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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再入白夜
在「惡鬼將映」中，白霜行從未踏出過這片密集而頹敗的房屋。
十年前的百家街蕭瑟混亂、魚龍混雜，十年後，當白霜行再次來到這裡，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十年過去，百家街變化不大。
樓房依舊一棟緊緊貼著另一棟，看起來密密麻麻，鱗次櫛比；巷道從四面八方延伸而出，編織出一張令人眼花繚亂的蛛網。
行走其間，漸漸與白夜中的畫面有了微妙的重合。
江綿垂著頭默不作聲，白霜行看出她的緊張，摸了摸小孩的腦袋。
鬼魂需要積累足夠多的能量，才不至於魂飛魄散。
江綿在白夜裡精疲力竭，今天仍然十分虛弱，以這種狀態，本應該乖乖陷入沉眠，恢復所剩不多的能量值。
但她太想見到哥哥，哪怕強撐著最後一點氣力，也不想錯過最重要的重逢。
想到這裡，白霜行加快前行的速度。
自從百里和房東雙雙出事，四四四號成了遠近馳名的凶宅，直到現在，還是空蕩蕩沒有人居住。
這裡巷道繁多，穿過似曾相識的商鋪、已經面目全非的幾棟公寓、幾處街區幾個轉角，慢慢地，白霜行停下腳步。
身旁的江綿抿著唇沒說話，一雙拳頭緊緊攥住。
到了。
再往前，他們正對面的方向，就是曾經的江家。
房子被翻新過，十年前斑駁髒污的牆壁變成了潔白的顏色，防盜門緊緊閉合，門前擺放著兩盆小花。
也許是為了徵求白霜行的意見，江綿看她一眼。
白霜行笑：「妳去敲門吧？」
女孩遲疑一秒，小心翼翼戴好臉上的墨鏡，點了點頭。
沈嬋抬起右手，做出加油打氣的動作。
江綿個頭小，力氣不大，防盜門被她敲響，發出清脆的咚咚響。
白霜行站在她身後，心中生出緊張。
百家街住戶不少，四周異常嘈雜，他們所處的這片空間卻像被死死隔開，連微風吹過樹葉的聲音都能聽見。
沒過多久，有人按下把手，打開防盜門。
隨著吱呀輕響，白霜行屏住呼吸。
下一刻，有些失望地眨了眨眼睛。
開門的人，她並不認識。
這是個三四十歲的女人，長髮披肩，穿著一身寬鬆休閒裝。白霜行努力回想，在記憶裡，白夜中沒有任何人能與之對上。
女人沒想到會見到三個陌生人：「妳們是？」
「您好。」白霜行禮貌回應，隨口編了個理由：「請問您知道十年前住在這的江姓人家嗎？我們是他家的遠房親戚，很久沒聯絡過了。」
「江家？」女人將她上下掃視一遍，挑起眉頭：「妳說帶著兩個小孩那男的？」
「是的。」白霜行：「聽說他家在十年前出了事，女兒失蹤、父親上吊，我們不久前才知道這個消息，就想來探望一下。」
談及江家，女人臉上露出嫌惡的神色：「那家人早就不住在這了。」
她抱怨道：「我是這棟房子的房東，自從那晚出事以後，這地方就成了凶宅，根本租不出去，只能我自己搬進來。」
意識到跑了題，她輕咳一聲：「他們的經濟來源全靠那男的，也就是爸爸。後來老爸死了，妹妹失蹤，只剩下一個小男孩——他無親無故，被一家育幼院收養了。」
……也對。
江逾不到十歲，父親去世、母親棄之不管，他沒有經濟來源，不可能繼續一個人住在這棟房子裡。
不過，既然女人這樣說，那就還有線索。
白霜行心下一動：「您還記得那家育幼院叫什麼名字嗎？或者，您知道怎麼聯絡上那個孩子嗎？」
「育幼院的名字我忘了……畢竟那是十年前的事情。」女人想了想，認真道：「不過，如果妳們真的打算要找那個小孩，可以去興華一中。」
一旁的沈嬋好奇：「興華一中？」
「是我們這裡最好的高中。」女人說：「百家街能考上那裡的人很少，幾年前我閒聊時聽人說過，江家那小孩考進去了，還挺厲害的。」
白霜行默默記下這個地點，頷首笑笑：「多謝。」
十年前，江綿、江逾都是八、九歲，如今的江逾，應該在讀高三或大一。
如果江逾只是個高中生，她能在興華一中直接與他會合；就算他已經在外地上大學，只要問一問高中老師，同樣能順藤摸瓜找到他。
「唉，那兩個孩子也是可憐，跟了那樣一個老爸，每天受苦。」女人攏了攏衣襟，神色不忍：「後來員警深入調查，發現那男的居然把女兒賣給一個所謂的『天師』，讓她做法——不過說來也玄，妳們知道嗎？不久後，那男的和天師都死了，真是報應。」
當然知道。
白霜行心想，她不僅知道，還是事件的親身經歷者，江父和百里變成那副瘋瘋癲癲的模樣，和她脫不了干係。
女人想著想著嘆了口氣，最後說：「妳們如果真能找到他，還是別提當年的慘案了吧。小孩怪可憐的。」
白霜行點頭。
謝過女人後，白霜行與對方道別。
房門緩緩關上，她側過視線，看見江綿失落的雙眼。
「沒關係的。」白霜行摸摸她的腦袋：「只要知道妳哥哥讀的高中，我們一定可以找到他——而且他考上興華一中啦，是這裡最好的學校，綿綿不為他感到開心嗎？」
她哄人很有一套，江綿原本像一根垂頭喪氣的小草，聽到「最好的學校」，雙眼倏地亮了亮：「……開心！」
沈嬋見狀放下心來，幹勁十足：「那，接下來就去興華一中吧。」
百家街距離興華一中還有段路程，估算時間，大概需要半個小時。
江綿強撐著來到這裡，告別女人後，很難繼續維持形體。於是白霜行讓她先回到系統沉眠，等有了消息，再把小朋友召喚出來。
江綿很懂事，乖乖答應。
「興華一中——」坐在計程車上，沈嬋搜尋相關資訊：「好像確實不錯。作為一個小地方的高中，每年都能有一批學生進Ａ大。」
看百家街破敗混亂的環境，就知道這片地方並不繁榮，甚至稱得上偏僻。
Ａ大是當前國內的頂尖大學，要想考上，難度不小。
汽車一路暢通無阻，半小時後抵達興華一中。
白霜行抬頭，將這座學校粗略打量一番。
校門外是一條寬闊的大道，道路兩旁栽種著高大的銀杏樹，現在入了秋，樹葉金黃，鋪落滿地。
校門緊閉，門邊設立有警衛室，要想進去，需要進行交涉。
沈嬋在社交方面一向天賦異稟，當即對她使了個眼色：「走，去警衛室。」
白霜行跟在她身後。
警衛室裡坐著個中年大叔，沈嬋輕輕敲了敲窗戶，露出爽朗的笑：「您好，請問——」
一句話沒說完，突然之間，沈嬋的聲音停住。
白霜行也察覺到不對，右眼重重跳了跳，正想開口，驀地頭腦一沉，眼前的景象變成一片模糊。
……糟糕。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不久前，她曾經體會過。
這是被拉進白夜的徵兆。
彷彿是對她這個想法的回應，下一秒，耳邊傳來一道活潑女音。
『叮咚！』
『歡迎進入白夜，生存挑戰即將開始。我是本場挑戰的監察系統六六三，正在檢索任務資訊……』
白霜行聽見沈嬋說了聲：「哈？這——白夜？」
『挑戰名稱：第一條校規。』
『挑戰難度：中級。』
『挑戰簡介：興華一中紀律嚴明、升學率極高，是遠近馳名的優秀高中。今天，兩名轉學生來到這個溫暖的大家庭，卻發現在一條條校規背後，隱藏著無比駭人的祕密……』
『妳的角色：一名朝氣蓬勃的轉學生。一日之計在於晨，一年之計在於春。費盡千辛萬苦終於進入興華一中，妳發誓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好好讀書，成功考上Ａ大！』
白霜行：「……」
好勵志的人設。
是放在恐怖故事裡，會讓人覺得水土不服浪費人才的程度。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次她很快接受設定，一邊聽監察系統六六三進行任務播報，一邊伸手拍拍沈嬋的手背，讓她不至於太過害怕。
沈嬋反手捏了捏她的大拇指，示意自己沒事。
『主線任務：完成兩天的課程學習。』
『支線任務：未解鎖。』
沈嬋小聲：「讀書，果然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挑戰。」
『以上，就是本次白夜挑戰的全部已知資訊。祝二位玩得愉快！』
沈嬋又小小聲：「謝謝，很愉快，試試就逝世。」
白霜行抿唇笑了笑。
與〇五六冷淡乾澀的中性聲音不同，六六三號系統能明顯聽出是個活潑的女生。
說話風格方面，它也不像〇五六那樣陰陽怪氣，對挑戰者們表現出明顯的敵意，而是元氣十足，很像節目主持人。
系統音剛落下，在白霜行的腦海裡，就出現一個身穿白裙，燙著大波浪捲的像素小人。
沈嬋第一次進入白夜，被這種類似大腦入侵的手段嚇了一跳：「我腦子裡怎麼進了一坨衛生紙？」
六六三保持微笑：『這是本監察系統的類比化，透過腦內投影，能讓挑戰者們與我擁有更好的交流。』
它加重語氣：『是白裙子，不是衛生紙哦。』
不等二人再開口，眼前模糊的畫面瞬間清晰。
強光褪去，周身的景色如水彩塗抹，煥發出全新的顏色。
她們仍然站在興華一中校門口，只不過方才蔚藍晴朗的天空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烏雲密布、壓迫感十足的昏黑蒼穹。
遠處的天邊傳來幾道雷聲，卻無下雨的徵兆，悶雷滾滾，有人從校舍裡走出來，緩緩向她們靠近。
是個五官清秀，身穿套裝的年輕女人。
「妳們就是新轉來的兩位同學吧。」女人朝她們微微一笑，打開鐵製校門：「請進，我是妳們的班導師，秦夢蝶。妳們叫我秦老師就好。」
她的語氣溫柔，笑起來雙眼彎彎，模樣平易近人又親切，不像作假。
想起來了，在這次白夜挑戰裡，她們兩個的角色是轉學生。
白霜行禮貌回應：「謝謝老師。」
她說完看向沈嬋，用眼神詢問她狀態如何。
沈嬋聳肩笑笑，比了個大拇指。
這是讓她不用擔心的意思。
當了這麼多年朋友，她們有著相當不錯的默契。
「現在是上課時間，同學們都在教室。」秦夢蝶笑道：「我帶妳們去班裡。」
有老師帶路，沈嬋憋了滿肚子想說的話，這時一個字都吐不出，只能拼命朝白霜行使眼色——怎麼到白夜裡來了？距離白霜行結束上一場白夜挑戰，才過去一天吧？這是什麼運氣爆棚的白夜眷顧者？難不成是死神大學生？
白霜行搖搖頭，輕揉眉心——她哪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頭疼。
「這是荷花池，那邊是操場，從左邊的小路一直往前走，能到宿舍。」秦夢蝶走在最前，領著兩人走進正中間的教學大樓：「我們的班級是高二（一）班，在三樓，加上妳們，一共有四十位同學。」
她說著，停在一間教室門前。
這間學校是白夜挑戰的主要場所，說不定會出現追逐戰。
白霜行留了個心眼，把建築布局逐一記在心中。
教學大樓位於中央，一共三棟。
宿舍在左，操場在右，建築風格略顯老式，肅穆而寧靜。
就目前而言，看不出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再回過神，秦夢蝶已經打開教室的門：「來，向同學們介紹一下自己吧。」
她的語氣溫柔，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白霜行點點頭，與沈嬋對視一眼，走進教室。
教室也很普通。
白牆木桌，學生們端正坐在椅子上，看見她和沈嬋，響起一片竊竊私語。
非常符合高中生八卦的特質。
她們兩人簡單說了自己的名字，班導師微微一笑：「這兩位是新轉來的同學，在今後的校園生活裡，大家要和她們和睦相處哦。」
她說完指了指教室角落的兩張空桌：「妳們先去那裡坐下吧，座位之後會根據情況調整。教科書已經幫妳們放在桌子上，別弄混了。」
白霜行笑笑：「好，謝謝老師。」
現在的背景故事和主線任務都不明朗，為了避免生出事端，她沒有多餘的舉動，乖乖回到桌前坐好。
沈嬋心裡憋不住話，忍了這麼久，眼看終於有機會遠離班導師，剛落座，就壓低聲音道：「夢回高中。這教室這氣氛，不用出現妖魔鬼怪，我就已經開始怕了。」
白霜行笑：「第一次進白夜，感覺怎麼樣？」
「還行。」沈嬋攏了攏衣服領口，認真思考：「準確來說，目前還行。我還沒見過真正的鬼怪，說不定一撞上祂們，整個人立馬廢了——妳別對我抱太大希望，適當降低期望值挺好的。」
白霜行揚起嘴角。
「今天除了向大家介紹新同學，我還要宣布另一件重要的事。」講臺上，班導師秦夢蝶眉眼含笑：「從今天起，興華一中將採用全新的校規校紀。」
這句話，並未引起同學們多大的反應。
「新校規、新校規，還能怎麼新？」坐在她們後面的女生小聲嘟囔：「不能遲到、不能早退、不能早戀、努力讀書……無非就是這些嘛。」
白霜行回過頭瞟了她一眼。
她和沈嬋坐在倒數第二排，那女生則是在最後一排的最裡側，沒有隔壁桌。
齊肩短髮，臉上有小小的雀斑，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制服——很普通的高中女生。
察覺到白霜行的目光，女生笑了笑：「新同學，妳說是不是？」
白霜行不置可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我叫白霜行，她是沈嬋。」
「妳們在講臺上說過。」女生斜靠在椅背上，表情吊兒郎當：「我叫陳妙佳。」
講臺上，班導師拿出一疊印有字跡的紙，分發給每個同學。
「紙上印著的，就是我們全新的校規。」女人笑意不變：「違反規則將受到懲罰，所以，千萬，不要違背它。」
由前往後，學生們依次拿到紙單，白霜行仔細觀察他們的情緒，不知怎麼，僅僅看了紙上的文字一眼，所有人神色微變。
這場白夜挑戰的名稱，是「第一條校規」。
白霜行心中生出好奇，等拿到紙張，毫不遲疑垂眸看去。
和其他學生一樣，她也怔了怔。
明明是極為普通的白紙黑字，然而當一個個字連在一起，表達出的內容，卻與尋常所謂的「校規校紀」截然不同。
『為規範學校紀律，讓同學們擁有舒心舒適的學習環境，興華一中做出如下規定：』
『一、？？？？？？』
第一條，就讓白霜行面露怔忪。
視線掃過那串問號，猝不及防，腦海中響起清脆的系統提示音。
『叮咚！恭喜挑戰者解鎖支線任務：未知的第一條校規！』
『第一條校規最基礎也最重要，現在卻被惡意塗抹掉了。問號之下，究竟寫著怎樣的內容呢？不妨探索一下吧！』
『是否接受該支線任務？』
白霜行選擇『是』。
耳邊同學們的議論聲越來越大，她目光下移，看向下面的規則。
『二、嚴格遵守作息時間，不遲到、不早退，不曠課。』
嗯，很正常。
目光再往下。
『三、記住你的樣貌。人類擁有眼睛、鼻子和嘴巴，所有人都一樣，不會有什麼人格外特別。』
「……哈？」沈嬋滿臉茫然：「記住我的相貌，我有眼睛、鼻子、嘴巴……這和學校規定有半點關聯嗎？」
白霜行看不明白，搖了搖頭。
『四、如果聽見角落裡傳來哭泣聲和哽咽聲，即便看不見人，作為同學，也請上前友好詢問。』
「這什麼東西，鬼故事嗎？」後桌的陳妙佳目瞪口呆：「秦老師是不是發錯了？」
『五、書桌抽屜裡不會出現碎肉和血塊。若發現，請立即報告班導師。』
沈嬋：？
書桌和碎肉塊這兩個詞語，居然是可以連在一起出現的嗎？誰會把碎肉血塊放進抽屜裡啊？
下意識地，她看了自己的抽屜一眼。
很好，很乾淨。
『六、一旦在學校裡見到巨大的狂躁怪物，請立即逃跑，並報告班導師。』
『七、若在走廊中遭到不明生物尾隨，請立即逃跑，並報告班導師。』
有人小聲嘀咕：「什麼啊……巨大的狂躁怪物？寫校規的人腦子被僵屍吃了吧？」
白霜行沒出聲，看向最後一條校規。
『八、不要相信校長。無論何時何地，遇到危險請向班導師尋求幫助。』
……校長？
「老師。」有學生舉手：「您是不是發錯了？這上面的內容很明顯不是校規。」
「沒發錯，就是它。」臺上的班導師兀自笑著：「大家都看完了嗎？」
「可是老師，狂躁怪物是什麼意思？還有那句『不要相信校長』，到底——」
「字面意思。」女人語氣輕鬆，聽不出起伏：「你們一定會好好遵守規則，對吧。」
她說完笑了笑，語氣仍是一貫的溫柔，卻說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話：「校規……已經開始執行了。」
這絕對不是錯覺。
話音方落，整棟教學大樓猛地顫抖了一下——
偌大的校園裡，響起一聲悠長尖銳的鐘響，幾乎劃破耳膜。
緊隨其後，烏雲密布的天空瞬間被血色占據，翻湧的雲彩彷彿交疊的血浪，陽光散去，徒留一片猩紅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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