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崩潰
走廊上的日光燈透過敞開的門射進來，照得矇矇矓矓，雖然照進來的光線微弱，但室內血跡斑斑仍觸目驚心。在亂成一團的更衣室裡，有三具各自倒臥的悽慘屍體。
崔多彬至今還沒有鬆開捂住嘴的手，靠著牆壁坐著，低著頭瑟瑟發抖，手指縫裡滲出壓抑的哭聲，「嗚嗚、嗚嗚。」
遠處角落裡傳來一陣嘔吐聲，是尹俊錫。
我呆呆地看著四周又黑又紅的血跡，放鬆的同時全身力氣盡消。
「啊……」
膝蓋一軟，眼前一陣黑一陣亮，反反覆覆。耳邊傳來嗡嗡聲，感覺身體好像要塌了，手使勁地撐住地板，手掌沾上溫熱的血，自己急促的喘息聲令人作嘔。
「現在這個也不能用了。」
學長滿臉不在乎地喃喃自語，他手中的斧頭刃上卡滿了血肉，弄得一團糟。
「雖然手感很好，但是刀刃沒砍幾次就鈍了。」
他把耗損的斧頭亂扔，就落在朴建宇的屍體旁，泰然自若的言行讓人毛骨悚然，比起在三流恐怖電影中出現的喪屍，學長更可怕。
即使感染了不明病毒而出現變異，他們也曾經是人，其中還有不久前在同一個空間裡一起呼吸、對話、入睡的人。
但是他怎麼能二話不說就砍斷對方的脖子，隨意肢解？砍完那表情就像對殺戮感到厭倦的屠夫一樣。如果是普通人，如果平常只在遊戲中殺怪物的平凡大學生，絕對不可能這樣。
我緊閉眼睛，緊咬著牙，我得打起精神來。先收拾周圍，讓崔多彬和尹俊錫冷靜下來，再討論接下來該怎麼辦。
不，我不能那樣，我不想那樣。事到如今，我出面又有什麼用，我其實想放棄，什麼都不想管，反正總會有人告訴我該怎麼辦。
但另一方面我也覺得，或許無論我們怎麼掙扎，結局都是絕望的，所以何必為了生存而拚命？不管怎麼努力，最終我也會變得像他們一樣。
「學弟。」
一點都沒有受到動搖的平靜聲音。我睜開眼睛，學長愣愣地看著我。
「沾到血了，去洗洗吧。」
他伸出手，揮動斧頭的手像浸過血水一樣濕漉漉的，我下意識地也伸出手，我跟他沒什麼兩樣，手掌和手指都染紅了，因為我的手摸過血跡斑斑的地板。
「呃……」
心裡咯噔一下，一陣攪動，我立刻低下頭乾嘔。好久沒吃東西了，什麼也沒吐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撐著軟綿綿的膝蓋勉強站了起來。學長只是默默在一旁等著我，而我始終沒有握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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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裝了數十個蓮篷頭的淋浴室內並未開燈，一片漆黑。在涼爽的冷空氣中，聞到自來水消毒劑的味道。整個淋浴間就像一個通透的水溝，我像在裡頭流動似的，踢踏踢踏地走了進去。
站在蓮篷頭下，機械地轉開龍頭，冰涼的水從頭上灑下。我沒有躲開，呆呆地站著淋水，水順著頭髮不停往下流，遮住了視線。
「你發什麼呆？衣服要脫下來啊。」
我的手被抓住。學長不顧淋下的水，進來硬把我轉過來面向他。在漆黑的淋浴間裡，他的臉顯得格外蒼白，他慢慢伸手翻弄我的襯衫領子，把最上面的扣子解開。
這雙手是幾分鐘前砍人頭的手，我穿的衣服在幾分鐘前濺上了死者的血，像突然想起來似的，腐爛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住手！」
我大聲喊叫，身體瑟瑟發抖，或許並不只是因為被淋濕。
「住手……住手。」
「鄭護現！」
「放開我！」
我猛然推了學長一把，他並未做出任何反應，只是在陰涼潮濕的黑暗中直盯著我，輕聲問道：「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瀏海滴著水，我看不清眼前，伸手把濕漉漉的頭髮往後撥，順勢把顫抖的手藏在身後，痛苦的深呼吸。
「這不是討厭或喜歡的問題。人都死了你怎麼可以……」
「你到現在還搞不清楚情況嗎？它們不是人，我要說多少次你才懂？別再想了，打起精神來。嗯？」
「學長所說的打起精神來，就是盲目地屠殺嗎？把別人當誘餌換取自己的生存嗎？與其這樣活著，那我寧可……」
「寧可。寧可什麼？」
「……」
「學弟，你真是……有把人搞瘋的才能。」
「……」
「你要是再說那些廢話，我就當你是要我親手殺了你。」
學長揪住我的領口，襯衫領子發出沙沙的聲音。這回我沒有忍，舉起胳膊扳開他的手。
「來硬的？」
他淡淡一笑，舌尖緩緩掃過下唇，下一秒扣住我的手腕，他的力氣非常大，讓我痛得幾乎流下眼淚。接著他胳膊向上一帶，我被推到牆上，蓮篷頭開關就壓著我的背，我不由自主發出呻吟。
「呃！」
暫時停止的水流又開始傾瀉下來，不僅是已經溼透的我，連學長也迅速濕透。
「我問你，你是不是他馬的討厭我？」
他逼上前，面無表情的臉緊貼著我，我們胸口相連，腿交纏在一起，我快喘不過氣來。
「臉上寫滿了討厭，卻一句討厭也不說，這麼久的時間裡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故意配合，強顏歡笑嗎。」
他咬緊牙就像要把牙咬斷似的，低沉的聲音因興奮讓人也變得敏感，我們身上的血混在水中，逐漸被沖走。
「只想平平順順的過日子，不喜歡麻煩，也不喜歡受到關注。你每次都這樣，守著什麼狗屁信念，假裝自己是一匹孤狼嗎？」
學長的話一直讓人無法理解，但此刻卻不是，我的胸口像被刺痛一般，因為他說的沒有錯。
我從來都只是為活而活，對什麼事都不積極。因為覺得做重要決定的負擔太大，所以總是站在邊緣當個不沾鍋。我指責學長殺人後怎麼還能泰然自若，但真正危急時卻又躲在他身後享受著安逸。在寢室裡躲著時，雖然執意要出去救在門外求救的人，但最終還是沒有堅持，選擇依靠學長。
是啊，至少我沒有資格追究他怎麼能做出那麼殘忍的事情。
「你他馬的別裝模作樣了。你想一直當好人嗎？就算你死了也……因為你，你知道我多麼……」他停住不說了。然後又低聲說道：「你知道嗎？鄭護現。你……好殘忍。」
我想抽出被他扣住的手，但他更加使勁，感覺就像要壓碎我骨頭般的粗魯。
原本緊扣著手腕的手輕輕滑上來，固執地鑽進我的指關節裡，緊緊的十指交扣。不知是不是因為被不斷湧來的水浸濕了全身，感覺學長的手格外溫暖。
我們幾乎貼在一起，順著他的睫毛流下來的水都滴在我臉頰上。蓮篷頭的水不知不覺停止了，但我什麼也做不了，他的大腿重重地壓在我的腿間，我全身肌肉因緊張而僵硬。在流淌的水流中，彼此之間也流淌著粗重的呼吸聲。
奇妙的感覺正折磨著下半身，剛開始還以為是錯覺，以為只是身體僵硬的錯覺，但是那種感覺越來越赤裸裸，即使想忽視也做不到。大腿糾纏得緊緊的，感覺他那裡的血液漸漸聚集在一起，變得堅硬。這是男人絕對不可能不知道的感覺。
「……」我感到震驚，受到衝擊，嘴唇不由自主微微張開。
察覺到異狀的學長微微一笑。
「學長……」
「怎麼了，小可愛。」
又來了。那個驚愕的稱呼，難道學長誤以為我是他的情人嗎？不，不可能，世上有哪個瘋子看到情人就一把斧頭追上來，對情人講話動不動就惡言相向？如果有那種人，肯定會被打五十個耳光，一腳踢出去。
「學長你的腿……可不可以……」
「我不要。」
我無法控制表情，直到剛才，緊張氣氛高漲，就像炸彈即將爆炸一樣岌岌可危，但現在情勢卻完全往另一個方向發展。我驚慌失措，連連眨眼，水珠順著睫毛流下。雖然想盡辦法想掙脫下半身，但身後就是牆壁完全沒有退路。
「學長，能不能請你稍微後退一點？」
我儘量保持最恭敬的態度，用最平靜的聲音詢問，雖然知道會顯得非常卑躬屈膝，但也沒辦法，否則再這樣下去，面對不斷出現的刺激，我怕自己會在無意識中也有了反應。
「嗯，要我後退可以，你要用身體安慰我。」
「像上次一樣擁抱可以嗎？」
「不行，不是那個。」
「什麼？」
「當時你腦子裡想像的，這次就照那樣做吧。」
突然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學長的手指不停穿透另一隻手比成的圓圈……不，到此為止，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學長在說什麼。」
「你明明知道啊，像這樣。」
我的手仍被學長以十指交扣的方式按在牆上，他手上使勁，腰部猛力一頂，我的下半身被壓得嚴嚴實實。
「呃──」
那裡完全得到力量，氣勢洶洶地朝我的腹股溝一撞，別說有多硬多厚實了，我整個覺得不舒服，快疼死了。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他的自信是有根據的自信。
外面屍體滾來滾去，血腥味熏天，他竟然和濕透的學弟在這裡貼身勃起，他真的瘋了。雖然我一直不停說他瘋了，但是完全沒想到會如此的狂。
奇永遠學長真的是瘋子。
「你別這樣看我，會讓我更興奮啊。」
「學……學長……呃……拜託，不要這樣。」
「哇，太性感了。越來越沒有自信忍耐了。」
真是令人無言，太露骨了，我喘息漸漸加重，什麼都沒做卻氣喘吁吁。學長似乎很開心地觀察因震驚和尷尬而顫抖的我，卻突然抹去笑容。看起來不好惹的臉孔在表情消失後顯得更冷冽。
「護現。」
與剛才的語氣截然不同，我抖得更凶了。
「是。」
「答應我，不要隨便說什麼死不死的。」
「……」
「答應我，我就放了你。」
「……我答應你。」
「一定要遵守約定。 就算你忘記了，我也會記住。所以，一定要守信。」
現在可不能開玩笑地說不答應，我慢慢地點了點頭。學長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鬆開手，轉身就走了，水仍留有餘溫但周圍的空氣卻是涼絲絲的。
「學長，對不起。」
我急切地開口說，純粹是衝動，覺得好像應該這麼做。
「學長說的話，我並沒有全部聽懂，但是在某種程度上還是接受了。沒錯，是我太壞了，一直躲在學長後面，就是因為我不想有負擔，所以才隨時想逃。」
「……」
「我無法理解，學長要我做什麼，為什麼會對我發火，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但我想或許我在不知不覺中，真的對學長犯了足以讓你生氣的錯誤，所以我要向你道歉。」
我說完之後，學長有一段時間沒有反應，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我有點後悔，是不是我白說了？該不會因為這樣又有生命危險，又要挨罵吧。
「鄭護現。」
堅實的手包覆在我的手背上，現在他的體溫比我高，我的手感覺熱燙燙的。他一用力把我拉近，距離瞬間縮小，學長烏黑的眼珠裡可以看到清晰的瞳孔。
「你，真是的……這是要我拿你怎麼辦啊。」
學長噗哧一聲笑了，他的笑容不像平常那樣給人嘲諷的感覺，上揚的嘴角都快裂開了。
「你這樣說……我會有期待的。」
「……」
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在我不知所措發呆的時候，他又驟然放開我的手。直到他走出去，我都還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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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現哥、護現哥，你出來了嗎？」
用毛巾擦拭濕透的頭髮，一走出淋浴室，崔多彬就大聲叫我，我趕緊過去。
「多彬？」
她在更衣室最裡面的角落，剛好有個轉角可以擋住視線，看不到遍地沒來得及清理的屍體。
「你過來看看。」
「怎麼回事？」
「俊錫哥很奇怪。從剛才開始呼吸聲一直很奇怪，人看起來也沒有精神。不知道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崔多彬說不下去了，她手指的地方，看到尹俊錫蓋著血跡斑斑的羽絨外套蜷縮著躺著，他從戰鬥結束後就一直處於那種狀態。
「俊錫哥，哥？沒事吧？」
我走近他身邊，跪坐下來。近距離叫他的名字也沒反應，我搖了搖他，一樣沒有回應，只是從厚厚的羽絨外套下傳來了粗重的喘息聲。
我把羽絨外套掀開，他那黝黑的皮膚已經發白了，臉上和脖子滿是汗。崔多彬不敢觸碰他的身體，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熱得燙手。
「發高燒了。」
「真的生病了嗎？」
「有可能，因為一直沒吃東西，又經歷了這麼多事。」
「退燒藥應該在一樓管理室，啊，綜合感冒藥應該也可以，在便利商店有……」
崔多彬突然說不下去，講到便利商店就會想起某人，一個頭顱被砍斷，倒在血泊中的女孩。崔多彬抱著膝蓋，身體開始顫抖，緊閉的嘴唇流出哭泣般的呻吟。
那種心情我也能理解，只要閉上眼睛，就會清晰地看到那些慘遭殺害的人們。每次吸氣，鼻尖上都會有一股血腥味，讓人噁心，但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啊。
「我們還是儘量做可以做的事吧。我去弄濕毛巾過來。學長呢？」
「奇永遠學長嗎？」
「嗯。」
除了那個學長還有哪個學長？我心裡這樣想，但沒說出來，看崔多彬一提到學長臉就暗淡下來，好像有點害怕，又好像不喜歡那個人。
「暫時出去了，說要去外面看看。」
「是嗎？」
「我，那個……護現哥，因為只有我們兩個我才跟你說的。」
「嗯。」
「那個學長有點……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她低垂著眼睛繼續說下去。
「我以前也說過，奇永遠學長本來不是那種性格。但我怎麼想都覺得奇怪。」
「哪裡奇怪了。」
「感覺他好像很習慣。一下死一下活的，大家都快瘋掉了，現在都搞不清楚是什麼情況了，可是他卻好像一個人在玩遊戲一樣。」
「所以，多彬。妳現在的意思是懷疑學長嗎？」
尖銳的問題反射性地彈了出來，說完我自己也覺得有點咄咄逼人，不像我的風格。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剛才若不是奇永遠學長的話，我們早就死了。只是……有點……」多彬縮了縮肩膀，視線仍看著地板，「會讓人起雞皮疙瘩。」
「……」
如果是幾個小時前的我，內心肯定非常同意這句話。因為到目前為止，最清楚地感受到前輩的可疑之處的，不是別人，而是我，我有信心說那個人真的瘋了，簡直就是腦袋壞了。
但奇怪的是，我不想附和她，相反地，想袒護奇永遠學長的話一直縈繞在嘴裡，為什麼會這樣我也不知道。
「嗯──嗯──」
崔多彬和我之間尷尬的沉默被打破了，尹俊錫痛苦地呻吟著，沒有血色的嘴唇裂開了。再怎麼惹人厭的傢伙，看他病成那樣還是會覺得可憐。
「不能就這樣不管他，我先把毛巾弄濕。」
我站起身來，尹俊錫發出呻吟翻了個身，T恤被往上拉，就在這時我看到，在他肋骨下清晰的紅色齒印，不知怎麼咬的，皮開肉綻，從圓形的齒印可以瞥見紅通通的肉。
在剛才展開殊死搏鬥的過程中，尹俊錫一直魂不守舍，當時生死交關，事後我也沒有注意，也許他是在那時受了傷。
「呃，嗯──嗯──」
呻吟中夾雜著金屬般的聲音，背身躺著的尹俊錫突然身子抖動，乍看像是被高燒折磨的病患，但仔細一看，他的胳膊和腿不停抽筋。我背脊生起一股涼意，崔多彬也察覺到異狀，緊貼在我身邊。
「護現哥……」
我的腦子轉得飛快，不能再和尹俊錫在一個空間裡，不是讓他出去，就是我們要出去。
透過之前的經驗學習到，被「它們」咬死的人很快就會變異。就像先被戀人咬斷脖子，以慘不忍睹的面貌復活後，第二次被前輩砍死的朴建宇一樣。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我和崔多彬也會變成殭屍。
尹俊錫身材高大，估計體重超過九十公斤，而且失去意識會更加沉重，即使我和崔多彬齊心協力，也很難穿過寬敞的更衣室把他帶出去。就算能成功，也得花很長時間吧。而且沒有人可以保證，在揹著他或拖著移動的過程中，他會不會突然撲咬我們，這太危險了。
還有其他的選擇，就是在他完全變異之前了斷他，但是……我怎麼也不敢想，雖然說被感染了，但尹俊錫還是人，被滾燙的體溫折磨而痛苦。如果學長在，也許會毫不猶豫活生生砍斷他的脖子，但我做不到。
「你看俊錫哥……」
崔多彬說不下去了，直到剛才還在痛苦掙扎的尹俊錫平靜了下來，身體再也沒動靜，只是維持蜷縮的姿勢，癱軟在地板上。即使不湊近看也知道，他停止呼吸了，他已不再是活著的人，馬上就要發生變異了，就像朴建宇那樣。
我反射性地回頭看了看，黑漆漆的更衣室裡充滿了血腥味，屍體散落在血肉模糊的地板上。應該怎麼辦？現在沒有學長可以依靠，也沒有時間表決，再耽擱就來不及了。
「怎麼辦啦？」
崔多彬陷入恐慌，不知所措。在她的聲音上面重疊著學長的聲音。
『別裝模作樣了。你想一直當好人嗎？就算你死了也……』
討厭麻煩、討厭出頭。不管是什麼情況，我的信條就是活得長長久久。殭屍？學生被關在校園裡集體死亡？一點都不好笑。
平時根本不看這種類型的電影或玩遊戲，那種東西只要透過螢幕看到就讓人想倒抽一口涼氣。我以前還跟朋友們開過玩笑，說如果真的出現了殭屍，我要第一個感染，然後在殭屍同伴之間度過平靜的日子。但是現在要我真的成為電影裡的角色，簡直是糟糕至極。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壓抑住撲通狂跳的心，抹了抹臉，亂七八糟的思緒變得平靜。
「出去吧。」
崔多彬嚇了一跳，抬頭看著我。
「什麼？」
「我們離開這裡，出去外面先和學長會合。」
「可是外面……」
「會不會危險，不出去永遠不知道，但是在這裡面是百分之百危險。」
「可是……護現哥。」
「如果俊錫哥重新站起來，妳能做好殺了他的覺悟而戰鬥嗎？能像學長那樣拿斧頭砍了他嗎？」
崔多彬無法回答，我抓住她的手急忙朝外走去。她慌慌張張地跟著，穿過昏暗的更衣室，分秒必爭，就連開燈都沒想到。
「啊！」
到處血跡斑斑，崔多彬滑了一下，我握住她的手更用力些。
「沒事吧？」
「沒事，是腳滑了一下。」
「小心點，好好跟著我。」
只依靠隱約可見的視線走向出口，只要按門上的門鎖按鈕出去就行了。
「咳……咳咳！」
從後面傳來了不祥的聲音，我心裡咯噔了一下。
「多彬，門！」
「我找不到。看不見。」
咔嗒，嚙嗒，後面又傳來關節折斷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這也是因呼吸停止而僵硬的人重新復活的聲音。我不由自主地冒了一身冷汗。
「等一下。」
我想到了放在口袋裡的手機，拿出來開啟螢幕，因為心急，手忙腳亂好幾次才成功，靠著螢幕發出的微弱照明勉強打開了門。四周一下子亮了起來，眼前一片銀白。從敞開的門跑出來的同時，後面黑乎乎的東西也撲了過來。
「啊──」
我慌忙轉身，躲到門旁邊。一個笨重的形體大力撞擊到門對面的牆壁上，尹俊錫搖搖晃晃地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抓到重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從奇怪的角度轉過來。
他用死者特有無表情的臉掃視我們，慘白的臉上到處都是血管破裂後的斑駁。因為是剛才還在呼吸的人，所以不會像李宥真和徐仁奎那樣身體腐爛。但是，這足以讓人毛骨悚然。
尹俊錫搖搖晃晃地走過來，現在沒有時間為他的悲劇感到悲傷，我們趕緊沿著走廊跑。
「我們……呼……要去哪裡？」
「先甩開他。沒有武器……哈啊……現在也沒辦法。」
我平常也有慢跑，卻越跑越覺得喘不過氣來。由於缺氧，頭昏腦脹，肺部似乎要炸了。雖然正在使出吃奶的力氣，但是我們兩個本來都是平凡的大學生，也只能氣喘吁吁了。因為學校位於山谷裡，去哪裡都遠得要命，所以為了打發時間，平常就有在做各種運動的我比崔多彬稍微強一些。
雖然要甩掉尹俊錫，但是不能一直這樣逃跑，不利的還是我們。因為它怎麼跑都不會累。
直線延伸的走廊來到盡頭，出現了樓梯。沒有時間猶豫，我們往下跑。尹俊錫在不可能思考的情況下，咚咚咚咚地追上我們。從樓梯欄杆之間隱約看到了下層欄杆的樣子，我突然靈機一動。
「去對面。」
「呼，呼，呼──」
我拉著崔多彬，穿過樓下的走廊，她拚命地跟著我，我可以感覺到她身體越來越無力了。
「我，待會兒，會放開妳的手。」
「護現哥？」
「不管是什麼……不管是什麼，去找找可以打的東西。」
「那個……什麼？」
沒有時間一一說明，我回頭瞥了一眼，隔著十公尺左右的距離追趕我們的尹俊錫，眼睛裡泛著紅色的血絲，從隨意張開的嘴裡，黏糊糊的口水嘩嘩地掉下來。
剛才被咬的人有可能是我，如果是這樣，現在追趕倖存者的不是尹俊錫而是我了。我知道尹俊錫犧牲的事實，並不是因為我比尹俊錫更厲害，我只是運氣好一點而已。想到這裡，我毛骨悚然。
我們很快就跑到了對面的走廊盡頭，宿舍左右對稱，兩側有臺階，我看到了外型和剛才一模一樣的欄杆。
「多彬，現在！」
我放開崔多彬，把她推開。她搖搖晃晃地被推到走廊的邊緣。一起逃跑的崔多彬突然離開了視野，尹俊錫還是盯著我，似乎只把我當目標。
幸虧是這樣，如果是相反的情況就糟了。
「啊啊啊啊！」
尹俊錫伴隨怪聲向我走來，我看著他漸漸逼近，什麼也沒做，為了活命，我得強忍住逃跑的衝動等著，現在還不行，再近一點、再近一點……
終於距離越來越近，直到看到他嘴裡紅通通的牙齦和牙齒為止，就是現在。我瞬間放低身子，往旁側翻滾躲開。尹俊錫並未減速，身體直接撞到鐵欄杆上，撞擊的聲音震得整個走廊響噹噹的。
欄杆在他的腰部，尹俊錫上半身的重心瞬間向外傾斜，他伸出雙臂掙扎著。
「這裡！」
崔多彬跑來了，手裡拿著不知哪裡找來，沉甸甸的參考書。我叫她去找可以用來打的東西，她拿來的雖然不在我預想範圍之內，但還算差強人意，她拿起書，猛打尹俊錫的頭。
「去死吧，去死吧。你這傢伙！」
崔多彬氣得大喊大叫。我瞥見了她所拿的書封面寫著《多益聽力，一本打遍天下無敵手》，在「打遍天下」那幾字上沾了紅色的血跡，就像一部令人作嘔的黑色喜劇。
我趁機猛踢尹俊錫的腿，尹俊錫的腳懸空了。
「咔，咔，咔……」
他的大肚皮在欄杆搖搖晃晃，逐漸移到外面，一旦重心偏了，速度就快了，沒過多久，他的身影就墜落在欄杆的另一邊。
碰！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音，剛才發了狂猛砸書的崔多彬，還有毫不留情地踹尹俊錫的我，都同時站直了身子。
「……」
「……」
勝利的喜悅卻無法盡情享受，緊張和興奮消失，開始自責，我剛剛做了件可怕的事。雖然相處不算融洽，卻也是曾在同一個空間共度的同伴，我卻親手把他推落。即使知道他已不是活人，只是行走的屍體，但也不會改變我殺了他的事實。
尹俊錫一直墜落到最底層，不可能再爬起來，可能四肢都碎了，內臟也破了。但是……
「還會上來。」
「什麼？」
「俊錫哥，他還會上來。我們必須逃。」
學長說過，要燒到只剩灰為止，不然就要把頭跟身體分離，這樣才不會再復活。
「是啊，當然要逃啊，我們護現真聰明啊。」
身後傳來充滿笑意的聲音，我還沒回頭，我的腰就突然被摟住，順勢被拉走。戰鬥才剛結束，正是沒有防備的時候，我跟崔多彬都嚇了一跳。
是學長，手上沒有拿消防斧頭，換成一個箱子。我想到剛才和崔多彬的對話，雖不是有意的，但好像在背後說人是非似的，有點不好意思面對他。但學長無視我的不知所措，把頭靠在我肩膀上，笑得燦爛。
「帶我走，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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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樓上的淋浴間，門鎖被破壞得慘不忍睹，電池蓋子飛得遠遠的，裡面應該整齊擺放的電池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個。
想起尹俊錫盲目追趕我們而撞到門的樣子，或許就是當時門鎖受到衝擊才會這樣吧。
之前被尹俊錫抓住差點就要沒命，混亂之中另外三顆AA電池也不知滾到哪裡去，找不回來了，門鎖已經沒有作用，現在門變得非常不牢靠，雖然門把按鈕還是可以上鎖，但有跟沒有一樣，只要受到一點點衝擊就會打開。
「完全不管用了。」
學長一隻手拿著箱子，另一隻手撥弄門鎖後直接了當地做出結論，崔多彬聽了急得直跺腳。
「那現在該怎麼辦？我們還可以去哪裡？」
危機迫在眉睫，掉落到最底層慘不忍睹的尹俊錫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追上來。
「我說學弟妹啊……」學長微微側著頭，烏黑的頭髮如流沙般散開，耳廓上的銀製耳釘散發出冷光，「現在要小心的，並不是只有那個傢伙。」
心裡有種莫名其妙不祥的感覺。
「你們這麼吵，其他樓層也會聽見啊。」
「這話是什麼意思？」
崔多彬問道，我感受到深切的不安而閉口不言，學長聳了聳肩。
「還有什麼意思？我們成了肥羊啦。」
學長話音剛落，走廊那邊就傳來了聲音。
咔嗒，原本草草關上的門打開了，從門縫透出了不知所以然的東西。
一隻黑乎乎腐爛的手撐著地板，慢吞吞地爬著，像蟲子一樣蠕動，感覺很吃力地越過門檻。接著看到它的下半身，雙腿被截斷，殘破的褲腳被黑血浸濕。
沿著爬過的地方，出現殷紅的血跡，但那個東西似乎感覺不到痛苦，毫無顧忌地向我們靠近。
再定睛一看，裂開的腹部內臟外露，在地上拖行。
這是只有做惡夢才會出現的場景，雖然腦子告訴我現在應該立刻逃跑，但身體卻動不了。
還不僅如此，哐噹，哐噹，哐噹，四處傳來細微卻清晰的聲音，剛才誘導尹俊錫從欄杆掉下去時發出的聲音顯然驚動了其他東西。
「哎呀，把那些傢伙都吵醒了，現在是要集合點名嗎？」
學長面無表情用嘲諷的語氣說著，這話好像一盆冷水澆在我頭上，我立刻清醒過來。
那個東西張大嘴發出怪聲，「咯……咯……」
幾乎是同時，我們三個人像約好了似的一起轉身，連滾帶爬地往樓下飛奔，沒有時間去觀察周圍景象。
一陣混亂中，不知不覺來到一樓，已經沒有地方可以下去了。眼角瞥見餐廳的門口，大大的玻璃門前，堆滿了原本放在大廳的所有家具擺飾，玻璃門的把手上還纏著粗鐵鏈。
「餐廳那邊不行！」崔多彬急切地喊道。
宿舍一開始發生感染就是從餐廳開始的，我也不想知道那裡現在是什麼樣子。
我點了點頭，指向走廊另一邊，「那裡。」
看到了自修室的指示牌，在宿舍內也有可以學習的空間，雖然遠遠不及中央圖書館，但外面有飲水機和沙發的休息區，再打開一扇門，就能看到一排排用隔板隔出座位的自修室。
樓梯上傳來了咚咚咚的聲音，不能再耽擱了，在那些東西找到我們之前，必須趕快躲起來。我猛然打開門跑進去，確認崔多彬和學長都安全地進來之後，連忙把門鎖上。
自修室裡一個人也沒有，雪白的日光燈像天下太平一樣照耀室內。
「呼──呼──」緊張的感覺一下子放鬆，好不容易終於可以好好喘口氣。
我的背靠在門上，無力地滑坐下來，學長把口罩拉到下巴，靠在我旁邊調整呼吸，崔多彬也不管衣服會不會沾到灰塵，癱坐在地上。
一時之間，我們三個人說不出話來。
就這樣經過了一段時間，外頭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不經意地擡頭看學長，他把耳朵貼在門上專注聽著，然後朝我靜靜地點點頭。這是安全的信號。
我們筋疲力盡，腿軟得幾乎走不動，好不容易移動到沙發上，崔多彬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呼，得救了。」
「是啊。」
「電影不是有這種情節，人在看到殭屍後被嚇得精神崩潰，只是大喊大叫，癱坐在地上什麼也做不了，我每次看到那種場面都覺得很悶，那種時候應該立刻逃跑啊，覺得那些人真是沒用。」
崔多彬用袖子揩了一下額頭的汗水，露出了自嘲的苦笑。
「但是現在自己遇到了才明白，身體真的會動不了。明知道這樣下去會死，但就是沒辦法動，真是的，像傻瓜一樣。」
崔多彬說到最後頭也低下了，她一頭短捲髮早已亂蓬蓬的。
「儘管如此，尹俊錫那小子還是死得好。我不後悔，只氣自己剛剛沒有多打幾下，那種傢伙死了活該。」
「……」
「他死得好……是嗎？我們沒有做錯什麼，對吧？」
氣氛突然變得很消沉，我趕緊轉移話題。
「學長，那個箱子是要做什麼用的？你從剛才就一直拿著不放。」
「這個？」
學長依然把箱子夾在腋下，他雖然帶著箱子逃跑，但看起來似乎也沒特別疲累。學長打開箱子，我探頭一看，一時說不出話。裡面裝滿了杯麵。
他漫不經心的說道：「路上順手撿來的。」
「哈，是泡麵，真是太棒了。」
崔多彬猛地擡起了頭，剛才的鬱悶心情似乎一下子就忘記了。看到學長和我正盯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哈哈。」
就這樣開始了，我也忍不住跟著她笑了起來，並非感到開心或幸福，只是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跟著笑了。這種情況本來就很可笑，剛才還在生死關頭，現在看到吃的東西，而且還是杯麵，居然是這種反應。
笑容像傳染病一樣越演越烈，我們像瘋子一樣笑個不停，我把頭靠在沙發椅背上止不住地笑，崔多彬捧著肚子笑到打滾，甚至流下了眼淚。
看著我笑的學長，也皺著眉頭微微一笑。
「呃……」
傳來很小的聲音，剛開始因為笑聲沒發現。
「那個……」
直到第二次聽到才發現，這裡除了我們還有別的存在！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身體就反射性地緊繃，笑聲驟然停止，回頭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
通往自修室的門微微開著，陌生人從門縫裡探出頭來看著我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複雜的表情，一半是安心和喜悅，一半是不安和懷疑。
「請問你們……是從樓上下來的嗎？」
「喔！姐姐？」
對提問者做出反應的不是別人，正是崔多彬。
「聖雅姐姐？妳怎麼在這裡？」
崔多彬像中了邪似的猛然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對方剛開始有些疑惑，不一會兒失去生氣的眼睛變得炯炯有神。
「多彬！」
「姐姐！我以為妳怎麼了……妳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我一直躲在這裡，我也想辦法要找妳，可是電話打不通……」
「嗚──」
門整個打開，崔多彬奔向那女子的懷裡，在大家的注視下，她放聲大哭。
「嗚──嗚──」
（此為精采節錄，更多內容請見《Deadman Switch:未日校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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