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過後,當我回到房間,發現床上有封信。沒有寄件人,是個不具名的送信人送來的。
愛人路溫:
今天早上我從巴登過來,此時人在慕尼黑。我下榻在德蕾莎大街上唯一的一間旅館裡。我媽媽與人有約,會在外用餐。我費盡口舌,才說服陪她前來慕尼黑。今天下午我都會獨處。我前來的唯一理由是見你一面。我住宿在二樓的第一間房。你可以從旅館後門進來。我迫不及待等著你。
露多薇卡
才過一個星期,露多薇卡已經計畫好要回到我身邊。馬汀娜的臉龐浮上我的心頭。血絲帶著緩慢的死亡節奏,從她白瓷般的皮膚淌下。白色疊上紅色。超乎自然的熱情駕馭了我的意識,「別去想,路溫,別去想。」
在這個至上命令的驅使下,我立即出門,前往德蕾莎大街,我望見旅館,繞個圈,想從後門進去。我爬上樓梯,沒有人注意我的行蹤。二樓,第一扇門,我敲了門。露多薇卡替我開門。她穿著一襲潔白的緊身洋裝,那豐滿的胸脯彷彿要從衣服裡蹦出來。她巧笑倩兮,邀我入內。她倒茶招待我,我們倆坐在房內的一張沙發上,不安地談天說笑。我問起她的母親。「她會晚點兒回來,我在信裡跟你交代過了。」她對我說道,眼睛裡閃耀光芒。當我們喝完茶,話也聊得差不多了,靜謐的氣氛便開始壓得人發瘋,她央求我唱首歌,她渴望聽到我的嗓音,自從上次我為她詠唱過那首歌後,她已經別無他求。
但是她的內心深處,並非想聽我的嗓音。她只渴望我的身體,冀求我擁她入懷,抱住她,用我的吻、愛撫填滿她,占有她。她那手臂擺放、微笑、動作,整個身體都這樣暗示。我感覺到她的悸動以及真正的渴望。露多薇卡確實感受到那股慾望之火,朝我靠近,她的雙眸穿透了我,並吻了我。
血絲帶著緩慢的死亡節奏,從馬汀娜白瓷般的皮膚淌下。白色疊上紅色。我奮力想撇開那可怕的影像。那只是湊巧,我對自己說。我的理智就像織布機的力量,帶領著我。
我的性慾因為露多薇卡而熾熱燃燒,渴望她的身體,想要吞噬、吞沒、狼吞虎嚥、啃咬、奪取,多麼幾近毀滅的慾望啊!露多薇卡不容冒犯:她已經訂婚,是貴族之女,是我康斯坦莎表姨媽表妹的愛女……路溫,從她的身邊滾開,我不停對自己說道。
白色疊上紅色,血絲帶著緩慢的死亡節奏,從馬汀娜白瓷般皮膚淌下,影像猶如有形的夢,回憶裡的閃光,像個理智的警告,再次出現,可是一切都刺激著我要占有她:她的魅力難擋,她的處女貞潔可以變成我的囊中物,她的棕眸和大大的微笑,可以被我吞噬。為什麼不呢?露多薇卡的人,如同她的手指一樣性感,如同她的眼神一樣淫蕩,如同她的微笑一樣溫柔。
她抱住我,整個人完全臣服於我。她親吻我的雙手、脖子和胸膛,她失去理智,成為性衝動的俘虜。她的指甲幾乎撕碎我的衣服,我們跌落到地板上。兩人的手腳交纏在一起,軀體扭成不規則一團,猶如那船上甲板的水手繩纜。露多薇卡彷彿被附身,像頭發狂的野獸緊緊攀住我。她無怨無悔,連即將來臨的大喜之日都未曾提到支字片語。她毫不猶疑,腦筋空白一片。她僅是行動,彷彿被復仇的怒氣牽著走,唯有這種力量才能挑起這種驚濤駭浪的熱情。沒錯,神父,我沒有誇大其詞,彷彿一股超乎理智的力量牽引著她的軀體,一種超越生與死,橫跨上帝與人類,一種讓我們的靈魂、本質、意志沉淪的力量……我們是愛情手中操弄的傀儡。
血絲帶著緩慢的死亡節奏,從馬汀娜白瓷般皮膚淌下。白色疊上紅色。彷彿一朵血淚。不會的,路溫,悲劇不會再發生了,僅僅發生過那一次,只有一次,只有一次,只有一次……我闔上雙眼,想要揮去馬汀娜的威尼斯面具,想要在想像裡創造另一個真相。
我放縱在閉上眼後的黑暗當中,與露多薇卡相愛,恍若沿著一條沒有岔路的小徑,沒有十字路口的路,絕無僅有的小道,蜿蜒而上,直抵白雪皚皚的山峰,那白淨的雪,純潔、唯一、完美而永恆。而就這樣,我們倆手指相扣,猶如那天下午,我們牽著手逛遍慕尼黑,其中一人以為是對方帶領自己,而另一人卻也這麼以為,我們共赴峰頂,我的身體爆發開來,猶如峰上的皚皚白雪在春天的融雪中崩落。
於此同時,我睜開雙眼,事實澆熄了我的夢,證實了我的恐懼和猜疑。鮮血從露多薇卡的嘴裡湧出,彷彿艾特娜火山噴出的岩漿。記憶帶著我回到現實,不,在我眼前的不是馬汀娜柔和的血淚,在我眼前的是更為令人驚恐的景象:猶如嘔吐般噴出的一記岩漿爆發。
「不!不!不!」
露多薇卡不斷咳嗽。她的胸部因為猛烈抽搐而顫抖,雙腿掙扎想要擺脫我。鮮血伴隨咳嗽的力道咕嚕嚕吐出。一次抽搐。兩次抽搐。她的身體往上弓起,彷彿某個人在她的背部插下一把匕首。
我讓到一邊。露多薇卡再次抽搐,臉色轉紫!她的手抓著頸部,喘不過氣來。某個東西從她的身體裡吞噬掉她的人。
而之後,寂靜與安靜籠罩。露多薇卡嚥下最後一口氣。
◆
我駕駛兩人座的小馬車前去。神父,我想您還記得今年春季異常溫暖,陽光穿透史坦貝爾格湖畔的枝葉。有那麼一會兒的時間,十一歲那年的皚皚雪景,此刻在我的眼前換上了嶄新的藍綠色調,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世界。我想當年還是住宿學生時的回憶過於誇張,而事實上我的兒時時光,的確還是沐浴在陽光和天空底下。不過隨著離學校越近,陽光消失無蹤,過去的慘白、灰黑色調又回到此刻。
我尋著蜿蜒小徑前進,眼前出現歌唱學校矗立的圍牆。首先我的視線搜尋著那些歌唱天使,可是連一個也不見蹤影。如同校長先生的夢想,所有的天使都已經從底座走了下來。目前的筆直圍牆,不見雕像,沒有孩童影子,我幾乎聽得見那些被拆下的天使的叫聲。那不斷的哀聲在昔日記憶裡的石頭、枝葉、圍牆間迴盪。
我來到柵欄處,柵欄深鎖,陣風猛烈吹打,揚起的枯葉形成圓圈,跳著詭異的舞。當時是午後時分,還有兩個小時天黑。我栓好馬匹,打開柵欄,進入校園內。涼亭和溫室依然留在原處,瀰漫悲悽的氛圍失去了音樂,滿是寂寥滄桑。我穿過庭院直達主棟大樓。沒有燈光,不見人煙,似乎整棟建築都已關閉。我走近大廳處,不過也已經封鎖,多年前家父曾為了逃避自己的恐懼,將我留在這裡。我敲打玻璃窗,不過沒人回應,悄然無聲,學校顯然歇業多時。
我徒步到教堂,尋著那條斐特烈曾經多次伴隨走過的小徑。我的回憶裡浮現教室、庭院、廁所的喧鬧聲;我幾乎能看見從前那排成方形的隊伍,大夥兒的視線注視前方,服從現在人事全非的紀律。
教堂就在那裡。發黑的石榴紅落地窗仍舊矗立原處,樹木幾乎糾纏得建築物快要窒息。地上有些因為雨水、雪水以及氣溫變化而剝落的瓦片,頹圮的情形不言而喻。我瞄了一眼鐘樓,那只長
幾天過後,當我回到房間,發現床上有封信。沒有寄件人,是個不具名的送信人送來的。愛人路溫:今天早上我從巴登過來,此時人在慕尼黑。我下榻在德蕾莎大街上唯一的一間旅館裡。我媽媽與人有約,會在外用餐。我費盡口舌,才說服陪她前來慕尼黑。今天下午我都會獨處。我前來的唯一理由是見你一面。我住宿在二樓的第一間房。你可以從旅館後門進來。我迫不及待等著你。露多薇卡 才過一個星期,露多薇卡已經計畫好要回到我身邊。馬汀娜的臉龐浮上我的心頭。血絲帶著緩慢的死亡節奏,從她白瓷般的皮膚淌下。白色疊上紅色。超乎自然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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