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雪莉
曼菲斯城，一九八一年
「雪莉，你看那個男人。我覺得他一直盯著你看。」 在這間高檔的俱樂部餐廳，女侍之間經常有這樣的耳語。我抬頭一看，餐廳門口站著一位我見過最英俊的男士。他看到我在看他，我們倆誰也沒有迴避視線。
「他長得還可以。」我淡淡地回應。
「是嗎──」同事調侃著。我露齒而笑，說：「無所謂，反正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巧的是，杰夫和他朋友恰好坐在我服務的區域。
「嗨，我是雪莉。我能為你們服務嗎？」我努力表現出很尋常的樣子，但目光卻忍不住一直落在杰夫臉上。他的眼睛閃閃發光，彷彿知道一個祕密。他十分專注地看著我，使我有點不自在。我們被人群和雞尾酒廳傳來的噪音包圍，但我感覺我們之間擦出了火花。我花了額外的功夫為他那桌服務，力求每個細節都很完美，我自己也擁有了一段美好時光。
兩小時後，杰夫笨拙地掏出自己的錢包付帳，他問我：
「呃……你願意找個時間跟我出去走走嗎？」他的邀請是何等甜蜜，讓我兩頰發紅。
「對不起……恐怕不行。」
他的態度十分平和。我的拒絕似乎沒有讓他有半點不快。
「那麼，好吧。」他回答，眼睛卻閃爍著愉悅。
那晚之後，我經常在餐廳裡看到他。每回我們都有說有笑，他會約我出遊，我會拒絕，回家後又納悶：我該怎麼辦呢？
終於，我和男朋友分手了。我等不及在餐館遇見杰夫，沒等多久，他就出現了，我已經預備好回應他的邀約。當他再度開口，我告訴他：「好啊！」
我把電話號碼寫在一張紙條上交給他。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著，難道他就是「那個人」嗎？我甚至不認識他，但是杰夫身上有些地方叫我神魂顛倒。他不只長得英俊，還十分甜蜜、風趣、迷人。我覺得自己很瘋狂、不理智。他不過是個陌生人啊！
隔天早晨，我打電話給我母親。
「媽，你不會相信，但……我遇見我要嫁的人了。」
「雪莉，你在說些什麼？」
「不是開玩笑，媽。我已經認識他幾個星期了，我們就要出去約會了。他很棒，你會喜歡他的。他叫杰夫……。」
我母親一定以為我瘋了，但是她對一個二十二歲的女兒又能有什麼期待呢？我就要升上大四，一直想著媽媽對我說的話──當你生命中那個對的人出現時，你會很清楚的。 她老是說：「你自然會知道。」我從來不相信她說的這句話，但現在我的態度改變了。
「媽，你別問我怎麼會知道。我想你說得對。我就是知道，他就是我生命中那個『對的人』。」
我回想自己成長的歲月，不記得自己曾深思過該尋找什麼樣的丈夫。如果我思考過，那麼我的標準可說很不可靠。我最大的期望是這個男人要吸引我；他的長相和個人魅力都能捕獲我的心。除此之外，我還希望這人個性溫和，但也要有雄心壯志，而且跟他在一起會覺得有趣。杰夫肯定符合這些標準，甚至更好。
幾次約會後，我們都認定了彼此，專一與對方約會。雖然我們從未討論，但我們已默認兩人是男女朋友的關係。我們在一起的時光熱情如火，很快就墜入愛河，而且很早就有肉體的親密關係，但我們之間的心靈連結卻是閉鎖的。
杰夫為了工作，經常出差旅行，但當他回到城裡時，我們總是開心地聚在一起，從不分開。我們喜歡和朋友們出遊，也喜歡外出用餐，相處中的每件事都很自然、自在。我們也很擅於營造愉快的時光。沒多久，我們就差不多住在一起了，我逐漸地搬入他的住處。
和杰夫在一起，就對了。這種感覺是我從未與任何人有過的。我們完全在熱戀中，我常自問：「他就是我的那一位嗎？」我很樂意付上任何代價，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的心思早就跑到婚姻裡。由於我的家教保守，覺得和杰夫同居在某個程度上是錯的，但是我無力改變事情的進展，我們就是自自然然地往前走，沒有深思。
我曉得我們很少花時間談內心和靈魂深處的事，也沒有以非肉體關係的方式親密深入地認識對方，但我漠視這些問題。我覺得我們應在更深的層面彼此連結，但是我從未提出。因為兩人在一起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事，我不想破壞看起來如此安穩的情況。
雪莉
一九八二年八月
交往一年後，我從學院畢業了，隨即開始我的第一份工作，從事辦公室設備的銷售。我離家接受三週的訓練，當我回來時，杰夫到機場接我，並飛快地把我帶到我們最愛的一家浪漫義大利餐廳。我們的手放在桌上，彼此交握，興奮地分享我不在時所發生的每件事。「雪莉，我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你想要先聽哪一個？」
這可不是一個女人出門三週回來想要聽到的。
「嗯……壞消息先吧。」
「我被調到洛杉磯，所以得搬家了。」
天啊，沒有比這更糟的了！我理智地思考，認為我們可以想辦法解決。幸好孟斐斯和洛杉磯之間有許多航班。我向他鼓勵地微笑。
「那好消息呢？」
就在那一刻，女服務生拿來了一個精美的小盒子，上面有個大蝴蝶結。我明白將要發生的事，心開始快速地砰砰跳，淚水盈滿我的雙眼。我慢慢打開小盒子，裡面是一只精緻典雅的蒂芬妮訂婚戒。杰夫凝視著我的眼睛：「雪莉，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毫不質疑自己想嫁他的心願。
「當然！」我淚眼婆娑地脫口而出。他深情地把戒指套入我的手指，然後繞著桌子走過來，用他的手臂摟住我，共同陶醉在我們的新身分中。周圍一些用餐的客人注意到了，爆出掌聲。我們真的要開始兩人的新生活了。
* * *
杰夫
一九九一年年初
年初，我們搬進了新房子。我們搬遷到達拉斯市正好五個月。一天晚上，我正在樓上讀故事書給女兒們聽，門鈴響了，沒人應門。我知道雪莉在樓下，她怎麼不去應門呢？其中一個女兒睡著了，另一個還醒著，所以我抱起她，走下樓到前門。
來的是一位警官，他交給我一份文件。
我的頭一個反應就是不敢置信，怎麼可能！我不了解，我們才剛建好這棟大房子，我們有兩個美麗的女兒，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等著一起過，她怎麼會輕易就放棄了呢？
我還以為事情是朝向愈來愈好的方向走。在搬家的那段時間，雪莉看起來情緒高昂。我們之間沒有很多交談，但我以為我們正在解決問題。（原來在許多事上，我都太自以為是了。）我已經為了她努力成為一個完美的人，用心做每一件我認為能夠凝聚全家人的事。我要她快樂起來，所以我經常去時尚百貨買東西給她，送她新首飾，或是買副新的高爾夫球球具，放在她的床頭。我愛看到她的笑容，那正是我積極建築這夢幻房屋的原因。只要能夠得到我妻子的歡心，什麼事我都願意做。我要我生命中的三個女孩都能得到最好的一切。
可惜那時候我還不明白，我能給雪莉最好的，就是少一點物質，但更多的我──更多我的心，更多真正的交談，更認真地與她交流，並且了解她內心的衝突。
當我拿到那張法院的離婚傳票，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我心中只有憤怒。她宣布我們的婚姻完了，我連在這件事上說句話的權利都沒有。她正在摧毀我們的家庭。
雪莉
看到杰夫被那份離婚傳票嚇傻了眼，我感到很難受。但是，我一直沒辦法說出自己心裡的話。我無法與他面對面坐著，告訴他我要離婚。一部分的我無法忍受那樣子去傷害他。即便我無法中斷我的外遇，但在內心深處，我根本不想離婚。
我常常在腦袋裡想著要離婚，然後又退縮，因為我承受不了撕裂家庭的念頭。我不想和杰夫在一起，但是我也不要日子裡沒有他。我也考慮到女兒們的需要，不想讓她們經歷父母離婚的創傷。所以，我猶豫不決。
陶德也是已婚，正在辦理離婚手續。他沒有孩子，所以，他很巧妙地一點一點說服我。他提醒我所感覺到的內心空虛，以及他與我所建立的關係。並且，他還描繪了一幅更美好的生活景象，是我們母女三人和他一起的生活。他願意跟我們成為一家人，共組家庭。但我卻開始愈來愈討厭陶德，因為他把我逼到牆角，讓我沒有退路。我需要脫離我的婚姻，否則陶德和我就必須結束我們的關係。這兩個行動選項似乎都不可行。但是，陶德努力說服我，只有一個真正的選擇。
我走在這條與陶德在一起的感情路上，他期待我也跟上他，這是可理解的，但這個事實讓我進退兩難。他要與我共享未來，是我領著他走到這步田地的，所以現在我覺得，在某個程度上，我對他是有虧欠的。我很難面對他失落的樣子。可悲的是，相比之下，讓我的丈夫失望就沒有那麼負面的感覺。
那時，我想著未來，相信自己從離婚的那一刻起，陶德就會和我在一起。我們會擁有我多年來痴心夢想的那種婚姻。我們之間那份奇妙的連結將會融入日常生活當中，我終於能夠快樂過日子了。但我不知道這樣的想法要如何成真。陶德住在加州，我們住在達拉斯。我不可能把我的孩子帶離她們的父親，因此唯一的辦法是陶德搬到達拉斯。我們談過這個問題，並決定逐步行動。他想辦法搬遷，我則開始辦理離婚。
我在內心幻想著我們在幸福的愛情中共同生活。性愛不是我美夢的一部分，而是心與心的連結。我們會在達拉斯找到住處，帶著兩個女兒，而杰夫會住在同一條街的街尾，過著快樂的日子。讓我無法繼續幻想下去的是，每回想到杰夫會再婚，我就無法面對。我怎麼可以容許自己外遇，卻不願杰夫和別人約會呢？我無法想像杰夫生命中有另一個女人……尤其是女兒們生活中會有另一個女人。
就像往常一樣，我難以靠自己想清楚。我內心的衝突比過往任何時候都強。我的思緒和情感是如此矛盾，我有時不敢相信它們都並存在一個人的裡面。
我這個人，真是一團亂。
＊＊＊
說來諷刺，也可能是出於絕望，當我們搬到達拉斯定居，在瀕臨離婚的不安狀況中，我們開始去教會。我們每週末都去，甚至參加主日學課程。對我來說，這是嶄新又陌生的事情。我從未研讀過聖經，但出於某種原因，我對信仰很好奇並感興趣。我想，我混亂的狀況可能可以在某種宗教或靈性裡找到答案，這想法無疑是從我羅馬天主教背景來的。我平生頭一次，開始對上帝的事情充滿了好奇。
我們仍舊全家人一起行動，一起上教會成了我們例行活動的一部分。每堂崇拜，我都從頭哭到尾。這真是奇怪。但我沒有智慧或知識去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只知道自己很迷惘、痛苦，希望上教會能幫助我弄清楚接下來該怎麼走。
杰夫為了我們婚姻的未來，內心被蹂躪踐踏，他一直懇求我為我們的婚姻努力，但無濟於事。對於他的好言相勸，我毫無興趣，仍然堅持離婚，儘管我並沒有做什麼去加速離婚的過程。我覺得麻木，感覺自己在情感上和身體上，早已與杰夫分離。我滿腦子期待著前方的新生活，那會是更充實、滿足的日子。
有時候，我想向杰夫招認自己的外遇。認為杰夫理當知道事實的真相。但更多時候，我把這個念頭推出腦袋，不去想它。我害怕得要命，不敢承認自己的婚外情。所有這些混亂一直環繞著我，但是我能想像最糟糕的事是，杰夫發現真相時會有的反應。懼怕壓制著我，讓我喘不過氣來，並使我保持沉默。
我開始睡在客房，離杰夫遠一點。一天夜裡，女兒們睡著後，我才剛上床，他來到我的房間，坐在我的床沿，眼神很溫和，充滿了淚水看著我。我心碎地看了他一眼……他是那麼英俊、悲傷而困惑。
「雪莉，你一定要讓我了解。究竟我做錯了什麼？我可以怎麼改進自己？」
疲憊的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絕望，部分的我想要去觸摸他、擁抱他，並且告訴他一切會沒事。但是，我自己的情緒起伏不定，筋疲力竭，實在無法再處理杰夫的問題。也許在那一刻，我該開誠布公告訴他實情，但我就是沒辦法說出口。
我只是轉開眼，搖搖頭。
杰夫繼續問：「為什麼我們不能至少試試看？為什麼你堅持要離婚？難道你不能再給我們另一次機會嗎？我甚至沒有機會解決任何事情，因為你一直沒有告訴我問題出在哪裡。難道我們真的無法解決嗎？」
外遇的事就像房間裡有隻大象，壓得我動彈不得。然而，他看不到它，我也無法把它指出來。但如果他不知道這件事，我們之間就沒什麼可談的，我們無法深入問題的中心。
我不耐煩地說：「杰夫，我不想像你說的『解決它』。一起解決的時候早就過了。 不用再做什麼來解決了。」
我必須把問題推給杰夫。但他即便面對我斷然的拒絕，仍充滿感情，並極度地堅持著。
「無論要付出任何代價，或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只要讓一切恢復正常。」他說。
然而我故意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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