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幸福的，1/2

「老大，不可以喔，你又要欺負瘋子啦？」

一道清脆說話聲自門邊傳來。
本來慵懶趴在地上的肚皮一聽這說話聲，立刻瞪大眼睛，蹦了起來，興奮地往大門方向奔去。
瘋子聽了那說話聲音，也跟著奔去，一面甩著舌頭嚷嚷：「對啊，老大要欺負我了。」
那叫作老大的紫灰色野貓，冷冷地哼了哼，卻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也朝大門方向邁步過去。
走進來的，是一個年紀二十歲上下的女孩。
女孩戴著黑框眼鏡，留著一頭及肩中長髮，穿著簡單的襯衫和牛仔褲，雙手端著一只小鍋，手腕上還掛著兩小袋東西。「寧老醫生，這是我媽媽做的滷味，她要我拿來給您當下酒菜。」
「喔，太謝謝啦！」寧老醫生呵呵笑了起來，走上前去接過那小鍋子，揭開鍋蓋聞了聞，忍不住說：「好香啊——」
「佳琪啊，替我向妳媽媽道謝啦！」寧老醫生轉身要將滷味端進屋子裡時，還回頭喝斥著在佳琪腳邊瘋狂繞著圈圈、不停亂叫的肚皮和瘋子。「一大早別亂叫。」
肚皮和瘋子才不理老醫生，牠們像是要把尾巴搖斷似地在佳琪身邊蹦著繞著。
「別急呀，你們也有份……」佳琪彎身蹲下，將袋子裡的東西取了出來，擺進樹下的小鐵碗裡，那是一些熬得軟爛的大骨頭。
「嘎嘎嘎——」肚皮和瘋子將頭埋在小鐵碗裡，拚命吃著。
「老大，也有你的喔。」佳琪回頭朝著站在遠處的老大招了招手，接著將另一個小袋子裡頭的東西倒在乾淨的小石片上，那是一些燙熟了的碎雞胸肉和魚肉。
老大昂著頭，躍過了吃相如同鬼上身般的肚皮和瘋子，優雅地來到佳琪身邊，用臉頰蹭了蹭佳琪的手掌心，從容地吃起那些碎雞胸肉和魚肉。
「嘿！老大，你上次不是說你不屑吃人類施捨的食物嗎？」肚皮吃得滿嘴滿臉都是爛骨頭渣渣，轉頭問老大。
「你錯了，這是佳琪小姐對我誠心的邀約，這是一場紳士和淑女的浪漫早宴。對你們才是施捨，你看看你們兩個，從頭到腳、從長相到吃相，都像是一個乞丐跟一個發了瘋的乞丐。」老大不屑地瞥了瘋子一眼，搖搖頭說。
「誰發瘋啊？」瘋子吃得耳朵都翻了面。
佳琪蹲在老大身邊，輕輕拂著老大的毛，老大雖然是隻野貓，但已經過寧老醫生結紮，也定時清潔、注射預防針。牠平時悠哉亂晃，閒來無事便來老醫生這兒逗弄兩隻笨狗，或是與佳琪「約會」。
「美麗的佳琪小姐，善良的佳琪小姐，妳好久沒唱歌給我聽了，妳的歌喉猶如天籟一般呢。」老大吃完了雞胸肉和魚肉，舔著爪子，用佳琪聽不懂的語言對她道謝和讚美。牠忽然留意到了佳琪的眼眶微微發紅，不由得愣了愣。「佳琪小姐？」
「抱我！」「摸我！」肚皮和瘋子啃完了骨頭，見到老大一個人獨占佳琪，哪裡甘願，一左一右地衝了過來，硬擠進老大和佳琪之間，亂滾亂扒，搶著要佳琪摸牠們的肚子。
「喂，你們兩個廢物，別來打擾我和佳琪小姐的早宴！」老大氣呼呼地躍開，躬起背罵著。「為什麼非要逼我揍狗呢？」
「今天佳琪姊姊是屬於犬科的！」肚皮這麼說。
「吼汪汪汪吠咕嚕嚕呼嚕嚕——」瘋子咧著嘴巴、吐著舌頭，在地上胡亂打滾，硬要往佳琪懷裡竄。
「……」佳琪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肚皮和瘋子之間的幾株青草上，像是完全沒有留意到老大和兩隻笨狗間的爭寵打鬧。
「汪？」本來翻著肚子的肚皮停下了動作，站立起來要揍瘋子的老大也放低了貓爪，猶自滾個不停的瘋子，總算也抬起頭，將舌頭縮回嘴裡。
佳琪的態度令牠們感到有些不習慣，或者說，牠們更加習慣藉由彼此叫囂對峙，來獲得佳琪更多的注目和關愛，例如抱開牠們、輪流摸摸牠們的肚子什麼的。
「佳琪呀，今天不用打掃啦，裡裡外外都很乾淨啦，妳只要看著這些狗崽子，如果有客人上門，就叫他們趕快去市區裡的醫院，說寧醫生真的要退休啦，正在大醫院裡培養接班人喲！」寧老醫生換上了襯衫，提著一只小公事包走出診療室，正要出門。
「嗯。」佳琪聽了老醫生的呼喊，這才回神，站了起來，微笑著向老醫生告別。
佳琪的家就在這動物醫院的斜對面，她一家子和寧老醫生不但是老鄰居，且交情匪淺，佳琪那隻最心愛的大黃狗，在十八年前某個初春的早晨，正是寧老醫生親手接生出世；到了兩年前某個隆冬深夜，老黃狗在這動物醫院裡的病房小窩裡過世，也是寧老醫生親手下葬的。
佳琪的祖父母、外祖父母都過世得早，她便把寧老醫生當成了爺爺一般。她幾乎每天會來和寧老醫生以及動物們打招呼，有時也會緊急將在路上撿到的傷貓、病狗帶來這兒治療，起初她會自費請寧老醫生替牠們治療，幾次之後，老醫生也不再收她錢，總是說自己已經退休了，更不缺錢，幫那些傷貓病狗急救一下，也是舉手之勞而已。
而寧老醫生這陣子又想退休了，他拆下門外的招牌，關閉網路上通訊用的部落格，但他總是在抱著病痛寵物的飼主哀求眼神注視下，屢次搖著頭讓飼主們將寵物抱上診療台。
終於，他那市區動物醫院的接任院長老友替他想出了個妙計，要他這一、兩個月上那大醫院坐辦公室，親自指導幾個年輕實習獸醫看診，讓那些寧願遠赴小鎮求診的飼主相信那大醫院的設備更佳、資源更好。等一切安排妥當了，他就和幾個老友相約環遊世界個一年半載，這樣那些政商名流客人、附近街坊客人，不面對寧老醫生已經退休的事實都不行了。
此時正是暑假，在寧老醫生的請託下，佳琪也樂於在這自小玩到大的動物醫院裡打工，寧老醫生前往市區醫院的時候，佳琪便負責打掃四周環境，向那些打電話來預約看診，以及直接找上門來的寵物飼主們說明寧老醫生只接受晚間兩小時的預約看診，平時白天可忙著在市區那大動物醫院培育新人呢。
「汪汪！」肚皮叼著一塊抹布，在佳琪背後猛搖尾巴。
「汪吼——」瘋子和肚皮搶起了那塊抹布。
「不要搶啦，這是讓佳琪擦東西用的！」肚皮含糊不清地說，這陣子附近路面施工，灰塵大，每天佳琪打工的第一件事，便是拿著乾淨抹布擦拭門窗。
「汪吼……布給我！」瘋子知道抹布是要拿來擦窗的，但牠一見到肚皮叼著布，忍不住就想要去搶。
「好啦——」佳琪望著天空，伸了個懶腰，從肚皮口中接過抹布，見瘋子還死咬著抹布一角不放，便伸手去搔瘋子的肚子，這才讓瘋子鬆了口，乖乖躺在地上讓佳琪摸肚子。
「啊，你好奸詐啊！」肚皮見了瘋子舒服的模樣，氣呼呼地也想要去咬抹布，但佳琪已經站起來，轉身去擦窗了。
她將玻璃門裡外反反覆覆擦拭了七遍還是八遍，接著再擦一旁的窗，又擦了七遍還是八遍。
「汪……今天佳琪擦窗戶擦好久。」肚皮跟在佳琪身後，左晃晃、右晃晃，就等著佳琪擦完窗，接著打掃診所裡頭：幫三隻倉鼠和九官鳥整理籠子，幫魚和烏龜整理水缸。通常在那時候，診所裡會熱鬧得不得了。倉鼠黑毛、咖啡和阿呆會隔著籠子互相鬥嘴，且都想要搶著去舔佳琪的手指；九官鳥博士會不停說著牠從電視上看到的電影片段再加上自己妄想交織而成的古怪故事；瘋子會忍不住反駁博士，牠們會爭執起來，聽在佳琪耳裡，便是一聲聲的狗吠聲和一些嘰嘰喳喳的鳥鳴，偶爾夾雜幾句博士脫口說出的人話，例如「恭喜發財」、「看病啦」等等。
肚皮總是趁著瘋子和博士爭吵、三隻倉鼠互相叫罵的同時，緊緊跟在佳琪身邊，表現出成熟乖巧的樣子，當個稱職的小幫手，替佳琪叼來抹布或是衛生紙盒。
但這次，佳琪經過擺著魚缸的小櫃子旁時，幾隻金魚並未如往常那樣欣喜繞圈，而是貼在魚缸邊望著佳琪經過時的背影；另一個水缸裡的老烏龜也沒亂扒砂，而是歪著頭愣愣地望著佳琪略顯蒼白的臉。
或許是動物們天生具有比人類更加敏銳的第六感，牠們都感受到了今天的佳琪和往常有些不同，就連一向瘋癲的瘋子，也略微察覺到氣氛的古怪，牠並未如往常那樣搞怪吵鬧，而是垂著舌頭望著佳琪將三個倉鼠籠子搬下，靜靜清理著小櫃上那些被倉鼠撥出籠子外的木屑和瓜子殼。
倉鼠黑毛今天特別安分，在佳琪打開牠籠子的門時，沒有橫衝直撞想要逃家，也沒有對佳琪的手亂嗅亂啃，更沒有被咖啡的粗言穢語激怒而要殺去踹對方籠子，牠乖乖地坐在佳琪手掌心上，讓佳琪將牠取出籠子，放在透明小盒中，靜靜地等待佳琪將籠中的木屑和鼠砂清潔完畢，才將牠放回籠子，擺回櫃上。
嘴巴一向惡毒的倉鼠咖啡，即使也感受到氣氛的異樣，仍然小聲地向黑毛挑釁，牠在被拎出鼠籠，放入小盒，又放回籠子的過程裡，嘴巴從沒停過，細細碎碎地向黑毛叫陣：「嘿，黑毛，你的樣子看起來，怎麼像是個失智老頭呀！」「阿呆，你下面的袋子越來越大了，說不定裡面裝的不是蛋蛋，是腫瘤喲，嘻嘻。」
倉鼠阿呆年紀最小，也最為乖巧，牠在佳琪打開籠子，伸手入籠時，便挪了挪屁股，翻上佳琪的手，用前爪推了推頰囊，推出一枚葵瓜子，擺在佳琪的手掌心正中央，牠仰著頭，望著佳琪的眼睛。
佳琪先是一怔，突然哽咽一聲，淚水充盈了整個眼眶。
「我找了好久，還是找不到……」
佳琪雙手捧著阿呆，身子微微發顫，哭了起來。
「找不到……到底掉到哪裡去了？」
她一面啜泣，一面呢喃說著話，像是對阿呆說，又像是對自己說。
肚皮和瘋子、倉鼠黑毛和咖啡、九官鳥博士、烏龜、魚，都被佳琪的模樣嚇著了。
從佳琪臉龐滑落下來的淚水，一滴一滴地往下墜落，其中一滴，打在阿呆的腦袋上。
阿呆嚇了一跳，頭頂熱熱的。牠忙亂地扒著頭、理著毛，用嘴巴咬咬嚼嚼沾濕了的爪。
佳琪的淚水苦苦的、鹹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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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不可以喔，你又要欺負瘋子啦？」

一道清脆說話聲自門邊傳來。
本來慵懶趴在地上的肚皮一聽這說話聲，立刻瞪大眼睛，蹦了起來，興奮地往大門方向奔去。
瘋子聽了那說話聲音，也跟著奔去，一面甩著舌頭嚷嚷：「對啊，老大要欺負我了。」
那叫作老大的紫灰色野貓，冷冷地哼了哼，卻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也朝大門方向邁步過去。
走進來的，是一個年紀二十歲上下的女孩。
女孩戴著黑框眼鏡，留著一頭及肩中長髮，穿著簡單的襯衫和牛仔褲，雙手端著一只小鍋，手腕上還掛著兩小袋東西。「寧老醫生，這是我媽媽做的滷味，她要我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