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走過的歲月 二部曲．世道無情

一

一九四五年十月二十五日，依盟軍最高統帥麥克阿瑟九月二日發布的「一般命令第一號」，由中華民國將領代表同盟國接受在台日軍投降，蔣中正將軍委派中國陸軍總司令何應欽將軍負責全權處理受降事宜，何應欽將軍再指派陳儀將軍來台，於台北公會堂與台灣總督兼日本陸軍第十方面軍司令官安藤利吉將軍簽署受領文件，台灣從此正式結束被日本統治的命運。

十月十五日，國民政府派遣來台接管的第一批官員抵達台灣，十六日中國的第七十軍軍隊也由美國三十幾艘軍艦護送至基隆港登陸，受到許多台灣民眾的歡迎，等到二十五日簽署受領文件後，台灣省行政長官公署正式行使統治權，《台灣日日新報》與其他報紙都登滿許多商家行號慶祝台灣光復的廣告，街上不時鑼鼓喧天，鞭炮響徹雲霄，但是不到半年，就開始民怨四起。

空卿從菲律賓回來以後，聽到父母口中對台灣光復的評語「狗去豬來」，又去書報行翻看這段時間的各種新聞報導，內心對台灣未來的前途充滿憂慮。他沒有再回到演紙戲賣蝒蟲藥的行業，而去應徵一份寄藥包的工作，路過博文他家，直接就進來推銷了。

「我家己是醫生，你來阮兜寄藥包，敢袂尚好笑？」博文看著他將藥包袋釘掛在飯廳的牆上，好氣又好笑的說。

「咱是若兄弟的好朋友，當然嘛要相挺，你是醫生無毋對，但是恁兜工人濟，𪜶總是會有需要。」空卿回頭咧嘴一笑，手上的榔頭卻不小心敲到自己的手，發出一聲哀叫。

「這下你要家己糊牛屎矣。」博文取笑他。

空卿釘好藥包，博文問他：「敢欲啉一下茶再走？」

他看著博文，探問：「你敢有想欲出去外口行行咧？」彷彿有很多話想說。

博文立刻同意，去跟千佳報備後，和空卿各自牽著腳踏車出門。

他們從菲律賓回來近半個月，兩人第一次見面，空卿語氣已無當時見到「慶祝台灣光復」標語的興奮，變得有些沉重的問博文說：

「返來這段時間，你敢有啥物感受？」

博文看他一眼，兩人之間的默契讓他立刻明白他想知道的是什麼。

「台灣光復了後，人民猶是無脫離苦難。」他思忖著回答。

「對狗去豬來這句話，你有啥物看法？」

「這陣猶是亂世，閣過一陣仔看會穩定落來袜。」博文謹慎的表示。

他們經過以前保正和鄰長的辦公處，看見有人在那裡教北京話，一群男女民眾很努力的在學習新語言，便好奇的停下來觀看。

一位五十多歲操著濃重鄉音的老先生站在一塊黑板前，舉著一根細竹枝指著上面寫的字，教大家練習說北京話：

「你，你們，我，我們，你是中國人，我是中國人，我們都是中國人。」

坐在黑板前的男女老幼跟著發出參差不齊的語音，聽在兩人耳裡，卻像故意用台語罵中國人一樣：

「擰死中國人，餓死中國人，我們拄死中國人。」

博文認出老先生正是那天在他家店裡買黃豆的人，他和空卿互望一眼，空卿像快要忍耐不住一樣，示意他趕緊離開，走出一丈遠後，空卿立刻爆笑出聲，學著那些台灣民眾的口音說：

「擰死中國人，餓死中國人，我們拄死中國人。」

博文也大笑說：「學佮足成，你真正有搬戲的天分。」

空卿隨即收起嘻笑的表情，語重心長的說：

「我驚會枵死的是咱台灣人，你最近敢有看報紙？自從中國政府來接收台灣了後，物價一直起，以早戰爭日本政府實施配給制度，就算米糧無充足，猶有番薯簽倘相添，今嘛換這個土匪政府，農民交粟仔予農會，中國職員袂照實登記，隨在𪜶愛寫偌濟就偌濟，中國軍隊無米就直接去農會搬，中國官員食銅食鐵連阿鋁米也食，這些來接收台灣的政府官員貪官一大摜，這款日子咱台灣人欲焉怎過？」

博文無言以對，心情跟著沉重起來。

空卿嘆了口氣，擔憂的說：「你出世佇好額人家，佮你講這應該你體會袂到，阮兜佇番簽市做生理，尚瞭解普通家庭的困苦，若焉爾繼續落去，台灣一定會閣有災難發生。」

博文心思轉向榕樹王庄的蔡家，他們做穡種稻交穀也是這樣遭受剝削嗎？自小他就常聽父親交代家中商號的伙計，秤頭不可少，寧可多給不能苛扣，如果農會職員真的這樣欺壓農民，確實遲早會官逼民反。

一

一九四五年十月二十五日，依盟軍最高統帥麥克阿瑟九月二日發布的「一般命令第一號」，由中華民國將領代表同盟國接受在台日軍投降，蔣中正將軍委派中國陸軍總司令何應欽將軍負責全權處理受降事宜，何應欽將軍再指派陳儀將軍來台，於台北公會堂與台灣總督兼日本陸軍第十方面軍司令官安藤利吉將軍簽署受領文件，台灣從此正式結束被日本統治的命運。

十月十五日，國民政府派遣來台接管的第一批官員抵達台灣，十六日中國的第七十軍軍隊也由美國三十幾艘軍艦護送至基隆港登陸，受到許多台灣民眾的歡迎，等到二十五日簽署受領文件後，台...

序／農業社會堅毅如台灣牛的傳統女性

十多年前，李岳峰導演製作執導的電視劇《後山日先照》在公共電視熱播，我看了大受感動。早年李導演所拍攝製作的一系列本土八點檔《愛》、《緣》等戲劇便膾炙人口。而在《後山日先照》這部文學作品改編的戲劇中，李導演用鏡頭說話的功力更加爐火純青。在國民政府軍隊高壓統治台灣人民的流血衝突事件當下，一位備受地方民眾敬重的老中醫，為了保護家中藏匿的受傷美國兵而被射殺，一家老小哭成一團。剛生下一窩小狗的家犬苦樂也因護主吠叫，被一槍擊斃，留下一群失怙哀嚎，嗷嗷待哺的幼犬。那些鏡頭如此撼動人心，我就像幼年時著迷歌仔戲的小戲迷那樣，寫信請公共電視轉交給他，表達我內心對他的敬佩，並且希望他往後可以多拍一些文學作品。想不到李導演很快就回應我，還送我他製作的另一部戲《出外人生》DVD給我欣賞。

不久之後，李導演到當時我們居住的「市外桃源農場」拜訪，才知原來他是高雄人，常來南部和一些老朋友相聚。李導演說他一直想為台灣農家的耕牛發聲，在科技不發達的舊時代，牛隻是最大的勞動力，對台灣這塊土地有極大的貢獻，在進步的現代社會卻逐漸被遺忘。他計畫籌拍一部戲，把農家與耕牛間的深厚情感刻劃出來，向我提了一個合作方案：用小說和戲劇來同步呈現這個故事，我當然不能錯失這個與李導演合作的機會，一口便答應下來。

正式簽下委託創作的合約後，李導演很爽快的預付了一筆豐厚的稿酬。為了深入了解日治時期的社會狀況，與經歷戰爭、國民政府統治下的台灣百姓生活情景，不會使用電腦查資料的我，買了數萬元關於早期台灣歷史研究的書籍閱讀，也因為這個合作案，終於讓我這個求學時長期被洗腦的五年級生，有了校正自己的歷史觀點，重新認識台灣這片土地的機會。

感謝李導演耐心的等待了十年，在十年的創作期間，他不時的提供許多想法與建議，而我也有屬於我自己的創作理念，他都給我最大的包容與尊重。光是故事大綱就有好幾個不同版本，用稿紙寫了超過十萬字的草稿，最後為了給自己完成這部小說的壓力，我申請了國藝會的長篇小說創作補助，逼迫自己限期完成作品。在那一年的創作期限裡，我連續數月閉門寫作，將十萬字草稿打掉重練，用一指神功在平板上一字一句打出《牛車走過的歲月》三部曲，以台灣歷史為背景，用一頭耕牛串連起地主、殷商、佃農、醫生四個家族的命運興衰。我把傳統社會中台灣女性的堅毅精神，與在農家裡默默付出一生辛勞的耕牛作結合，呈現他們為家庭所作的犧牲奉獻。

李岳峰導演以《牛車來去》向勞苦功高的台灣牛致敬，我以《牛車走過的歲月》向台灣所有傳統女性致敬。她與牠在台灣這片土地留下的腳印，見證過台灣一路走來的種種苦難，從黑暗走到光明。雖然歷史沒有記載他們的偉大，但我們都該感恩他們的貢獻。

序／農業社會堅毅如台灣牛的傳統女性

十多年前，李岳峰導演製作執導的電視劇《後山日先照》在公共電視熱播，我看了大受感動。早年李導演所拍攝製作的一系列本土八點檔《愛》、《緣》等戲劇便膾炙人口。而在《後山日先照》這部文學作品改編的戲劇中，李導演用鏡頭說話的功力更加爐火純青。在國民政府軍隊高壓統治台灣人民的流血衝突事件當下，一位備受地方民眾敬重的老中醫，為了保護家中藏匿的受傷美國兵而被射殺，一家老小哭成一團。剛生下一窩小狗的家犬苦樂也因護主吠叫，被一槍擊斃，留下一群失怙哀嚎，嗷嗷待哺的幼犬。那些鏡頭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