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男孩

名人推薦：本書獲第31屆九歌現代少兒文學獎推薦獎
作家 凌性傑、黃秋芳、童書翻譯與評論工作者 黃筱茵推薦

凌性傑（作家）：
小說裡想要結合科學與詩意，是一項艱鉅的任務。《蜂男孩》把這項任務完成得恰到好處，養蜂相關知識穿插在流暢的敘事裡，絲毫不顯突兀。每一章節開頭的引詩，豐富了說故事的層次，與小說內容產生奇妙的呼應。故事中的主人翁有讀寫障礙，他的成長功課便是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把自己活成一首詩。蜜蜂習性和人類生存，鋪敘時兩者往往相互對比、映照，筆觸含蓄節制。

黃秋芳（作家）：
養兒育女，不是完美主義...

1、一個生命接一個生命

我就要動身離去，去茵尼斯弗利這湖心小島，
造座茅草的小屋；泥土，樹枝的籬笆，
再種些豆角，為蜜蜂釘個蜂箱
在蜂聲的聒噪裡獨處。
──葉慈《我以為能與你到老》

媽媽比太陽早起，去養蜂場取蜜，呼喚肚子裡的我──小畢。
打從媽媽肚子裡，我就愛聽她說畢家的故事。經過十五個夏天，輪我成為說故事的人。我要說的是，蜜蜂與我的故事。
據說我出生那天是母親節前夕，家裡經營的「蜂之屋」網站湧進大量訂單，烘焙室的攪拌機轟隆隆響。全家人不眠不休趕製蜂蜜蛋糕、蜂王乳以及醋蜜。突然，機器喀咔一聲罷工，不知響了多久的電話鈴聲才清晰起來。
「現在？」爸爸接起電話，滿臉驚駭。
突如其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所有人停下手邊動作。
事發當時，一窩工蜂鑽進小木屋裡，吵鬧、急躁，惹得彎身工作的爺爺跟著跑出去。如果蜜蜂飛入屋裡，代表牠們要通知你，有人來了。那群蜜蜂彷彿是虛線指標，在養蜂場上空形成漫畫想像框，嗡嗡聲像警示器。當爺爺氣喘噓噓趕到養蜂場，只見奶奶倒在一池琥珀色的蜜液裡，蜂群已飛走將近一半。
奶奶為何倒下，仍然是一團謎。
爺爺緊急送奶奶到醫院，爸爸和媽媽關好店門，隨後趕去。
月光照亮那一條崎嶇不平的鄉間小路，心急的爸爸飆速行駛，輾過一塊尖石，劇烈的撞擊使媽媽的羊水流淌一地。我迫不及待在母親節出生，可想而知，那場面有多混亂。
一下子，住進醫院兩個家人，一邊是急診室的奶奶；一邊是待產室的媽媽。一邊「手術進行中」急診室的燈號熄滅；另一邊產房的活動門正推開。
媽媽回想起當時的情況，告訴我。「畢家最驚心動魄的一晚，就是你出生那晚。」
──我們盡力了，請節哀。──急診醫生告訴守候在開刀房外的爺爺。
──孩子的腦部缺氧，需要早產兒照護。──婦產科醫生告訴焦急等候在產房外的爸爸。
一則喜，一則憂的消息，交替傳來，不知該悲傷還是開心的夜晚，全家人在煎熬中度過。
我待在保溫箱，插滿管子四週才出院。媽媽一見到嬰兒就鼻酸，一邊哭，一邊哺乳。我老是啼哭不休。一隻蜜蜂停到我的唇邊，我竟然停止哭泣，咧嘴笑了。只要蜜蜂在我周圍嗡嗡徘徊，我就會安靜的聽。
爺爺說我是被蜜蜂親吻的孩子，將來不是詩人就是演說家。
爸爸把一截皺縮的臍帶放進一個透明的小藥罐，放進冷藏室。他聽說臍帶血的妙用，但付不起高昂的費用。考慮過後，他決定製作肚臍章，為我保留特別的紀念物，並且刻上幾個字──畢生難忘。
眉頭緊皺的爺爺必須告訴蜜蜂兩件重要的事：奶奶走了。孫子出生了。
畢家成員的出生、結婚、離家、死亡，蜜蜂都得知道，因為蜜蜂是我們的家人。
冶喪得替蜂巢覆蓋上黑紗；喜慶得替蜂巢覆蓋白紗。要是不這麼做，蜜蜂會病懨懨的，甚至離去尋找新的家。最後，爺爺選擇先蓋黑紗，因為蜜蜂見不到奶奶會焦躁不安，而家裡的新成員可以晚一點再介紹給蜜蜂知道。
據說奶奶是生物學家，不曉得她是先愛上蜜蜂，還是愛上養蜂的爺爺，終其一生都在研究蜜蜂。
為我命名時，爺爺翻開奶奶編撰的蜜蜂百科，那是一本奶茶色的布面硬皮書。
爺爺翻開序頁，秀麗端正的鋼筆字，寫著一首佚名的詩句──養蜂人吻了我，蜂蜜的味道讓我知道是他。
左邊是畢家的祖譜，爺爺是第一代，爸爸第二代，奶奶預留了第三代的位置，框框裡填寫好孫輩的名字：畢恭、畢敬……。
奶奶希望兒孫們待人接物謙和有禮，恭恭敬敬。於是，他們決定身為長孫的我叫畢恭，第二個孩子叫畢敬，以此類推。
這就是我名字的由來。
爺爺告訴我百科裡的神話。「古埃及人相信蜜蜂是太陽神拉的眼淚，落在凡間的靈魂化身。蜜蜂可以穿梭在生命和亡靈的世界之間。親吻你的小蜜蜂是奶奶化身的信使，告訴我們她在天堂安然無恙。」
奶奶走後，爺爺渴望獨自過清靜的日子，住進山間的小屋，距離蜂之屋兩小時的車程，比我們的一號養蜂場多出一小時車程。他以前就不多話，現在更是沉默寡言。他交給爸爸一本奶奶生前編撰的蜜蜂百科，關於蜜蜂所有的領域──農業、食譜、哲學、藝術、文學、歷史神話、戲劇、畢家祖譜和奶奶抄寫的詩句。
只不過，在爸爸眼中，奶奶的養蜂人信條──生活是甜蜜──太過美好。
「生活是狗屁。」爸爸累積滿肚的埋怨，不吐不快。
其實我們都心知肚明，沒有詩意，生活難以繼續，我的出生改變許多事情。
年紀大的爺爺沒辦法四處奔走，把養蜂和「蜂之屋」交給爸爸媽媽來做。據說在蜜蜂的世界裡，只有女王蜂能生寶寶，每天都在產卵。工蜂扛起巢內所有的勞動力，而所有工蜂都是雌峰，雄蜂幾乎什麼事也不做，得由工蜂伺候，寶寶也是由專責保育的工蜂養育。
當我六歲可以爬坡時，爸爸問我要不要去山上的養蜂場取蜜，送日用品給爺爺。我馬上答應。
天曉得山路並不好走，那窩蜂巢是在一處石壁縫裡，山腰有一大片的蜜源，其中一處理想的蜂場，也是奶奶倒下的地方。爺爺不再來這兒，免得感傷。
「奶奶是蜜蜂叮死的嗎？」
「不是你想的那樣。」爸爸趕緊解釋。「蜜蜂不會主動攻擊畢家的人。」
「那奶奶是怎麼死的？」
爸爸沉默一會兒，看著蜂窩。「或許牠們知道。」
我跳著出門，軟著腿回家。「採蜜真是太難了。」
「我的小男子漢，怎麼這麼快就投降啦。」爸爸拍拍肩頭，蹲下。「上來吧。」
我馬上跳到爸爸的背上。
路邊的草叢裡傳來嗚嗚的聲音，爸爸撥開芒草發現一隻米格魯。牠全身髒兮兮的，還折了一條腿。
我們決定帶牠去鎮上的愛樂莫動物醫院治療。莫醫師幫牠裝上一條義肢，讓牠可以和以前一樣奔跑。
媽媽提醒我們，新成員要有新名字，還要告訴蜜蜂。
她翻開奶奶的百科，首頁寫著一句墨黑的字，並且念給我聽。
所有喜愛自然的詩人，會為蜜蜂寫詩。所有的蜜蜂都是宇宙的詩人。
我被這句話深深吸引，當個宇宙詩人的夢想在我的心裡不斷發酵。
百科裡有許多關於蜜蜂的詩句，可是那些陌生的字像蜜蜂一樣飛來飛去，沒有聲音。接著，媽媽在藝術類的詞條停下來，逐字唸出。「畢卡索是一位西班牙藝術家……。」
「爸爸，叫牠畢卡索好嗎？」
「我沒意見。只要你管得住牠。」
就這樣，畢家不僅養蜂，還有藝術家跟詩人呢。
我們取回來的蜂蜜，變成餐桌上一道道點心。畢卡索在餐桌底下搖著尾巴，最後按捺耐不住，兩腳搭上餐桌，聞著香味。
「餓了吧？」
牠的舌頭舔著我沾過蜂蜜的手，癢得我呵呵笑。
「別把手交給飢餓的畢卡索。」媽媽警告我。「你想少根指頭嗎？」
我趕緊抽回濕淋淋的手，到流理檯沖洗，再坐回餐桌。
媽媽遞上淋一層金黃龍眼蜜的煎鬆餅配一杯熱牛奶。吃得我滿嘴滑香，再用手背抹乾淨。我坐到窗台前的小茶几上畫畫，那張圖畫紙快畫滿一百隻蜜蜂。
媽媽開始教我認字。我喜歡圖畫不喜歡認字，只等著媽媽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老木匠沒有孩子，他希望孤獨的晚年有人陪伴，便親手做一個小木偶……。」
媽媽的手指在繪本上移動，一個字，一個字教我唸。那些字像蜜蜂一樣，在我眼前飛來飛去，惹得我發暈。我朝著繪本揮動拳頭，趕走不斷干擾我的黑點。
「你在做什麼？」媽媽吃驚的問。
「書裡面有好多不乖的蜜蜂。」我生氣極了。
嘶一聲，書頁裂開一條不規則的縫。
媽媽楞一會兒，緩緩吐出口，「小畢，那不是蜜蜂，是注音符號。」

1、一個生命接一個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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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慈《我以為能與你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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