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頭一次坐在卡車上。
雖然車頂和車身兩側都有用深綠色帆布圍住，但後方只有一片低矮的防護板和一條鐵鍊，感覺一個不小心就會跌出車外，讓坐在最後方的我忍不住緊緊抓住支撐帆布的鐵桿。
仔細一看，坐在對面的俊智和維彥也是一樣。每當卡車駛過地面的坑洞，車身上下跳動時，他們兩人的表情就會立刻變得緊繃，看得出來非常緊張。
「如果坐後面會害怕的話，要不要跟我們交換位子？」
同車的一名留著長捲髮的女兵突然如此提議，讓俊智與維彥驚訝地眨了眨眼。我這時才發現，原來車上的其他十多位女兵全都注視著我們，眼神中充滿笑意。
「……我才不會怕。妳的好意我心領了。」
我不想被這些女兵看扁，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對方的提議。
「是嗎？如果有需要的話就說一聲吧，我隨時都能跟你們交換。」
說完，長捲髮女兵就不再多說，只是笑咪咪地盯著我們。
雖然對方的言行舉止很有風度，但那種認定我在逞強般的態度，反倒讓我覺得不舒服。
「嘻嘻……別那樣瞪人嘛。浪費了你那張可愛的臉蛋。」
聽到另一名短髮女兵這麼說，長捲髮女兵也趕緊補充一句：
「是啊。大家以後就是同一營的伙伴了，應該好好相處才對。」
因為每輛卡車都分別駛往不同的營區，所以被分派到同一營的新兵都會坐在同一輛卡車上。
也就是說，我們都是隸屬於同一個營的新兵。雖然有可能被分派到不同的連隊，但既然大家都生活在同一個營區，未來自然多得是碰面的機會，入營的第一天就跟要相處一年多的傢伙鬧翻確實不是好事。
「……確實是這樣沒錯。不好意思，我太失禮了。」
雖然嘴巴上這麼說，但我還是不太喜歡這位長捲髮女兵。因為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上下打量著我，讓我覺得不太舒服。
維彥的身體也扭捏個不停，似乎是因為這些女兵的視線而感到不太自在。就只有俊智完全不受影響，表情反倒有些興奮。
也許是因為有人率先開口，車上原本的沉默氣氛頓時一掃而空，切換到閒聊模式。
「你的名字是……楊鐵雄對吧？我在電視上看過介紹你們的報導。啊，叫我麗雅就可以了。」
長捲髮女兵如此自我介紹，還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一看就知道是個擅長把男人的花花公主，熟知讓男人卸下心防的技巧。我經常在路上被搭訕，這種人已經見多了，不會輕易上鉤。
雖然我早有預料，知道進入全是女人的軍營一定會遇到這種事，但我沒想到居然會來得這麼快。
……我來到這個地方是為了證明男人的價值，可不是為了談情說愛，所以沒有理由繼續跟她聊下去。
「妳好，麗雅，很高興認識妳。」
隨便回給她一個敷衍的微笑後，我就轉頭看向車外的景色，不再開口說話。
根據我的經驗，這樣就能讓絕大多數女生打退堂鼓。
「嘻。」
麗雅輕笑一聲，然後就不再煩我了。雖然我成功達到目的，但對方這麼乾脆就放棄也是一種警訊。
也許她是覺得來日方長，不希望現在就惹我生氣，打算慢慢進攻吧。
果然是個情場老手……
「嗚哇……冰山美人耶。剛好是我喜歡的類型。」
這好像是短髮女兵的聲音。雖然她故意誇獎我的長相，但我沒有搭理她，繼續看著車外的景色。
「原來小菲喜歡俊美型的鐵雄啊，我倒是比較喜歡維彥那種可愛型的男生。」
「喔喔！麗雅真大膽，馬上就告白了。」
「白癡，這才不是告白呢。真正的告白，是要等到男女雙方交情更深厚之後才能進行的重要儀式。我說的對嗎，維彥？」
「啊……呃……我……我也是這麼覺得……」
「啊──維彥臉紅了！好可愛！」
發現我不肯理人後，兩位女兵開始轉而對維彥發動攻勢。
為了保護自己的戰友，我終於轉過頭來，狠狠瞪了兩名女兵一眼，但她們一點都不懼怕，反而露出輕浮的笑容。
「啊啊啊……都怪小菲亂說話，鐵雄好像生氣了耶。」
「嘻嘻。難不成你嫉妒了嗎？別這樣嘛，我覺得生氣的鐵雄也很可愛喔。」
我知道她們講這些話是想故意刺激我，以我的反應為樂。不過，從小被女生調戲到大的我才不會輕易中計。我沒有生氣，也沒有反駁，就只是默默瞪著她們。
現場頓時陷入緊張的氣氛。
就在這時，俊智主動跳出來打圓場。
「不……不好意思！因為暈船的緣故，鐵雄在船上沒什麼睡，現在心情不太好，所以……！」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鐵雄討厭我們，心裡刺痛了一下呢。」
「放心吧，鐵雄是個溫柔的好男人，絕對不會有那種事。」
俊智拍拍我的肩，還笑著向眾女兵眨了一下眼睛，展現出十足親切的態度。
不過，女兵們沒有太大的反應，馬上從他身上移開視線。
麗雅稍微清了一下喉嚨後，換上正經的表情向我們道歉：
「對不起。因為我沒想到自己這麼幸運，能夠跟傳說中的第一批男兵成為同袍，開心過了頭，才會不小心逾矩了。兩位可以原諒我嗎？」
「嗯，我不會這樣就生氣的。」
聽到維彥這麼說，我也不好意思繼續板著臉孔，低頭向眾人和解。
「……我也有些太過激動了，不好意思。」
雙方都道過歉之後，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總算消失，而女兵們也稍微收斂了些，不再做出逾矩的言行，改問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我原本以為這段和平的閒聊時間會持續到下車為止，但沒想到居然一下子就結束了。
「原來如此……維彥是因為對軍人懷抱著憧憬，才會自願跑來當兵啊。」
「嗯，我從小就喜歡看戰爭片，覺得電影中的軍人非常帥氣，希望自己也能跟她們一樣，拿起槍桿，從事保家衛國的職業。這次聽說有機會完成夢想，就二話不說報名參加了。」
維彥的一番話讓麗雅和小菲不斷拍手。俊智見狀也想說些什麼，但麗雅沒給他開口的機會，馬上就把話題轉到我身上。
「那鐵雄呢？鐵雄為什麼跑來當兵？」
「……為了證明男人的價值。」
「男人的價值？什麼意思？」
麗雅歪著頭，似乎不太明白我想說的話。我無意發表男性主義的長篇大論，只說出一直深藏在自己心中的信念。
「我……認為現在這樣的社會是錯誤的。男人不應該是柔弱的象徵，外表也不應該是我們唯一的價值。為了證明這兩件事情，我才會決定從軍。」
聽到我這麼說後，在場的女兵們全都愣住，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俊智和維彥都知道我入營的動機，用帶著欽佩的眼光默默守護著我。
然後，一道笑聲打破了沉默。
「哈哈哈哈哈哈！我……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說這種話的男生耶！而且還是個美男子！我還以為只有長著落腮鬍的醜男會說這種話呢！笑死人了！」
小菲捧腹大笑。躺著也中槍的俊智露出大受打擊的表情，眼眶微微泛淚。
麗雅用手肘偷偷頂了小菲的側腹兩下，暗示她閉上嘴巴，卻忘記掩飾自己臉上的笑意。維彥緊張地看著我，深怕我大發雷霆。
不過，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因為我早就聽習慣這樣的冷嘲熱諷。
在這個母系社會中，男權運動者的主張就像是一種異端，不被人理解，也不被人接納。每個人都只把男人當成是繁衍後代的工具，認定柔弱的男人無法勝任女人的工作，許多的不平等也因為這樣而產生。
這就是我要對抗的現實。
我不會責怪擁有這種錯誤觀念的人，也不會面紅耳赤地與她們爭論。
因為我要用行動證明男人的價值。
我就是為此而來。
不過，雖然我沒有開口反駁，但還是有人跳出來為我說話。
「那個……我覺得不管怎麼樣都不應該嘲笑別人的夢想……」
說話的人是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兵。
她有著一頭蓬鬆的白髮，上面還別著可愛的兔子髮飾，體型跟小學生一樣嬌小，嬌小到讓人懷疑國軍體檢標準的地步，這樣的體型反而讓她散發出強烈的存在感。然而，直到她開口之前，我都沒有注意到坐在最前面的她。
我有些驚訝。因為這還是第一次有女生沒有嘲笑我的夢想。
我看向這名女兵，用微笑向她致謝。然後女兵的雙頰立刻染上一層緋紅，趕緊低下頭，不敢再多看我一眼。
看到我們兩人的互動，麗雅和小菲露出懊悔的表情，然後惡狠狠地瞪向那名女兵，讓她更加不敢抬起頭來。
場面的氣氛再次陷入緊張。維彥一幅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樣子。心地善良的他，想必是想要試著緩和局面吧。
不過，他已經沒必要這麼做了。
因為卡車終於抵達目的地。
卡車緩緩停下，坐在前座的押車軍官迅速下車，走到車子後方仰望我們。她是一名戴著無框眼鏡的成熟女性，皮膚很白，臉上滿是雀斑，胸前的職稱牌上寫著「人事官」三個字。
早在上車之前，這位人事官就已經向我們做過自我介紹。她的名字叫做黃若環，是我們所屬的裝甲步兵營的人事官。
人事官拿起手中的名單，以平淡的語氣下令。
「點到名字的人就下車。李天兔。」
雖然大家都有聽到人事官的命令，但沒有人從椅子上起身。每個人都左右張望，找尋那個被叫到名字的人，也像是在說「我不是李天兔」一樣。
「奇怪……剛才在港口點名時，明明就有叫到這個名字，人也有乖乖上車啊……」
人事官面帶狐疑，輕輕搔了搔自己的後腦勺。
就在這時，一名女兵突然叫了出來。
「喂，妳不就是李天兔嗎？」
「啊……原……原來是在叫我嗎？」
剛才幫我說話的女兵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趕緊從椅子上起身。
「我……我就是李天兔！」
看到那位李天兔終於現身，大家的臉上反而更加疑惑。
「原來真的有這個人啊……」
「我還以為是人事官叫錯名字了。」
「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漏聽自己的名字？」
「天曉得。」
聽到這些話的李天兔滿臉通紅，慌慌張張地準備下車，但馬上就被旁邊的人叫住。
「喂，妳的背包忘了拿。」
「啊！真……真是對不起！」
李天兔迅速扛起背包，快步衝向車尾。因為背包裡塞滿東西，讓她的身體不太平衡，跑起來歪七扭八，看起來隨時都會跌倒……
「呀啊！」
我才剛這麼想，李天兔的腳果然就絆了一下，整個人快要跌向車外。
幸好我早有預備，趕緊伸手從後面抱住她，才沒有發生意外。
「妳沒事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我攔腰抱住的李天兔臉紅得快要噴出火來，在空中胡亂舞動雙手，感覺像是在掙扎一樣。我驚覺自己的失禮，馬上放下她的身體。
「謝……謝謝你！」
終於雙腳著地的李天兔向我鞠躬道謝後，就迅速跳下車了。
確認她平安下車後，我總算鬆了口氣。然後，我才發現人事官正在看我。
「你居然能單手抱起一名成年女性……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男人。」
人事官送上不知道算不算是稱讚的話。我沒有因此感到得意，淡淡地回了她一句。
「這不算什麼。我是來當兵的，事前當然有做過一些鍛練。」
事實上，早在參加特殊新訓之前，我就已經開始鍛鍊自己，新訓的內容對我來說一點難度都沒有，而且結訓時也得到了遠遠超過其他人的成績。我有自己絕對能勝任軍人任務的信心。
「哼……」
人事官仰起嘴角輕笑一聲，沒有多說什麼。維彥和俊智都用崇拜的眼神望著我，剛才嘲笑我的那些女兵則露出難看的表情。
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不是用話語，而是用行動證明男人的價值。因為我一直認為，只有實際行動才能說服別人。
人事官重新開始點名。我的名字也被點到了。
我毫不猶豫地拿起背包往下一跳，雙腳踏在空曠的廣場上。雖然說是裝步營，但周圍完全看不見裝甲車，只有幾輛塗上深綠色的貨車停在籃球架旁邊。要不是有看到門口的拒馬和衛兵，我恐怕不會認為這裡是軍營。
我環視周圍，想要尋找這裡是軍營的其他證據。
然後我在廣場前方的司令臺上找到了。
那個證據就是隨風飄揚的中華民國國旗。
我自然而然舉起右手敬禮。沒有人命令我這麼做，這純粹是我發自內心的行動。我注視象徵著軍魂的旗幟，在心中暗自發誓。
今天，是我從軍的第一天，而這個地方，就是一切的起點。
我將會在這裡證明男人的價值！
※
我目送著開走的卡車，久久說不出話。
因為戰略上的需要，我們裝步營必須駐守在三個營區，而這裡是營部連和裝一連所在的南隘營區。在放下我們這些要分派到這兩個連隊的新兵後，卡車就載著剩下的人前往裝二連和戰車連了。
令人遺憾的是，維彥也在上面。
我和俊智不得不與維彥分開。只要想到從今以後，維彥必須獨自一人面對艱辛的軍旅生活，我就難過得不得了。
「別難過了，鐵雄，我相信麗雅跟小菲會好好照顧維彥的。」
俊智輕搭我的肩膀，送上安慰的話語，但這句話反倒讓我更加擔心。
雖然麗雅在臨走前向我保證會好好照顧維彥，但我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相信那個女人。
「希望如此……」
我只能用軟弱無力的話語如此祈求。
「集合！」
聽到人事官的號令，我只能放下不捨的心情，迅速過去集合。
在人事官一連串的整隊口令之下，一票新兵轉眼之間就排成一列橫隊。雖然只是菜鳥，但看得出來大家在新訓時都受過充分的訓練，沒有人不小心出錯……更正，除了身材嬌小的李天兔不知為何沒有隨著口令稍息之外，這裡沒有任何人出錯。
不過，人事官似乎懶得糾正她，直接開始宣佈事情。
「等一下，你各位連上的姊妹就會來接你們。注意所有隨身裝備都要給我帶到，敢遺落在這裡，你各位就準備游回本島自取蛤。所有人稍息之後原地坐下待命，不要亂跑。」
然後，人事官將視線移到我和俊智身上，還用右手食指勾了兩下。
「楊鐵雄，汪俊智，你們兩個出列。」
說完，人事官沒等我們答話，就一個人走向司令臺對面的單槓場。
我不知道人事官找我們有什麼事，俊智也是一頭霧水的表情。於是，我們只好乖乖跟著人事官走。
來到單槓場後，人事官轉頭過來，劈頭就說：
「時間不多了，我就直說吧。你們三位男兵必須在一個月後參加鑑測。」
「鑑測？」
「沒錯。決定你們能否繼續從軍的鑑測。只要通過這次鑑測，國軍就會正式頒發軍證，授予你們從軍的資格；如果沒辦法通過，你們就乖乖回老家結婚生子，當個平凡的家庭主夫吧。」
「怎麼這樣……！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吧！」
我忍不住大聲抗議。因為當初我們參加特殊新訓時，明明說好只要通過新訓就具備軍人身分，根本沒聽說下部隊後還要接受鑑測。
人事官雙手一攤，一臉無奈地說：
「就算你跟我抗議也沒用。這是上面的決定，所謂的部隊就是這樣，朝令夕改只不過是家常便飯，要是沒辦法習慣，那我勸你還是早點滾蛋。他爸的其他人想滾還滾不了呢。」
「唔……！」
我緊握雙拳，氣得渾身發抖。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安慰我，人事官繼續說了下去。
「我想，國防部當初可能也沒想到會有男人通過那個新訓吧。雖然訓練內容只有簡單的基本教練和體能訓練，但已經足夠讓嬌滴滴的男人放棄從軍了。你們三人的出現，八成讓軍方高層也亂了陣腳。」
「……所以才要用這種手段追加鑑測，強迫我們退出？」
「不，不是這樣的。國防部提出這樣的鑑測，反倒是他們有意讓你們正式從軍的證明。」
「為什麼？」
「因為鑑測的內容是五項戰技，而五項戰技是所有新兵都會在新訓時學到的東西。換句話說，這次鑑測算是給你們的補考，只要你們在部隊中學會這些東西，並且通過補考，就完全無異於其他新兵了。」
「原來如此……」
聽到人事官這番話，我心中的怒火總算稍微消退。俊智雖然沒有生氣，但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點頭如搗蒜。
「我就覺得奇怪，為什麼我們的新訓沒有射擊訓練，我姊姊們當兵時，在新訓就做過射擊訓練了，可是我們卻完全沒有，原來是因為這樣。」
「沒錯，五項戰技的其中之一就是打靶。不過，你們要參加的鑑測中沒有打靶這個項目。」
「咦？為什麼？」
俊智看起來相當失望。他應該是很想實際體驗實彈射擊的滋味吧。我能體會他的心情。
「因為太麻煩了。實際上一趟靶場要耗費大量的時間與人力，我們不可能特地為了你們三人做這些繁重的準備工作。」
人事官的解釋在我心頭蒙上一層陰影。也許是看出我的疑慮，人事官馬上補充說明。
「放心吧，沒有實際打靶單純只是上頭嫌麻煩，不會因此刁難你們。只要這次鑑測通過，應該就不會再有下次了。」
「…………我知道了。既然妳如此保證，那我也只能相信。」
聽到我的回答，人事官微揚嘴角，酷酷地說：
「哼。你相不相信並不重要，因為你他爸是個渾身菜味的二兵，只能學習服從，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的餘地。長官叫你接受鑑測就給我乖乖照辦，然後毫無懸念地完美通過，這才是一名軍人該要有的心理建設。如果你真的想成為軍人，就先從這點開始做起吧。」
不知為何，人事官說出這些話時充滿魄力，讓我不由得肅然起敬。
「報告是！」
我立刻雙腿併攏，用最標準的姿勢向她行軍禮。俊智見狀也慌張地跟著照做。
人事官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低頭看向手錶，驚呼一聲。
「糟糕！已經這麼晚了……我該走了。你們就在這裡等人來接，不要亂跑喔。」
丟下這句話後，人事官頭也不回地走向大門，留下不知所措的我和俊智。
「等等！人事官，妳要去哪裡啊！」
我忍不住叫住人事官。雖然她有回過頭來，但表情超級不耐煩。
「當然是回家啊！我是金門人，每天都通勤，不會在軍營裡過夜。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了，我要趕快回家陪心愛的老公吃飯，沒時間理你們。」
「呃……可是我們連隊的人都還沒過來接手，妳要就這樣把一群新兵丟在這裡？」
「懷疑啊？我已經下班了，就算對岸突然打過來也不關我的事。要是你敢再囉嗦一句，我就吩咐你們連上的參一好好照顧你。」
說完，人事官向我比了個割喉的手勢，然後就轉身走掉了。
我和俊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看到人事官走出大門後，我們也只能先回到司令臺前方和其他新兵會合。
幸好一連的軍官沒多久就出現，解決了這個群龍無首的情況。
不過，在那名軍官拿出名單點名之後，我再次得知一項遺憾的事實。
那就是我和俊智果然被分配到不同的連隊了。
「俊智，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喔。」
我輕拍俊智的肩膀，向這位可靠的戰友告別。
「沒這麼誇張吧，鐵雄，我們住在同一個營區，以後多的是見面的機會。我有空會去找你的。」
「嗯，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
我輕輕揮手，目送俊智和一大群女兵被那名軍官帶走。
司令臺前方終於只剩下兩個人了。一個是我，另一個就是李天兔。雖然我捨不得跟俊智和維彥分開，但這位身材嬌小的女兵似乎不是壞人，能跟她分到同一個連隊也是件好事。
反正連上的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過來，趁現在跟她做個自我介紹吧。
「妳好，我是楊鐵雄，叫我鐵雄就行了，以後請多多指教。」
「我……我是李天兔……認識的人都叫我小兔……」
「嗯，謝謝妳剛才在卡車上幫我說話。」
「該、該道謝的人是我才對。要不是你出手幫忙，我肯定會從卡車上摔下來……」
雖然我努力向小兔搭話，但她一直不敢正眼看我，說話結結巴巴，臉蛋也紅通通的。
「那個……妳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我去叫人來嗎？」
聽到我這麼說，小兔整個人跳了起來，在胸前使勁揮舞雙手。
「不、不用了！我只是不曾跟像你這樣漂亮的男生說過話，才會……！」
講到這裡，小兔的臉又變得更紅了。雖然經常有女生稱讚我的長相，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純情的女生。
也許是因為這樣，這些讚美之詞一點都不讓我感到反感，反而覺得有些開心。
「謝謝妳，妳也很可愛喔。」
「啊……啊嗚嗚嗚嗚……」
小兔的臉紅到不能更紅的地步，幾乎要噴出火來。雖然我曾立下誓言，要將所有人生奉獻在證明男人價值這件事情上，一輩子都不會近女色，但如果是小兔的話，我願意跟她做好朋友。
雖然剛剛才與兩名好戰友分離，又聽到人事官宣佈的壞消息，讓我一度對前途感到絕望，不過，與小兔這位新戰友的相遇，又讓我看見了一絲曙光。
如果營部連裡都是跟她一樣的好人，那我的軍旅生活肯定會過得十分順利……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那個女人出現了。
她背對著火紅的夕陽，彷彿全身都在熊熊燃燒。
裸露在運動內衣外的褐色肌膚，讓她健美的肉體看起來像是經過千錘百鍊，一雙堅挺的胸部更是完全不受重力影響。黑色的長馬尾隨風飄舞，為她美麗的臉孔增添了幾分霸氣，充滿鬥志的雙眸筆直注視著我們。
直覺告訴我，這名彷彿女武神降臨般的年輕女子，就是我們在等待的人。
我立刻夾緊雙腿，以最標準的姿勢向她行禮。
小兔也慌慌張張地跟著行禮，但雙腳卻抖個不停。
來到我們面前後，女子一句話也不說，就只是默默盯著我看。
她的眼神有一種莫名的魄力，讓我在不知不覺中流下冷汗。
不過，我並沒有逃避她的視線，而是正面與她對望。
女子的臉好像在一瞬間微微泛紅，然後旋即露出複雜的表情。
我還以為自己看錯，然而，在我仔細確認之前，女子已經換上怒容。
「我不會認同你的……」
女子小聲呢喃，然後用食指指著我的鼻子如此宣言：
「以身為軍人的榮耀發誓，我──姬曉夜絕對要讓你放棄從軍！」
這就是我和姬曉夜的初次相遇。
此時的我還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將會成為我永遠的宿敵。而我和這位女中豪傑的戰爭，就從這一刻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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