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死之間的迷離地帶,被稱為交界的地方,有一間平常不營業的茶館。
如果你喜歡都市傳奇,想探究萬丈紅塵之間糾結的人心,
或許翻開這本書,你就會看到茶館的大門。
對未來懷抱夢想的歌手,遇上了生命中的伯樂
對人生毫無規劃的酒店泊車小弟,遇上了失去記憶的神祕女子
對父親所說的一切深信不疑的乖孩子,遇上了不務正業的茶館老闆
他們的命運看似毫無關聯,卻在冥冥中縱橫交錯。
相信自己有才華,錯了嗎?如果沒有錯,為何她會死於非命,連雙目都被剜去?
幫助落難的弱女子,錯了嗎?如果沒有錯,為何相處了那麼多天的善良女孩,會用那麼怨毒又疏離的態度對他?
當個聽話的好孩子,錯了嗎?如果沒有錯,為何父親竟然親手將他推下樓梯?
生死有命,但世間不一定有所謂的報應;聽,送魂的鈴音在幽幽彼方輕輕響起。
本書特色
(編輯小語)
同人誌最大的特色之一,在於不受商業市場左右,能自由發揮創意,因此有許多創作者樂於以此管道發表作品。從同人誌起家的作者,自然也因此發展出了「自我流」的風格,將所見、所聞、所思自然匯聚成個人獨特的文風和筆觸,不怎麼合於既有的文類,但卻多了變體的閱讀樂趣。
《鈴音》乍看是個鬼故事,或可將之歸於靈異小說;但心懷怨懟的厲鬼出行不為驚嚇讀者,不濫傷無辜。收鬼的人物明明有神通,但故事重點也不是如何與怨鬼展開攻防,最終來個正義必勝。故事裡有一般道德觀底下的壞人(黑道),有乍看誠懇的偽君子(騙子);也有一般定義的受害者或好人,但這並不是一個黑白分明,受害者就全然無辜的世界。只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和做法,即使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劇,掩卷之後細思,也只能輕聲嘆息。
《鈴音》的作者在同人誌界浸淫多年,在商業市場雖為新手,但其寫作的筆調及創意都已有所成就。細膩的文字看似直白、生活化,在轉折之間慢慢將讀者拉進故事之中,終至感動落淚。
作者簡介:
初衣,長住台北的高雄人,現在也還是處於高雄台北想到了就兩邊跑的(半)遊牧狀態。
打小起愛看舞台劇,看戲的時間超過了人生的一半,沒想過玩劇場、沒想過用戲劇表達自己所思所想,卻在多年前不知為何陷進編織文字的世界。
求學時代開始在網路上發表創作,一直以來走在同人誌極端自我又滿是玩心的道路,用小說寫情書給深愛的作品和人物。
曾經以WildMoon(千蟻)為筆名發表《魔戒》、《陰陽師》等作品之衍生小說。
截今依然熱愛舞台劇、熱愛音樂、熱愛閱讀、熱愛寫作,以及帶給生命喜樂的一切。
個人部落格:http://blog.yam.com/wildm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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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推薦:
推薦序
《鈴音》是本迷人的小說。
這是我第一次閱讀時的感想,第二次閱讀的時候我掉了不少眼淚,因此我想換種說法。
《鈴音》是本感人的小說。
先回頭來說,得知要為這本書寫序的時候,我著實煩惱了幾天。
就算是自己的書我也從來沒有寫過序,到底序該寫些什麼我也不太確定,所以我來說說《鈴音》和作者初衣。
這個故事開始於一個結局。
在結局之後三個月,藉由已經淡忘、釋懷這些傷痛及悲哀的角色們口中,磷火為了不想遺忘,他開口訴說,故事由此開始。
而從磷火淡然的口吻中,我一頭栽進了作者初衣所描寫出的一個既靈幻又現實的世界。
這個故事之所以迷人,在於裡面帶有的許多情感。
這個故事之所以感人,在於裡面帶有的許多希望。
溫柔卻也哀傷的情感,在現實殘酷裡卻又帶著希望。
使讀者跟著初衣的文字時而歡樂時而哀傷,在體會到現實的時候卻也得到希望。
開朗直爽的阿勤,溫柔帶點迷糊的小明,認真聽話的好孩子彥伯,燃著復仇之火的佩穎,優雅而神秘的磷火和嫉鬼如仇的響。
在這幾個角色的帶領之下,交織出《鈴音》迷人的節奏,一旦走進這個故事,不到結尾停不下來。
因為序寫在前頭,我無法將劇情描述在此,但我相信只要翻開這本書開始閱讀,將可以懂得我在本書所體會到的種種情緒及感動。
我認識作者初衣超過十年,這十年來她斷斷續續地創作出許多的故事,她的文字一直為我所崇拜與欽羨,而她的故事總令我著迷其中,我很榮幸能當她最初的讀者之一,能比其他人更早閱讀她的故事,甚至有幸與她討論她所建構的世界,這一直是我身為她的友人最值得驕傲的事。
她創作的動力源自於她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和豐富的感性,從她的文字可以看出她細膩的情感和體貼的心思,也驚訝於她能大膽描寫出如噩夢般的恐懼和令人無法直視的現實,她隨心所欲運用文字營造出的氣氛和情境,能令人有如親臨實境,但也能在故事中得到治癒,做為她最忠實的讀者,我希望您也能愛上她的文字和她的世界。
我一直以為我很擅長廢話,但是戰戰競競花了兩天只能交出幾百字,我想這篇序文其實無法讓正在閱讀的您理解這個故事,但我希望能讓您瞭解我對初衣作品的讚賞。
我由衷地將我最喜歡的作者初衣,及她的作品推薦給您,希望您也可以在閱讀中得到感動與快樂。
拾舞 2010/6/7
名人推薦:推薦序
《鈴音》是本迷人的小說。
這是我第一次閱讀時的感想,第二次閱讀的時候我掉了不少眼淚,因此我想換種說法。
《鈴音》是本感人的小說。
先回頭來說,得知要為這本書寫序的時候,我著實煩惱了幾天。
就算是自己的書我也從來沒有寫過序,到底序該寫些什麼我也不太確定,所以我來說說《鈴音》和作者初衣。
這個故事開始於一個結局。
在結局之後三個月,藉由已經淡忘、釋懷這些傷痛及悲哀的角色們口中,磷火為了不想遺忘,他開口訴說,故事由此開始。
而從磷火淡然的口吻中,我一頭栽進了作者初衣所描寫出的一個既...
章節試閱
在城市的角落,一個總是少有人真正關注的角落,也許總是在西方、或靠近西方。
有一間小小的茶館。
茶館有茶、有酒、有食物,還有幾隻神情聰敏的小動物,和人數似乎總不甚明確的經營者。
經常出現在茶館的人似乎很多,又好像很少。某些熟面孔把這裡當成一個休憩甚至交換情報的地方,這雖然不是茶館最初開業的目的,但店主倒也不作置喙。
也有很多時候,進門來的陌生客人,根本不清楚他們走進了什麼地方……
序章
.三個月後,茶館
「唔、客人。」
才拿出筆墨,倒了一壺清水,準備開始研墨的長髮青年毫無預警地抬起頭。就像呼應他的自語般,咿呀一聲,茶館的門被輕輕推開,站在門邊的年輕女孩先是困惑地往後方看了幾眼,才小心翼翼地走進門。「嗨。」
「是妳。」青年起身打了招呼,「好久不見。」
「磷火!」看到青年,女孩露出安心的微笑。「好久沒來,我還怕找不到路了。」
「有心想找總是找得到的。」他淺淺一笑,招呼女孩在靠近吧臺的位置坐下,「來杯茶嗎?」
「好啊,好久沒喝磷火泡的茶了。」
「普洱好嗎?」一邊說,磷火邊將吧臺上的小型炭爐裡的火苗重新搧起,「怎麼來了?」
「有些東西想拿給你看。」女孩從包包裡拿出幾張照片,「前幾天店開幕的時候拍的,彥柏說想多洗幾張給你,我就帶上來了。」
端著茶坐到女孩面前,磷火低頭仔細觀看那幾張照片,年輕男人和女孩帶著小男孩站在樸實無華的店門前,帶有鄉村風格的裝潢看起來有種平淡的暖意,「看來彥柏過得不錯。」
「大概也是習慣了。雖然他沒說,可是一開始好像常常做噩夢,阿勤說……讓他自己適應,也許慢慢就會好。」
「阿勤看起來倒是真的過得很不錯。」照片裡的年輕男人一手環著女孩的肩另一手摟著小男孩,咧出大大的笑容。「妳呢?」
「日子總是要繼續下去的。」女孩淡淡一笑,拿起茶杯輕啜了口,「磷火泡的茶還是一樣好喝。」
「泡多了自然就會好喝。」磷火聳聳肩,「妳一個人上來?」
「阿勤和我一起,他順道去找勇哥,我就自己過來了。本來彥柏也說想來的,不過他今天開始上課,阿勤不讓他請假。」
「沒想到那小子這麼重視小孩的教育?他自己明明就一點都不在意啊。」
「阿勤說,已經繳了學費,如果不去上課就虧到了。所以不可以請假。」
「……原來只是小氣……」
「本來我問彥柏要不要下學期再回去上課,不過他說沒關係,不想晚一年才畢業。他其實是個一板一眼的孩子。」
「這倒是真的。」磷火也不禁跟著笑了,「他就是那種寫作業要照著聯絡簿上的順序一項項寫完的小孩。」
「原來他會這樣嗎?」
「會喔。妳之後看他的聯絡簿就知道了。」
「那我會特別注意的!」女孩吃吃笑了一陣,又在端起茶杯時吁了口氣。她轉頭張望四周,不自覺地露出懷念神色,「這裡真的一點都沒變……」
「又不是真的過了很久。」
「說得也是,雖然感覺上過了很久,可是其實也不過三個月而已。前陣子很忙,上星期店開了之後又突然空閒下來。這幾天我常常在想,如果沒有遇到彥柏,如果沒有遇到磷火,如果沒有遇到阿勤,一切是不是都會變得和現在不一樣,會不會更糟糕、會不會比較好,會不會……」
「妳覺得現在這樣不好?」
「不是,我只是很難不去想,想像那些也許可能會不一樣的結果,也許是因為……真的發生太多事了吧……」
「會過去的。」
她抬起頭,凝視磷火似乎能夠看透一切的雙眼,深沈卻柔和的眼神和第一次見面時沒有任何不同,好像未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妳現在懷疑的一切,相信的一切,有朝一日都會成為過去,剩下的只是妳想相信的東西。這樣子,不是也很快樂嗎?」
「……是這樣子的嗎?真的嗎?可是我真的……一點都不確定啊……」低下頭,她輕輕地、無聲地哭了起來。
.謝彥柏
「大家好,我叫謝彥柏。」謝彥柏站在講桌後方,有些小心地觀察臺下其他小朋友的表情,那是混雜了好奇和迷惑,當然,也包含了一些不以為意的神情。他輕輕嚥了口口水,「很高興可以和大家做同學。」
「彥柏是從臺北轉過來的,大家要跟他做朋友喔。」年輕的女老師大概看出了彥柏的緊張,適時地插了話。
「為什麼?」
「我們跟他又不熟,為什麼要跟他做朋友?」
「幹麼在這種時候轉來啊,學期都快結束了耶。」
「呃……」臺下七嘴八舌的回應其實並不帶有敵意,謝彥柏抓了抓頭,看見老師似乎比自己更不知所措的樣子,有點無奈地在心裡苦笑。「因為我家搬到臺中,所以只好在這個時候轉學。」
「搬家?我知道了,大人的工作對不對?」故作成熟的女孩在臺下這麼說,或許不自覺卻流露帶有諷刺性的笑容。
「嗯。照顧我的人住在這裡,所以我也只好轉學。」彥柏的確看見了女老師瞪大眼試圖阻止自己的表情,卻裝作看不懂,反而對臺下同學明顯提高的興趣做出回應:「我沒有爸媽了,所以和照顧我的人住在一起。」
或許是那句「沒有爸媽」讓臺下的同學們措手不及,在不知如何反應的瞬間整間教室陷入詭異的沈默。謝彥柏默默觀察那一張張臉上或許同情或許困窘也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在心裡吁了口大氣。
所以,磷火說得沒錯。
「人類很容易在失去好奇心的同時忘記敵意。」這麼說著的磷火綻出通透的微笑,「沒有敵意的人類大多不危險,所以你不需要說謊保護自己。」
其實並不是很懂磷火的意思,不過之後勤哥的補充反而簡單易懂:「那些小鬼只要他媽的不覺得你奇怪就不會特別欺負你」。
「嗯……」抓了抓頭,謝彥柏清了清喉嚨安靜舉起了手,「老師,我已經講完了。」
「呃、好,那、那、」對謝彥柏的自我介紹也有些震驚的老師用力眨著眼,在他這麼說之後才回過神來快步跑上講臺,「那,那大家知道了喔,大家要好好相處喔!」
嘴上說著言不及義的話,一邊指示謝彥柏坐到沒有人的空位。年輕的女老師一邊偷看謝彥柏將書包放好乖巧落坐的姿態,一邊翻開了課本。
「好,我們開始上課嘍。」
□
「你爸媽都死了喔?」
在放學之後好一陣子,才終於從老師的過度關切中脫身;謝彥柏正準備穿過校門,就突然聽見這麼一句招呼。
「呃……對啊。」認出那是課堂上說「搬家都是因為大人的工作」那個女生,謝彥柏愣了一下才回答。
「是喔。」小女生點點頭,「你很敢講欸。」
「敢講……敢講什麼?」
「你爸媽死掉的事啊,像我就不敢講。」聳了聳肩,她坦白的態度反而和她說的話搭不上邊。「我爸也是,去年病死了,我媽才帶我搬來臺中。她說這裡工作比較好找。」
「我也不是敢講,」彥柏微微偏著頭,「只是覺得,說實話會比較好。」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說實話比較好?我覺得沒差。」
「有差。」彥柏認真看著她,「真的有差。」
「怎麼會?我們是小學生耶。」小女生扁了扁嘴,「就算騙人也不會被發現,就算被發現也不會被罵。」
「不是那種問題啦。」
「你好奇怪!」盯著彥柏好一會兒,小女生反而吃吃笑了,「好吧,你家是怎樣?車禍?還是什麼?」
「妳說我爸媽嗎?」
「不然咧。」
「唔……我媽是病死的,很久了。」謝彥柏對這個女生大方的態度不知為何很有好感,雖然是之前沒有特別對誰說過的事情,面對她就好像特別容易說出口,「我爸……出了一點意外,才前陣子的事。」
「你也很辛苦嘛。」
「也……還好。」
「那你跟誰一起住?親戚?」
「不是親戚。應該算是……」謝彥柏認真想了一下家裡那兩位,突然覺得好笑起來。「家人吧。」
「你不是說不是親戚嗎?」
「不是親戚,可是是家人。」這次說得肯定,謝彥柏四下看看已經幾乎看不到其他同學的校園,「好像都沒有人了耶。」
「都放學那麼久,人都走光了啦。你要回家?」
「嗯。」
「要不要一起走?你住哪?」
「沒有很遠……在快到大振街那邊。」
「那跟我家很近嘛。」一邊說著,女生一邊走到謝彥柏左手邊,「走吧。」
「咦?」
「你不是要回家?」
「呃、」謝彥柏愣了幾秒才重重點了頭,或許連自己沒有特別意識到的慎重回答,「要,我要回家。」
.茶館
女孩微弱的啜泣聲在空間本就不大的室內顯得分外悲傷。
磷火不知何時離開座位,走到炭爐前重新燒熱了水。水滾、注水、濾湯一連串的細小水聲像是陪伴著哭聲緩慢迴盪,不知過了多久,磷火才終於走回女孩身邊,將一隻矮矮胖胖的泥壺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喝杯茶吧。」
或許真的哭累了,聽到這句話的女孩抬起頭,不好意思地揉揉哭紅的眼,「對不起,我有點……」
「別在意。」磷火微微一笑,伸手將茶倒進她面前的茶杯裡。
深褐色的茶湯從視覺上看起來遠比一般的茶更為濃郁,完全靜止時淡淡泛開沈金色的光暈。她有些驚訝地看著那杯茶:「這是?」
「還是普洱,我沒有換過茶。看起來不像對吧?喝看看。」
她拿起杯子,輕啜了口微溫的茶,符合想像的濃厚口感和完全超出預期的清甜讓她一下睜大了眼,毫不苦澀的茶湯才滑下喉嚨,隨之帶起的竟是適口的甘冽,「這是--」
「好喝嗎?」
「嗯……是很複雜的味道。」
「這是最後一泡的普洱。」磷火看見她的表情,輕輕微笑,「從淡泡到濃、再從濃轉淡,到了最後的最後,自然而然沈澱出的就是這種妳覺得它是什麼就是什麼的味道。很有趣吧。」
捧著茶杯,她看著杯中柔和搖蕩的那抹暗金,不禁陷入沈思。
「妳坐一下,我拿點東西給妳。」
磷火離開了一會兒之後,從廚房拎回了一個A4尺寸的紙袋。「這是彥柏愛吃的杏仁脆片,還有妳上次說想吃的豆沙水晶粽,帶回去大家一起吃吧。」
「……」接過提袋,女孩看看裡面分小包裝好的杏仁脆片和其他數種點心,有些疑惑地問:「我之前沒有說過要來吧……」
「之前或之後,有沒有說過,也不是那麼重要的事。」
「在這裡是這樣子的吧……時間不重要。」女孩抱著那一袋點心,輕輕地說。「你之前說過的。」
「就是這樣。對了,妳就為了這幾張相片上來?」
「其實不是,我和謝先生有約。想著在那之前要先見你一面,雖然其實沒什麼特別要說的,不過……因為是彥柏的事,所以,覺得看到你會比較有勇氣。」女孩笑得有些害羞,「好像真的是這樣。我現在覺得安心多了。」
「他反對嗎?」
「我們只講了幾次電話,他說的也不是很清楚,而且……畢竟是我們沒說一聲就直接先把彥柏帶走,他要反對也很有立場。其實,本來阿勤還說什麼不要跟他聯絡,也不要辦什麼領養,直接把彥柏帶走當我們的孩子養大就算了。」
「沒想到那傢伙也會出這等好主意,怎麼不乾脆就這麼辦?」
「磷火!阿勤在胡扯你怎麼可以同意他!這樣當然不行,光是戶籍和學校就過不了關了。」女孩好氣又好笑地瞪著磷火無辜的臉,「而且難道你們要說我十三歲就生了彥柏嗎?沒有人會相信的!」
「十三歲明明就是適婚年紀了……你們現在做人怎麼這麼麻煩。」磷火微微皺起眉,似乎真的覺得很麻煩的樣子。「不管合不合理的規矩一條又一條,好像隨時都防著別人殺人放火,可是一旦出事抓到犯人又要先相信他沒犯罪,不覺得很矛盾嗎?」
「是啊,很麻煩。」女孩或許沒有自覺地嘆了口氣,「不過,或許也還好這麼麻煩……」
「或許吧。」磷火不置可否地一笑,「再來玩。」
「我們還可以再來嗎?」
「只要妳們沒有忘記,就來吧。」
「沒有忘記嗎……我會努力記住的。」向磷火道了再見,女孩轉身走向大門,還沒伸手木門便悄悄滑了開來。「咦?」
推門而進的大漢身長或許超過一米八,他低頭看著女孩訝異的臉,微微瞇起眼打量了她好一會兒,「是妳。」
「好久不見!您是……虹先生,對不對?」
「是好久不見沒錯,沒想到妳還記得我啊?」虹爽朗一笑,順手揉揉女孩的頭,「怎麼,活得還好吧?妳家的小朋友呢?」
「大家都很好,謝謝關心。」女孩被他有些奇妙的用詞逗笑,連回答的語氣也不禁輕快起來。
「那就好。看來那次的事最後只有我不太好,唉唉。」
「怎麼了嗎?是不是因為我們的事害您--」
「和妳沒有關係啦,別擔心別擔心。」留了一臉大鬍子的虹咧著嘴,一邊揮動雙手一邊說話的樣子活像是瘦長版的人形北極熊。「我就算要算帳也會找裡面那幾個的。」
「你在門口嘀嘀咕咕講什麼鬼話?」
磷火的聲音繞過轉角傳來,聽起來不像動怒卻讓虹縮了縮肩,彎下腰壓低了聲音:「凶巴巴的在罵人了。」
一開始把虹和北極熊聯想在一起就停不下來,看見他縮起肩膀彎下腰硬要假裝自己很小隻的樣子,女孩忍不住噗哧一下笑了,「磷火沒有很凶啦。」
「不要笑!那是因為他對妳們比較好。」虹哀傷地嘆了口氣。「我到底為什麼要自己跑來給他欺負呢?其實我是個被虐狂嗎?」
真的忍住不笑,女孩跟著他壓低聲音:「是啊,為什麼呢?」
「因為這裡的東西好吃。」虹豎起一隻食指滿臉認真,「磷火的優點不用數也知道,就那一樣。」
「磷火煮的東西是真的很好吃沒錯。」對於這一點完全不需要反駁,雖然女孩心裡覺得磷火才不止這一項優點,不過她總有股講出來大漢會更沮喪的感覺。
「所以啦。人家說人為財死怎麼會對,說穿了畢竟還是人為食亡。」毫不在意女孩因為忍笑而扭曲的臉,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好吧,妳要回去了嗎?」
「對!」女孩猛地想起還有人在等,慌張點頭,「我真的得先走了,bye-bye。」
「去吧,以後也要好好過日子唷。妳們一定沒問題的。」
「啊?」女孩愣了愣,「您覺得我們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當然,可以看到我三次的好運可不是誰都有,我肯定妳以後真的沒問題。放心吧。」
雖然不太懂虹的意思,但他爽朗的笑容卻有種莫名的說服力,女孩看著他好一會兒,才又在被虹拍了拍肩膀時回過神來。
「快去吧。」
「嗯。謝謝!」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虹影響下露出了和他一樣開朗的笑容,女孩轉身踩著輕快的步伐走出茶館。
虹目送她的背影離開,還沒移動就聽到裡面傳出冷冷的聲音:「你如果只要站在門口擋路不如回去好了。」
「好啦就來了嘛。」虹瘺了瘺嘴,走進大廳時不忘四下張望了一圈,結果只看見磷火獨自站在窗前的書案邊磨墨。「今天怎麼這麼安靜?」
「都出去了。」
「那就是說今天只有我們兩個嗎?」虹走向磷火的腳步不知為何頓了一頓,「唔……」
「這麼不想進來就出去。」
「也、也不是,只是覺得有點……」
磷火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我餓了。」一手按著肚子,虹委委屈屈地垮著臉,「我想吃麵。」
「沒麵。」磷火話一出口便看虹糾成一團的眉眼彷彿瞬間泛出淚光。他嫌惡地揮揮手,「下幾枚餃子就有。」
「餃子好!我也喜歡餃子!」無視磷火飛來的白眼,虹喜孜孜地自己拖了把椅子坐下。「水餃水餃水餃。我有幾百年沒吃過水餃了。」
「那就坐著等,少亂碰我的東西。」
磷火轉身走進廚房,沒多久就端出一盤熱騰騰的餃子,看見虹真的把雙手放在桌上睜著大眼一臉乖巧地坐在桌邊等待,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吶。」
「我沒有拿你的畫也沒有碰你的筆喔。」
「既然沒有碰就不用一樣樣說。」磷火忍下伸腳踢虹的衝動,將水餃放在他面前,自己又走回書案前接續之前未完的動作磨起墨來。「為了吃東西就可以來,虹有這麼閒嗎?」
「當然是沒有,我是拿東西來給霢的。有一份事故報告要移交給他處理,另一份……就上次那件事,雖然我已經寫了報告,但是因為和他的職權有交集所以要請他做註記備查。沒想到那小女娃兒挺好處理,上面的說,讓她靜心唱十年的經,之後好談。」一說起工作虹的神情立刻正經起來,不曉得從哪裡拿出一小疊文件夾放在桌上,「霢什麼時候會回來?」
「不清楚,他沒有特別提。你有時間的話就等吧。」
「好。」虹眉開眼笑地吃起水餃,一邊看著磷火沈靜的動作,歪了歪頭,「那個啊……」
「嗯?」
虹轉頭看看剛才女孩離開的門扉,再看看面前那一小疊文件,有些扭捏,「也沒什麼啦。」
磷火重新低頭磨墨,真的對虹的欲言又止毫不在意。反而是虹在三分鐘過後又忍不住開始說話:「哎唷,我問你。」
「嗯?」
「那女娃兒怎麼會來?」
「她拿東西來給我。」
「你們有在聯絡?真的假的?」
「當然沒有。只是湊巧。」
虹有些訝異地睜大眼,「你很關心她耶……真是難得。」
「會嗎?我很關心她嗎?」
「是啊。還是……只是單純的兼愛?你關心她家的小朋友多些吧。」
「也許是吧。」磷火淡淡一笑,「你不提起,我都快忘了。」
「別忘別忘。我還很好奇你是怎麼和她們幾個扯上關係的,這樣吧,在你忘記之前趕快先告訴我,我幫你記住。」虹認真的神情看起來極其誠懇,「我是不會忘記的。」
「只有你記得,還是虹都會記得?」
「只有我。」
「是你特別有好奇心,還是所有的虹都這樣……好吧,反正我時間多的是,告訴你也沒關係。要從哪裡開始呢……」放下磨到一半的墨,磷火倒了杯茶在桌前坐下,曲起一手撐起下顎,眼神有些懷念,「對了,就從彥柏開始說起好了。」
對身為社工的她來說,這個個案的情況並不是那麼奇特,也許有一些道德上的瑕疵,不過也就是很單純的一個兒童收養申請案。雖然提出者以年紀來說過於年輕,但是類似的案子在她三年多的社工生涯裡也遭遇過幾次。
畢竟父母無法選擇孩子,孩子也無法選擇父母,不可諱言的,這是這個世界上少部份人人平等的事情之一。
「慧琪慧琪,妳手邊是不是有一個申請領養兒童的案子?新的。」同事從螢幕前抬起頭,叫住了正走向座位的吳慧琪。
「對,有一個年輕小姐想領養國小學生,我跟她聯絡過,約好下午到她家去瞭解一下居家環境和情況。怎麼了?」
「主任說妳去個案那邊之前先去找他一下,剛才妳去吃飯的時候說的。」
「那我去找他。他有沒有說什麼事?」
「沒。看起來也不是很緊張,應該沒什麼事吧。」
同事說完又將視線挪回面前的螢幕上,時間剛過午休,正是大部份人都還沒把心神集中在公事上的空白時段,看著同事在鍵盤上飛舞的雙手,吳慧琪默默猜想同事正和即時通訊軟體那端的友人閒聊的可能性應該是遠高過中樂透的機率。
「主任,你找我?」
走到年紀足以成為自己父親的主管桌邊,吳慧琪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只是平淡地問。
「妳回來啦。」早過中年的男人抬起了頭,「吃飽沒?」
「吃了,去吃了隔壁的炒米粉。」當然沒有報告的必要,只是如果不這麼說話題就好像會就此中斷。吳慧琪討厭那種雙方突然各自說不出話的尷尬,與其發生那種狀況,言不及義的閒聊反而讓人比較自在一些。
「哦、哦,那一家也開了好久,那個老闆的女兒好像跟妳差不多大,在妳進公司的那一年嫁到台北去了的樣子。」
「是喔?老闆有女兒?」
「有一個女兒,和妳差不多年紀,長得胖胖的不過人很開朗,蠻好相處的女生。」主任一邊說著一邊瞇起了眼睛,似乎努力回想曾經見過的長相,「很多年沒看到她了。」
「下次我問老闆看看吧。」
雖然想要結束這個話題不過看不出主任是不是有想要住口的意思,吳慧琪覺得有一點困擾地皺皺眉,猶豫了一下才又說:「主任找我是為了什麼事呢?」
「對對,我找妳,做什麼來著……」主任眨了眨眼睛,又在記憶浮現的瞬間低下頭,抓起茶杯灌了口冷茶,「那個啊,是不是有個案子在妳手上?」
吳慧琪想起剛才同事的問題,點了點頭,「申請兒童收養的?」
「就是那個就是那個,申請人的資料妳看了沒?」
「看完了,資格不符耶。」吳慧琪迅速回想,因為本來就準備了下午和申請人見面的資料所以沒花多久時間就在腦中整理出了大概的相關資訊,「單身,而且她年紀太輕了。雖然有固定職業,家庭環境也很單純這一點很加分,不過是年輕的單身小姐就讓人很難信服,我想法官可能也會慎重考慮這一點吧。」
「法官不會有意見……」主任抓了抓泛著油光的鼻尖,小聲的嘀咕換來吳慧琪疑惑的一句「啊?」,神情有些無奈的中年主管這次改成摸摸半禿的頭,「找妳來是想跟妳說,這個案子啊,就給他默默流過去吧。」
「流……什麼意思?」
「就是,申請書上也寫了,被收養的當事人本人也同意被收養不是嗎?既然這樣,那就別多做什麼干涉,給法院的報告書上寫些好話,給他流過去就可以了。」
「咦?」吳慧琪微微睜大了眼,「主任,這樣不好吧?」
「不會有什麼問題啦,這種事當事人的心情最重要。就這樣就這樣。」主任似乎沒有打算多做解釋,「那妳就回去忙,我也不佔用妳的時間……」
「主任!」吳慧琪皺起眉,「您也知道這個案子本來就資格不符合喔,不是我要刁難誰,可是這關係到一個小孩子以後的人生耶!」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才要尊重他自己的意願嘛。不然這樣,妳今天去做訪談的時候多問一下那個想領養小孩的人前因後果,這樣應該就沒有意見了?好了好了,妳還有工作就趕快去。」主任把想說的話一口氣講完之後居然對吳慧琪揮了揮手,「這個案子的報告妳今天做一做就交給我,我看過妳再送法院。」
「啊?」主任明擺著打算直接插手的應度讓吳慧琪一把火直往上冒卻又不好發作,硬壓下差點衝口而出的「我又不是第一天幹這行!」,吳慧琪深吸了口氣,「主任如果覺得我沒有辦法完全負責這個案子,我也可以趁今天還沒去訪談前把資料交出來。」
「呃、呃,慧琪妳生氣了?」
「這是工作,我沒什麼好不高興的。」
察覺吳慧琪臉色口氣都很不愉快,主任一縮頸子,神色鬼祟地觀望了下四周才壓低了聲音:「別、別這樣嘛,這個……也不是什麼特別的,妳知道周議員吧?」
「周……」吳慧琪搖了搖頭,「是市議員?」
「嗯啊,早上他自己打電話來關心過這個案子,」瞥了吳慧琪一眼,主任不等她開口又火速接話:「別刁難人家,尊重當事人意願就可以了。議員只有這樣說。」
「……這樣說的意思是?」
「就、就是、」主任閃爍不安的態度只維持了不到半分鐘,他吁了口氣,「慧琪啊,妳也不是不知道,議會對我們的預算來說很重要,尤其是現在在跑的幾個專案,如果議會現在找麻煩大家這陣子的努力都白費了。最重要的是,幫人家順利領養孩子可是件了不起的好事。妳知道有多少夫妻想要孩子卻生不出來又找不到能領養的小孩嗎?她很幸運可以遇到一個,就幫幫她嘛。」
吳慧琪不是不清楚主任的言外之意。之前也曾經聽其他同事說過,有些因為特殊原因急於認養兒童的夫妻,能使出的花招足可謂千奇百怪。找有力人士關說,想當然爾是其中經常出現的手段之一。只是吳慧琪自己的案子從來沒有碰過這種「有力人士」,也並沒有真的處理過類似的狀況,她看著把話說開之後態度反而沉著下來的主任,莫名感到一陣恐怖。
主任是認真覺得幫一個想要孩子的夫妻領養到他們想要的孩子是件好事,也打從心底沒有懷疑過這對那個孩子未來的人生是不是有可能造成什麼無法挽回的影響。
對他來說,「孩子」就只是個孩子,是一對夫妻在結婚之後應該擁有的附加財產。所以幫助這些夫妻得到他們想要的財產當然是件好事。
主任抱持的絕對是善意,這一點無庸置疑。
而這份善意就連在議員特權關說、預算考量等等現實扭曲下依然沒有變質,也才更理所當然地令人心寒。
「主任的意思我知道了。那……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去工作。」沒有等到主任回應,吳慧琪說完之後默默轉身走開的腳步在聽見主任一句「報告記得一定要先給我看!」時頓了一頓。
到底,什麼才是「真正的」做好事?
在那一瞬間浮現的疑問就像綻裂眼前的黑洞,吳慧琪想要阻止自己回憶自己過去幾年來的社工生活和曾經處理過的案子,那些曾經接觸過的人們卻完全不受控制地在黑洞那一端靜靜露出蒼白的臉孔,默然不語。
「慧琪?」
「沒什麼。」虛弱地應了一聲,沒有回頭,吳慧琪只是在原地沉默地吸了口氣,強迫自己舉步離開。
.謝彥柏
「大家好,我叫謝彥柏。」謝彥柏站在講桌後方,有些小心翼翼地觀察台下其他小朋友的表情,那是混雜了好奇和迷惑,當然,也包含了一些不以為意的神情。他輕輕嚥了口口水,「很高興可以和大家做同學。」
「彥柏是從台北轉過來的,大家要跟他做朋友喔。」年輕的女老師大概看出了彥柏的緊張,適時地插了話。
「為什麼?」
「我們跟他又不熟,為什麼要跟他做朋友?」
「幹麼在這種時候轉來啊,學期都快結束了耶。」
「呃……」台下七嘴八舌的回應其實並不帶有敵意,謝彥柏抓了抓頭,看見老師似乎比自己更不知所措的樣子,有點無奈地在心裡苦笑。「因為我家搬到台中,所以只好在這個時候轉學。」
「搬家?我知道了,大人的工作對不對?」有些故作成熟的女孩在台下這麼說,或許不自覺卻的確流露帶有諷刺性的笑容。
「嗯。照顧我的人住在這裡,所以我也只好轉學。」彥柏的確看見了女老師微微瞪大了眼試圖阻止自己的表情,卻裝作看不懂老師的意思,反而是對台下同學們明顯提高的興趣做出了回應:「我沒有爸媽了,所以和照顧我的人住在一起。」
或許是那句「沒有爸媽」讓台下的同學們措手不及,在不知如何反應的瞬間整間教室陷入詭異的沉默。謝彥柏默默觀察那一張張臉上或許同情或許困窘也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在心裡吁了口大氣。
所以,磷火說的沒錯。
「人類很容易在失去好奇心的同時忘記敵意。」這麼說著的磷火綻出通透的微笑,「沒有敵意的人類大多不危險,所以你不需要說謊保護自己。」
其實並不是很懂磷火的意思,不過之後勤哥的補充反而是簡單易懂:「那些小鬼只要他媽的不覺得你奇怪就不會特別欺負你」。
「嗯……」抓了抓頭,謝彥柏清了清喉嚨安靜舉起了手,「老師,我已經講完了。」
「呃、好,那、那、」對謝彥柏的自我介紹內容也有些震驚的老師用力眨著眼,在謝彥柏這麼說之後才回過神來快步跑上講台,「那,那大家知道了喔,大家要好好相處喔。」
嘴上這麼說著大概連自己也知道言不及義的話,一邊指示謝彥柏坐到沒有人的空位。年輕的女老師一邊偷看謝彥柏將書包放好乖巧落坐的姿態,一邊翻開了課本。
「那……我們開始上課囉。」
.吳慧琪
在抱著一肚子悶氣出發前,吳慧琪已經暗自做好了見到一個趾高氣昂的千金小姐的心理準備。
年紀不過二十出頭,大概也是大學畢業沒多久的年紀,就能在市區擁有一家咖啡廳,吳慧琪雖然知道不應該對個案心存偏見,不過當對方已經先用關說這種方式試圖順利闖關的時候,她也很難不先存下預設的壞印象。
也所以,當吳慧琪站在這間裝潢樸實甚至顯得有些許老氣的「咖啡廳」前時,心裡著實有一些訝異。
大體上是原木色調的裝潢,乾淨、小品是第一眼的印象,缺乏時下所謂的流行感,也沒有刻意營造的懷舊氣氛,反而有種獨特的親切。
吳慧琪看著這樣出乎意料的景象呆了幾秒。原本,她以為看到的會是更……自以為有品味一些的店面。
再次確認地址和店名的確都是自己要找的目標,吳慧琪吁了口氣,還沒推門就看見擦拭得乾淨明亮的玻璃門已經在自己面前打了開來。
「咦?」
推開門的年輕男人一身輕便,洗到有些脫色的蘋果綠T-shirt加上刷白牛仔褲,最外頭鬆垮垮繫著寫了店名的半身圍裙,看起來或許是店裡的員工。他看見站在門口的吳慧琪先是愣了一秒然後又突然咧開笑,「人客嗎?進來坐啊~」
「呃、」
那樣的笑容與其說是燦爛,不如說莫名帶了一點威脅性,尤其是他說出「人客嗎?」這幾個字的同時嘴角略微上揚的弧度,竟讓吳慧琪有種正被審視身家的錯覺。下意識地,她往後退了一步,「我、是來找人的。」
「哦。」年輕男人才一點頭又猛然抬高視線,沒有在意吳慧琪是不是往後縮了一縮,他竟一把拉起吳慧琪的手,「您是社會局的人吧?!」
吳慧琪差點反射性說出「不是」,卻又因為對工作的慣性不小心脫口回答「是」,還沒來得及進行不具意義的懊悔,她已經被那個年輕人順勢拉進了咖啡廳。
「喂~~人客來了啦,聽到沒啊~~」
總覺得事情突然向完全失控的方向展開,吳慧琪踉蹌跟上男人的步伐,直到被拉到桌邊坐下才有空檔張望室內,然後才發覺在門外的第一印象和進門之後的感受竟沒有什麼落差,反而更加強了那種「可以久坐」的舒適感。
不對,並不是來作客的。
吳慧琪想起自己目的的同時也想起了那個讓自己一肚子火的「周議員」,略微冷下了臉,面前一臉燦笑跟著坐下的男人卻視而未見,只是一個勁兒的說著「等您好久了說」之類的話,讓吳慧琪不禁有些厭煩。
「那個,我是來找一位林小姐。」
「我知道啦,您請等一下,她馬上就來。」
「阿勤?」
就像呼應男人的話,似乎帶著點怯懦的女聲悄悄響起,彷彿像在觀察情勢般的停頓了一會兒,聲音的主人才真正走出應該是廚房的位置安靜坐到男人身邊,靦腆地朝吳慧琪笑了笑。「您好。」
「妳就是林小姐?」
「我是。」
吳慧琪不著痕跡地打量面前這一對男女,至少看起來和曾經接觸過的領養人夫妻是有那麼些相近的地方:和善、親切、不知所措,以及……
吳慧琪的視線落在兩人不知何時悄悄交握的手,在心裡默默點了點頭。
都很緊張。
緊張是好的,雖然吳慧琪依然對那個「周議員」心存疑慮,不過至少這個領養人看起來頗為正派……
「我姓吳,這次負責妳的申請案,這是我的名片。」
「吳小姐,妳好。」
女子秀麗的臉孔看起來相當年輕,從申請資料上來看她也的確只有二十五歲左右,而她身邊這個沒有出現在資料上的男人看起來大概也只和她差不多大,搞不好還比她更小一些。會是什麼原因,讓這麼年輕的一個女孩子決定領養一個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決定負擔另一個人的人生呢?
吳慧琪仔細打量那張不管跟誰說是偶像明星都會被輕易相信的美麗臉龐,盡量不表現出困惑地詢問:「林小姐,然後……這位是?」
「我姓駱,是她的……呃、男朋友。」
沒有在意年輕男人一瞬間的遲疑,吳慧琪點了點頭。「我相信妳們很清楚自己的申請案代表什麼意思,事實上,妳的申請資格……大部份符合,但是、」
「我曉得,是年紀的問題對嗎?」搶在吳慧琪之前開口,她看起來還是有些緊張,「我們之前就已經研究過相關的規定,我知道我有一些資格不符合的地方,可是……」她小心地看了駱乙勤一眼,「我想請問……只是年齡不符合,就真的不可以嗎?」
吳慧琪微微一愕,自己都這麼說了,對方卻完全沒有提起和「周議員」有關的事,吳慧琪不禁認真懷疑起她是不是真的不曉得這件事。也有那麼一瞬吳慧琪懷疑了她身邊的男友,不過自稱姓駱的年輕人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
「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妳會想要收養這個孩子呢?妳們雖然在申請原因上寫明他原本就是單親家庭的孩子,不過,」吳慧琪頓了一頓,試圖從面前兩個年輕人緊張看著自己的表情中找出些什麼,「不好意思,如果是因為妳和他父親之間有什麼關係……資料上也有註明,他的父親是在前一陣子因為意外過世的?」
「我和他才沒有關係!」直覺就先出口否認,又因為被身邊的男人拉了一把才懊悔似的咬了咬下唇,深吸了口氣才開口,表情帶有一絲複雜,「我是因為想要照顧彥柏才會想要領養他的,只是想要照顧他,需要理由嗎?」
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吳慧琪著實呆了一呆,面前這張秀麗的臉孔上超齡的誠懇很難讓人懷疑她背後的動機,甚至於連那樣直視自己的目光都明確透露她所說的話完全發自內心,吳慧琪有股衝動想要對她說「妳說的對,想照顧一個人不需要理由」卻又無法真正輕易說出口。吳慧琪深深吸了口氣,「我可以理解妳的心情……不過,這孩子其實還有親人,妳……妳們知道這件事嗎?」
「咦?彥柏還有親人?什麼親人?」
「他父親的堂哥,住在板橋,雖然算起來關係很遠,但是畢竟是血親,這一點也會成為法官考慮的條件。」一邊說著,吳慧琪突然想起之前主任不小心脫口說出的那句「法官不會有意見」,她皺了皺眉,終於忍不住試探地說:「還是妳們也跟法官打好了關係?」
「啊?」兩人面面相覤,幾乎同時茫然地瞪大眼,「妳在說什麼?」
她就連困惑的表情也很真誠,吳慧琪迅速瞥了眼她身邊的男人,同樣的茫然表情看起來就有點呆。吳慧琪以自己幾年社工的直覺判斷對方並不是裝傻,而是真的一無所知,她考慮了幾秒,「妳不是請周議員幫忙撟這個案子嗎?」
「周議員?」迷惑地眨著眼,她轉頭看看身邊的男人,「你的朋友?」
「怎麼可能,我是要去哪裡認識什麼議員?」
「也對……可是我也不認識。」用力搖搖頭,她說。「他是幫我們求情嗎?」
吳慧琪沒想到她會用「求情」來形容,仔細一想卻突然覺得好像很對,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已經不慎笑了起來,「是啊,他打電話來幫你們求情。」
「那,他人真好。」得到確定的答案,她甜甜笑了起來,帶著意義明確的感激,「我明明就不認識他。」
「一定是為了選票!」駱乙勤咂了咂舌,「不然他幹麼幫我們。」
「那也沒關係啊,總是幫了忙嘛。」她邊說邊想起什麼似的看向吳慧琪,「呃……不會因為這樣……法官就不讓我領養彥柏吧?」
總是幫了忙嘛。
幾乎沒有真正聽進她後來又說了什麼,吳慧琪愣了幾秒,微笑說出「總是幫了忙嘛」的女孩竟透出一股毫不造作的純真。那是純粹而不帶有其他目的感激,吳慧琪突然瞭解了自己不久之前為什麼被她說出的「只是想要照顧他」深深感動,那是不期盼回報、也不抱持驕傲的表情,甚至可以說、那是家人的表情。
「吳小姐?」駱乙勤似乎察覺了吳慧琪的晃神,他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反而嚇了的確心在不焉的吳慧琪一跳。
「啊?」
「呃……我們是想問,法官不會因為這樣就不讓我們、我是說,讓她領養彥柏?」駱乙勤沒有發現自己說話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比之前尖銳了一些,只是謹慎地選擇詢問時的用詞。
「噢,這是要讓法官決定的,我今天也只是過來做環境訪問而已。」迅速回過神來,吳慧琪盡量不帶情緒地說明,刻意掩飾了對面前這對年輕人的好感。
也許,這也是做好事。
或許,這不是做好事。
但是,那是他們可以自己決定的人生,自己該做的,不就是在這些人需要幫助的時候幫助他們嗎?
「請問……」或許是注意到吳慧琪的表情比剛進門時柔和許多,她小心翼翼地舉起了手,「所以,您覺得我們的申請案……?」
吳慧琪遲疑的時間或許比自己想像的更短。她來回注視那兩雙充滿期待的眼睛,不著痕跡地吁了口氣,「我可以和彥柏聊聊嗎?」
.謝彥柏
還不到下課,謝彥柏的桌上就已經放了好幾張摺得小小的紙條。
有幾張上面寫了「加油」,另一張寫著「沒什麼了不起的!」,引起注意的是其中一張,用鉛筆畫了一大一小兩個線條人,旁邊端正纖秀的字跡寫著「我也只有媽媽。你很有種。」幾個字。
謝彥柏盯著這張紙條上兩個線條人緊握在一起的手許久後才動作小心地將看完的紙條重新折好夾進聯絡簿,在閤上本子之前停了幾秒,而後悄悄抽出那張畫了圖的紙條,慎重放進裝著斷成幾截的紅色絲繩的鉛筆盒。
*
「你爸媽都死了喔?」
在放學之後好一陣子,才終於從老師的過度關切中脫身的謝彥柏正準備穿過校門,就突然聽見這麼一句招呼。
「呃、……對啊。」認出那是課堂上曾經用故作成熟的口吻說「搬家都是因為大人的工作的關係」那個女生,謝彥柏愣了一下才回答。
「是喔。」小女生點點頭,「你很敢講欸。」
「敢講……敢講什麼?」
「你爸媽死掉的事啊,像我就不敢講。」聳了聳肩,她坦白的態度反而和她說的不敢搭不上邊。「我爸也是,去年病死了,我媽才帶我搬來台中。她說這裡工作比較好找。」
「我也不是敢講,」彥柏微微偏著頭,「只是覺得,說實話會比較好。」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說實話比較好?我覺得沒差。」
「有差。」彥柏認真看著她,「真的有差。」
「怎麼會?我們是小學生耶。」小女生扁了扁嘴,「就算騙人也不會被罵。」
「不是那種問題啦。」
「你好奇怪!」盯著彥柏好一會兒,小女生反而吃吃笑了,「好吧,你家是怎樣?車禍?還是什麼?」
「呃、妳說我爸媽嗎?」
「不然咧。」
「唔……我媽是病死的,很久了。」謝彥柏對這個女生大方的樣子很有好感,雖然是之前沒有特別對誰說過的事情,面對她就好像特別容易說出口,「我爸是……出了一點意外,才前陣子的事。」
「那你也很辛苦嘛。」
「也……還好。」
「那你跟誰一起住?親戚?」
「不是親戚。應該算是……」謝彥柏認真想了一下家裡那兩位,突然覺得好笑起來。「家人吧。」
「你不是說不是親戚嗎?」
「嗯,不是親戚,可是是家人。」這次說得肯定,謝彥柏四下看看已經幾乎看不到其他同學的校園,「好像都沒有人了耶。」
「都放學那麼久了,人都走光了啦。你要回家了?」
「嗯。」
「要不要一起走?你住哪?」
「沒有很遠……在快到大振街那邊。」
「那跟我家很近嘛。」一邊說著,女生一邊走到謝彥柏左手邊,「走吧。」
「咦?」
「你不是要回家?」
「呃、」謝彥柏愣了幾秒才重重點了頭,用了一種或許自己沒有特別意識到的慎重態度,「要,我要回家。」
在城市的角落,一個總是少有人真正關注的角落,也許總是在西方、或靠近西方。
有一間小小的茶館。
茶館有茶、有酒、有食物,還有幾隻神情聰敏的小動物,和人數似乎總不甚明確的經營者。
經常出現在茶館的人似乎很多,又好像很少。某些熟面孔把這裡當成一個休憩甚至交換情報的地方,這雖然不是茶館最初開業的目的,但店主倒也不作置喙。
也有很多時候,進門來的陌生客人,根本不清楚他們走進了什麼地方……
序章
.三個月後,茶館
「唔、客人。」
才拿出筆墨,倒了一壺清水,準備開始研墨的長髮青年毫無預警地抬起頭。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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