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批價值不斐的藏書下落不明,
一個不見天日的謎團露出破綻。
當紙頁之內的故事不復追尋,
紙頁之外的探險正即將啟程……
詹威回想起來,波頓彷彿一直等在那裡,等待詹威翻開他的書,等待他穿梭書頁,開啟另一趟探險,等待他解開一個無人知曉的藏書之謎。
當然,這一切還是始於愛書的狂熱。詹威花了近三萬美元買下十九世紀探險家李察‧波頓的稀世珍本,不僅書況良好,扉頁還有他的親筆題字。相隔一世紀,詹威透過一本書重新認識了波頓,卻沒想到這只是一場風暴的開端。
一名老婦人聲稱自己的祖父查爾斯與波頓交情匪淺,除了詹威手中這部巨著,還有祖父留下的大批與波頓有關的藏書,都應歸她所有,但這些書卻在幾十年前被人奪走。在老婦人病危之際,詹威允諾,要替她找回那批遺失的藏書。
他試圖追隨波頓的腳步,拼湊他生前的事蹟。但當他越來越接近謎團的核心,卻招致了一連串的暴力威脅。詹威漸漸了解到,這批書不只是珍貴的古董,更隱藏著有人不惜殺人也要加以塵封的驚人秘密,而自己,正是火線上的下一個目標……
作者簡介:
約翰‧鄧寧John Dunning
一九四二年生於紐約市布魯克林,成長於南卡羅萊納州查勒斯登。二十二歲離家後來到科羅拉多州丹佛市,在一九七○年投入小說創作前,曾從事賽馬訓練師及《丹佛郵報》記者等工作。後來因與出版商之間發生糾紛,他停止小說寫作,於一九八一年開了一家珍本書店。直到一九九二年,在作家友人的敦促下,他才以《書探的法則》重出江湖。
這部作品是他以愛書的退休警探克里夫‧詹威為主角的系列開場作,不但榮獲當年度的「尼洛‧伍爾夫獎」,並於英美獨立推理書商協會「黛莉絲獎」的決選中擊敗英國推理女王米涅‧渥特絲和美國推理天王麥可‧康納利而贏得大獎,同時入選同一協會所評選之「二十世紀百大推理小說」。而續集《危險愛書人》不僅入選《紐約時報》年度注目好書,更入圍「愛倫坡獎」年度小說決選以及英國犯罪小說作家協會「金匕首獎」決選。「書探詹威」系列不但備受好評,也十分叫座,目前全系列已暢銷突破七十萬冊!
除此之外,鄧寧另著有數部獨立作。在寫作和經營書店之餘,他也致力於研究美國廣播史,不但曾參與兩部美國廣播史書籍的編撰工作,至今也仍在廣播電台主持一個講述美國廣播史的節目。
目前約翰‧鄧寧與妻子海倫仍定居於丹佛市。
譯者簡介:
王瑞徽
淡大法語系畢業。曾任雜誌編輯、廣告文案等職,現專事翻譯,譯作包括雷.布萊伯利的科幻小說等等。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探險家兼作家李察•波頓和警察兼書商詹威的相遇是犯罪小說天堂中的夢幻組合!──《好書情報》
妙趣橫生!沒有任何犯罪作者能像約翰•鄧寧這樣將珍本世界描述得如此深刻有趣……情節的推展無可挑剔,人物生動,通篇充滿關於波頓奧秘和舊書交易的珍聞!──《紐約太陽報》奧圖•潘斯勒
一本引人入勝的近代推理傑作……充滿原創性和趣味!──《芝加哥太陽報》
絕妙的讀物……鄧寧懷著敬畏和熱情寫作! ──《聖路易郵訊報》
令推理小說迷雀躍的作品……一如以往,鄧寧丟出大量關於珍本收藏的趣事。讓人想去買一本不得了的好書:詹威的下一部小說!──《邁阿密先鋒報》
詹威系列迷肯定欣喜若狂! ──《丹佛郵報》
鄧寧和詹威是打不倒的!──《號角紀事報》
創造力源源不絕,令人暢快且充滿文學味,相當猛的一拳!──《寇克斯評論》
名人推薦:探險家兼作家李察•波頓和警察兼書商詹威的相遇是犯罪小說天堂中的夢幻組合!──《好書情報》
妙趣橫生!沒有任何犯罪作者能像約翰•鄧寧這樣將珍本世界描述得如此深刻有趣……情節的推展無可挑剔,人物生動,通篇充滿關於波頓奧秘和舊書交易的珍聞!──《紐約太陽報》奧圖•潘斯勒
一本引人入勝的近代推理傑作……充滿原創性和趣味!──《芝加哥太陽報》
絕妙的讀物……鄧寧懷著敬畏和熱情寫作! ──《聖路易郵訊報》
令推理小說迷雀躍的作品……一如以往,鄧寧丟出大量關於珍本...
章節試閱
1
如果我專斷一點,我可以說事情早就開始了。那次電台節目讓事情明朗化,可是波頓的故事一直在那裡,只等著我去發掘。
我在一九八九年,我三十七歲那年的年尾發現了它。當時我從西雅圖帶著由葛雷森事件得到的一大筆錢回家來。我的一成中間人佣金將近五萬元之多,對任何一個書商或者我來說或許都是一輩子賺不到的數字。當時我只知道我要用這筆錢來買一本書,不是五十萬本佈滿霉斑的破爛舊書,不是一百萬本壞書或一千本好書,甚至不是一百本高級精裝書。而是一本書,一本稀世珍寶,絕品:想看看擁有這樣一本書是什麼感覺。
當時我是這麼想的,但還不只這樣。我想改變我的獵書方向。我厭倦了聽書評和書販誇讚那些一書走天涯的文壇新奇才。我想要少點刺激,多點傳統,而幾乎就在我落入這種只要找就不怕找不到的狀態的同時,我找到了李察.波頓。
有一回我到東丹佛的李頓.赫胥禮法官位在公園山丘的家去參加宴會。李和我已認識多年,一開始很謹慎,後來多了點相互關注的友善味道,最後成了朋友。一九七八年我第一次參加他的法庭,當時我是個菜鳥警員,為一樁了無新意的謀殺案作證,而他是丹佛法官席上的新人。在當時我們之間存有職業隔閡是很自然的:李和我狹小的警察交友圈完全搭不上邊,我怎麼也無法想像和他那一大群精明律師朋友交往。年齡是一個因素,雖說不是絕對。當時我將近三十,李四十五、六,已經兩鬢灰白,而且開始有了那種我永遠難以企及的名人架式。根據各方意見他是個優秀的法官。他極其公正,做出判決時則態度堅定,而且他的判決從未被裁定無效。
我出席他的法庭之後的那幾年只見過他幾次:有一次我們在法院餐廳點頭招呼,簡短互道見過對方之類的話。一年後我們的一個共同友人邀請我到他山上的家去參加聖誕派對。那晚我們初次談到法庭以外的事。「聽說你收藏了不少書。」他用深沉渾厚的男中音說。我認罪了,他說:「我也是。我們應該找個時間交流一下經驗。」可是之後一直沒下文,理由不變:我仍然是個警察,總有上法庭的時候,而他想避開一切可能的利益衝突。當時我倒沒想那麼多,我以為他只是在虛應故事,表示禮貌。赫胥禮就是這種人:無論在法庭內外他都是出了名的禮節周到。
一年後他被派任為地方法院法官,也就在那時我們的友誼擺脫了工作上的衝突,有了謹慎、試驗性質的開端。我突然接獲他的妻子米蘭達的電話,邀我去參加餐會,據她描述,「一場為幾個愛書人舉行的輕鬆小型晚餐會」。結果那晚來了十幾個人,我被安排和米蘭達那位從東部來的妹妹荷普湊成一對。房子就在東十七大道附近,是一棟世紀初建造的三層樓紅磚建築,屋內裝潢著枝狀吊燈和油亮的硬木地板,我到達時已是一片亮晃晃、談笑聲不絕了。穿著藍色晚宴服站在門口的米蘭達是個金髮美人,看起來不超過三十歲,但是自有屬於她的優雅和有趣之處,而不只是站在李身邊的一張漂亮臉孔。法官的朋友也都十分體貼有教養,我斥退自己對假紳士派頭發自本能的厭惡,打從心底喜歡他們。他們是富有的藏書家,我卻只能靠警察薪水買書,但是他們沒人流露出一絲輕蔑。如果他們看見一本五千元的書而且很想要,他們就直接買了,照著定價付錢,在他們看來我這種錙銖必較的獵書方式十分有趣,若不是我告訴他們,他們簡直無法想像有這種事。
米蘭達是個一流的女主人。第二天,我正在寫謝函,她來了電話,感謝我去參加。「你真的讓氣氛活絡起來了,詹威。」她說:「希望以後我們有機會多聚聚。」
後來我們確實常聚。那第一個晚上我沒仔細參觀法官的藏書室,後來我才發現傳聞果然不假。偌大一個房間的四面牆羅列著書架,上頭層層排滿了好書,全是些附有精美書衣的美國現代名著。過了一陣子李說:「樓下還有一些比較舊的。」然而我見到它們已經是好幾年後的事了。
他們最近的晚餐邀約已經和當初大不相同了。首先,我不再是警察,加上我離開丹佛警局的方式足以冷卻我和任何一名法官的關係。我對一名大惡棍動粗,媒體開始挖出我過去的種種,充滿街頭暴力鬥毆的童年,還有和文森.馬倫吉諾──日後成為丹佛最令人膽寒的暴徒──之類的人關係緊密。儘管將近二十年來我和文森只見過一次面,儘管後來我拋卻過去,成為一名,容我老王賣瓜一下,能力超強的重案警察──你一旦被媒體抹黑,就只有等著被再度抹黑的分。那段期間有流言指出李被列入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人選名單,儘管很難想像李和隆納.雷根會是政治盟友,但我並不清楚李的政治立場為何。我只知道一件事:要是他真有機會進入權力核心,我可不想壞了他的事。畢竟我曾經整整一週佔據報紙頭條,全是負面新聞。不過我倒是看不出李擔心他的形象和交友情況的跡象。他打電話給我,想聽聽我的說法。我把真相告訴他,他也接受了。「不算是最明智的做法,克里夫,不過事情總會過去的。」他說:「你大概正忙著躲那群餓狼吧。等塵埃落定之後我們再碰頭。」
可是接著我去了西雅圖,距離我最後一次見他們又過了好幾個月。我回家時帶著一大筆錢,一筆意外之財。我和一群西雅圖友人到中西部各城市獵書,回丹佛之後立刻接到米蘭達的電話。
「詹威先生,」她的冰冷語氣真假難辨:「你為了某種原因在躲我們嗎?我們是不是做了什麼冒犯你的事?」
我當即感到羞愧。「沒的事。」我說,避開她的第一個問題,直接回答第二個。「老天,怎麼可能呢?」
「那就請你移駕到寒舍一趟,先生。」她說:「本週五晚上,七點,拜託別打領帶,別找藉口。準備把一場乏味的社交活動搞活吧。」
「妳辦的活動怎麼可能乏味呢。」
「到時候再看吧。這次可能有點麻煩,即使對我這種擁有不凡社交天賦的女人也一樣。李一個孩提時代的好友到丹佛來。別說是我告訴你的,不過他實在不是我的菜。所以囉,你願不願意過來幫我度過難關?」
「遵命,夫人,非常樂意。」
「我們那麼久沒見,我都忘了你的長相了。你結婚了沒有?」
我大笑。
「正在跟誰穩定交往嗎?」
「目前沒有。」
我知道她為什麼問這個。米蘭達不拘小節,可是在大夥圍坐在一起的餐會中,她相當堅持人數能成雙成對。「我已經替你找了合適的女伴。」她說。
我停了一下,然後說:「謝謝妳邀請我。」
「不,克里夫,我才該謝謝你。我知道你最近為什麼不常來,我只是要你知道,我們很感激你的設想,不過那是不必要的,真的。我們到你的書店去過幾次,可是都沒碰上你。」
這我當然也知道:我在收銀機裡看過他們留下的支票。「我老是在外地獵書。」我說。
「顯然是。可是李和我要是一發現朋友遇上麻煩就疏遠他們,那不是太膚淺了嗎?」
「那可是相當嚴重的麻煩。」
「是啊,沒錯,可是那讓你脫離警察生涯,成為一個書商。這未嘗不是好事?」
和他們以往的餐會比起來這次算是小型的,包括赫胥禮夫婦總共只有八個人。原來李的童年友人是海爾.亞徹,他是作家、歷史學者,六年前得過普立茲獎,爆冷門擊敗了另外幾個較被看好、學養遠比他豐富的候選人。當時我很高興他獲獎:我一向同情弱者,而且也真的欣賞他寫的書。這部厚重的長篇敘述的是南卡羅萊納州查爾斯頓(Charleston)的兩個平凡家族在四年南北戰爭期間的生活。亞徹引用最近發現的資料、信件和日誌重現他們的生活,絲毫不因為史料龐雜而拖泥帶水。他用淺白的文字和藝術家的敏銳觀察描述了他們如何從戰火中存活,家人彼此間以及和外人之間的互動。一部描寫勇氣和聯邦控制下的艱困生活──無止盡的轟炸和三年封鎖──的史詩作品,而他表現得極出色。
在推出這本精采的寫實小說之前亞徹只出版過歷史小說,即使如此我仍然認為他是匠才。早幾年我就看過他的作品,並且立刻把他列入絕不會浪費我時間的作家之林。他有種卓絕的能耐,能讓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而且從不賣弄文筆。他讓讀者活在他的故事裡;他的作品具備我喜愛的那類書的一切條件。有了這種種因緣,為什麼我見到他的那一瞬間卻極度的不喜歡他?
這類強烈的反感往往是從眼睛開始的。亞徹的眼神充滿輕鄙,好像他的優越性遲遲才被像我這種蠢蛋發現,而他為了我的無知可是付出了昂貴代價。有件事他說對了:在作家成為偶像之後才崇拜他是追逐流行,但是一個作家也很容易在名利雙收之後變成驢蛋。這麼想有點奇怪,不過亞徹似乎把我看成害他那麼多年鬱鬱不得志的禍首。希望這只是我的錯覺,因為我那麼喜歡他的作品。可是整個晚上這感覺一直存在,而且越來越強烈。
他是最晚到達的一個,遲了四十五分鐘。米蘭達在七點四十五分帶他入席,並且為我們介紹他那位年輕漂亮的女伴艾琳.丹潔羅。我看見丹潔羅小姐趁著亞徹沒注意時向李做了個道歉的手勢,但是動作很快,他的回應更迅速。米蘭達對於晚餐的延遲開動毫無慍色:會圓滿進行的,我知道,因為她家的宴會一向如此。她了解她的賓客們,總是依據他們的各種小怪癖預作安排,這也讓我對亞徹這個人和他的作風有了更深一層認識。一個會讓晚宴所有人等他將近一小時的人顯然自視甚高。
亞徹一到達就坐上主位;就連李看著他的老友端出這架子,都只能退在一旁,默默露出一臉莞爾。席間有人談到他的新書就快出版了,可是亞徹迅速迴避這話題,只暗示無論什麼時候出版,到時肯定是大事一樁,但是現在他不想多談。那年有個全國出版人協會在丹佛舉行年會,這位大人物受邀前來演講並且接受頒獎,還在本地幾家媒體露面。丹潔羅小姐是他的伴遊,是出版公司專為一些特別重要或者活動攸關出版利益的作家在巡迴時安排的那種厲害角色。普立茲獎讓亞徹從此成為重要人物,因此他有丹潔羅小姐為他開車──為了她好,但願只是暫時的。
她的名字(Erin D'Angelo)讓人聯想到愛爾蘭和義大利文化的奇特組合,不過在我看來她就是個優秀的美國人。她很可能是某名校的大一學生,一個有著太妃糖色頭髮、卵形臉和淘氣大眼睛的專業年輕女孩。「其實她是三十歲的律師。」在僻靜的廚房裡米蘭達告訴我:「她極度聰明,而且該強悍時絕不退縮。」
「什麼意思?」
「意思是她可以肆無忌憚的在法律中遊走。要是她喜歡,可以一直遊走到天邊。」
「妳的語氣聽來似乎帶有惱怒的成分。」
「沒錯。這原本不干我的事,不過艾琳就像我的小妹妹,李也一直把她當女兒看待。她父親過世後她就和我們住在一起,我們就像家人一樣愛她。我們希望她得到最好的,她要什麼有什麼。她非常有法律頭腦;做這行可以讓她攀上高峰,賺大錢。」
「也許她寧可過比較安靜平穩的生活。」
「我早該知道你不會贊同我的話。你根本不在乎錢。」
「錢只要夠維持生活就可以了。」
「艾琳的父親也是這樣。直到有一天他需要錢卻沒錢。希望你運氣好,永遠不會遇上那種事。」
「遇上什麼事?」
「唉,別問了。結局很悲慘,我不該提起的。」
我沒說話。她看了我一眼,我從未見過的哀傷眼神。「很早以前丹潔羅的父親和李是事業夥伴,兩個剛出校門、充滿理想的年輕法律人。丹潔羅太太死了。我是個偷偷崇拜著李的傻青少年,而艾琳只是個孩子。」
她有點猶豫,不確定該不該說。「我真的不該提這些。」最後她說:「幫我一個忙,當我沒說過。」
「沒問題。」
「一定。」
「一定,米蘭達。我從不對任何人食言──雖說我不知道妳要說什麼。」
「事情已經過了那麼久。要是艾琳提起,那還好。我只寧可不是由我說出來。總之,她是個好女孩,我們都以她為傲。有什麼理由?她的學校成績一路都是優等,而且現在又在鬧區一家大型律師事務所工作。」
「她為什麼要載送那些作家跑來跑去?那應該賺不了什麼錢。」
惱火的表情即刻又浮現。「唉,我指的正是這個。她還在丹佛大學法律學院唸書的時候就開始這麼做了,一直不肯放棄。突然間她厭倦了法律。如今能引起她興趣的是文──學。她甚至寫起小說來了。真虧她還騰得出時間。」
「很難想像她還有餘暇寫東西。」
「她白天上班,晚上開車,有空時就寫。有興趣和她聊聊嗎,克里夫?」
「不知道。妳希望我有嗎?」
米蘭達若有所思的久久注視著我。「你是個好人,詹威,我是說真的。不過我怕你只會讓她那些壞念頭更加堅定。」
她替我安排的女伴,一個名叫邦妮.康雷的漂亮紅髮女人,當然也很優秀。除了聽亞徹說話,我們幾乎整晚都在愉快交換著對世界大事的看法。可是我的目光不斷飄回靜靜坐在亞徹身邊的艾琳.丹潔羅身上。有一次被她逮個正著。只見她微微瞇起眼睛,似乎依稀捕捉到我的心思而且覺得那和新長出來的皰疹一樣可厭。接著她必定是發現了我的內在美,因為她笑了,而在那一瞬間我只有個想法:哇,媽咪呀,好美的一張臉。
讓宴會趨於圓滿的是法官雅琳.魏斯頓和她丈夫菲爾。菲爾是整形外科醫生,於六○年代搬到丹佛之前曾經為許多好萊塢名人動過鼻子。菲爾率先提到最高法院的事。「雅琳說雷根找你面談。」
「你不該提起這事,親愛的。」雅琳說:「事情還沒成之前談論是不吉利的。」
「無所謂,」李說:「只不過是一次拜訪,稱不上是面談。老實說,到現在我還不清楚是怎麼起頭的。」
「顯然是有人把你的名字給了他。一定是某個熟悉那個小圈子的人向他推薦你。」
「也許他想找個人陪他欣賞他那些老片子,排遣沉悶的下午。」菲爾玩笑的說。
「他的每個下午都很沉悶。」亞徹說。
「無論如何,就這點來說,我不會把它當一回事。」李說。
「我不懂為什麼。」邦妮說:「你對司法那麼在行。」
「他們不是憑這個挑選大法官的。」亞徹說:「他們考慮的是政治手腕,不是法律才幹。」
「這點海爾說得沒錯。」李說:「我想學術界也是如此。懂得遊戲規則的教師一路高升,好教師只能坐冷板凳。」
「出版界也是這樣。」亞徹說:「總是由那些起來大聲狂吠的人得獎。」
「我從沒見過你為了誰狂吠。」
「也許普立茲獎評審根本不講這些。」亞徹說:「或者我只是運氣好。」
「也許兩位運氣都好。」雅琳說:「如果事成豈不是太妙了?普立茲獎得主和最高法院大法官竟然是大學同班同學?」
「是高中。」亞徹說:「李和我好像已經認識了大半輩子。」
「我們唸的是維吉尼亞州的一所小型高中。」李說:「我們班上有二十二個男生和二十二個女生。」
「很美吧?」米蘭達說:「真好。」
「那是因為妳搶了別人的男友。」雅琳說:「妳最壞了,米蘭達。」
「沒錯,我最喜歡想像那些窮人、可憐的鄉下姑娘注定過著悲慘生活,沒有李替他們主持公道。」
在這段輕鬆交談中我什麼也沒說,就這麼過了好一陣子,到了十點半左右,話題無可避免的轉向書。「你認為亞徹先生如何?」談得差不多時,米蘭達私下問我。我對她說我一直很欣賞他的作品,不準備再多說什麼。一小時後魏斯頓夫婦先行離去,剩下六個人。米蘭達早已感覺到亞徹和我之間的莫名敵意,英勇的想要努力化解。「克里夫一直非常、非常喜歡你的書呢,海爾。」她說,可是情況更尷尬。亞徹的回應──「那他可真是個大、大、大好人。」──是極其失禮的一句話,即使由他說出來都嫌尖刻。他露出「只不過是玩笑話」的狡猾笑容試圖自救,可是我們之間交換的眼神卻說明了一切。我竟敢對他評頭論足,不管評語是好是壞或者沒意見,況且誰需要我的肯定啊?
這種時候我通常會脫掉羔羊皮手套,亮出我口頭上的黃銅指節環。我差點脫口而出:給我聽著,海爾,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你原來是這麼個討人厭的大混球……現在我可多了個崇拜你的理由了。我說這話時會帶著我最迷人的笑面虎姿態,然後,趁著他錯愕的空檔,我會說:沒錯,海爾,你在我的崇拜作家名單上就排在丹妮兒.史蒂爾和羅賓.庫克兩人中間。天啊,我真想這麼說。真的好想這麼說,只差那麼點就說了出來。換作我年輕時一定馬上撕破臉,不管是什麼場合。我瞥見艾琳.丹潔羅的目光,她仍然一副能夠遠遠看穿我心思的模樣,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神色。快啊,說出來,諒你也不敢,她的表情似乎是說。可是我還得為東道主著想。我微微搖了下頭,艾琳回給我一聲沒人聽見、只有我看得見的輕笑。
然後她用嘴形說出三個字,讓我有了和陌生人之間從未有過的最怪異持久的巧辯經驗。我不太確定,不過那三個字好像是「膽小鬼」。
我衝著她露出泰山的表情,意思是說,妳錯了,姊妹,我都是拿他這種人當早餐吃呢。
她裝出一臉不在乎。瞄一下手指甲,飄忽的望著別處。
我直挺挺的站起,臉上帶著野蠻穴居人的兇猛。
我感覺她在嘲笑我這模樣;我也不確定。為了避免讓人察覺我們的白癡行徑,我別開頭,暗暗咒罵。
第一回合交手,當場慘敗。
我們來到藏書室,邦妮盯著那些書猛瞧。亞徹突然說:「真是的,李,你從來都不讓人參觀你那批寶貝藏書嗎?」李有些猶豫,似乎顧慮這晚會不會賣弄得太過火,可是秘密已經洩漏,於是一夥人下了樓。我們進入一個同樣滿滿排列著書架的小房間,架上裝有玻璃,裡頭顯然都是些年代久遠的書籍。亞徹退在一旁,我們其他人讚歎著完好如新的狄更斯、馬克吐溫、吉卜林、哈特、霍桑、梅爾維爾作品,好多維多利亞時期的名著,光是看著它們我已經暈了。整個房間沒有一本偽造的皮革書,一眼看見那麼多維持原色原樣的裝幀布真是令人愉悅振奮,太美妙了。
「我的戀書癖就是這麼開始的,」李說:「這些是我繼承來的。」
「老祖母貝茲留給你的。」亞徹說:「沒錯,我記得她,一個可愛的老太太。讓他們瞧瞧波頓的書吧,李。」
書就在那兒,那個時代的巨著。得到李的允許,我逐本把它們拿下來,小心的翻閱。我們看書時亞徹談著波頓的事跡,他的熱情感染了所有人。他似乎將波頓的一生摸得熟透,不久我多少看出了亞徹那本新書寫的是什麼內容。作家大都如此:每當談起熱中的主題,眼神總是充滿狂熱。
房裡突然靜下來。接著我聽見艾琳輕柔的聲音。
「當今的世界再也找不到這樣的人了。」
我挑釁的看著她。她翻了個白眼。「生在現代他不瘋掉才怪。」她把頭一偏說:「是嗎?」我說:「當然。只要在這個瘋人院般的世界待上十分鐘,他一定馬上臥馬路讓巴士輾過去。」她說:「話說回來,一個生在現代的男人,就拿你自己做例子吧,若是身在波頓當時的世界,也就是一八五○年代後期的印度、阿拉伯或熱帶非洲,又會如何自處呢?」我說:「要是有機會試試一定很有趣。」她看來有些懷疑。但是幾分鐘後她塞給我一張紙條,上頭附了一組電話號碼和耐人尋味的一句話:如果你想出答案,電我。
第二回合,靠漂亮的腳下功夫獲勝。
我離開法官家的時候是一點鐘。我被亞徹的自大激起的火氣已經消失,而且很慶幸我沒有針對他的愚蠢羞辱進行報復。我感覺有如新生,就好像我生活中那個急迫的問題──現在要做什麼?──已經得到了答案。有時候需要的只是觸摸一本書,或者女人臉上的某種表情,來讓男人的心重新活起來。
次晨我睜開眼睛,同時想起了艾琳和波頓。一天下來誰也沒讓步給誰,兩人的重要性也都不斷的增加。
我撥了她的電話號碼。答錄機,她的聲音說一定會回電。
我暫時讓波頓燜燒著。
第二天她回電,在我答錄機裡留言。「倘若這是求助電話,我會轉給辦公室。不過我是登記有案的民主黨員,什麼人的話我都願意聽。」
「好詞。」我在她答錄機裡說:「幾乎和詹姆斯.凱因在三十年前那本書裡的提法同樣令人激賞䔮。」
「果然厲害。」稍晚她在我答錄機裡說:「我還懷疑你能不能逮到我偷引用凱因的話呢。老天,你從來不回家的嗎?」
「我在家啊。」我的答錄機說:「妳在哪裡?」
「我要到懷俄明州去了,親愛的。」幾小時後她打了最後一次電話:「這趟去恐怕得面臨一場漫長的考驗。這個星球上的環境不斷惡化,看來我的夥伴們遠比你更需要我這年輕有創意的腦袋的協助。後會無期了,恐怕是。」
我的答錄機用極度錯愕的語氣說:「懷俄明州有環境?」
然後她走了,我衷心希望只是暫時的。但是關於波頓的想法仍然像高級紅酒燉菜那樣慢慢熬燉。到了第五天早上,我展開戰略性偵查。做為軍事用語,它的意思是針對廣大地區進行搜查以便做出重大決策。就獵書來說也是完全相同的做法:我開始打電話,訂購參考書籍,到處蒐購便宜的波頓作品版本。說是戰略性偵查一點沒錯:這是屬於書商的狂熱,而我又犯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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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專斷一點,我可以說事情早就開始了。那次電台節目讓事情明朗化,可是波頓的故事一直在那裡,只等著我去發掘。
我在一九八九年,我三十七歲那年的年尾發現了它。當時我從西雅圖帶著由葛雷森事件得到的一大筆錢回家來。我的一成中間人佣金將近五萬元之多,對任何一個書商或者我來說或許都是一輩子賺不到的數字。當時我只知道我要用這筆錢來買一本書,不是五十萬本佈滿霉斑的破爛舊書,不是一百萬本壞書或一千本好書,甚至不是一百本高級精裝書。而是一本書,一本稀世珍寶,絕品:想看看擁有這樣一本書是什麼感覺。
當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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