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受到的教養及教育都要我取悅白人,
就算宣稱要為自己而寫,我的自我當中仍有一部分想取悅他們。
我到底天殺的在這裡做什麼?
這個人生是怎麼回事?
《時代》雜誌評選年度百大影響力人物,層層剖開亞洲肌膚下的創傷
★2021年美國國家書評人協會獎、美國圖書獎獲獎作品
★2020年《時代》《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年度選書
★《怒嗆人生》幕後推手A24即將推出改編影集
★美國國家書評人協會獎獲獎評語:
「前所未見,說出這樣的故事需要勇氣,而其分析一針見血又發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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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韓國移民的女兒,洪朴凱西打從有記憶以來,就一直想證明自己的存在。在美國出生成長的經驗,讓她知道亞裔在社會中占據既曖昧又模糊的位置。亞裔不夠白也不夠黑,黑人不信任他們,白人也無視他們,只有白人想要打壓黑人時會利用他們的存在。如她寫道:
大多數美國人對亞裔一無所知。可是只要我們開口抱怨,美國人突然就對我們知之甚詳:「你們生什麼氣啊!你們亞洲人的地位只排在白人後面而已耶!」就好像我們是在生產線上排成一排的iPad一樣。
▎為什麼我們沉默?為什麼我們順從?
我們害怕被人看出是異數,卻付出更沉重的代價……
在本書中,洪朴凱西深入而具體地探討了亞裔美國人的生存景況。綜觀美國社會中的文學作品,會發現有大量書籍在描寫自我厭惡的猶太人或非裔,卻缺乏等量描述自我厭惡的亞洲人的作品。如洪朴凱西所述,這是因為亞裔早已內化了一套自我審視的方法:因為種族而產生的自我厭惡,就是讓你用白人看待你的方式看待你自己,並讓你自己成為自身最可怕的敵人。
於是,亞裔唯一的應對方式就是對自己嚴厲、習慣偏見,讓自己活在模範少數族群的刻板印象之下。然而,這卻會讓亞裔難以彼此團結,反而因為待在彼此身邊而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藉此延伸,洪朴凱西點出一種潛藏在亞裔心中的「少數者感受」:當你被迫接受美國式的樂觀主義,少數者感受就會出現,因為那樂觀與你面對的現實相衝突,因此創造出認知失調,催生出偏執、羞恥、惱怒、憂鬱等一系列在心中不斷累積且灼燒的情緒。尤其,少數者感受往往是亞裔決定說出自身遭遇時被指控出現的情緒,只要有人表達出這類感受,都會被解讀成帶有敵意、不知感恩,表現脫離常軌。
▎知名脫口秀喜劇演員黃艾莉(Ali Wong):
「閱讀這本書的感覺非常瘋狂──
我竟如此徹底被看見,真不敢相信這樣的書竟然存在。」
當新冠疫情爆發初始,針對亞裔的仇恨犯罪升溫,本書對亞裔的書寫來得及時又切身,因而成為各大媒體書單與讀書會的必讀首選,也讓洪朴凱西在眾多亞裔作家中顯得獨樹一幟,被視為亞裔心聲的代言人。
本書之所以令人動容,正因為洪朴凱西對自身生命經驗的自剖。她寫到兒時某天和妹妹離開購物中心時在門口碰上一名白人男性,男人看她們快跑過來便替她們扶著門,卻在她們通過時丟下一句「我可不幫中國佬開門的」。這讓洪朴凱西既震撼卻無助,也是她首次體會到亞裔孩子甚至能不被白人當成孩子看待。
然而,亞裔自身並非毫無偏見。洪朴凱西回想母親曾一度告誡她不可以再和某個朋友玩在一起,當她詢問原因,母親只說因為這位朋友是墨西哥人;但當她不作他想地把這件事告訴當事人,卻得到朋友說自己其實是波多黎各人的困惑回答。洪朴凱西事後反思,身為韓國孩子的她,兒時可能也是個漫不經心的種族主義者,而這也是種族創傷難以書寫的原因之一。
▎「亞洲人過得好的謊言是如此滲透人心,因此即便是書寫的此刻,
我也忍不住懷疑自己相對於其他人已經混得不差了。
可是種族創傷不是一種競賽。」──洪朴凱西
從被想像出來的臉部痙攣說起,洪朴凱西敏銳而慧黠地探索亞裔美國人的身分認同與隱性創傷。她從個人延伸到集體,藉由爬梳亞裔集體的歷史、前輩作家與人權工作者的犧牲與貢獻,她在字裡行間中不斷梳理自我身分,也尋思作為韓裔女兒、寫作者乃至亞裔族群成員等不同位置上所面對的思考與磨難。
因此,本書從個人出發,卻也超越尋常的生命書寫。亞裔在美國的遭遇長期只有片面的呈現,而洪朴凱西自願走進亞裔被錯認的過往、被忽略的心靈,使得本書既是她對外在暴力的控訴、對內心自我厭惡的告解,也讓我們獲得對他者另一維度的理解。
作者簡介:
洪朴凱西(Cathy Park Hong)
韓裔美籍詩人。1976年生於美國加州,現於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英文系任教,並於《新共和》雜誌擔任詩歌編輯。曾榮獲溫德姆-坎貝爾文學獎,並獲選古根漢獎助金與美國國家藝術基金會獎助金。著有得獎詩集《翻譯母音》(Translating Mo'Um)、《勁爆熱舞》(Dance Dance Revolution)、《引擎帝國》(Engine Empire)。詩作與文章散見於《詩刊》、《紐約時報》、《巴黎評論》、《麥克斯威尼》文學雜誌、《波士頓書評》等。
本書是作為詩人的洪朴首本非虛構作品。她結合個人的生命經驗,深入反思亞裔身分的刻板印象、內化的迷思,以及亞裔族群的偏執、羞恥、惱怒與憂鬱等難以言說的感受。敏銳而犀利、既是控訴也是告解的書寫,使得本書在2020年出版後震撼全美,榮獲2021年美國國家書評人協會獎殊榮,並讓洪朴獲選《時代》雜誌年度百大影響力人物,至今持續啟發、拯救無數亞裔人的心靈。
譯者簡介:
葉佳怡
台北木柵人,曾為《聯合文學》雜誌主編,現為專職譯者。已出版小說集《溢出》、《染》;散文集《不安全的慾望》。譯作有非虛構作品《憤怒的白人》、《絕望者之歌》、《向獨裁者說不》、《永遠的蘇珊》;長篇小說《我彌留之際》、《消失的她們》、《激情》、《沼澤女孩》、《聲音與憤怒》、《哈姆奈特》;短篇小說集《恐怖老年性愛》、《她的身體與其它派對》、《西北》、《激情》;人類學作品《卡塔莉娜》、《尋找尊嚴》;圖像小說《歡樂之家》等。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宇文正|作家、《聯合報》副刊組主任
李金蓮|資深編輯
張惠菁|作家
陳夏民|逗點文創結社總編輯
劉 文|中研院民族所助研究員
簡莉穎|劇作家
──盛情推薦(按姓氏筆畫排列)
「當我讀到這本書時,我感覺自己好像被某種我一直說服自己並非真實的事物給撼動了……我寫下許多筆記,本書是讓人想折角做記號加畫線的那種書。閱讀這本書的感覺非常瘋狂──身為亞裔的我竟如此徹底被看見,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書竟然存在。美國一直都有針對亞裔的暴力事件,而在這類事件加劇之時,本書顯得更加具有時代意義。」──《時代》雜誌年度百大影響力人物介紹短評,黃艾莉(Ali Wong),知名脫口秀喜劇演員
「洪朴凱西出色、犀利又令人難忘的《我受傷,故而我存在》是我們缺少的一部經典作品……閱讀這本書,就是在重新掌握人性。」──克勞迪婭.蘭金(Claudia Rankine),美國國家書卷獎得獎詩人、《公民》(Citizen)作者
「本書是透過散文去探尋那些無以名之的感受,這些感受難以捉摸、受到否認、無從預期,而且仍未有人探索過——書中生猛地蒐羅了許多尚未命名但不容忽視的事物;本書是一項極為強烈的介入手段、一種挑釁,也是一次重建。」──亞歷山大.奇(Alexander Chee),《如何寫一本自傳小說》(How to Write an Autobiographical Novel)作者
「知道有洪朴凱西這樣的作家存在,我一直感到很欣慰,她在文學界所開闢的空間讓我受益匪淺。但當我開始讀這本書,我猛然發現這本書講述的並不完全是我的經歷。有些文章和段落讓我貪婪地、興高采烈地讀。有些時候,我會一邊把書放下一邊嘆氣或大笑。有時候也在頁面邊緣寫下一堆問號。不過,讓你無法想都不想就對號入座,正是整本書的意義所在,提醒我們亞裔的經歷有多紛雜多元。」──弗蘭妮‧崔(Franny Choi),詩集《軟科學》(Soft Science)作者
「本書在填補我們知識體系中的縫隙時,也很有耐心地揭露出我害怕也不願去點出的情緒及國族祕密。很少有書能改變我們和彼此說話以及跟自我低語的方式。洪朴凱西看透了我們。她的視野及寫作執行力是如此令人屏息。真是天才之作,而且無比駭人。去讀吧。去讀。這本書能看透你。」
──基斯.萊蒙(Kiese Laymon),《重型:美國回憶錄》(Heavy)作者
「洪朴表示這本書是在『挑戰自我』,而她做得很好:藉由深入書寫內心的不適感受,她交出了一部注定要成為經典的思想作品。」
──瑪姬.尼爾森(Maggie Nelson),《阿爾戈》(Argonauts)作者
「洪朴凱西這本散文集以外科手術般的精準度,將我心中沉睡已久的不適感徹底釋放了出來。」──賈‧托倫蒂諾(Jia Tolentino),《欺瞞之鏡:自我欺騙的反思》(Trick Mirror: Reflections on Self-delusion)作者
「詩人在本書開篇就投下震撼彈。這些散文同時涉足回憶錄、文化批評與社論等多個領域,既是堅定的宣言,也滿溢對自我的懷疑……本書呈現了詩人的坦率與黑色幽默,以及難以忽視的自我意識。」──《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
「洪朴凱西剖析了她作為亞裔美國人的經歷,細膩沉思了美國的種族意識。在書寫上,作為詩人的她結合文化批評與個人敘事,將她年輕時對於身為韓國移民的女兒所感受到的羞恥與困惑,以及這些感受如何隨著年齡增長而有所變化,全都寫了出來。從分析黑人演員李察.普瑞爾(Richard Pryor)的單口相聲,到審視她對於英語這門語言的理解,洪朴極好地掌握了關於身分政治與他者的重要主題。」──《時代》雜誌(Time)
「本書是深刻的反思。作者透過自身生活中各種一觸即發的時刻,為亞裔美國人更廣泛、且往往帶有漣漪效應的經驗發聲,書寫犀利、拳拳到位。」──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NPR)
「本書時而風趣幽默、時而帶來深省,是對身分、社會結構與藝術實踐的迫切思考。這樣的書的出現,是對這個創造力蓬勃發展的世界必要的干預,但卻因為缺乏具體的語言與處理細微之處的能力而受阻。然而,在彌補這一欠缺上,洪朴凱西為我們邁出了關鍵的一步。」──《芝加哥書評》(Chicago Review of Books)
「本書收錄的散文篇篇帶有深刻的自我覺察、筆觸犀利不懈。它敏銳、思考慎重、充滿智性,是帶來破冰話題、讓人大聊特聊的好書。」──《美麗佳人》(Marie Claire)
「以極其坦率的態度,洪朴凱西尖銳地審視了亞裔美國人這個詞在當下的意涵,並且挑戰讀者乃至她自己,去拋棄亞裔美國人經驗的單一敘事,轉而肯認一系列源自亞裔身分而來、卻一直被忽視至今的情緒感受。」──《女士雜誌》(Ms.)
「洪朴凱西的新書直面亞裔美國人身分帶來的棘手問題,書名取自她探索種族之間的刻板印象,以及少數族群所面對的謊言所得出的觀點。在種族暴力與不信任不斷延燒的今天,本書來得及時、絕對必讀。」──《喧囂》雜誌(Bustle)
「一本令人深感震撼的書。洪朴凱西在書中結合回憶錄式的散文與個人反思,還有歷史記載、當代報導,以及藝術與文字作品,就是為了要讓沓雜紛亂的聲音得以被聽見,呈現亞裔美國人這一充滿內部矛盾的集合體。洪朴凱西以敏銳的智慧與極度的真誠做到了這一點。」──《沙龍》(Salon)
名人推薦:宇文正|作家、《聯合報》副刊組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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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惠菁|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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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 文|中研院民族所助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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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情推薦(按姓氏筆畫排列)
「當我讀到這本書時,我感覺自己好像被某種我一直說服自己並非真實的事物給撼動了……我寫下許多筆記,本書是讓人想折角做記號加畫線的那種書。閱讀這本書的感覺非常瘋狂──身為亞裔的我竟如此徹底被看見,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書竟然存在。美國一直都有針對亞裔的暴力事件,而在這類事件加劇之時,本書顯得更加具有時代意義。」──《時代》雜誌...
章節試閱
試閱 一致(節錄)
我的憂鬱症是由一種想像出來的抽搐揭開序幕。
我會連續一小時瞪著鏡子,等待我的眼皮開始抽動或嘴角開始震顫。
「你有看到我在抽搐嗎?」我問我丈夫。
「沒有。」
「這下有看到我在抽搐了吧?」我問我丈夫。
「沒有。」
「這下有看到我在抽搐了吧?」我問我丈夫。
「沒有!」
在大概二十多歲的時候,我的右眼皮是真的有抽搐問題,這個問題後來還蔓延到臉部右側肌肉,導致我的眼睛有時會被擠壓成卡通人物「卜派」的瞇眼模樣。我發現我得了一種罕見的神經肌肉病症,正式名稱是半邊顏面神經痙攣,原因是我耳朵後方的兩條腦神經交纏在一起。二○○四年,當時的我二十六歲,匹茲堡有位醫生靠著置入一小塊海綿分開了那兩條交纏的神經,我的痙攣問題才終於獲得解決。
而在七年後的現在,我開始覺得痙攣問題又回來了——那塊海綿不知為何滑動開來,導致那兩條神經再次打結。我的臉不再是我的臉,而是由顫抖的神經組成且隨時可能叛逃的一張面具。我這台機器出現故障。隨時可能有條神經在不對的時候受到激發,然後開始像不停扭動著亂噴的水管一樣痙攣起來。我一天到晚想著我的臉,想到幾乎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神經,而我的神經也似乎隨時都會失控。臉是一個人最赤裸的部位,可是我們總要到受傷後才會意識到這件事,之後滿腦子想的也只有這張臉赤裸展現出的問題。
我總是覺得無法自在的毛病又出現了。我總在公共場合想盡辦法隱藏住我的臉,比如總是用手撐住臉頰,就彷彿我老是不開心,又或者是靜靜地轉頭遙望他處,那樣子就像是在沉思一個問題,但其實我滿腦子只想著:我那容易失控的神經隨時可能讓我的臉抽搐起來。
但其實我的臉根本沒在抽搐。
真正威脅要叛逃的其實是我的心智。我開始變得多疑又容易妄想。我想要有人拿工具把我的頭轉下來,然後裝上另一個沒那麼多神經問題的頭。
「怎麼會有這麼糟糕的想法啊。」我丈夫對我的想法表達不滿。
為了讓自己睡著,我開始攝取威士忌,然後是威士忌搭配安眠藥安必恩,然後是威士忌搭配安必恩、焦慮藥贊安諾和大麻,可是這些都無法幫助我入睡。我只要無法入睡就無法好好思考,只要無法好好思考就無法寫作、社交或跟別人進行對話。我再次成為一個孩子,一個無法說英文的孩子。
我住在一間漂亮且租金穩定的公寓,位於下百老匯區一條狹窄而不起眼的小路上。此區以牛仔褲零售小店聞名,而且這些小店會一起播放Hot 97廣播電台的熱門金曲。我終於過著我想要的紐約生活,不但新婚,而且剛寫完一本書,總之沒有陷入憂鬱症的理由。可是每次只要我感到開心,一種可怕慘劇即將降臨的感受就會隨之而來,所以我會刻意讓自己感覺很糟,希望透過這種先發制人的手段來阻止慘劇真正到來。這樣的焦慮非常消耗我,也導致我陷入深深的憂鬱。有個朋友說,她每次陷入憂鬱時都感覺自己像一隻「從樹上掉下來的樹懶」。這個描述實在精準。在必須出門與外界互動之前,我總是感覺沒勁、身心俱疲,互動結束後又覺得自己被消耗得體無完膚。
我決定找心理治療師來治療我的憂鬱問題。我想找的是韓裔美籍的治療師,因為這樣才不需要花太多時間解釋我的處境。我希望她能只看我一眼就明白我的過去。在安泰保險公司列出提供心理健康照護的數百位紐約治療師中,我找到這樣一位有著韓國姓氏的治療師。我留了訊息給她,她回電給我,我們於是約好了諮商的日期及時間。
在她採光不佳的狹小候診室中掛了一幅裱框的海報,那是迪亞哥.里維拉(Diego Rivera)的畫,畫中有個跪地的女人抱著一個裝滿馬蹄蓮的巨大籃子,整個空間也都是用里維拉那種讓人鎮定的色調來進行裝潢:裝著香蒲的棕色花瓶、焦糖色的皮製扶手椅,還有一條顏色像是垂死珊瑚的粉橘色地毯。
治療師打開門。我第一個注意到的是她的臉部尺寸。這位治療師有一張很大的臉。我不知道這是否會對她造成問題,因為韓國女人總是非常在意自己的臉部尺寸,甚至會為此去削下巴骨(在韓國有種常見的稱讚方式:「你的臉小得跟拳頭一樣大!」)。
我走進她的辦公室,在沙發上坐下。她說她會先問一些諮商時必須問的通用性問題。那些問題確實是讓所有人通用的問題:我有在腦中聽見別人說話嗎?有自殺的念頭嗎?這些通用問題讓我獲得很大的慰藉,因為代表我的憂鬱不是我的問題,而不過是很多人都有的典型病症。我用非常消沉的態度回答她的這些問題,過程中或許還故意誇大了我的消沉程度,為的是要向她和我自己證明:我真的有需要來這裡諮商。可是當她問起「童年時曾有任何一段時期感到安穩舒適嗎?」,我卻在回憶中搜尋不到任何答案,於是突然崩潰大哭起來。我跟她說了一切問題的開端——我的憂鬱問題、我的家族史——當我我們的諮商時間結束時,我感覺心靈獲得極度淨化。我跟她說我還想跟她約之後的諮商時間。
「我不確定我還會接收使用安泰保險的患者,」這位治療師口氣不帶絲毫情緒地說。「我會儘快跟你聯絡。」
隔天我直接致電她的辦公室約下一次會面時間,但在之後的二十四小時都沒收到回覆,於是我又兩次留言給她。再隔天,她留了語言訊息表示無法接收我這位患者,因為她已經決定不跟安泰保險合作。我立刻回電留下語音訊息,表示安泰保險會給付我百分之八十的自費支出。她沒有回電。之後的那個星期,我又留了四次語音訊息,一次比一次表現得更走投無路,我還求她給我手機號碼,這樣我們才能進一步透過簡訊討論。然後我開始沒事就打過去,但只要一轉到語音信箱就立刻掛掉電話,只希望能剛好遇到她與患者面談之間的空檔。這件事我每天會做上五、六次,直到我突然想起她可能有裝來電顯示功能,因此感到非常丟臉,結果我那天後來的其他時間都癱在床上無法起身。最後,她留給我一段很簡短的訊息:「要獲得給付需要處理很多書面資料。」我立刻用儲存好的快速撥號功能回電,對著她的答錄機大吼:「我可以處理書面資料的事!」
在等待她回電的同時,我必須去拉勒米(Laramie)參加一場懷俄明大學(University of Wyoming)舉辦的朗誦會。此刻的我已經非常憂鬱,在這個只想把自己的臉切下來的情況下還能想辦法搭上飛機已是奇蹟,之後也在那場朗誦會中表現得一如預期的糟糕。為觀眾朗讀我的詩歌作品根本是讓我被自己的各種局限一次次打醒。我在這場活動中撞見一道巨大的鴻溝,一邊是觀眾對「詩人」這個身分的理解,另一邊則是我怎麼看都無法證明自己是一位「詩人」的困境。我看起來就沒有這個角色該有的樣子。亞洲人就是缺乏存在感。亞洲人總是對自己占據的空間充滿歉意。我們的存在感稀薄到甚至沒被認真當作少數族群看待。我們的種族特色甚至不夠強到具有象徵性地位。我們已經是如此後種族的存在我們根本是矽元素。我用我那如同卡祖笛的粗啞氣音朗誦我的詩。等我讀完之後,所有人都窸窸窣窣地往出口移動。
回到紐約的路上,我在丹佛機場短暫停留了一下,此時我看見治療師的電話號碼出現在我的手機上。「尤妮絲!」我對著電話大吼。「尤妮絲!」這樣直呼她的名字是否太過無禮?我是不是該叫她周醫師才對?我問何時可以再跟她約定下次的諮商時間,但她的口氣很冷淡。「凱西,我很欣賞你的熱情,」她說,「但你最好還是去找別的治療師。」
「處理書面資料沒問題的!我愛處理書面資料!」
「我沒辦法做你的治療師。」
「為什麼不行?」
「我們不適合彼此。」
我很震驚。我皮膚上的每個毛孔都泉湧出疼痛的感受。我不知道治療師可以這樣拒絕病患。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我虛弱地問。
「抱歉,沒有辦法。」
「你不打算告訴我原因嗎?」
「不打算。」
「為什麼?」
「我不可以揭露那項資訊。」
「你是認真的?」
「對。」
「是因為我留下太多語音訊息了嗎?」
「不是。」她說。
「你在跟我認識的人交往嗎?」
「據我所知沒有。」
「那是因為,對你來說,我這人已經沒救了?是嗎?」
「當然不是。」她說。
「好吧,但是你不告訴我原因,我的感覺就會是這樣。你讓我覺得我不該敞開心胸,也不該分享自己的感受,因為大家只會被我的問題嚇跑!這正是一名治療師不該做的事吧?」
「我了解你的感受。」她語調平淡地說。
「如果我在這通電話後做出什麼激烈的事,那完全就是你的錯。」
「是你的憂鬱症讓你說出這種話。」
「是我讓我說出這種話。」我說。
「我有病患在等我。」她說。
「最好別把她也搞到沒救。」我說。
「再見。」
打從有記憶以來,我就一直想證明自己確實存在。身為一位現代的文字工作者,就算我的工作努力程度是別人的五倍,卻總還是會看見自己的雙手逐漸溶解、手臂也開始消失。常常到了晚上,我會在驚醒後不停責備自己,直到破曉的光刃刺入我的雙眼才停止。我的自信心極度貧乏,因為我這輩子都是靠著「有條件的愛」長大,這個社會也總把我當成如繃帶般隨時可替換的存在。
在常見的想像中,亞裔美國人占據著一個曖昧模糊卻又如同煉獄的位置:我們不夠白也不夠黑,非裔美國人不信任我們,白人也無視我們,只有白人想打壓黑人時會利用我們的存在。我們是服務業中的工蟻,是所有大公司中資深又忠貞的成員。我們是負責進行大量數學運算工作的中階經理,整間公司的運轉因此變得滑順,但我們從不會獲得升遷機會,因為我們的臉不是適合進行領導工作的正確「門面」。我們也有內涵不足的問題,大家總認為我們缺乏應有的心智能耐。可是就算我對這一切表現漠然,雙腳仍在水面下瘋狂划動,為了隱藏這種認定自己能耐不足的排山倒海感受,我不管做什麼都採取過度補償的態度。
這世間有大量文學作品在描述自我厭恨的猶太人和自我厭恨的非裔美國人,可是卻沒有足夠的作品在描寫自我厭恨的亞洲人。因為種族而產生的自我厭恨就是用白人看待你的方式來看待你自己,並讓你成為自己最可怕的敵人。你唯一的應對方式就是對自己嚴厲,這件事會變成一種強迫行為,甚至因此帶來安慰,然後一路催逼你直到死亡。你不喜歡自己的長相,也不喜歡自己的聲音。你認為你的亞洲五官定義不明,就彷彿上帝才剛開始捏塑你的五官卻又突然決定放棄。如果一個空間內有太多亞洲人會讓你覺得討厭。到底是誰讓這麼多亞洲人進來的啊?你會在腦中怒氣沖沖地抱怨。你不會跟亞洲人團結在一起,反而因為待在他們身邊而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你的個體界線不再明確,反而是跟另一個群體交融在一起。
我寧願相信這種自我厭恨的亞洲人正隨著我的這一代逐漸消失,可是情況必須取決於我的所在地。
〈摘錄自:《我受傷,故而我存在》,〈一致〉〉
試閱 一致(節錄)
我的憂鬱症是由一種想像出來的抽搐揭開序幕。
我會連續一小時瞪著鏡子,等待我的眼皮開始抽動或嘴角開始震顫。
「你有看到我在抽搐嗎?」我問我丈夫。
「沒有。」
「這下有看到我在抽搐了吧?」我問我丈夫。
「沒有。」
「這下有看到我在抽搐了吧?」我問我丈夫。
「沒有!」
在大概二十多歲的時候,我的右眼皮是真的有抽搐問題,這個問題後來還蔓延到臉部右側肌肉,導致我的眼睛有時會被擠壓成卡通人物「卜派」的瞇眼模樣。我發現我得了一種罕見的神經肌肉病症,正式名稱是半邊顏面神經痙攣,原因是我耳朵後方的兩條腦...
作者序
譯後記/失語、白色,以及「我們」
◎葉佳怡/本書譯者
亞裔美國人的處境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呢?我們確實都有著亞洲背景,但又如此不同,認識他們的身分認同政治對我們有幫助嗎?當然有,畢竟現今的世界秩序有大半奠基於冷戰遺緒。根據洪朴凱西的說法,在美國移民離開的那些亞洲國家中,「我們的家族血脈都遭到西方資本主義、戰爭,以及由美國操縱或支持的獨裁政權所斬斷」,導致冷戰可能以各種形式纏繞在這些人的生命史中,並形成一種難以被看見的生命處境,而其中累積的負面元素就是所謂的「少數者感受」。那當然,身處亞洲的亞洲人並非少數,但也繼承了不同的冷戰遺產。
◎失敗時刻
任何國家的建國故事都會推崇成功者,而「美國夢」的特質更會進一步強調所有苦難都能換來報償,然而移民往往必須面對太多不被看見的「失敗時刻」。洪朴凱西在《我受傷,故而我存在》中談到一位黑人喜劇演員李察.普瑞爾,他擅長透過幽默釋放出黑人族群在美國白人主流世界中的憤怒。
我最近喜歡的一個亞裔站立喜劇演員岡塚敦子(Atsuko Okatsuka)也極度擅長此道。有一次她提到,自己小時曾和母親及外婆一起搭乘環球影城的ET冒險列車,但最後ET和她們道別時只能正常讀出母親Linda的名字,卻無法讀出外婆的台灣名及她的日本名,因此發出像是當機的雜音。「我們弄壞了ET!」她在台上大喊,台下觀眾爆笑出聲。可是當這個段子放在IG上時,我們看到許多不同族裔的美國人在下面留言:「我小時候去玩的時候,ET也讀不出我的名字!」
表面上看來,這是ET的失敗,但實際上我們都知道,這是所謂「少數者」反覆在美國社會中感到失敗的一個例子。
◎用失語反擊
不過身為譯者及寫作者,翻譯《我受傷,故而我存在》最有體會的地方還是洪朴凱西如何透過自己及描寫他人的創作,去說明這些失語時刻足以進行的反擊。書中描述她和幾個藝術系同學的友誼及韓裔美籍詩人車學敬都是很好的例子。
如果談回台灣,位於台北市齊東街日式宿舍建築群的「台灣文學基地」曾有一位駐村作家王學慧(Laura Wang),她的爺爺是在一九四九年從上海移民到美國,而她則在新冠疫情期間為了理解爺爺的過去來到台灣。她在台北學插花,但很難記住與插花相關的中文詞彙與花名,只好用更多的五感去彌補這些缺憾,並試圖透過這個過程去理解爺爺曾在美國的生存處境。為此,她要寫一篇有關她在台灣如何失語的散文,而這也可以說是冷戰遺緒介入個人生命而觸發的創作。
至於在討論車學敬留下的詩作和影像作品時,洪朴凱西談到她常在創作中身穿一身白衣,那是一種非常壓抑的顏色,在韓國文化中象徵死亡,同時也呼應她對女性殉道者的執迷:「比起肉體的感官性存在,她對肉體的被抹消更感興趣」,而這也讓我想到韓江的作品《白》。在《白》這部如同夢囈的作品中,韓江來到華沙駐村,不熟當地語言的她當然也陷入失語的空白狀態;她把華沙稱為「白色的都市」,因為在冷戰正式展開前的醞釀期,這座城市遭到德國納粹轟炸移平,導致所有建築在韓江拜訪的當下只有七十年歷史;而當她看見窗戶上凍結的霜花時,又想到在韓戰期間的越北作家朴泰遠,他在長女出生時也是看著窗戶上的霜花為孩子命名的:雪英,雪之花。於是在她這部充滿詩意的拼貼作品中,白是一種缺乏,但也是一種見證。
如果談到這種失語的白,我還會想到陳千武的小說。在日治時期長大的他學習的都是日語,原本的創作也是使用日語,等到中華民國政府統治台灣後,他花了十三年重新學習一種語言,終於才能用中文創作。但即便是花費了這麼長的時間,你在讀他的中文小說時,仍會看到一些交纏著日文文法的顛簸,但那樣的處於語言之間的孔隙卻又如此飽滿,同時乘載著歷史及批判的重量。
◎「我們」的各種可能性
二○二三年的電影《之前的我們》是韓裔美籍導演席琳.宋(Celine Song)的作品。她在其中訴說了一個女孩在小學畢業前便從南韓移民到加拿大,之後又到美國追尋編劇事業的故事。故事描述女主角如何努力讓自己變成美國人,甚至為此下意識壓抑自己去接觸韓國文化。雖然這部電影主要談的不是種族主義,可是當女主角在說明自己其實更像美國人,並下意識批評了在韓國長大的青梅竹馬太過「韓國人」的一些保守價值時,其實也反映出洪朴凱西文章中那種亞裔美國人內化了白人視角的描述。
更有趣的是,《之前的我們》的英文原片名為Past Lives,此名將女主角在韓國的人生比喻為前世,但在翻譯成「之前的我們」之後,卻意外在此觸發了其他意涵。比如對大多台灣觀眾來說,基於故事中鋪排的某種「戀愛」敘事,這裡的「我們」指的是女主角與兒時的情人,但如果對照《我受傷,故而我存在》的內容,這裡的「我們」可以是所有亞裔移民。「亞裔美國人」這個名詞的出現本來就是一種政治訴求,其中充滿來自不同國家的文化及彼此衝突的差異性,但共同的地方在於他們的「前世」都有著美國留下的痕跡,又或者都在試圖變成美國人的過程中留下創傷。
至於讀者跟這裡的「我們」又存在著什麼樣的關係?亞洲人身處亞洲及美國的立場差異又是什麼?在後冷戰仍看不見盡頭的此刻,就算你不百分之百同意洪朴凱西的說法,相信也可以透過梳理家族生命史的方式,從中找到一些幽微的對照與連結。
譯後記/失語、白色,以及「我們」
◎葉佳怡/本書譯者
亞裔美國人的處境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呢?我們確實都有著亞洲背景,但又如此不同,認識他們的身分認同政治對我們有幫助嗎?當然有,畢竟現今的世界秩序有大半奠基於冷戰遺緒。根據洪朴凱西的說法,在美國移民離開的那些亞洲國家中,「我們的家族血脈都遭到西方資本主義、戰爭,以及由美國操縱或支持的獨裁政權所斬斷」,導致冷戰可能以各種形式纏繞在這些人的生命史中,並形成一種難以被看見的生命處境,而其中累積的負面元素就是所謂的「少數者感受」。那當然,身處亞洲的亞洲人並非...
目錄
一致
站起來
白人純真的末日
爛英文
成長課
一位藝術家的肖像
虧欠
致謝
譯後記|失語、白色,以及「我們」/葉佳怡
一致
站起來
白人純真的末日
爛英文
成長課
一位藝術家的肖像
虧欠
致謝
譯後記|失語、白色,以及「我們」/葉佳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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