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性戀愛裝置

Ⅰ

對因業主要求而不斷修正ＣＡＤ設計圖感到厭煩的北嶋秀司翻開了放在自己桌上最顯眼處的男性向生活雜誌。
彩色的封面上是北嶋所設計的ＲＣ公寓。矗立在淡藍色暗夜中的建築物在柔和的黃橘色燈光襯托下，由專業攝影師手中所呈現出的絕讚景觀美得連身為設計者的北嶋都為之驚訝不已，怎麼看都看不膩。
這本在兩個月前出版的男性雜誌是以「用最適當的價格住在都市」為主題介紹最近十分流行的住宅改造。翻開首頁就可以看到跟封面的夜景風格完全截然不同的、充滿明亮光線的玻璃陽台和日光浴室的大圖。
而像「綠化型透過性居住裝置――復古摩登風尚的都會式空中庭園」這樣的文章標題讓設計者本人、也就是北嶋到現在還搞不懂字裡行間的意思，不過由重建居住空間的第一人所描述的充滿陽光綠意的都市綠洲型住宅這樣的副標題就比較一目了然地深得北嶋歡心。
首頁的公寓照片下除了介紹房子的隔間之外，還打著北嶋秀司．隸屬於沖田設計事務所、Ｔ工大建築系畢業、三十一歲等等這些還附上照片的基本資料。照片中微側的角度充分捕捉到北嶋端正五官的特徵。他看著照片得意地心想這套西裝、領帶還有眼鏡真是搭配得天衣無縫。
面部線條纖細的北嶋不知道是因為單身且想讓自己看起來更年輕一點的關係，最近開始戴起了無度數眼鏡。他的視力雖然稱不上好，但不至於影響到日常生活，所擁有的眼鏡也可以說是專門跟西裝搭配用。他那頭柔順的黑髮，漂亮的雙眼皮和因為單薄的眼皮導致看起來帶點銳利的長形眼，加上纖細的下顎線條和鼻梁，讓他擁有一張嗅不到生活滄桑、也就是如同王子模樣的臉孔，在設計大賽上毫無意外地吸引了全場女性的眼光。
雖然這張過於精緻的臉孔在工地這種都是魯男子聚集的地方感覺比較不利，但由於北嶋天生倔強的個性和高傲的自尊讓他對自己的外貌十分有自信。
「北嶋先生，你上次說要保留的bowhouse該怎麼處理啊？還有很多人在等房子空出來，池野不動產已經在催我們這個禮拜一定要趕快答覆他們到底要不要住進去耶。」
聽到入社四年負責事務的安野鼓著臉頰這麼問時，完全不想隱藏厭煩表情的北嶋轉過頭來。安野所說的正是這本雜誌上所刊登的再改造公寓。
「妳跟他們說這禮拜之內會答覆。」
就算看到美形的北嶋露出不悅的神色，每天都要與他共事早就摸清他那自我中心個性的安野完全不為所動。
「北嶋先生，你上禮拜跟上上禮拜也是這麼說耶……」
安野用著北嶋不喜歡的拖拉語氣抱怨。
「……所以就叫妳這個禮拜也這樣照說沒聽到嗎？」
透過沒多少度數的鏡片用力瞪著安野的北嶋毫不掩飾不耐地壓低了聲音回答。
「……你怎麼不自己去說啊……真是的……」
跟來打工的向井面面相覷後故意用北嶋聽得到的聲音邊抱怨邊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醜八怪就給我閉嘴……在內心咒罵的北嶋暗自盤算著如果再這樣拖下去的話，難保她不會跟沖田所長告狀。而且就算安野不說，那家不動產公司也會發難吧。
安野所說的刊登在這本雜誌上的物件是設計性相當高的1LDK跟2LDK的公寓，原本設定的消費層級是在市中心上班且手頭寬鬆的三十代獨身男性或是沒有小孩的夫婦上。雖然房子由於在市中心的關係並不寬敞，但地點在杉並區且徒步到車站只要六、七分鐘的條件還是相當不錯。
這間房子在交給業主前因為先在這本男性雜誌上被介紹出來的關係，一躍而成為預約額滿的當紅物件，北嶋可是憑藉著自己是設計者的身分才得以先保留下來，連訂金都沒有預付。
「……該怎麼辦才好呢？」
北嶋看著設計用的ＣＡＤ畫面自言自語。他會要求先保留房子是因為當時交往的女朋友在偶然的機會看到完成前的房子而對其一見鍾情，北嶋又是個天生愛面子的人就發下豪語可以爭取到便宜租金而先預定下來。
當時的女朋友是個只要說出名字沒有人不知道的日法混血名模，前年還擔任了某一流化妝品公司的平面模特兒。即使是現在也保持著纖細的腰身，光是走在一起就足以吸引眾人的目光，不管是長相氣質和身材都是北嶋所交往過女人中的極品。而且由於畢業於法國大學的關係，法語也講得很好，算是模特兒中難得的知識分子。
可惜交往後不能持久是北嶋的壞習慣，所以他早就跟女人分手了。
北嶋當然是十分喜歡這間房子，加上自己又是設計者租金當然可以打折的關係就一直拖延到現在，但仔細想想以杉並區的平均租金來說還是太高了，而他現在所住的附有小中庭的客製化公寓是花了半年時間才找到的好房子，他住得很滿意，要搬的話還得花費多餘的勞力和精力。
只是都保留這麼久了現在才說不要的話，不動產公司也會不高興吧？無視自己的懶散又怕給別人留下不好印象的北嶋抱著手腕沉思起來。如果能找到願意接收的人自己也比較有面子……
他忽然想起幾個月前為了找房子而看遍住宅情報雜誌的高中朋友，便立刻拿出手機。對方還算交際廣闊，就算已經找到房子應該也可以介紹一些手頭比較寬裕又想租房子的對象吧。
可能剛好遇到對方要出門的時間，手機響不到幾聲就被接通了。
「啊、瀧乃？我是北嶋啦。」
「哦，怎麼了？」
瀧乃史宥用著一聽就知道是業績良好的業務員口吻回答。
「你今晚有沒有空要不要一起吃飯？我請客。」
也不好一開口就推銷房子的北嶋先找對方出來吃飯。
『今天不是要去中野的二次會嗎？你沒收到郵件？』
「啊……你說那個中野的二次會哦。」
北嶋語氣變得曖昧起來。雖然他跟中野及瀧乃都是高中同學，但一點也沒有打算赴這個禮拜五所舉行的婚宴的二次會，連郵件也是看過就忘了。他想起當時看到請帖上印著請客的日期是在平日時，還揣測人家是不是因為只請家裡人還是為了省錢。
「地點在哪裡啊？」
『好像是在新宿叫什麼O'STELIA的義大利餐廳，地點在西口的樣子。正確的店名我要回公司去查郵件才知道。』
「那我待會也去查一下好了。你晚上要去吧？那我也去。」
因為去就可以見到瀧乃的理由，北嶋突兀地決定要出席原本完全沒有興趣的二次會。他雖然對新郎中野沒有什麼關心，但瀧乃本身就是個大忙人，常常必須出國洽公，這次要放過機會的話要再找到他可就難了，再說北嶋本來就沒什麼朋友，要再找下個目標更麻煩。
『我也剛好想打電話給你呢……那晚點在那裡見。』
這個總是悠悠哉哉的朋友表明了有話想對北嶋說之後，就因為有別的電話進來而先掛斷了。

「北嶋，你要來的話一開始就要回信給我了。要來不來都沒消沒息。」
北嶋一到了二次會的會場，就看到穿著像銀行行員常見的深藍色西裝，坐在入口招待席上擔任幹事的齊藤臭著一張臉這麼對他說。他是瀧乃的大學同學，認真的個性非常適合擔任像這種婚宴的二次會或是同學會的幹事角色。
「我也是臨時有空嘛。」
北嶋一點也不客氣地盯著齊藤身上這套一看就知道是某男性服飾的全國連鎖店賣的便宜貨西裝。
跟其他同學比起來算是早婚的齊藤才三十一歲就已經有兩個小孩，從髮線愈來愈後退的模樣看來最近老了不少，而身上的領帶和襯衫則是充滿了毆吉桑的味道。從穿衣的品味到擴大的毛細孔以及油膩的皮膚在旁人眼中大概聯想不到他跟北嶋是同齡人吧。
兩人雖然是高中時代的同學，不過就像北嶋看不起每天被業績追著跑，而失去了這個年紀該有的年輕變成了一個平凡歐吉桑的齊藤一樣，在齊藤眼裡北嶋也只不過是個在名設計師事務所上班卻總是無法腳踏實地的輕浮人種而已。
同一所高中出身的瀧乃和齊藤感覺似乎相當投合，而北嶋和瀧乃湊在一起也從不缺乏話題，但奇妙的是北嶋跟齊藤雖然只是偶爾見面卻連話都說不上幾句。北嶋實在無法理解瀧乃跟這麼不起眼的男人在一起時怎麼都不會感到無聊。
「反正只是二次會而已啊人頭不需要算得多精準吧？再說根本沒有一攤二次會的食物會讓人覺得好吃又吃得飽。」
形同不速之客的北嶋厚著臉皮反駁。
果然這家義大利餐廳就是看起來還可以卻也沒有多突出的樸素型場地，反正依齊藤的品味也就是這種等級而已了……沒幫上任何忙的北嶋在心裡吐槽著別人。
「好吧。男人一個八千。」
對於這個總是以自我為中心又常惹麻煩的北嶋，也不知道是懶得反駁還是說了也沒用的齊藤在來客名簿上添加了他的名字。
「瀧乃到了嗎？」
北嶋邊拿出錢包邊掃了一眼來參加二次會的女人們。他知道中野本身就是一個平凡無奇的男人，所以也不會期待會有什麼正妹還是貴婦來參加。不過掃了一眼繳好錢的女性集團和站在齊藤身邊的女性幹事，北嶋知道就如自己所料今天的水準果然不高。
「還沒有，他說會晚點到。」
哦……哼了一聲的北嶋自顧自地走進場內。
「哇啊、你看那個人好帥！」
北嶋才一走進去就聽到旁邊有人發出輕聲的讚歎。
只要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人都會發出同樣的讚歎，覺得理所當然的北嶋裝作找人地朝聲音的來源看去，確定對象不怎麼樣的時候就立刻失去興趣，往坐在店內中間的高中同學席位走去。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平凡女人身上。
「哇啊、北嶋好久不見了。你怎麼都不會老啊？幾歲了？」
「我有看到那本雜誌哦，好像叫『男人的時間』？就是給手頭比較寬裕品味又不差的男人看的那種雜誌的特集吧。」
「啊、我也看過了。好像叫什麼復古摩登風尚的都會式空中庭園綠化空間的看起來就是很有派頭的標題，有夠時髦的啦。我也想住那種房子。」
明明覺得被眾人簇擁的感覺好得不得了的北嶋偏偏裝出一副不在意的表情，反正只要他們知道自己是個三十一歲且已經登上雜誌的新銳建築師就好。
當然，如果他們有人對那本雜誌上所刊登的被評為都會式空中庭園、透過性居住裝置的公寓有興趣的話那就更好了，否則專程來參加這種無聊的二次會就沒有意義。
「誰對那間公寓有興趣的？雖然很多人搶著訂，不過你們喜歡的話我可以幫忙。」
北嶋翹起二郎腿詢問眾人。沒有贅肉的完美體格也是他的自傲之一。
「嗄～像我這種一回家就換穿衛生褲的男人去住那麼時髦的房子可能會累死吧。我那些什麼電視啊桌爐矮椅的家具跟那種房子完全不搭。」
「我家有兩個小孩呢不太可能啦。那種房間格局是給單身漢住的吧？」
「雖然設計感不錯但實在太貴了。我現在住的公司宿舍就很不錯了，還有住宅津貼可以拿呢。住不起那種奢侈的房子啦。」
嘴上說有多氣派多時髦的，一問要不要住就縮頭縮尾起來。果然都是些沒用的傢伙。北嶋在心中冷笑著想早知道就不用多此一問了。
再說把房子介紹給不是在家裡整天穿睡褲就是拖兒帶女的人只會讓自己沒面子。他可不想到時候聽到不動產公司的人跑來抱怨住客的小孩多沒教養之類的牢騷。
旁邊另一個男人發出白痴的聲音。
「我說你啊下次也幫我老家改裝一下吧。就像電視上那個什麼匠的。」
北嶋換了一下二郎腿的方向毫無興致地回答。
「……要改裝是可以啦，不過預算如果只有一千萬左右的話，去掉我的設計費和現場的監督費，能挪到改裝費的部分可能也只剩六、七百萬而已了。這種預算光是重新拉水電和塗外牆換壁紙就不夠了，還加上現場的人事費用的話，就沒辦法敲外牆或是更換玄關的位置還是蓋樓梯了。
再說我是不接個人住宅設計費低於三百萬的工作。」
「哇、你的設計費那麼高啊？」
我還以為只要十萬咧你也賺太多了吧？眾人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我又不是在當義工，我可是靠這個吃飯呢。除了畫設計圖之外，連現場監督還有建材的估算和發料等等全都要做，接一件就要耗掉幾個月的時間，最少也要收建築費的一成才划得來。
再說像屋齡超過七、八十年的傳統老民宅也就算了，要是買了才開二十年左右的建設公司所蓋的房子以偷工減料的居多，搞不好重蓋還比改裝來得便宜又漂亮。」
北嶋的大放厥詞引發不滿。
「這不也是拿到大工作的機會嗎？姿態何必擺這麼高？」
脾氣一向倔強的北嶋毫不矯飾地反駁。
「像做善事一樣幫普通上班族的住家改裝是能拿到多大的工作？」
「真是……你這種大爺態度還是跟以前一樣，就是個只會說大話的男人。」
「說到傲慢全世界沒人比你強。」
本來就說不出什麼好話的北嶋也懶得解釋什麼，完全不隱藏對話題沒有興趣的態度地打量著新娘方的女客。
雖然由於介紹住宅改造節目的關係大大提昇了建築師在全國性的知名度，但卻沒有多少人知道建築師的設計費、監督費、現場工作人員的人事費用以及其他諸多龐大的雜費並不包含在改造住宅的預算之中。
要去改造那種缺乏感性和生活品質的一般民眾住宅只有徒增自己麻煩，還得被低預算綁住時間且得不到什麼有利的評價，要是幾年前的北嶋大概會把這樣的怨言掛在嘴上吧。
對自己的設計圖有著無比的信心，最近在媒體的曝光度也愈來愈高的北嶋在心裡嘲諷地想就憑你也好意思找我這種好歹也是上過全國都買得到雜誌的建築師幫你改造老家。
感覺場面被北嶋整個搞冷的眾人面面相覷後，下意識開始聊起新話題。
可惜北嶋並不是那種會因為自己沒興趣的對象忽然沉默下來而感到尷尬的人種，他只是一臉不耐地看著像新郎中野這種等級的男人找來的也不會優到哪裡去的女客。
沒多久，那個瘦高的友人瀧乃就出現在入口處抬起手對他說好久不見了。這個男人雖然說不上長得多出眾，但即使在這種昏暗又熱鬧的場合裡就是能引人注目。有著銳利眼光和戴著一副架在挺直鼻梁上的無框眼鏡的男人不管何時何地看起來都是那麼游刃有餘。雖然長得一臉聰明相卻不會給人壓力，這種大家都能接受的親和力就是他最大的優點。
「瀧乃，最近好嗎？」
「等你等很久了。看來你還是一樣很忙。」
臉上帶著淡淡微笑的瀧乃應付著發出熱烈歡迎的好友們。這個男人也不是多有領導風範，更不是什麼總是能吸引別人注意力的囂張典型，卻從以前就有一股不同於周遭人的氣質，有著異樣的存在感而相當容易交到朋友。或許是因為他那只要說過一次話就難以忘懷的穩重和親切、以及總是不慌不忙的態度所致吧。
跟北嶋四目相交的瀧乃像是惡作劇似地瞇起眼睛，心情有比較好一點的北嶋也抬了抬手回應。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瀧乃很會利用這種略為親暱的小動作來讓對方覺得自己似乎跟他特別要好。
對於北嶋來說瀧乃算是他所認識的相當不錯的男人之一。由於工作上的關係北嶋也認識不少包括藝人在內的長相出色的男人，但瀧乃那種脫俗的氣質和靈活的頭腦，以及能在維持自己原則的前提下配合別人的聰敏都讓北嶋對他另眼相看。
北嶋是對自己周圍的人不管是在外表和存在感都要求相當高的男人，他認為像齊藤和中野那種平凡無奇的人根本配不上自己，也從來不諱言為那種人浪費時間簡直愚蠢至極，以致樹敵不少。
「呃――時間也差不多到了，請大家集合過來。」
擔任招待的齊藤和應該是新娘方招待的一位圓臉女性站到入口處附近，拿著麥克風用著華美詞藻開始介紹新人的心路歷程。會場的工作人員調整著燈光，將要迎入新人的入口照得燦爛明亮。
「兩位新人也都準備好了，讓我們一起以熱烈的掌聲歡迎他們入場。」
準備好了嗎……？齊藤正在取得會場的同意。這麼麻煩的橋段每回都要來一次不煩嗎？毫不隱藏對新人入場程序感到不耐的北嶋象徵性拍拍手。
接下來等為了參加第二攤的來客而介紹兩位新人相識過程結束之後，終於開始用自助餐時北嶋就移動到瀧乃的旁邊座位。
「這個新娘長得不怎麼樣呢。」
單手拿著酒杯的北嶋叨唸著一生就結這麼一次婚也不找個能看的對象。
「是嗎？我倒是覺得新娘看起來很開朗，挺可愛的。」
拿著叉子的瀧乃看向新娘答得乾脆。這個男人厲害的地方就在於能恰如其分地說出連北嶋都說不出的場面話。瞥了瀧乃一眼的北嶋本來想問他到底哪一句是真心話，不過也猜到大概會被他應付過去就作罷。
「你不是找我有事？」
「是啊。你有一級建築師的資格吧？想不想參加Hotel de Enfield所企劃的專為高齡者設計的公寓設計競賽？是飯店的企劃部經理直接問我有沒有不錯的建築師可以介紹給他。」
瀧乃邊把前菜分到北嶋的盤裡邊笑著說。他這種親切的態度或許就是擄獲參加聯誼所有女性芳心的原因之一吧。
「Hotel de Enfield是那家Enfield嗎？」
「是啊，就是那家老牌高級飯店。」
聽到從瀧乃口中說出那家以傳統高格調聞名的飯店名時，一向眼高於頂的北嶋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哦～沒想到Enfield也會做高齡者傾向的公寓？」
來喘口氣的齊藤坐到瀧乃身邊插嘴。用目光要他這個外行人閉嘴的北嶋反而被無視。
「是啊，最近這種增添了適合老人家使用的健身房或看護中心、以熟年夫婦為消費層的公寓愈來愈多了。」
「那是指名制的競賽嗎？」
照瀧乃的解釋似乎不是單純以創意和設計性為主的設計競賽，而是讓最優秀的設計師能拿到設計權的所謂設計圖競賽。而這種設計圖競賽還有分為一般設計師也可以來參加的公開競賽和一開始就過濾出設計師的指名制競賽兩種。
對自己的設計能力有著相當自信加上最近在媒體上的曝光而更加自負的北嶋提出了自己所在意的疑點。
「不是，應該就是一般公開招募吧？對方負責這個案子的部長跟我說過只要是優秀的建築家都可以邀約，並沒有鎖定特定對象的感覺。」
聞言的北嶋噘起弧形優美的嘴唇嗯了一聲。這規模以公開招募來說算是不小，但竟然至今沒有傳到北嶋的耳裡，也難怪他會覺得飯店方面可能是一開始就對參賽的資格設限。
雖然他對這個不是指名出色設計師的非指名制比賽有點感到不服氣，不過既然是知名的Hotel de Enfield所企劃的高級公寓能參加的話倒也不是什麼壞事。況且別說是不是壞事了，如果可以拿到這個案子的話北嶋所任職的沖田設計事務所可以獲得以億為單位的收入完全是求之不得的事，也可以為自己的經歷添上精彩的一筆。
「那融資記得要找我們。」
雖然對競賽本身沒有什麼興趣，但Hotel de Enfield這個為高齡者所設計公寓的案子必定要動用到龐大資金這點讓齊藤忍不住在一旁插花。這舉動不用說當然讓一臉理所當然地在瀧乃盤中物色食物的北嶋不爽。他至今不解為什麼瀧乃這樣的男人能容忍齊藤裝熟。
「Enfield是家以健全經營為理念且行事慎重的企業，我也不肯定會不會考慮新銀行的融資，或許有點困難。而且聽說只要符合高齡者傾向的規定條件，就可以跟國家申請相當金額的補助。」
瀧乃歪著頭對齊藤說。
「沒關係啦，反正Enfield主要來往的銀行也不是我們，再說以公寓的預定地來看管轄分店也不同。」
一聽到業務就失去興趣的北嶋微微分心去觀察周圍。他原本就不是那種會去附和無趣話題的有禮性格。
不過，如果贊助是那家一流飯店Hotel de Enfield的話，設計費應該也不容小覷吧。對自己相當有信心的北嶋甚至覺得以自己的才華來說這個案子根本可以手到擒來。一想到如果贏了這次競賽就可以領到多少獎金的北嶋忍不住雀躍起來。
已經把冠軍當成囊中之物的北嶋忽然聽到齊藤的聲音。
「對了。你之後還有在找房子嗎？還是已經找到了？」
就是這個。要不是為了這個才不會跟來第二攤的北嶋看向瀧乃。
「還沒有，而且我也還沒確定是不是要搬……」
雖然說話語氣一向柔和卻很少像現在這樣猶豫不決的瀧乃拿著啤酒杯欲言又止。
「比起同居我想你應該差不多要考慮求婚了吧？」
齊藤帶笑問。
「嗄、我怎麼沒聽你說過！」
第一次聽到瀧乃的終身大事讓北嶋吃驚地瞪大眼睛。
瀧乃雖然的確是比北嶋要受女性青睞，每次參加聚會總會被誰看上的好男人，但性格卻意外地保守，對另一半的要求也很高。
不過他不像北嶋那麼拘泥於女性的外貌而著重的是感覺。他喜歡的是在現今這種俗不可耐的社會已經如同絕種動物般淡薄名利且難以追求的女性。這也是瀧乃從高中時代以來唯一的壞習慣。
這樣一個有女人緣的男人偏偏每次看上的都是那種對戀愛沒興趣，卻又能輕易讓男人心動的氣質文靜、宛如吃露水就能生活的女性。
不過由於對方是那種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典型，如果不是對彼此有好感的話很難有什麼進展。即使交往了也會因為對方的父母到國外任職必須舉家遷移而中斷，要不然就是在校時幾乎沒什麼交流，卻在畢業後聽到女方說對瀧乃有好感之類的……像這種只有在以前流行的老少女漫畫中才能找到的劇情北嶋都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
北嶋自己的話是喜歡那種光是帶在身邊就很拉風的豔麗美女。而瀧乃也不是沒有過那種在聚會上一拍即合就帶回家上床的經驗，但往往在這種時候可以很明顯看出他的情緒並不是太高昂。還以為兩人就這樣交往下去的北嶋過一陣子就會聽說瀧乃主動跟對方分手的消息。所以瀧乃雖然是對任何人都很溫柔的典型，但意外也有不解風情的一面。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啊？該不會又是那種像在古早茶類飲料廣告裡才會出現的那種仙風道骨的女人吧？你不是最喜歡像那種穿著有白色亞麻洋裝，在草原上輕聲細語唱歌的不食人間煙火典型嗎？」
什麼茶類廣告啊…………忍不住苦笑的瀧乃看到連齊藤都在一旁點頭附和。
「沒錯沒錯，瀧乃的確是從以前就喜歡那種夢幻型的美女。明明就很受女人歡迎卻是個純情派。」
「所以你真的有了女朋友嗎？」
北嶋的追問仍舊換來瀧乃敷衍的應聲。
「那我正好有個適合的房子可以介紹給你。完全是讓兩個人可以展開新生活的房子，包你看了滿意。就是那種兩層式的小公寓，從二樓的房間可以通到像空中庭院般的院子，當然也可以種植物，隨時可以進行光合作用。
而且是我設計的房子，可以請不動產公司幫你在租金上打個折扣。」
北嶋趁機大推特推起來。
「你說你設計的有閣樓的房子，該不會是內部都是鋼筋水泥且很時尚的那幢吧？」
瀧乃歪著頭問。北嶋也承認他這種動作的確有讓連同性都會心動的魅力在。平常的瀧乃並不是個到處散發費洛蒙的人，但某些小動作就是有型有款。工於心計的北嶋心想這動作要學起來下次用。
「沒錯沒錯。不過地板用的是有自然感的木質材料，樓梯則是設計成著重明亮感而採用白色木材所組成的螺旋式階梯。主題就是樂園生活。
牆壁雖然是鋼筋水泥，不過有極力排除人工要素而表現出都會綠洲的感覺。日光可以從上方的窗子射進屋內，採光十分良好。」
北嶋從資料夾裡拿出房間的隔間圖和照片。不愧是在以男性傾向為主的裝潢雜誌上出現過的房子，那看不出一點生活感的空間讓齊藤忍不住輕吹了一聲口哨。
「跟我家差好多哦。像我這種有小孩的人就不能住這種房子了。」
「房子只要一有小孩就會沒情調了。」
所以我才討厭小孩子……毫不客氣地把心中幼稚想法說出來而把齊藤的話打斷的北嶋繼續把照片攤在瀧乃面前。
「哦～這房子看起來好像水族箱。封面還是藍色的，有時尚水族館的味道呢。在日光室或是陽台上種植物也不錯。另外，這建築物的外觀雖然時尚，但我很喜歡在玄關口和走廊這種像懷舊飯店般帶有復古味道的裝飾和照明。
這是改裝過的嗎？是故意把有古董味道的椅子和黑電話留在玄關口還是只是拍照用的裝飾品？這個黑色的郵筒…………」
一眼就看出是用舊房子大幅翻修過而讚不絕口的瀧乃讓北嶋得意得不得了。只是提議要釀出復古氣質的並不是北嶋本人，他也沒有特意說明那是同事的設計直接把功勞歸於自己。
「電話跟每個房間以及管理公司都有相通，桌椅也都為了防止竊盜而跟牆壁固定在一起。桌子是原本就有的傢俱，椅子則是選了有點價位的古董椅。你剛剛問到的郵筒是請木匠故意做成懷舊時尚風。你可以過來看看啦一定會喜歡那種感覺。老實說已經有不少人在等著要住進去了。」
看瀧乃反應不錯的北嶋繼續強硬勸說。
「不過這水泥鋼筋牆現在雖然還好，但過了幾年到我們這種年紀的時候可能就有點問題了。」
瀧乃笑著把照片遞還給北嶋。他讚歸讚卻沒有要去看的打算，而且他一定知道一旦去看了之後北嶋不會輕易放過自己。果然是個沒那麼容易擺布的對手。
「還有，Hotel de Enfield的說明會定在下週一下午兩點，你要是想參加的話記得要來。」
瀧乃邊吃著香草燻雞邊自然地把話題轉回設計競賽上。
「不用說什麼想不想參加，最優秀獎和設計權肯定是屬於我的。」
「我真佩服你哪來這麼大的自信。」
對於齊藤的啼笑皆非，北嶋則自大回應。
「當然是從我出眾的才華來的啊。」
「敗給你了…………你還真是幸福的人啊。在某種意味上我還滿羨慕像你這種粗線條又不懂世事的傲氣。」
齊藤誇張地歎了一口氣。
「北嶋，有信心是好事，不過你要守時。負責這個案子的牧田先生雖然溫和，但是晚到的話會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瀧乃的叮嚀讓有點沒時間觀念的北嶋不是很放在心上地虛應幾聲敷衍過去。他更加關心的是瀧乃沒有透給自己知道的那個打算求婚的對象。
「我說瀧乃啊剛才說到你女朋友的事，你們交往很久了嗎？」
「是啊。」
瀧乃曖昧的態度是因為看透了北嶋的好奇心吧。這男人雖然乍看不拘小節，但對於自己的私生活或是鍾情對象的保密功夫可是做得很到家。
「就算你女友像仙女一樣，你也不可能像高中時代那樣只看不上吧？小心不要奉子成婚啊。」
聽著北嶋那帶有探索意味的冒失言論，輕啜著飲料的瀧乃也只在喉間輕笑一聲而已。
「幹麼笑得這麼淫蕩啊。我知道你功夫一向不錯，夜生活應該過得很滿足吧。」
可能是酒精發生作用的關係，北嶋嘟著嘴開始大放厥詞。
「我們在那方面還滿契合的。」
難得瀧乃會回答這麼敏感的問題，而且從語氣間可以聽得出充實和遊刃有餘的感覺。難怪齊藤會問他是不是要打算求婚了。
瀧乃沉穩的態度讓北嶋覺得他距離自己有點遙遠了。雖然可以想像但從未看過的女方，以及從瀧乃的話中瞬間可以感受到其從未有過的魅力以及充實的感覺讓北嶋莫名有點羨慕起來。
「雖然常常聽過有關身體契合度的好壞，但我不是很懂……」
北嶋的自言自語讓瀧乃和齊藤同時露出驚訝的表情。
「不管是多喜歡的對象都有投不投合的問題吧？」
齊藤首先發出疑問，一副你怎麼到現在還這麼問的態度。北嶋雖然不爽被齊藤這等人物鄙視，但卻想聽聽瀧乃關於這方面的意見，便壓低了聲音把頭湊過去。
「……我說……你們不覺得有時候做愛有點麻煩嗎？」
啊？先怪叫出來的又是齊藤。
「麻煩？為什麼？」
北嶋噘起嘴。
「像很累的時候啊……該怎麼說呢……就是不想被黏來黏去的……你們沒有這種經驗嗎？很想說我就躺著妳直接騎上來辦事就好。」
「你在說什麼啊？我看你是沒有真心喜歡過一個人才會有這種想法吧。」
齊藤用憐憫的眼神看著北嶋。
「為什麼做愛需要真心啊？」
北嶋的反駁讓齊藤露出厭惡的表情，難以置信地打量著他。
「幹麼啊？像你結婚之後如果只跟老婆而沒有跟別人做過的話不會膩嗎？」
北嶋反問齊藤。他見過一兩次齊藤的老婆，長相就是一般水準。雖然齊藤常常把老婆的賢慧和好手藝掛在嘴上自滿，但北嶋卻認為都已經長成那樣了當然應該有持家能力。
不過以齊藤的程度配那樣的老婆也算是平凡的天作之合才是北嶋的真心話。
「當然也會有累的時候，但你若是真的喜歡對方才發生肉體關係的話，根本不會覺得膩或麻煩。就算疲倦，只要牽手或躺在彼此身邊就夠滿足了。」
瀧乃也同意齊藤的說法地點點頭。
「是嗎？有些順序也讓我覺得很麻煩。像是上賓館，對方的意圖明明很明顯卻什麼都要照順序來，我連牽手和接吻都懶好嗎？像這種時候就不要再裝了，直接騎上來趕快了事不是很好？」
覺得自己也很會玩的北嶋不想被兩個朋友認為是因為缺乏技巧才不懂得享受性愛地皺起眉頭。
雖然講的內容荒誕無稽，但北嶋的長相實在太端正了，導致那樣的表情反而讓他看起來像是過於潔癖和神經質。
「做愛對你來說是玩女人而已嗎？你根本就是男的木乃伊吧。撇開做愛不談，像你這種只會覺得女人麻煩，眼裡只有長相和身材的人才會在聚會上被女人潑水。」
齊藤啼笑皆非的責難讓北嶋不在乎地聳聳肩。而瀧乃雖然沒有插嘴，表情卻十分微妙。
「男的木乃伊是在說北嶋嗎？原來你上床的時候是木乃伊哦？」
剛才對住宅翻修一副不感興趣模樣，卻對三人擠在一起聊天的內容抱著好奇的同學發出揶揄的聲音。可能是原本就看不慣北嶋那對自己的外貌和品味過於自誇的態度吧，此人嘲諷的語氣比齊藤還要誇張。
「是說北嶋長得的確是帥啦，但在做愛方面好像有點自我陶醉的傾向。搞不好是一夜十次郎呢。」
剛才被北嶋吐槽的其他人聽到男木乃伊的評語也跟著大笑起來。這些人本來就跟北嶋不合，說話當然帶刺。
「少囉唆啦。」
無法忍受被這些長相和身材都跟自己不同等級的平凡人嘲笑的北嶋狠狠瞪了他們幾眼。心想光是交過的女友數和水準這些人就比不上自己的北嶋開始露出了不服輸的表情。
實際上，北嶋不只一次被女人抱怨在性事上的不耐煩不認真和不溫柔。就如齊藤所說，他的確在聚會上因為態度和語氣讓第一次見面的女人當場潑他滿臉的水。
「如果是跟不投合的對象也難免會變成木乃伊吧。」
一旁的瀧乃雲淡風輕地替北嶋說話。瀧乃那看似沉穩，卻暗示著別再糾纏下去的牽制讓這些畢竟是過了三十歲的人會意地只用微妙的眼神看著北嶋，沒有再繼續多說什麼。
確認過其他人的態度後，瀧乃便像替北嶋擋住視線般地轉過身。
「與其說是覺得走程序麻煩……我倒覺得你基本上對這種事不是很熱衷吧？最近這種男人還不少呢。」
「呃……我是不排斥舒服的感覺，但並不覺得做愛像其他人說得那麼好……」
啜了一口酒的北嶋自言自語的說。不知不覺變得愈來愈低的聲音顯示出他的缺乏自信。
「我覺得做愛這種事還滿殘酷的。像是看起來身材不錯，但脫了之後實在不怎麼樣，還有看起來明明很會玩，實際上卻是乖乖女之類也很讓人掃興。
還有什麼今天大姨媽來所以不行、萬一我懷孕了你要負責這種話聽了就煩。」
齊藤露出打心底同情的表情。
「……我說你真的很可憐。不、可憐的應該是對方。我們都不小了，拜託你認真一點看待感情好嗎？」
被平常看不起的齊藤憐憫著實傷了北嶋的自尊心。
「什麼叫認真啊？你凡事都這麼認真不會累嗎？」
不服氣地反駁的北嶋就聽到瀧乃這麼說。
「我反而認為可以窺見對方另一面的這種活生生的感覺很好。」
「嗄？」
「你不覺得很可愛嗎？就算是男人要在喜歡的對象面前袒露身體也需要勇氣。但你想想做愛的時候對方是必須要把平時隱藏的一面無防備地展露在自己面前，你不覺得這是非常讓人高興的一件事嗎？與其當作扣分不如想成加分還比較快樂吧？」
瀧乃太過理想化的想法讓北嶋無法消化。
「是這樣嗎？」
這傢伙果然是快結婚了。明明一點也不想結婚卻好像被朋友拋棄而感到寂寞的北嶋乖乖閉上嘴。

Ⅰ

對因業主要求而不斷修正ＣＡＤ設計圖感到厭煩的北嶋秀司翻開了放在自己桌上最顯眼處的男性向生活雜誌。
彩色的封面上是北嶋所設計的ＲＣ公寓。矗立在淡藍色暗夜中的建築物在柔和的黃橘色燈光襯托下，由專業攝影師手中所呈現出的絕讚景觀美得連身為設計者的北嶋都為之驚訝不已，怎麼看都看不膩。
這本在兩個月前出版的男性雜誌是以「用最適當的價格住在都市」為主題介紹最近十分流行的住宅改造。翻開首頁就可以看到跟封面的夜景風格完全截然不同的、充滿明亮光線的玻璃陽台和日光浴室的大圖。
而像「綠化型透過性居住裝置――復古摩登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