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劇場－痛苦執政八年

得獎紀錄：2009中時開卷「中文創作．十大好書」獎 名人推薦：推薦理由：第一本系統性地探討幾十年來民主運動何以一夕夢碎的著作。作者以理想主義者的筆調，透過內幕資訊，檢視綠營菁英的短視和墮落。本書反省的層面可以更深，但已足以筆鑑台灣政治文化。（鄭政秉） 媒體推薦：2009/02/12《歷史劇場──痛苦執政八年》新書記者會
《歷史劇場── 痛苦執政八年》 記者會
台灣民主政治的一場天路歷程
寂寞先知的時局剖析，台灣卡珊卓的政治預言

林濁水委員vs陳芳明教授
主持人：張鐵志先生　
時間：2009年02月12日（四）下午2點半　地...

第一章　冠蓋京華〉誰的陽光，誰的暗夜……
暗夜
「有多少母親，為他們被囚禁在綠島的孩子們，長夜哭泣。」台灣曾有那麼一個漫長的歲月日子是這樣過的。
一九九九年，在解嚴後的第十二年，紀念白色恐怖時期被關在綠島的政治犯的人權紀念碑落成，老政治犯柏楊，為碑寫了如上詩句，這碑，柏楊叫它「垂淚碑」。為了結束詩中描述的長夜，有更多的孩子投身或獨或統的民主運動，然而結果是暗夜有了更多哭泣的母親。還有更多母親的孩子在等待破曉的期待中老去，他們向新長大的孩子說，我一定要活到那個政權倒下來。

狂喜
「夢想就要實現，陽光已經看見。」這是二○○○年陳水扁當選總統，動人的感言。二○○○年前在台灣實施世界最長久戒嚴的國民黨政權敗選，現在在漫漫長夜中等待破曉的眾人聆聽到「陽光已經看見」的句子眼眶泛紅。出頭天了，一陣喜悅的狂潮席捲了台灣。

誰的陽光，誰的暗夜
東半球的晨曦正是西半球的暮色。因此那個母親們長夜哭泣的年代，被另外叫做黃金時期：經濟起飛，社會安定，貧富分配合理……。那是國民黨建黨半世紀以來最安定富裕的流金歲月。因此二○○○年一群人陷入狂喜時，另一群人悲憤莫名。
卡珊卓

希臘神話中，特洛伊城普萊姆的女兒卡珊卓是個預言家，因為拒絕了阿波羅的追求，阿波羅詛咒她說出所看到異象，雖然都會成真，但絕對不會有人相信，卡珊卓注定要從此孤獨地活在眾人誤會之中。

希臘人打了十年戰爭，打不下特洛伊，便使用「木馬屠城」的計策，假裝失敗撤退，留下木馬，特洛伊人興高采烈地把木馬當成戰利品拖進城裡，卡珊卓看到木馬將帶來特洛伊的毀滅，瘋狂地阻止，結果被特洛伊人當成真的瘋狂，根本不理她，於是卡珊卓痛苦地看著特洛伊一步步走向毀滅……

從二○○四年十月六日我在外交委員會質問外交部長：「陳總統刷爆美國信用卡」起，到十一月五日在立法院院會質詢行政院游錫涇院長：「國家沒有外交戰略」以至於「危機處理成為國家外交常態業務」，再到十二月二十三日在外交委員的密集質詢，對我國外交政策做了一系列強烈的批評。

國安會邱義仁祕書長很不以為然，二○○四年十二月底，以一貫的幽默口氣接受媒體採訪說：「林濁水或許高瞻遠矚，有如諸葛孔明，但是政府部門人多，三個臭皮匠湊一湊，也不會輸多少。」

邱祕書長多年來的經驗，使他認為我自以為高瞻遠矚，對他和政府部門不以為然的批評多到他不得不出面說話了。

他笑著說我是諸葛孔明，我也在媒體前面笑著說：「我哪是東風借箭、一戰成名、意氣風發的諸葛孔明，我只是希臘悲劇中可憐的卡珊卓罷了，活在等待不幸預言出現的悲哀之中。」

兩人隔空對笑，笑得很苦澀。

台灣當然不是遠古希臘滅亡的特洛伊，不必對台灣的前途失去信心，我也不是會預見未來異象的卡珊卓，我只是靠努力做政策分析，評估局勢的發展而已，只是卻和卡珊卓一樣看著不幸的評估逐一成為事實。

難以想像的是，八年前，整個黨在勝選的狂喜中上台執政，帶給我的卻是一連串苦澀的卡珊卓經驗。


憂天

一九九九年總統大選剛起步時，認為陳水扁會勝選的人少之又少。

台北主流的看法對民進黨的台獨立場有強烈的質疑，因此當時競選總部念茲在茲的一句話是：「兩岸問題是陳水扁大選的最麻煩的罩門。」競選總部這樣相信。

為了從「罩門」中解脫，陳水扁一確定參選總統後，親扁的人馬就發動修改台獨黨綱泝的猛烈攻勢。在黨務方面，由當時擔任黨祕書長的游錫涇掌握；在文宣方面，則由正義連線大老沈富雄醫師發第一砲，在報上發表〈美女與野獸〉系列文章，接著郭正亮教授跟進。他們的措辭都非常嚴厲，例如沈醫師認為台獨黨綱已經被污名化，成了「毒蛇猛獸」，「充滿了戰爭與流血的想像空間」。

攻勢雖猛烈，到底黨綱未被修改，而由黨代表大會通過了台灣前途決議文做為折衷。既然台獨黨綱並沒廢除，罩門未解，總統居然選贏了，整個黨陶醉在狂喜之中。

但在興奮中，我心中也不免升起了憂慮。

在二○○○年前後，大選正熱期間，是我從政以來，最密集出現在電視call in節目的時候，那時一個星期，除了週末之外的五天，天天上節目，甚至一個星期還曾經場子趕到七、八次之多。

在野之時，從運動出身，對抗威權政權，自認是站在歷史正確的一方，因此，在call in節目中，我自是慷慨激昂、意氣風發，得理不饒人，但到了投票前半個月，在上節目時我突然把聲調降低八度。原因是儘管競選總部還認為不容易獲勝，但我直覺贏面很大，一旦贏了，第一個要處理的是民進黨的總統怎樣面對民進黨在國會居於少數的局面。我認為這很嚴重，為了要順利施政，必須疏解國民黨在國會的抵制，甚至必須形成某個程度的聯合內閣才行。考慮到這一點，我在call in節目上面對藍軍立委時，開始客氣，等到票開出來確定獲勝，立法委員剛由為總統輔選的基層回到立法院時，我主動接觸一些比較談得來的國民黨立委，試探他們支持陳總統的可能性。

並不意外的，他們差不多都願意支持。他們基本上都和李登輝前總統比較接近，不管本省、外省出身，都有本土意識，而和連戰的班底不同。

當時在藍營裡，宋楚瑜人氣如日中天，遙遙領先連戰，這使得這些立委們提心吊膽，對自己和國民黨的前途充滿了危機感。

他們的共識是：如果讓宋楚瑜的氣勢維持下去，國民黨前途堪虞。由於當時國民黨固然把民進黨當成外敵，但卻是把宋當成更嚴重的「叛徒」，根本不會想像到日後雙方會有合作的可能，因此，他們相信如果四年後讓陳水扁連任，八年後他們有機會整合藍軍捲土重來。但是，如果陳連任不成，四年後江山無疑由宋取得，如此他們至少要再等十二年，更值得擔憂的是，一旦宋真的出頭，他們還有機會嗎？

投票後好幾個月，當整個黨因為勝利而益加意氣風發時，我低調地上call in節目、低調地進行一些接觸。
序幕

陳總統就職後一個多月，約見我和十來位民進黨立法委員同仁在總統府一個小會客室談話，總統很客氣，說要聽聽大家的意見，但面會中，立委當然更客氣了，多數委員話並不多，例如戴振耀委員簡單說，「總統就職演說談到四不一沒有，恐怕會讓基層覺得不是很好」。只有我長篇大論說出我的擔憂，兩個小時會面中，我占用了大半的時間，提出三大建議。

我首先接下戴振耀的話說：「黨團成員有不少人對總統提到的四不一沒有很擔心，害怕總統會讓許多支持民進黨的基層朋友覺得民進黨已經放棄了長期追求的理想，擔心為了擴大黨的支持者而不顧他們感受是否妥當。這一些擔心，戴委員講了，我不再強調，我要提的是，總統本來想透過四不一沒有替民進黨爭取更大的社會基礎，但是我擔心這目標是不是會達成。

「過去，日本的社會黨雖然實力不如自民黨，但也一直擁有三成的社會支持，社會黨認為只有三成不足以執政，於是調整路線向中間移動，由反對安保條約變到支持，希望博得更大的社會基礎，沒想到結果適得其反：一方面原來的支持者認為社會黨背叛了既有的理想，便轉向去支持極端的共產黨；另一方面，自民黨的支持者又覺得社會黨都認錯了，可見繼續支持自民黨是正確的，結果一選舉下來，自民黨仍然獨大，共產黨得票暴增，社會黨從此泡沫化。

「過去因為大家認為民進黨是穩健的台獨黨，所以建國黨不成氣候，但是四不一沒有的談話如果不能令台獨群眾充分信服的話，恐怕將來會有台獨政黨崛起，而其對民進黨的威脅將不是過去的建國黨可以比擬的，所以大膽建議總統好好處理。」

我還向總統報告，「無論根據《聯合報》的民意調查或民進黨中央黨部的調查，早在一九九七年台獨和統一的支持度已出現黃金交叉，台獨以四十％多的支持度贏過統一的三十％多了。所以，一方面總統不必再擔心主張台獨會站在少數的一邊，只要台獨不要走冒進路線就好；否則，以台獨這樣高的支持度，這股力量如果被冒進政黨所收編，民進黨恐怕會很麻煩。」

其次，針對國會民進黨少數處境，我說，「過去總統當市長的時候，市議會中民進黨議員沒幾席，市長施政成績卻令人敬佩，不過大膽地說，那是因為市議會的立法功能非常局限，市議會立法不能逾越中央法規的限制，而中央立法又一體適用於各地方政府，所以很湊巧的，國民黨掌握多數的國會反而變成了你面對市議會的靠山；但這過去的靠山如今跑到了總統的對立面，國會的立法能力遠不是市議會可以比擬的，所以，我建議總統妥善處理國會少數的問題，施政才容易順遂。」

接著，我把我在立法院接觸的親李立委願意支持總統的情形向總統報告，請總統善加運用，然後我說：「面對國會少數及軍方意識型態問題，雖然總統任命唐飛將軍做閣揆，黨內是大有聲音，但我卻認為應該支持。不過我也大膽提醒總統，任命唐飛既然是為了處理國會少數的困境，那麼自然是希望唐飛去拉攏或疏通國民黨，可是總統卻公開強調任用唐飛和國民黨一點關係都沒有，這固然可以彰顯總統才是權力的來源，但也等於要讓唐飛做國民黨的叛徒，國民黨會怎樣想？後遺症恐怕很大，兩黨關係甚至會比不用唐飛更糟，所以大膽建議總統好好修補，否則國會狀況將非常困窘。」

最後，我說：「雖在至今只有短短期間，我卻覺得總統的領導方式，有建議的空間。當總統，資訊的來源非常廣泛，這特權使得總統有不容易受到蒙蔽的優勢，但我建議資訊來源固然要多元化，但決策執行最好一體化，國家大政或可分成外交、軍事安全和財經等幾大塊，每一大塊都有一個固定小團隊，凡有決策或執行，建議總統透過這樣的小團隊處理，而放棄目前要單線地直接指揮各部會的做法。這樣政策才容易有整合性、一貫性，而整個團隊也才會有充分的共識，互相支援。」

在整個談話過程中，總統話不多，只做了簡短的總結，大意是說，當上總統實際接觸到實務後，才知道問題沒有那麼簡單。言下之意便是，所有建議的立委都在狀況外，我聽了他的結論，覺得如果總統態度如此，此後必定問題多多、困難重重。

告別陳總統出來時，老友洪奇昌說，總統說起話似乎充滿了自信，洪委員顯然是從總統答覆立委語氣用詞簡潔堅定而下的結論；但我告訴他，我似乎看到了一個非常防衛性的總統，地位高成那樣了，還那麼防衛恐怕不是好事。

走出總統府後，我就將行動電話關機，我認為既然是在總統邀請下當面講的，就不便公開了，由於記者問不到我，便問到了一些由他人轉述的並不精確的話，諸如要和李登輝合作啦等等。

總統對我的建議並沒有任何採納，不久後，我甚至在報上看到他的放話，說他在當市長時，民進黨在市議會雖是少數，但對他的政績施展一點都不造成問題，算是對我的隔空答覆。

看到事後總統媒體放話式的答覆，我悵然若失，覺得自己一個人幾個月來連上call in節目姿態都擺得那麼低，根本太沒有意義了，覺悟到既然大家都不再壓抑勝利帶來的意氣風發，我何苦自我委屈，於是從此走路就更抬頭挺胸，上call in節目也不再客氣，但心中的擔憂更深了。許多朋友一再強調台灣人既好不容易讓國民黨下台，現在應該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全力支持陳水扁，和他充分結合，聽了這樣的話，我總是擔心地說，他並不見得會和你充分結合，我建議全力支持他做對的事是應該的，但恐怕不要向他靠得太緊密比較好。

總統喜好單線領導，事後證明後遺症的確很多，有一天，我告訴一位女律師，說陳總統的領導方式很像台灣中小企業主，他們經營得非常傑出，往往公司小，卻非常有競爭力，但其成敗主要繫於董事長一人，而非制度性的團隊運作。董事長絕頂精明幹練，整個公司的完整圖像只存在董事長一人腦中，其他各部門主管都只知道自己業務的部分，公司全仰賴董事長一人單線的神祕領導。

這位傑出的律師回應：「說得真傳神，我先生就是這樣經營他的公司。」

在這種單線的神祕領導之下，台灣的中小企業固然充滿了活力與競爭力，但是一旦公司成長到跨國企業的規模，在世界各地都有生產線和業務部門時，若再用這樣的模式經營，各部門勢必互相衝突扞格無法運作。這時，董事長必然需要改變領導團隊的方式，共享願景與戰略，以資訊和資源的流通使各部門互相支援。大企業主已經如此，何況總統。

好笑的是，我這說法流傳開後，擁扁學者寫文章批了我一頓，說台灣中小企業是台灣經濟支柱，中小企業有什麼不好。
錯亂

二○○○年，電視call in節目上常出現這樣的錯亂畫面：
超級統派馮滬祥、李慶華從頭到尾站在陳總統那一邊，對四不一沒有、未來一中讚不絕口，而我則既要反對陳總統一連串去台獨化的做法，又不適宜對自己同黨的總統太過批評而尷尬不已。

這樣的鏡頭時時出現，對台灣的政治生態造成了強烈的衝擊，台獨的支持者受到了挫折後，產生了四個可慮的現象：
一、一些堅定的台獨分子轉而支持冒進的台聯黨，民進黨腹背受敵。
二、一些台獨分子看到領袖都放棄了，也跟著放棄台獨，於是既造成一部分台獨群眾跟隨台聯而冒進化，又造成另一部分台獨分子退縮，導致台獨的總體支持度在歷經十年的急速上升後，首度出現下滑趨勢。
三、統派大受鼓舞，因而總體支持度上升，冒進統派也水漲船高。
四、統獨雙方的冒進主義都上升，所以陳總統本來希望他的去台獨化帶來整個社會走向中間化的趨勢，不但沒有出現，反而兩極對立更形尖銳化了。

在這兩極對立中，統獨雙方最冒進的金美齡和馮滬祥、李慶華三人成為電視call in節目最耀眼的三位明星，而我有如卡珊卓，見證向總統預告的困局全然成真。

馮滬祥、李慶華會對陳總統讚不絕口，其實是代表深藍「真實信仰者」的基層聲音；馮、李關心的與其是權力不如說是信念。在馮、李這樣對總統大加肯定同時，其他絕大多數，談不上「真實信仰者」的所謂深藍立委們反而空前激烈地進行攻擊，理由無他，那就是，擔心出現自己基層被煽動而隨馮、李一樣「是非不明」地擁扁的危機。馮、李關心信念；他們關心權力。

〈扁王朝之崛起與敗亡〉是貧戶出身，但社會群眾運動他全都閃。陳水扁的世界中的價值只有一項，就是力爭上游……
帝國機遇

為什麼要讓民進黨如此淒涼地下台？社會歸咎於四個理由：

一、把台灣的經濟搞垮了；二、基本教義派造成了兩岸和外交處境的危疑不安，台海和平交往無法建立；三、政黨惡鬥，社會焦慮；四、黑金貪瀆，完全喪失了改革精神。

民進黨在二○○八年無論在立委選舉或總統選舉實在輸得太慘了，於是許多人，尤其是他的政敵，都認為扁和民進黨八年執政，留下的是「黑金橫行；經濟殘破；國家邊緣化；政局混亂」，台灣恐怕幾乎離廢墟也不遠了。

什麼樣的原因造成了社會對民進黨有這四項強烈的不滿？是品德、操守、能力，還是客觀條件？

二○○○年上台之後客觀條件雖有變化有起伏，但總體來說，扁施政的客觀環境有利於扁的遠大於不利的。

不利的，如朝小野大、憲政體制惡劣，九○年代網路和資產兩大泡沫，造成了二○○一年經濟的重挫；而在有利的，在內部方面，如台灣主體意識持續成長，統一意識持續下滑││這使得民進黨在競爭上站在「歷史正確的一方」，在戰略上幾乎是處於絕對不敗的優勢；經濟上，一方面二○○三年後世界景氣同步回升，另一方面因國民黨舊財經團隊下台，扁有機會進用學界和產業界的新人，既彌補兩大泡沫留下來的爛攤子，又有機會規畫出產業轉型的大方向；在國際上，美國在阿富汗戰後確立單極強權地位（直到扁執政後期美國才因位伊拉克事件陷入泥淖而國力受損），而美國又剛剛好由近二十年來最挺台的小布希及其國安團隊執政，再加上他們因台灣和平轉移政權認定台灣是民主化國家中的模範生，值得百般呵護。

另外，全球化持續深化，在有利的方面是既造成中國為了持續在全球化中獲利，不得不逐步承認台海現狀為合法，在實務上，尋求較安定的兩岸關係；不利的方面是全球化拉大了社會貧富的差距，產生的「經濟民族主義」，但此種對社會的不利卻意外地使民進黨在南部支持度大幅提升。

天時地利是這樣獨鍾於民進黨和扁政府，八年下來居然落得大敗，黨員俱皆哀痛莫名！

二○○八年民進黨在社會認定為「貪腐無能」的極度羞恥中結束了八年的執政，其實在扁個人強力主導，甚至還曾組超黨派全民政府的情形下，民進黨何嘗執政？只是扁一人執政罷了，但扁的一切功過，民進黨這一個累積了無數人犧牲而凝聚起來的黨，卻只能概括承受。

霍布斯邦在共產紅色天堂夢幻滅後，強烈質疑：「如果必須全怪罪於史達林個人的話，那麼我們自己是否難辭其咎？」因此，民進黨的挫敗，扁固是問題軸心，卻並非問題的全部；許多和扁分沾權力的人乃至整個民進黨，皆是難辭其咎。
扁王朝之崛起與敗亡

二○○八年，洗錢案以轟動國際的方式宣告了扁王朝的覆亡，八三○成了群眾向他告別的儀式。退出民進黨後他頻頻「南巡」造勢，但已屬無效頑抗，對官司毫無影響，想綁架民進黨，但其實只綁架到自己扁系人馬，殘忍地帶著最後僅剩的愛他的人同歸於盡。

噩夢既漸遠，且對王朝興亡做個回顧。

在前面的章節中，我已經對扁和其他諸天王們相較之下，他在個性上成功的許多過人之處多有鋪陳，例如，拚命三郎個性，對競爭者度量固同樣狹窄，例如，明明謝以市長身分要到中國訪問，符合扁當時西進政策，但忌其搶頭香，硬是擋下，更離奇的是，他個人迄未能過境日本，游錫涇因颱風飛機迫降琉球，一方面，游好笑透頂地宣揚自己突破了「過境日本」的禁忌，一方面，扁也好笑透頂地認定他已「功高震主」，把游不容情地修理了一頓；但對部屬則度量最大，最能授權，接受創新等等。現在則要從階級和後殖民兩個結構性觀點談他的崛起。

民進黨的使命是替被壓迫者拚出頭天，秉本土、主權、弱勢、民主、改革等核心價值，建黨之初全面支援勞工、農民、婦女、原住民等等社會運動，積極發動獨立運動，堅決反金權，追求憲政改造。這些價值驅動之下，一九八○年代末、九○年代初各式群眾運動在台灣狂飆演出。

在後美麗島時代，把民進黨帶入狂飆的主要是邱義仁和吳乃德等人的群眾運動路線，在路線上認為反對運動不應該只是議會選舉路線，應該廣泛地和社會運動結合，並採取群眾路線為主軸。

支持這樣路線的基本上是年輕的黨工，至於在美麗島事件未被逮捕的公職人員則持續議會路線，先結合成康系，等到黃信介等人出獄後，轉換成美麗島系，但路線已和原先美麗島雜誌社成員南轅北轍，早期雜誌社成員在許信良主導之下是為激進派，轉換後的美麗島系則是小布爾喬亞的溫和派，並且有濃厚的地方派系和家族政治色彩，基本上對社會運動、群眾運動、台獨運動等等全敬謝不敏，對抽象的憲政、主權等等議題更沒有興趣。

所以詭異的是在建黨之初，以美麗島叛亂案辯護律師背景為主的公職人員基本上和美麗島系格格不入，唯一的異類是陳水扁，在自組正義連線前一直是美麗島系成員，其後也維持穩定結盟關係，在抵制群眾路線和台獨路線上也有志一同。

台灣之子的名號道盡扁在綠營曾如何地三千寵愛在一身，台灣之子，顧名思義說他是為完成台灣人歷史使命而生，他的價值觀完全和被壓迫的台灣民眾融為一體，但在狂飆年代，他對綠營核心價值除了反金權外有如異數地全沒興趣。

是貧戶出身，但社會群眾運動他全都閃。陳水扁的世界中的價值只有一項，就是力爭上游，求得舊統治者形塑的主流社會在價值上的認可。九○年代初期台灣底層社會為對抗主流社會發動的社會運動、街頭運動風起雲湧，除了二二八和平公義運動、台獨行軍運動外，謝長廷多半積極參與，而陳水扁則全閃，不參加這些被主流社會抹黑成「暴民」的運動以避免和台北主流價值對立；兩人也同樣辦過雜誌，但一個辦的是文化雜誌，一個則以揭弊為主軸的純政治性雜誌；兩人也進行組織動員，一個具備群眾教育性質地組織長工工作室，一個先由經濟上的小資產階級組成扁友會，當總統後進一步發展到和大財團的緊密網絡，並極度地依賴把情治體系私有化來鞏固統治權。

目前許多獨派人士可笑地認定愛台就要挺扁，但直到二○○四年他一再扯台獨運動後腿。為建立新國家，當年民進黨認真地辦憲政體制會議和大陸政策辯論，他一概冷淡，說當市長去視察小學廁所比較重要。

當年其他綠營領袖為社會、獨立、憲政、文化諸多核心議題奔波焦慮時，當立委的他只相中反金權訴求全力揭弊。這選擇使他最不具宏觀和前瞻視野，但他深知反而會大受主流媒體改革派的歡迎，媒體的價值觀是：群眾街頭運動無非暴民運動；台獨分子及制憲主張無非毒蛇猛獸；但他們反對威權和貪腐。

在反金權主題下他如開山祖師地創造了如今由邱毅延續下來的亂槍打鳥揭弊風，也如同邱毅，以反威權的揭弊英雄姿影占盡主流媒體版面，形塑了無比巨大的光環成為領袖，只是領袖選揭弊英雄豈非傑出調查局長當總統最好？

揭弊而會成風，媒體推波助瀾當然是關鍵，而看媒體問政、看媒體治國也由他首創，透過媒體，他更營造出一個慘烈衝突的世界想像，在其中，他則為英雄，但是他的崩盤也在於諸繼承人如邱毅繼承了他而且更加發揚光大，使媒體捨第四權地位，直接和政治結盟建立起「政媒共同體」所致，於是說扁固成也阿珍，敗也阿珍，是對的；同時扁成也媒體，敗也媒體也是對的。

只是他在對國家統治權力崩於媒體之後，仍然能操作媒體，繼續在黨內藉掀起一番血腥廝殺，而鞏固對黨的領導權。

第一章　冠蓋京華〉誰的陽光，誰的暗夜……
暗夜
「有多少母親，為他們被囚禁在綠島的孩子們，長夜哭泣。」台灣曾有那麼一個漫長的歲月日子是這樣過的。
一九九九年，在解嚴後的第十二年，紀念白色恐怖時期被關在綠島的政治犯的人權紀念碑落成，老政治犯柏楊，為碑寫了如上詩句，這碑，柏楊叫它「垂淚碑」。為了結束詩中描述的長夜，有更多的孩子投身或獨或統的民主運動，然而結果是暗夜有了更多哭泣的母親。還有更多母親的孩子在等待破曉的期待中老去，他們向新長大的孩子說，我一定要活到那個政權倒下來。

狂喜
「夢想就要實現，...

〈序〉誰怕卡珊卓？／廖炳惠

第一章　冠蓋京華

卡珊卓／憂天／序幕／去台獨／反對／前輩／錯亂／收拾／國師／阿扁大戰略／權力與正義／國安聯盟／老天爺大玩笑／台灣之子／整合與切割／李喬、宋澤萊與陳水扁／君威不可測／超越的權力運作／律師與模範生／ 從台灣之子到萬國公敵


第二章　從執行長、游擊隊到吟遊詩人

流失的一邊一國／李登輝風範／無疾而終／國防三法／18%／一又四分之三／戰略與戰術／游擊隊與吟遊詩人／不做台灣人／成王敗寇／游擊隊歸營／歷史見證


第三章　千山我獨行

陳師孟／萬眾支持國會減半／讓國會像國會／千山我獨行／詭異的平反／熊心豹子膽／掙扎／絕對主義／有限存在、無限承擔與內戰／伍子胥與申包胥／抉擇與承擔／政策與道德／最高道德標準／悲劇與鬧劇／典範／選擇與自由／鄭南榕與三島由紀夫／結局／共同體自我完成／亂相根源／各路兵馬／聽訓／絕對主義與封建主義


第四章　卡珊卓：台美關係

徵兆／警訊一傳／警訊再傳／警訊三傳／逆轉勝／盛衰之際／大家加碼／警訊頻傳／含淚投票／察言觀行／刷爆信用卡／相反定律／危機型國家／冒進路線初見／敗選／布希不喜歡陳水扁／背離／大軍開拔／一個cease各自表美國的報復／空軍一號外交／一中外交／遠離法理獨立的軌跡／老基本教義派統派與獨派／不是卡珊卓／群眾的理性與感性


第五章　反分裂法

畫符唸咒／偷天換日／失敗主義／對位／答案在茫茫的風裡／多空轉折／唯一的贏家／虛構的舞台／卡珊卓？反卡珊卓？


第六章　歷史劇場

騎士夢／浪漫的實踐／騎士與卡珊卓／變形記／歷史變形／中國變臉


第七章　地獄變

子彈與群眾／齊瓦哥醫師／淒涼／藍血神話／蔣友柏與馬立強／猜疑是中心思想／第一滴血／第二滴血／天王遶境異類／小型的陳水扁／新獵巫運動／塔里班／迷宮‧噤聲‧悲憤／恐懼的本質／謝長廷與李登輝、陳水扁、馬英九／找回來／謝教授／邏輯陷阱／主權猜疑主權／血祭、主權與神聖／主權、政權與黨權／台灣的首都／流失的四個機遇／虛無與權力意志／前鋒、後衛、守門員與大赦／拒絕救贖 ／世間親像地獄


第八章　紅色的復仇

無比華麗的復仇／逆轉咖啡／英豪再現／純純的恨恨，做為進步的動力／恨不必說未來／「真正的男人」與反貪腐／誰是人民，誰是少婦，誰是辣妹／搖滾少女／誰最痴心／誰是那個領袖／誰缺席了／遲發的恨／陳水扁是誰／南方之眼VS.首都之眼／群眾劇場‧悲劇‧法西斯美學／許信良的悲劇／純純的恨是硬道理／領袖之手／抉擇／月照西鄉／梟雄夢碎／全面極端化／誰是真正輸家／詭異之勝／切割／英雄的尾聲


第九章　李登輝的浪漫與現實

緣起緣落／浮士德／第一次接觸／無米樂／大瑜與瑕／族群再造工程／新台灣人


第十章　本土藍的悲哀

雙重性／遲發性族群意識暴走族之戲／一中暴走族之戲／驕妻妾暴走族之戲／藍綠大顛倒之戲／以怪制怪之戲／以台去台之戲／兩岸關係內政化／本土藍的最後演場之吳伯伯進大觀園／大阿倒持


第十一章　金童記

金童記／程念慈、馬英九、王佳芝／另一種忠貞／漂泊心靈／金童出埃及／良家子起義／民族新救星／切割／天?梟雄！／諸豪大賭／消滅中華民國／情義／一頁封存的異想歷史


第十二章 出埃及記

尤利西斯的哀傷告白／馬英九做為一種高尚品牌／天使不容折翼／花蓮的奇蹟／前山後山兩孤星／有好人真好／從孤星獨燦到眾星俱殞／從神聖旅程到世俗家園／金童變形記／摩西與約書亞／神祕的天命伙伴／人民的方向／意外客


第十三章 帝國廢墟

帝國幻滅／帝國機遇／幻滅，沒有補償／妖魔化台灣／神話／馬上好神話／股市破萬點神話／海運中心神話／中國的門戶神話／科技神話／一中程式的最後堡壘／緊鑼密鼓／相見不如不見／對綠營的最後一擊／不再有戰爭了／霸權／孿生毒品


第十四章 遺產

台灣主體意識／扁王朝之崛起與敗亡／民主／兩黨罩門／花開花謝與花妖／意外遺產／產業政策／告別尹仲容／心動諸象／理解台灣／基本差異／阿加門農缺席的聖戰／社會安全網／苦難中的共同體／社會和解／社區再造／共同體／羅斯福總統


第十五章　再生

驚奇的客人／悔改的界限／菁英V.S.大眾‧理性V.S.民粹／西鄉隆盛之叛／盤點／里長伯的中秋／社區神話／人民崛起

〈序〉誰怕卡珊卓？／廖炳惠

第一章　冠蓋京華

卡珊卓／憂天／序幕／去台獨／反對／前輩／錯亂／收拾／國師／阿扁大戰略／權力與正義／國安聯盟／老天爺大玩笑／台灣之子／整合與切割／李喬、宋澤萊與陳水扁／君威不可測／超越的權力運作／律師與模範生／ 從台灣之子到萬國公敵


第二章　從執行長、游擊隊到吟遊詩人

流失的一邊一國／李登輝風範／無疾而終／國防三法／18%／一又四分之三／戰略與戰術／游擊隊與吟遊詩人／不做台灣人／成王敗寇／游擊隊歸營／歷史見證


第三章　千山我獨行

陳師孟／萬眾支持國會減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