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文試閱】
千萬別以為
只有幾個有心人改變不了世界。
因為世界向來就是
被少數有心人改變的。
──瑪格麗特・米德（1901-1978），人類學家
北緯21.8921度｜西經160.1575度
1
南冰洋
威德海
南極洲
東南極洲
西南極洲
羅斯海
南極半島
「我們這次要贏了！」布蘭迪絲低聲說道。她緊緊捏住克魯茲的手，捏到他指尖都發白了。「我們會打敗麥哲倫隊！」
看來真的很有希望。阿里、詹恩、卡特、馬提歐、尤莉雅和孫濤圍成一圈竊竊私語。剛才將近一個小時裡，四支探險者隊伍在獵戶座號的洞穴裡力拼高下。克魯茲累得半死，他看得出隊友也是。蘭妮的臉頰紅通通的滿是汗水，莎樂的馬尾掉了一綹出來，亞米的心情眼鏡像兩個大熱天在車上放太久的巧克力甜甜圈。杜根左搖右擺坐立不安，像個準備阻擋罰球的守門員，只差他們比的不是足球，而是緊張刺激又燒腦、拚得你死我活的地理知識問答賽。
每一隊有三十秒時間可以回答莫迪教授的提問。問題可能會用到全像投影元素，也可能不會。回答正確，教授會換問下一隊，答錯記一罰。滿三罰，隊伍就淘汰出局。
首先出局的是伽利略隊，幾回合過後，艾爾哈特隊也被淘汰。庫斯托和麥哲倫隊相持不下，在虛擬實境空間裡你來我往，答出關於城市、國家、水域、沙漠、山脈、國家公園和紀念遺址的種種答案。克魯茲已經記不得現在是第幾回合，兩隊都累積兩罰了。這一回合，庫斯托隊已經答對，如果麥哲倫隊答不出來或答錯，庫斯托隊就能榮登地理知識冠軍。
冠軍獎勵很對得起比賽過程的煎熬。獲勝隊伍不只下一趟任務有優先選擇權，每名隊員還能各加一百分，而且他們的攜帶式文物符號與數據辨識器（熊貓機），還能升級加裝「高解析度超靈敏浸視界分析程式」。克魯茲不確定那是什麼，但聽起來很帥。
周圍是一片秋葉金黃的白楊林，站在這片全像投影前，克魯茲深吸了一口氣，為自己加油打氣。他當然是很想要冠軍獎勵，但重點是他很需要一點勝利！這幾個星期來，他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因為他們發現第七塊密碼石不是媽媽的原件。
「這裡，上方內側這邊的角度不一樣。」亞米用心情眼鏡的放大功能仔細檢查過黑色大理石片後說，「要很仔細看才看得出來，但你媽媽說得沒錯，這不是她的原件，一定是被掉包了。」
「掉包？怎麼會？」莎樂回頭對克魯茲說，「你不是說只要戴在脖子上就有你的生物力場保護嗎？」
「是沒錯，問題是我不可能隨時戴著。」克魯茲提醒她。「我總得洗澡吧。潛水前我也會取下來……」
「一定是美洲豹！」莎樂說，「那個混在探險者裡的間諜偷走了第七塊密碼石。」
「不一定。」亞米謹慎地說。
「什麼叫不一定？斑馬是范德威克博士，她已經不構成威脅了。」她反駁說。「剩下的除了美洲豹還有誰。」
亞米搖搖頭。「不見得。也有可能在我們找到配戴龍之血的兵馬俑以前，東西已經先被掉包了。」
「跟克魯茲拍的照片比對看看呢？」蘭妮提議道，「這樣至少能知道東西是什麼時候被掉包的。克魯茲，能請你爸爸回傳照片嗎？」
克魯茲每一次找到新的密碼石，會立刻拍兩張照片發送給他爸爸，然後把自己電腦裡的影像刪除，再用覆寫程式清除資料，之後就算到電腦的資源回收筒也不能復原影像。「慘了！」克魯茲才點開平板電腦上的檔案就哀聲說道，「我沒把照片覆蓋掉。我們離開西安的博物院之後坐上車……我打給布蘭迪絲告訴她最新情況，然後我──我一定是忘了……」
「我懂我懂，心不在焉嘛。」莎樂挖苦他說。
她說得輕鬆，其實他們都知道這個失誤代價高昂。克魯茲等於是大門洞開讓別人可以駭入他的電腦、竊取照片，製作贗品來調換真的。不過蘭妮的提議很好。如果照片裡石頭的邊緣線條和克魯茲身上這塊相同，那表示東西在他們到兵馬俑博物院之前就被換掉了。如果不同，東西就是在找到之後才被掉包的，那美洲豹自然是頭號嫌犯。克魯茲把照片傳給亞米。亞米研究了半天終於抬頭，眼鏡框上跳動著灰圓珠。「兩個不一樣。」
對克魯茲來說，目前的情況反而算好。密碼石如果在美洲豹手裡，代表有機會還在獵戶座號上。克魯茲派出蜂型無人機魅兒在船上到處搜索。當然，有些地方蜜蜂進不去，像是關緊的抽屜，或拉上拉鍊的背包。也有些地方魅兒不敢進去，比如船上的廚房。管你是不是仿生機器人，克里斯多主廚只要看見廚房有飛蟲，絕對會趕盡殺絕。總之，魅兒還是把船上九成的地方都掃過了一遍，但什麼也沒找到。克魯茲是不是來不及了？第七塊密碼石已經落入涅布拉手裡了嗎？他只能祈禱還沒。
另一方面，獵戶座號繼續向東航行，克魯茲也一直在想辦法求媽媽的日記解開最後的線索。他向媽媽的全像投影耐心解釋現況，求她幫忙。但好說歹說都沒有用。不管他說什麼、用什麼語氣說，她的回答都無動於衷，一貫平靜地拒絕解開新的線索。克魯茲這下子只剩一個辦法。今晚睡前，他就會知道這個最後手段有沒有用。
「剩下十五秒！」莫迪教授的聲音把克魯茲拉回現實。
克魯茲抬頭看向周圍的白楊林，蒼白的樹皮映著蔚藍晴空，秋天的黃葉迎風搖曳。這地方好美，但他不知道這是哪裡。
「麥哲倫隊答不出來啦。」蘭妮悄聲對克魯茲說，「我也是最近讀到樹會溝通才知道答案的。」
樹會溝通？她不是開玩笑的吧？
蘭妮瞥見他的眼神。「是真的喔。樹能利用真菌的菌絲體互相溝通。菌絲體長進樹根以後，有些樹會利用它來傳遞化學物和電子訊號，與其他樹建立連結。不只能把痛苦告知其他的樹，也能告知危險，例如蟲害或乾旱。」
她不是開玩笑。
克魯茲還是半信半疑。「你的意思是，樹和樹會說話？」
「不是說話而已，」她兩眼發亮，「還會互相照顧。老樹會透過這個系統輸送水分和養分給樹苗，幫助幼樹成長。這叫菌根網絡。石川教授說，森林的一湯匙土壤裡可能就含有好幾公里長的菌絲體，很像是自然界的光纖網路。他們甚至為它起了個名字叫樹聯網。酷吧？石川教授跟我說，我們明年的生物學就會學到，但我等不及了。我現在就想學『樹語』。」
看得出來。
「時間到！」莫迪教授喊道。「詹恩，麥哲倫隊的答案是？」
「呃……嗯……」詹恩用力嚥下口水。「我們的答案是……猶他州？」
莫迪教授拿起他的平板電腦念出答案。「潘多是由四萬七千多棵白楊木構成的樹林，總計四十公頃的樹林面積都共享同一個根系……」
克魯茲用手肘推推蘭妮。「嘿，它們一定很聊得來。」
蘭妮翻了個白眼。
教授繼續念：「……是地球上最古老也最大的生命體。位於美國的魚湖國家森林，就在猶他州。」
麥哲倫隊發出歡呼。庫斯托隊齊聲哀號。
「吼唷！」莎樂一掌拍向額頭，「到底有完沒完？」
「馬上就結束了。」莫迪教授宣布，「還剩五分鐘下課，時間剛好夠我們用最後一題決勝負。」
洞穴裡爆出掌聲，艾爾哈特隊和伽利略隊鼓掌最熱烈，他們早早就被淘汰，整堂課只能坐在一旁看庫斯托隊和麥哲倫隊廝殺。
「題目是地圖上的一個地名。」莫迪教授說。「我會從籠統到詳細慢慢給出線索。哪一隊先按鈴搶答，並正確說出這個地點，就是今年新生地理知識大賽的冠軍。」
杜根的面前浮現一根立柱，上面有個紅色按鈴。
「各位，搶答前先提醒你們，只有第一個回答算數。」教授說完，克魯茲感覺到一陣涼風拂過額頭，一股青草味搔上他的鼻子。茵茵綠草在他的鞋底下展開，往教授身後的牆上綿延而去，停在一條布滿岩石的海岸線旁，再遠處就是廣闊鬱藍的海。克魯茲看到他的左邊是陡峭、嶙峋的懸崖，右邊有一條泥徑穿越起伏的山丘。棉花般蓬鬆的雲朵在傍晚的天空中像一列火車慢悠悠地推擠前進，在地面投下一串倒影。克魯茲回頭看，他們背後的布幕牆上還沒出現東西。有點奇怪。
「線索一。」莫迪教授開口。「這是一座熱帶島嶼，面積一百六十三平方公里。島上有三座火山，現在已經是死火山，造成了這座島獨特的三角形狀。」
庫斯托隊聚在一起討論，想出幾個可能的答案，諸如牙買加或萬那杜，但沒有人敢確定。
「還是等下一個線索吧，總比亂猜好。」蘭妮建議。
麥哲倫隊也沒按鈴。克魯茲看到他們背後的牆面也還是黑的。好奇怪，他心想，牆面不是應該也會投影風景嗎？
亞米也注意到了。「八成故障了。」他咕噥說道。
「線索二。」莫迪教授接下去說。「玻里尼西亞原住民稱這座島叫拉帕努伊，但我們稱呼它另一個名字，因為荷蘭探險家在公元一七二二年一個特別的日子登上這座島。」
「玻里尼西亞！」莎樂對著蘭妮和克魯茲嘻嘻一笑。「我們的南太平洋。」
「會是卡荷歐拉維島或者尼伊豪島嗎？」克魯茲點名夏威夷群島裡最小的兩座島。
蘭妮咬著下唇思考。「卡荷歐拉維島是三角形的沒錯，可是──」
「風景不對。」克魯茲知道他想錯了。「島上沒印象有這麼多草，而且土壤是紅土。」
「尼伊豪島不是三角形的。」蘭妮指出，「地形可能和考艾島很像，但我也不確定。我搭船繞行過，但從來沒上過島。你呢？」
克魯茲搖頭。尼伊豪島是私人島嶼，登島要先申請許可。
莫迪教授清了清喉嚨。兩隊都沒作答，他繼續再給下一個提示。「線索三：這座島以阿胡和摩艾聞名。」
「阿胡？」杜根搓著下巴。「那不是一種生魚片嗎？」
「你說的是阿喜，夏威夷語的鮪魚。」布蘭迪絲說。
摩艾。克魯茲覺得這兩個字很耳熟。他正想問蘭妮那是不是夏威夷語，她已經先脫口而出：「那些大頭！你們知道吧，石雕像──」
「復活節島！」莎樂興奮地壓低了聲音叫道。
就是這個！
「同意的舉手？」杜根問。所有人一舉手，他立刻拍下紅色按鈕。
啷！
鈴聲響徹洞穴。克魯茲看到詹恩的手也壓在他們隊的按鈕上。噢，糟糕！兩隊同時按鈴！
昆多怨聲說道：「又平手。」
「庫斯托隊先的。」威瑟麗說。
「不對，麥哲倫隊先的。」費咪反駁。
其他探險者也各自發表意見，洞穴頓時吵嚷起來。
「等等，等等。」莫迪教授往平板電腦輸入指令。「我看重播就知道了。」
蘭妮看了克魯茲一眼。「還有重播啊？」
他學勒格宏先生常用的回應：「Tout est vu。」
「一切都被看見了。」蘭妮的翻譯器自動說。
「趁等待的時候，你們可能有興趣知道，」他們的教授說，「過去十二年來，都是由地理知識大賽優勝隊伍的成員拿下北極星獎。」
克魯茲推推他的室友。「就是在說你。你一定會拿獎。」
「沒有啦。」亞米難為情地說，但他的心情隱藏不住，鏡框上的粉紅和亮黃條紋像強風中的風箏尾巴一樣激烈波動。
「有了！」莫迪教授喊道。「先按鈴的隊伍是……」
全場頓時安靜無聲。克魯茲覺得心臟跟著腦中那幾個字的節拍不停跳動：庫斯托隊、庫斯托隊、庫斯托隊……
「麥哲倫隊。」
克魯茲像洩了氣的皮球。他們輸了。
「麥哲倫隊，請作答。」莫迪教授說。這只是把程序走完罷了。麥哲倫隊馬上會拿到所有獎勵和誇耀的權利。天啊，到時候阿里和馬提歐一定臭屁得要死。克魯茲用腳尖戳著草地。
「聖誕島。」詹恩回答。
克魯茲猛抬起頭，與蘭妮四目交接。她錯愕得合不攏嘴，他也是。
「答錯。」教授看向另一邊。「庫斯托隊，現在該你們──」
杜根等都沒等。「復活節島。」
「正確答案。」莫迪教授綻開笑容。「恭喜你們，庫斯托隊！」
克魯茲開心地和蘭妮、莎樂、亞米和杜根輪流擊掌。輪到布蘭迪絲時，他握住了她的手。她緊緊回握，與他十指相扣。他們辦到了，他們是地理知識大賽的冠軍！
莫迪教授揮手比向兩隊背後，牆面現在不是空白的了！探險者原本所在的山坡，現在繼續向上連接到U字形的火山，火山錐很久以前就被噴發炸飛。離克魯茲僅僅不到一公尺的地方浮現了一尊巨石頭像。石像是炭灰色的，表面粗糙，高度跟高飛腳衝浪店連同二樓的住屋和閣樓一樣高！右邊幾公尺外的草坡上也出現另一尊石像，然後又是一尊，最後草原上一共有十來尊摩艾像。每一尊的輪廓特徵都很像：額頭突出、眼窩深邃、大鼻子、嘴角緊抿著。其中直立的石像只有一尊，其他有的只剩肩膀以上露出地面，有的往前傾，或者往後倒，不然就是歪一邊。
「你們現在就站在拉諾拉拉庫火山腳下。」莫迪教授說明，「這裡是島上最大的採石場，拉帕努伊人從前就在這裡開採凝灰岩，雕成摩艾像。這些石像和他們的信仰儀式有關。島上完整的巨石像共有八百多尊，高度從一百八十公分到九公尺不等。每一尊重量都有公車那麼重。我提示說的『阿胡』，指的是摩艾像底下的聖壇臺座。」
好幾個探險者舉起手。
「有問題恐怕要等到明天了。」教授說，「我們的時間已經超過了。再次恭喜你們，庫斯托隊。」
洞穴的燈光暗下來。克魯茲感覺頭頂被冰涼的東西敲了一下。前一刻還潔白蓬鬆的積雲，已悄悄變成陰森黑暗的積雨雲。天空像一鍋煮沸的燉湯，不斷翻滾攪動。天際劃過一道閃電。
轟！
下冰雹了。探險者紛紛用手遮著頭往出口跑。一顆顆冰珠落在克魯茲的手臂和頭上再彈開。被打到會痛！
威瑟麗對著門旁的掃瞄器揮動她的OS手環。「門沒反應！」
其他人也上前去試，但自動滑門始終不動。冰雹的來勢愈來愈猛、愈來愈快。冰也變得更大塊了。
「唉唷！」一顆泡泡糖大小的冰雹砸中蘭妮的肩膀，痛得她叫出聲來。
「快找掩護！我去主控板中止程式試試看。」莫迪教授指著火山壁一塊突出的水平岩架對他們大喊，並跑向洞穴另一端的控制台。探險者連滾帶爬跑到岩架下方躲避。克魯茲跑在最尾端，離教授最近，但隔著灰白的冰雹簾幕還是幾乎看不見他。教授著急地敲打鍵盤輸入指令，天氣卻愈來愈惡劣。
克魯茲按下通訊別針。「克魯茲・柯羅納多呼叫芳瓊・奎爾思。」
「我是芳瓊。」傳來回答，「咦，你不是應該在上課嗎？」
「我是啊！」他吶喊。「我們在洞穴，需要──」
「你們在玩什麼遊戲？聽起來像在鐵皮屋頂上丟彈珠。」
「不是遊戲……我們有麻煩了……這裡下起了冰雹，像網球那麼大。芳瓊，我們需要──」克魯茲張大嘴巴愣住。
是一塊又白又大的冰，朝著他落下！
「克魯茲？」芳瓊大喊，「克魯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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