傢伙自己應該明白，有家人在身邊的情況下，恪守禮儀也不會是什麼壞事。
「凱特？凱特？」
雖然那只是一個很輕的吻，只是他用嘴唇在歌劇演員的肌膚上輕輕滑過，但它仍然是一個吻。
「凱特！」
「我在！什麼事？」凱特幾乎嚇得跳起來，迅速轉過身來面對瑪麗。
瑪麗正一臉惱怒地看著她。
「不要再盯著子爵看了。」瑪麗把聲音壓得很低。
「我沒有……嗯，好吧，我有，但您看到他了嗎？他太不要臉了。」凱特急急地低聲說。
她再次回頭看他。他還在和瑪麗亞．羅梭調情，顯然並不在乎有誰注意到他們。
瑪麗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然後說道：「他的行為不關我們的事。」
「當然關我們的事。他想娶艾溫娜。」
「我們還不確定。」
凱特回想她與柏捷頓子爵的談話，「我敢打賭他想。」
「總之，別再盯著人家看了。我相信在海德公園那次慘案之後，他不會想和妳扯上任何關係。這裡還有很多條件優秀的紳士。妳不要老是想著艾溫娜，最好也開始為自己物色一下。」
凱特的肩膀垮了下來。光想到要吸引求婚者就已經夠累了。反正他們都只會對艾溫娜感興趣。雖然她不想和子爵有所牽扯，但當瑪麗說確信他並不想和她扯上任何關係時，還是有點刺耳。
瑪麗牢牢握住她的手臂，不允許她表示抗議。
「來吧，凱特，」她輕聲說道：「讓我們去見見今晚的女主人。」
凱特嚥了下口水。柏捷頓夫人？她必須要見柏捷頓夫人？子爵的母親？很難相信像他這樣的傢伙竟然也是人生父母養的。
但禮數還是不能廢，無論凱特有多想溜進大廳就此離開，她也知道她必須去向女主人致謝，感謝她籌劃了一場如此美妙的演出。
音樂會確實很美妙。雖然凱特不願意承認，尤其是當那個女人在子爵身邊陰魂不散的時候，但瑪麗亞．羅梭確實擁有天使般的嗓音。
在瑪麗堅定有力的引導之下，凱特走到房間前方，排隊等待著面見子爵夫人。她看起來是位迷人的女性，有著一頭美麗的秀髮，眼神明亮，身材滿嬌小的，卻生出了塊頭這麼大的兒子。已故子爵一定是個身材十分高大的男人，凱特想著。
她們終於走到了人群的前端，子爵夫人微笑著握住了瑪麗的手，熱情地說道：「雪菲德夫人，再次見到妳真是太開心了。我非常享受上週和妳在哈特賽德舞會所共度的時光，很高興妳這次接受了我的邀請。」
「榮幸樂意之至，」瑪麗回答：「容我向您介紹我的女兒。」她向凱特示意，凱特走上前去，恭敬地行了個屈膝禮。
「很高興見到妳，雪菲德小姐。」柏捷頓夫人說。
「也是我的榮幸。」凱特回答。
柏捷頓夫人向她身邊的一位年輕女孩示意，「這是我的女兒，艾洛伊絲。」
凱特對這個看起來和艾溫娜差不多大的女孩親切地微笑。
艾洛伊絲．柏捷頓的頭髮顏色和她的哥哥們一模一樣，正對著凱特露出一個友善開朗的笑容。凱特立刻喜歡上她。
「妳好，柏捷頓小姐，這是妳的第一個社交季嗎？」凱特說。
艾洛伊絲點了點頭，「我明年才正式進入社交界，但我母親一直都會讓我參加柏捷頓大宅舉辦的活動。」
「妳真幸運，」凱特回答：「要是去年我能參加幾次派對就好了。今年春天我來到倫敦的時候，看到什麼都覺得陌生，連想要記住所有人名字這種簡單的事都讓人頭昏腦脹。」
艾洛伊絲咧嘴一笑，「事實上，我姊姊達芙妮兩年前就在社交界亮相了，她總是向我詳細描述每個人和每件事，我感覺好像已經認識了所有的人。」
「達芙妮是您的長女？」瑪麗問柏捷頓夫人。
子爵夫人點頭，「她去年嫁給了哈斯丁公爵。」
瑪麗笑了笑，「您一定很高興。」
「的確如此。雖然他是一位公爵，但更重要的是，他是一個好男人，而且深愛我的女兒。我只希望我其餘的孩子也能找到優秀的另一半。」柏捷頓夫人微微偏過頭，重新看向凱特，「據我所知，雪菲德小姐，妳妹妹今晚沒能出席。」
凱特按捺住一句呻吟。顯然，柏捷頓夫人已經準備把安東尼和艾溫娜送作堆，連紅毯都鋪好了。「她上星期受了點風寒。」
「希望不太嚴重？」子爵夫人對瑪麗說，語調表露一種母親之間的關懷。
「不，一點也不嚴重，」瑪麗回答：「老實說，她已經快康復了。但我認為她還是多休養兩天再出門比較好。萬一再次復發對她沒好處。」
「對，還是要多休息。」柏捷頓夫人停頓了一下，然後笑了笑，「這真是可惜，我非常期待見到她。她叫艾溫娜，是嗎？」
凱特和瑪麗一起點頭。
「聽說她很可愛。」但即使柏捷頓夫人嘴裡說著這些話，視線卻盯著她的兒子，後者正在和義大利歌劇歌手旁若無人地打情罵俏。她蹙起雙眉。
凱特感到胃裡有點七上八下。根據最近幾期的《韻事報》，柏捷頓夫人正在執行逼迫兒子結婚的任務。雖然子爵似乎不是那種會聽從母親（或任何人）意願的人，但凱特有種感覺，如果柏捷頓夫人執意這麼做的話，絕對可以對他施加相當大的壓力。
她們又聊了一會兒，瑪麗和凱特先行告退，讓柏捷頓夫人能夠去迎接其他的客人。她們很快就被費瑟林頓夫人叫住了。身為三名未婚少女的母親，她總是有很多話要對瑪麗說，話題也很多元。但當這個魁梧的女人向他們走來時，眼睛卻只是牢牢地盯著凱特。
凱特立即開始評估可能的逃跑路線。
「凱特！」費瑟林頓夫人大聲喊道。她早就宣稱自己與雪菲德夫婦的交情好到可以直呼其名。「在這裡看到妳真讓人吃驚。」
「為什麼呢，費瑟林頓夫人？」凱特不解地問。
「妳今天早上一定看過《韻事報》。」
凱特無力地扯扯嘴角，因為不微笑的話就只能抽搐了，說：「哦，您是說和我的狗有關的那個小意外？」
費瑟林頓夫人的眉毛高高挑起，「據我所知，這不僅僅是一個『小意外』吧」。
「真的沒什麼。」凱特堅持己見。說實話，她實在很想對這個愛管閒事的女人咆哮。「而且我必須說，我很不滿威索頓夫人把牛頓說成一隻品種不詳的狗。我想讓您知道，牠是一隻血統純正的柯基犬。」
「真的只是一件小事，」瑪麗終於替凱特講話了：「專欄竟然會提到此事讓我感到很意外。」
凱特向費瑟林頓夫人露出了最敷衍的笑容，心知肚明她和瑪麗都正硬著頭皮撒謊。艾溫娜在九曲湖落水（連帶讓柏捷頓閣下全身濕透）並不是一件「小事」，但既然威索頓夫人沒報導得太詳細，凱特當然不會自動幫忙補充細節。
費瑟林頓夫人張了張嘴，急促的吸氣聲暗示著凱特，她正準備針對良好的舉止（或是良好的禮儀、良好的教養，還是良好的隨便任何主題）的重要性展開冗長的訓示，倉促間，凱特脫口而出：「我可以去幫兩位拿點檸檬汁嗎？」
兩位年長女士同意，並向她表示感謝，凱特迅速離開。
她再次回來時，笑得一臉天真無邪，輕快地說：「但我只有兩隻手，所以現在我得回去替自己也拿一杯。」
就這樣，她溜之大吉了。
她在檸檬汁桌前稍作停留，以防瑪麗看向這裡，然後飛快走出房間。她坐進一張有軟墊的長椅，離音樂室大約有十公尺，她迫不及待想透透氣。柏捷頓夫人並未關上音樂室的法式雙扇門，門外通往屋後的小花園。但室內人太多，即使外面的微風吹進來，空氣仍然很悶熱。
她在原地坐了幾分鐘，對其他客人並未擠到走廊來感到非常開心。但隨後她聽到一個獨特的聲音，伴隨著像銀鈴一般的笑聲，從人們說話的嗡嗡聲中脫穎而出。凱特驚恐地發現，柏捷頓閣下和他未來的情人正要離開音樂室，走進走廊。
「哦，糟了。」她呻吟著，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越小越好。她絕對不希望讓子爵撞見她孤零零坐在走廊上。雖然是她自己選擇這麼做的，但看到她的處境，他可能會認為她逃離派對是因為不善交際，甚至認為上流社會其他人都認同他對她的評語──毫無禮貌，缺乏吸引力，是個「對文明社會的威脅」。
文明社會的威脅？凱特氣得咬牙切齒。她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原諒他對她的羞辱。
但是她現在有點累，實在不想要面對他，於是她把裙襬往上提高一些（免得不小心絆倒），然後迅速躲進長椅旁的房間裡。如果運氣好的話，他和他的情人會直接走過去，之後她就可以溜回音樂室，神不知鬼不覺。
凱特關上房門，迅速環顧四周。桌上有一盞點燃的燈，隨著她的眼睛漸漸適應昏暗的光線，才發現她正在某個像是書房的地方。牆上是一排排的書本，但數量尚不足以讓這房間作為柏捷頓家的圖書室。房間裡有一張巨大的橡木書桌，文件整齊堆成一疊疊，鵝毛筆和墨水瓶則放在吸墨器旁。
很明顯，這間書房並不只是裝飾用的。確實有人會在這裡處理公務。
凱特慢慢向書桌走去，好奇心戰勝了她的理智，她的手指輕輕地沿著木質桌緣滑過。空氣中仍有淡淡的墨水味，也許還有一絲菸斗的氣息。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很不錯的房間，舒適又實用。一個人可以在這裡愜意地放鬆好幾個小時。
但就在凱特靠在桌旁，享受著這份安靜的孤獨時，她聽到了一個可怕的聲音。
門把的咔噠聲。
她慌亂地倒抽一口氣，立刻鑽到桌子下面，把自己擠進那個立方體空間，同時感謝上蒼，這張桌子的構造非常牢靠且封閉，不是那種只靠四條桌腿支撐的樣式。
她幾乎不敢呼吸，專心聽著外面的動靜。
「但我聽說，今年我們終究會看到惡名昭彰的柏捷頓閣下，落入牧師的掌心。」一個輕快的女性聲音傳來。
凱特咬住嘴唇。那是個帶有義大利口音的輕快女性聲音。
「妳從哪裡聽說的？」子爵的聲音清晰地傳來，接著又是一陣可怕的門把咔噠聲。
凱特痛苦地閉上眼睛。她和一對戀人一起被困在書房裡，人生不可能有比這更糟的事了。
嗯，她可能會被發現，那樣的話會更糟糕。可笑的是，這樣想並沒有讓她比較容易接受眼前的困境。
「全城都知道了，閣下，」瑪麗亞回答：「每個人都在說你已經決定安定下來，好好找個新娘。」
一陣沉默，但凱特可以發誓她能「聽到」他正在聳肩。
腳步聲傳來，這對戀人應該正在拉近彼此的距離，然後是柏捷頓的喃喃低語：「確實也該是時候了。」
「你要讓我心碎了，你知道嗎？」
凱特認為自己可能要吐了。
「現在，聽我說，我親愛的姑娘……」嘴唇吻在肌膚上的聲音，「我們都知道，無論我做了什麼決定，妳的心都不會受任何影響的。」
接下來是一陣衣物摩擦的窸窣聲音，凱特猜，應該是瑪麗亞欲擒故縱地在拉開兩人的距離，接著她說：「但我並不想只是搞搞曖昧，閣下。當然，我也不想結婚，那太愚蠢了。但如果我要選擇一個保護者，我會希望是……這麼說吧，一種長期的關係。」
又是腳步聲。也許柏捷頓又再次把美人擁入懷中？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我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你的妻子可能會覺得有問題。」
柏捷頓笑了起來，「要讓一個男人放棄情婦的唯一理由是，如果那個男人碰巧深愛他的妻子。但我並不打算選擇一個我可能會真心愛上的妻子。我沒有理由讓自己遠離像妳這樣美好的女人。」
──而你還膽敢想娶艾溫娜？
凱特只能咬牙強忍不咒罵出聲。真的，如果她不是正像青蛙一樣蹲著，雙手環抱著腳踝，她可能會火冒三丈衝出去，試圖宰了這個傢伙。
接著是一些無法理解的聲音，凱特誠心祈禱這不是某些親密動作的前奏。但是過了一會兒，子爵的聲音清晰地響起：「妳想喝點什麼嗎？」
瑪麗亞低聲表示同意，柏捷頓沉沉的步伐在地板上迴響，越來越近，直到……
──哦，慘了。
凱特注意到那個酒壺就在窗檯上，正對著她在桌下的藏身處。如果他在倒酒時看向窗外，她可能會逃過一劫，但如果他轉過身來，哪怕只轉過來一半……
她傻住了。完完全全石化，徹底停止了呼吸。
她睜大眼睛，一眨不眨（眼皮能發出聲音嗎？）驚恐萬分地看著柏捷頓出現在視線範圍內。他健壯挺拔的身材就在她眼前，沒想到她的藏身處竟然有這種福利，能欣賞到如此風光。
他放下酒杯，它們發出了輕微的聲響，然後他拔下酒壺的塞子，向杯子裡各倒了兩指高琥珀色的液體。
──不要轉身、不要轉身。
「你還好吧？」瑪麗亞喊道。
「好得不得了。」柏捷頓回答，雖然他聽起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拿起酒杯，一邊慢慢轉身，一邊輕聲哼著歌。
──繼續走、繼續走。
如果他在轉身的同時馬上走開，就會直接回到瑪麗亞身邊，而她就安全了。但如果他先轉過身，然後才走開，凱特就死定了。
她毫不懷疑他會做掉她。坦白說吧，她很驚訝他上週在九曲湖竟然沒有動手。
慢慢地，他轉過身。然後腳步停住了。
凱特努力想找出一個理由說服自己，為什麼二十一歲就離開人世並不是一件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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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很清楚他為什麼要把瑪麗亞．羅梭帶回他的書房。當然，沒有任何血氣方剛的男人能對她的魅力免疫。她的身材豐滿性感、她的聲音令人陶醉，而他從經驗中得知，她的愛撫也同樣令人難忘。
但是，即使當他看到那頭如貂毛般柔順的秀髮和那對豐潤誘人的雙唇，即使當他回憶起她身上其他同樣豐潤誘人的部位而肌肉緊繃時，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利用她。
他並不覺得內疚，他將利用她來享有肉體歡愛，而她同樣也在利用他，並得到補償。他會損失幾件珠寶、每一季的零花錢，以及在城中某個時髦（但不會太時髦）地區連棟公寓的租金。
不，如果他感到不安，如果他感到焦躁，如果他想該死地用力一拳打穿磚牆，那是因為他在利用瑪麗亞把凱特．雪菲德這個噩夢從他的腦海中驅逐。他再也不想在睡醒時感到慾求不滿，卻發現凱特．雪菲德是罪魁禍首。他想把自己埋入另一個女人體內，直到對夢境的記憶消失，最終化為一抹輕煙。
因為天知道，他絕對不會為這個莫名其妙的性幻想採取行動。他甚至不「喜歡」凱特．雪菲德。一想到要和她上床，他就會嚇出一身冷汗，即使他的內心深處隱隱泛起一波慾望的漣漪。
不，若要實現這個夢，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發燒到神智不清……也許她也神智不清……或許他們都被困在了某座荒島上，或者隔天早上就是他們的死期，或者……
安東尼打了個寒顫。這絕對不可能發生。
但該死的是，這個女人一定是對他施了魔法，這個夢（不，應該說是噩夢）沒有其他更好的解釋，而且，就連此時此刻他都可以發誓，他聞到了她的氣味。那種百合花和香皂的組合足以令人瘋狂，他們上週在海德公園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被這種誘人的香氣所籠罩。
他現在要為瑪麗亞．羅梭倒一杯最好的威士忌，她既懂得欣賞上等威士忌，又懂得享受酒精帶來的迷醉，這樣的女人在他身邊並不多見。但他鼻尖縈繞的卻是凱特．雪菲德那該死的香氣。他知道她在這棟房子裡（他還差點想為此教訓他的母親），但這也太荒謬了。
「你還好吧？」 瑪麗亞叫道。
「好得不得了。」安東尼說，聲音自己聽起來都很緊繃。他開始哼起歌來，這是他為了讓自己放鬆經常做的事。
他轉過身，準備邁步向前。畢竟瑪麗亞正在等著他。
但那該死的香氣又出現了。百合花，他發誓那一定是百合花。還有香皂。她會選用百合花香很耐人尋味，香皂的味道倒很合理。像凱特．雪菲德這樣務實的女人會用香皂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
他的腳在空中遲疑，最後只前進了一小步，一點也不像平常昂首闊步的他。無法逃離這不可思議揮之不去的香氣，他轉身尋找，嗅覺本能地引領著視線，朝向他明知不可能出現百合花的地方望去。
然後他看到了她。
在他的桌子下方。
怎麼可能。
這絕對是個噩夢。如果他閉上眼睛然後重新睜開，她就會消失。
他眨了眨眼睛。她還在那裡。
凱特．雪菲德，全英格蘭最令人抓狂、最惹人厭、最毒舌的女人，正像一隻青蛙一樣蹲在他的桌子下面。
他手中的威士忌還沒掉落真是個奇蹟。
他們的視線相遇了，他看到她的雙眼因驚慌和恐懼張大。
很好，他殘忍地想，她最好是被嚇壞了。
他要把她生吞活剝，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她到底在這裡做什麼？難道將他整個人泡在九曲湖骯髒的水裡，還不足以滿足她嗜血的靈魂嗎？難道她對阻礙他追求她妹妹的行徑還不夠滿意，甚至還要監視他嗎？
「瑪麗亞。」他語氣平穩地說，同時向書桌走去，直到一腳踩在凱特的手上。他沒有用力，但他聽到她輕輕慘叫一聲。
這讓他感到非常滿意。
「瑪麗亞，」他重複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緊急的事，必須馬上處理。」
「今天晚上？現在？」她聲音裡充滿懷疑。
「恐怕是的。呃！」
瑪麗亞眨了眨眼睛，「你剛才是不是叫了一聲？」
「沒有。」安東尼撒謊，努力讓自己保持口齒清晰。凱特摘下了她的手套，一手掐住他的膝蓋，狠狠地將指甲透過馬褲刺進他的皮膚。非常用力。
至少他希望那是她的指甲。以她來說，是牙齒也不奇怪。
「你真的沒事嗎？」瑪麗亞問道。
「一點都……沒……」無論凱特正用哪個身體部位刺他，現在都變得更加用力。「……有！」最後一個字比起說話，更像是嚎叫。
他伸腳一踢，默默懷疑踢到了她的肚子。
一般情況下，安東尼寧死也不會對女人動手，但這次真的是個例外。事實上，他對能趁她被迫躲藏時踢她一腳，心裡還有點竊喜。
畢竟她正在咬他的腿。
「容我送妳出門吧。」他對瑪麗亞說，用力抖腿甩開凱特。
但瑪麗亞的眼神充滿好奇，她向前走了幾步，「安東尼，你的桌子下面有什麼動物嗎？」
安東尼猛然發出一陣笑聲，「您可以這麼說。」
凱特一拳打在他的腳上。
「是小狗嗎？」
安東尼認真考慮要回答「是」，但就算是他也不至於那麼壞心。凱特顯然感謝他一反常態的善意，因為她鬆開了他的腿。
安東尼趁著她鬆手的機會，迅速從桌子後面走了出來。
「如果我只送妳到房門口，」他大步走到瑪麗亞的身邊，挽起她的手臂，問道：「而不是回到音樂室，會不會很無禮？」
她笑了，那一把低沉性感的嗓音，原本應該能輕易誘惑他才對。「我是個成年女人，子爵閣下。相信我可以自行應付這段短距離。」
「那就請妳原諒我吧。」
她穿過他為她打開的門，「看到你的笑容，我懷疑有任何活著的女人能拒絕原諒你。」
「妳是個少有的女人，瑪麗亞．羅梭。」
她又笑了起來，「但顯然還不夠少有。」
她風情萬種地走了出去，安東尼迅速關上房門。然後，他心中的某個魔鬼肯定在對他作法，他拿出鑰匙鎖上房門，並把它放回口袋。
「妳，現身吧。」他大聲說，四個大步就走到了書桌旁。
凱特並沒有立刻爬出來，他彎下身子，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將她拉起來站好。
「解釋一下怎麼回事。」他嘶聲質問。
血液湧向她的膝蓋，凱特的雙腿幾乎麻得發抖，她已經蹲著不動將近十五分鐘。
「這是個意外。」她抓著桌緣尋求支撐。
「很好笑，這句話從妳嘴裡冒出來的頻率真是嚇死人的高。」
「是真的！」她抗議：「我本來坐在走廊上，然後……」她嚥了下口水。
他向前走了一步，現在他們非常、非常靠近。
「我本來坐在走廊上，」她再次說道，聲音聽起來粗啞又破碎：「我聽到你走過來了。我只是想躲開你。」
「於是妳就入侵我的私人書房？」
「我不知道這是你的書房啊。我──」凱特猛吸了一口氣。他靠得更近了，俐落筆挺的寬大翻領，現在離她禮服的胸口只有幾公分。她知道他是故意靠近她，意圖恐嚇她而不是引誘，但這對平息她心臟的瘋狂跳動沒有任何作用。
「我想，也許妳本來就知道這是我的書房，也許妳根本不是想要躲開我。」他低聲呢喃，用食指在她的臉頰輕輕劃過。
凱特無意識地吞嚥了一下，再也無法保持鎮定了。
「嗯？」他的手指沿著她的下巴輪廓滑動，「妳怎麼說？」
凱特的嘴唇微微張開，但就算這句回答關乎到她的生命，她也沒辦法說出半個字。他沒有戴手套，他一定是在與瑪麗亞幽會時就摘掉了手套，他的肌膚碰觸著她的，輕撫的力量竟如此強大，控制住她的身體。他停下動作時她才得以呼吸，他重新移動時她就屏住氣息。她毫不懷疑，她的心跳正和他的脈搏同步。
「也許，」他低聲說，距離她非常近，他的呼吸親吻著她的嘴唇。「妳其實在渴望其他的東西。」
凱特想要搖頭，但她的肌肉拒絕服從。
「妳確定嗎？」
這一次，她的頭背叛了她，輕輕搖了搖。
他笑了，他們都很清楚，這一局是他贏了。
（此為精采節錄，更多內容請見《柏捷頓家族Ⅱ:子爵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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