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桑文化塾：從娛樂出發的日本史

世紀末的救世主，文創的傳奇：《北斗の拳》

對於「四十路」的大叔我和許多年紀相近的男人們來說，《北斗神拳》根本是啟蒙經典。
別誤會了，在《北斗神拳》出現前，日本漫畫早已席捲了台灣街坊的各租書店。但是在《北斗神拳》開始以「無修正」——幾乎是直接使用漫畫週刊連載大小的A4版面，並且第一集就呈現身體爆炸腦漿四溢、骨頭以各種神奇角度折斷的血腥暴力畫面——在台灣登場之前，租書店裡的日本漫畫都是「馴化」到讓小朋友幾乎以為那是台灣漫畫的半殘版本。所以我們這個年紀的人至今仍然把那種沒有耳朵的奇怪機器生物稱為「小叮噹」，然後他的朋友叫葉大雄、林宜靜、還有阿福和技安。
甚至《足球小將》裡根本出現的是中華代表隊，由方育翔（原名：大空翼）和邱振男（原名：日向小次郎）領軍這樣。
雖然在那個老一輩還有很多人都會說日語的時代，早就有人告訴我們這些漫畫都是日本的。而這些盜版漫畫也很妙地許多在書背上都有國立編輯館的許可證，上面還寫了漫畫作者然後是台灣人名字。在這個租書店的黃金時代，大人們對於漫畫的基準也是「只要是連環圖就是給小孩看」的，根本也沒有所謂「青年漫畫」的概念。而這些青年漫畫裡的情色或是血腥描寫也通常採取刻意漏頁的方式來自我規制，情色或裸露的部分更是用幫正妹們畫上連身式泳裝或奶罩的爆笑處理方式。
所以我小時候很長一段時間一直搞不懂日本女生為什麼淋浴都不脫光的（認真！）。
第一次在漫畫店翻到《北斗神拳》是我國小三年級，當時的震撼實在無可言喻。畢竟之前習慣的都是小叮噹系列（好，那時候有機器貓小叮噹、忍者小叮噹、超人小叮噹等，只要是藤子不二雄畫的都叮噹個沒有完）的卡通化造型，寫實風的話最多就池上遼一的《星雲兒》這樣而已。超劇畫寫實風的北斗神拳，實在是重擊了小朋友的幼稚心靈。而且《北斗神拳》裡的內容實在是太多血腥畫面，如果漏頁的話可能根本搞不清楚劇情是什麼碗糕，再加上本來就翻印自漫畫週刊、畫質已經不佳的畫面如果再塗黑處理的話，也可能就整本黑渣渣看不懂在畫三小了。
倫斯（是的，因為不能說是日本漫畫所以當然不能有日本名字，男主角不叫拳四郎，真的叫「倫斯」）拳下死狀極慘而且千奇百怪的惡黨嘴臉，就這樣出現在台灣的熱血中二小男生們眼前。
不過想想也很有趣，就是那個時代其實也有所謂的黃色漫畫，而且大多走劇畫風，所以都畫得非常露骨寫實，甚至寫實到現在的年輕人可能看了根本倒盡胃口。而當時雖然沒有肥宅，但是交不到女友的魯蛇還是有的，所以這些黃色漫畫血氣方剛的魯蛇們可以借，但是我們小鬼頭想看卻借不到。好笑的是把關的通常都是租書店的老板，而這也不是以前的人就比較有良心還是怎樣。（是因為我爸也是在這裡借武俠小說然後我媽也是來這裡借瓊瑤啊……XD）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北斗神拳》倒是小朋友可以看。不過講來這也合理，因為《北斗神拳》在日本本來就是少年漫畫。而且和當時的台灣一樣，當《北斗神拳》出現在日本時，也造成了一陣世紀末旋風。
就像動畫開頭的名台詞「199X年，世界被核彈的火焰吞沒」一樣，這部初刊於1983年的作品，舞台設定在發生核戰後的荒蕪世界。雖然《北斗》的這個世界幾乎是完全抄自1981的《衝鋒飛車隊2》（《瘋狂麥斯：憤怒道》的前作，主角梅爾．吉勃遜），但是在一邊謳歌物質文明、一邊又處於美蘇兩強互以核武威脅的冷戰時代，其實這並不是個罕見的設定。也因為當時「199X年」這個近未來設定，所以《北斗神拳》的副標題就叫「世紀末救世主傳說」。但是在現實中，《北斗神拳》並不是世界的救世主。
它解救的是日本老牌漫畫週刊《週刊少年JUMP》的命運。
其實在當時，《JUMP》的對手《週刊SUNDAY》旗下有安達充的《TOUCH》和高橋留美子的《福星小子》等青春純愛喜劇作品，一路把在七○年代取得王者地位的《JUMP》逼到銷量相差不遠的局面。其實當時的局面跟現在有點相似，就是純熱血、充滿「汗臭味」的正統少年漫畫出現疲態，反而是那種美少女當道的作品大受肥宅（？）們的喜愛。但是《北斗神拳》的一擊，再次把《JUMP》打上了高鋒。過去那種天真熱血的少年漫畫，轉身一變成了頭炸腿斷動不動壞蛋就變成肉醬的瘋狂暴力美學，讓過去疲軟的熱血漫畫男子們重新再拾回了對「戰鬥」的熱情，而後也讓《JUMP》打造出偉大的銷售600萬冊傳說。在《北斗神拳》連載的黃金世代裡，同時期前後在《JUMP》刊載的有這些作品：
《北斗神拳》（1983-1988）
《金肉人》（1979-持續連載中）
《足球小將翼》（1981-1988）
《七龍珠》（1984-1995）
《城市獵人》（1985-1991）
《聖鬥士星矢》（1985-1990）
《魁！！男塾》（1985-1991）
《JOJO的奇妙冒險》（1987-持續連載中）
明年是《JUMP》創刊五十週年，紀念刊封面上也滿滿是八○年代的經典作（看《北斗神拳》的位置就知道它的重要性）。
根本少年漫畫全明星陣容。不過《北斗神拳》這部開創《JUMP》霸權時代的作品，卻是在許多不確定中產生並且壯大的。不管是繪者原哲夫或是原作武論尊，這兩位的前一部作品都是連載10回就下課的腰斬作。《北斗神拳》是在傳奇編輯堀江信彥的力推下才登上《週刊少年JUMP》這部弱肉強食的雜誌，所以在這種前提之下，其實大家也都作好了可能腰斬十回就下課的準備。北斗神拳的設定的精華就在一個「抄」字，舞台設定照抄《衝鋒飛車隊》，男主角根本就是把梅爾．吉勃遜的頭換成李小龍然後「啊噠噠噠」而已，唯一的創新就是中招的壞蛋會以各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從內部爆炸死掉這樣。
但是別誤會了，以上的形容真的是對這部作品的讚賞。而這也真的是所謂文創的精華。這部由培養新人的《Fresh Jump》登上《JUMP》正刊連載的作品，初期設定除了「致敬」許多元素再加上獨創之外，劇情也作好了隨時可以下課的準備。但是這部作品卻在適者生存的JUMP讀者問卷中拔得頭籌，於是震撼日本漫畫史的長篇巨著就此誕生。不過也因為這種出生背景，讓最初設定可能單行本一兩卷的故事得隨著人氣無限延長。本來北斗神拳的對手南斗聖拳信（シン）強得要死——「北」對「南」、「神」對「聖」，根本一天兩帝級的死對頭。信還在一開始把男主角打爛還在他胸口打了七個洞又搶走他七仔，結果故事發展到後期這位曾虐爆男主角的反派實力變成根本雜魚等級，原本跟「一子相傳」的北斗神拳同等級的南斗聖拳瞬間被降級成南斗一干人中的其中一員。
從劇情架構可以判斷，原作武論尊原本是做出故事在打倒信就可以結束的設定。
這種越後期敵人越強的設定其實在《JUMP》的其他少年漫畫也常見到，而會有這種設定的原因就是JUMP的讀者人氣至上主義。畢竟如果連載後期的反派還比前面出現的角色弱的話，就難保讀者不會因此倦怠，也因此所以《JUMP》系列的作者就只好不斷想新梗、劇情也不斷地加重鹹。但是這種人氣至上主義的另一個結果就是設定上的崩壞，而這種崩壞在北斗神拳裡的故事更是層出不窮。就連經典的「拳王篇」結束時作者本來就想把故事整個完結，結果人氣高漲的結果是編輯不讓連載結束。作者提出要休息一段時間來思考故事，結果得到的休息時間是「一個星期」。
所以在多年過後原作者被問到「拳王編」之後的故事，答案竟然是「不太記得了」。
這種產出方式雖然聽來可笑，但是不代表這部作品的品質不佳。在這種現實因素的壓迫下，《北斗神拳》的劇情仍然不愧於少年漫畫的經典地位。就算在連載結束超過20年的現代，這部漫畫仍然藉由劇場版作品甚至小鋼珠機台維持著一定的人氣，還有其他メダルゲーム（MEDAL GAME；可參閱〈競馬與電玩，日本的廢人文化〉）。而其寫實精細的畫風也影響了許多作品，剛才黃金世代的連載作品名單中，《JOJO的奇妙冒險》和《魁！！男塾》的初期畫風根本就是《北斗神拳》的翻版。而這在盜版時代的台灣還造成了一股有趣的現象。
《JOJO的奇妙冒險》一開始在台灣叫「強人陣線」，而《魁！！男塾》就更經典了。剛剛提過拳四郎在台灣當了很久的「倫斯」，結果《魁！！男塾》一開始在台灣出現的書名竟然就叫《暴力倫斯》（是要多暴力才能比《北斗神拳》暴力？！），後期的書名更帥了，直接叫《新北斗神拳》——明明作者是宮下あきら而非原哲夫。
不過原版的《北斗神拳》其實也有這種「掠美」嫌疑。如果今天回來看這部作品，就會發現裡面人物的長相大量地與當時名人相似度極高。主角拳四郎本來一開始像李小龍，連「中國功夫」的元素都是因為原哲夫喜歡李小龍而發想的），後面越來越像日本的性格演員松田優作，最後期則根本席維斯．史特龍，造型明顯受史特龍主演的電影《眼鏡蛇》（1986）影響。其他被日本網友整理出的「明星臉」更是多到族繁不及備載。
例如拳王拉歐（ラオウ）、元斗皇拳的紫光索利亞（ソリア）像阿諾．史瓦辛格，ソリア的造型令人聯想阿諾在電影《王者之劍》（1982）中的形象；也有鄉民戲稱這部作品是史特龍和史瓦辛格的對決。其他還有：天狼星（リュウガ）像大衛．鮑伊，南斗紅鶴拳猶大（ユダ）像喬治男孩，賞金獵人艾因（アイン）像李察．吉爾，元斗皇拳法魯戈（ファルコ）像杜夫．朗格林，北斗琉拳夏奇（シャチ）像邦喬飛，北斗琉拳漢（ハン）像皇后樂團的主唱佛萊迪．墨裘瑞……根本八○年代全明星隊。
這部日本漫畫在台灣從盜版進入正常期的過渡作品，就是這樣帶著許多那個年代的回憶。而這部作品其實也某種程度反應出了日本文化的精髓。那就是，就算一開始的元素是外來的、甚至抄來的而只夾帶了一點點的創新，只要用心經營並且注重品質的話，那麼就可以打出自己的品牌、創造出自己的獨特性。就像今天沒有人會懷疑《北斗神拳》的經典性，連我們要找出裡面抄來的眾多元素，都還得像這篇文章一樣引經據典查半天了。
僅紀念那個到處都聽得到「你已經死了」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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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要對方格子vocus（原SOSreader）團隊的勇氣表示佩服。
這本書的文章在網路上連載時專欄名稱叫「皇民養成塾」。會如此命名倒不是因為真的要培養什麼皇民新血或是期待大東亞共榮圈復活之類的，而是對於過去台灣只要稍微對日本有興趣、想要了解日本，或是不照黨國史觀思考的朋友就要被罵成「皇民」甚至「日奴」的奇怪現象的反諷而已。這本書真正要告訴讀者的，只是如何用各種不正經的方式「鍊成」一個日本國立大學的博士學位。
從小到大讀書對我而言不是很困難的事，但是天生孽潲的我也從來不肯好好讀書，所以我沒有像許多高材生一樣讀建中、一中，然後進台大再去東大哈佛這樣。我好像永遠都只是應付來自周圍的基本需求，所以國中畢業之後先是重考，結果又學壞只進了國立五專，後來勉強擠進私立大學拿到學士資格之後想辦法考到留學獎學金。本來家人都想說出頭天了，小時候大家都說讚的神童終於恢復正常了，這下一定可以去日本讀東大回老家告慰公媽了，結果我又選了個類似日本師大的筑波大學，讀的還是台灣人當時覺得沒什麼鳥用的民俗學這樣。總之，我的父母應該到今天還是對於我沒有跑去賣牛肉麵甚至去當兄弟這件事感到百思不解。
但是我在填鴨教育的體制下活過來了。而且現在還成為過去我最感冒的人種之一，也就是老師。回想起來，我的青春歲月不是在玩就是在和既成的價值觀對抗。如果有人問我到目前為止最驕傲的人生成就，我會告訴你我和同學比過的十三支賭數應該超過百萬，光我一個人就拿過六次「一條龍」（笑）。但是人生能走到今天這樣，我想是有幾個關鍵點的。第一個就是進五專時決定讀日文，第二個就是在大學時努力爭取一年的交換留學，第三當然就是考到各種公費獎學金了。但是這些都和「認真讀書」沒有直接關連，而是和另一種態度有關。
那就是「認真生活和玩樂」。
沒錯。讀書能力和記憶力和天賦有關，但是「認真生活和玩樂」絕對沒有，而且只要你願意就一定辦得到。這本書就是我關於日本的「認真生活和玩樂」的記錄本。過去師長們會告訴你玩樂只會浪費時間，要把精神集中在課業上之類的。不過如果問我的話，我會告訴你只要你願意打開自己的天線並放開自己的心胸，那麼娛樂和生活可以帶給你更多的專業知識和靈感。當初會決定學日文，就是因為國中時期看了許多日本漫畫和雜書（當然我爸在我填志願的時候在一旁一直囉哩八嗦也有影響啦）。到了日本交換留學的一年間，我幾乎都不在課堂上而是每天和日本同學們鬼混或是打工，所以我學到了無數的日本社會實際狀況和更多的雜學知識，還有各種流行用語。最後在要準備台灣日文菁英群集、競爭激烈的公費留學考試時，我過去累積的雜學和各種漫畫、小說、電視電影等輕知識，在經過調查正式資料與驗證的整理和純化過程之後，就成為扎實的社經知識，讓我得以打敗可能在學校排名上遠勝我數十倍的眾多對手，也讓一個當時家境並不是很好的窮小子到日本完成了碩、博士學位。
所以書中有沒有黃金屋和顏如玉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千萬不要小看你自己的興趣。只要你用心，它就可能成為開展你新人生的天堂之門。這本書就是對我產生啟發的各種可能主流文化視為不登大雅之堂、或是「沒有用」的娛樂事物總合，但是只要看看內文你就知道，不管是乍看多麼沒有程度的事物，只要認真發掘並且懂得舉一反三，連看個黑社會漫畫都可以讓你學會良質的日本社會政經知識，而且這些知識還真的是會出現在各種考題裡的。最重要的是如果你是經由這種方式吸收知識，那麼絕對比看生硬的教科書學到的東西更有效果、更能真正成為你腦筋裡的一部分。
這本書的二十個主題，涉及了生活、文化、歷史風土、日本社會百態等，而且許多主題都是以動漫、影劇甚至是電玩遊戲作為媒介。在升學主義暗雲仍然籠罩、極端不重視人文通識教育的台灣，除了和大家分享過去影響我、給我啟發的各種形式作品，喚起和我同世代朋友的甘美回憶，證明我們過去熱愛的事物才不像父母所說的「一點屁用都沒有」之外，也希望能夠影響更多的年輕朋友，讓大家能夠更有勇氣追尋自己的興趣和理想，並且找出自己全新的各種不正經博士鍊成術。
雖然我的鬥爭至今仍未結束──現在我打遊戲的時候我老婆還是會在旁邊牙齒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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