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你如何精心策劃與安排,「結局」從來不會如你所願!=
主角班是個才華洋溢的「結局作家」,專職「收拾善後」。電影劇本無法落幕?小說、詩篇,甚至是遺囑收不了尾?只要交到班的手上,都能畫下圓滿句點。然而,這一次,他被迫面對一個戛然而止的殘局:一場離奇的意外帶走了瑪莉安的生命。作為班的妻子,瑪莉安同時也是他的朋友、心靈契合的伴侶,更是他存在的一切意義。
這不該是這場愛戀故事該有的結局!
為了與摯愛再次相聚,陷入悲傷絕境的班選擇了極端但唯一的途徑:舉槍自盡。
如願來到「死後世界」的班卻遍尋不著理應候著他到來的瑪莉安,此外,他更發現這個新世界與預想的大相逕庭:荒謬怪異卻又自有其運作規範。在這個浩瀚無際的國度裡,離開人世的逝者們各自展開他們的第二人生,不論是女星瑪麗蓮夢露,還是班自己的家族成員們。遺憾的是,即便在私家偵探山謬的協助下,瑪莉安的下落仍然渺無音訊。難道班不惜結束生命,換來的只是一場空嗎?
作者賈夫拉將解開謎團的線索巧妙地散置在「生前」與「死後」兩個世界,隨著主角班穿梭在不同的時間區塊中探尋已故愛妻的腳步,原本看似毫無關聯的角色與他們各自的人生際遇逐漸匯流串接,終而揭露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實真相!
作者簡介:
奧菲爾.圖塞.賈夫拉Ofir Touché Gafla
現居耶路撒冷,在著名的山姆.史匹格影劇學院(Sam Spiegel Film and Television School)教授文學創作。首部長篇小說《找不到你的天堂》於2005年勇奪以色列幻想文學最高殊榮的葛芬獎(Geffen Award,《時間迴旋》和《美國眾神》也曾獲頒此獎),及2006年庫格獎(Kugel Award)希伯來文學作品獎項,更在當地創下40,000冊的銷售佳績。其後續作品《The Cataract in the Mind’s Eye》、《Behind the Fog》、《The Day the Music Died》與《The Book of Disorder》亦在以色列長銷不墜。
譯者簡介:
切達
政治大學哲研所碩士,目前為瑞士洛桑大學東方語言與文化研究所博士候選人。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勇奪以色列幻想文學最高殊榮葛芬獎(Geffen Award)
及庫格獎(Kugel Award)希伯來文學作品獎,
於當地創下40,000冊的銷售佳績。
出版者週刊、柯克斯評論和書單雜誌星號書評推薦!
駐台北以色列經濟文化辦事處代表 / 何璽夢
版權經紀人 / 譚光磊(灰鷹)
世界奇幻文學獎得主 / 艾倫.庫斯納(Ellen Kushner)
媒體推薦:
★「尖銳而且有趣。在這部揉合了愛情、懸疑、科幻的作品中,生者、死者,以及他們各自所屬的故事相互交織出一張環環相扣的拼圖,充滿震撼與驚喜,同時也得以一覽人性與人類無可迴避的死亡。」――《出版人週刊》(Publishers Weekly)
★「光是死後世界的設計就足以讓人拿起這本書,加上角色安排、主角班振奮人心卻時而頹喪的自信,即便以開放式的結局作收,仍是一次愉悅且讓人大呼過癮的閱讀體驗。」――《書單》(Book List)
★「故事主軸貫穿生、死,以及死後的世界,同時不著痕跡地嘲諷了現代人對於存在以及宗教意義的認知,為省思性的文學小說樹立了最佳
典範,其魅力之強大甚至超越了小說類型的局限,晉身為主流小說。」――《圖書館學刊》(Library Journal)
★「本書以超自然卻極具說服力的方式融合了奇幻冒險、推理與愛情等元素,讀來讓人備感溫馨,但也心碎不已。別出心裁的鋪陳與高超的寫作技巧,讓本書趣味橫生且引人入勝。」――《科克斯書評》(Kirkus Reviews)
★「《找不到你的天堂》是一部清新、原創,令人印象極為深刻的作品…作者由小說的黑色電影情節,轉為處理死後人生的形上學議題,然後回到冒險故事的主軸,調和了科幻小說世界的眾多主題,在移動過程裡展現出精湛的技巧。他最卓越的能力在於既不過度賣弄,也不會不知所云,即能獲致哲學的深度。」――《Time out》雜誌以色列版
★「這部妙趣橫生、機智、有趣、令人驚喜又興奮的書(或以一字形容「嘆為觀止」),可以如此總結,毫不誇張——已經好久沒有讀過如此令人驚豔的小說了,這是頭一遭。」――特拉維夫《城市週報》(Ha’ir)
★「很少有一本書是如此奇特卻又讓人確信不疑。賈夫拉筆下活靈活現的角色刻畫、極具現實感的死後世界,以及人世間種種奧妙的相互牽連,讓讀者面對了生命的窘迫、絕望與幽默,當然也包含了生命各種可能的終結。」――《三段式死亡》(Three Parts Dead)作者Max Gladstone
名人推薦:勇奪以色列幻想文學最高殊榮葛芬獎(Geffen Award)
及庫格獎(Kugel Award)希伯來文學作品獎,
於當地創下40,000冊的銷售佳績。
出版者週刊、柯克斯評論和書單雜誌星號書評推薦!
駐台北以色列經濟文化辦事處代表 / 何璽夢
版權經紀人 / 譚光磊(灰鷹)
世界奇幻文學獎得主 / 艾倫.庫斯納(Ellen Kushner)
媒體推薦:★「尖銳而且有趣。在這部揉合了愛情、懸疑、科幻的作品中,生者、死者,以及他們各自所屬的故事相互交織出一張環環相扣的拼圖,充滿震撼與驚喜,同時也得以一覽人性與人類無可迴避的死亡。」――《出...
章節試閱
1. 終局
瑪莉安於一場離奇的空中意外喪生約十五個月後,她丈夫決定要慶祝她的四十歲生日。兩人的老友們,對於這對愛侶彼此間的感情知之甚深,因此當他們從千篇一律的日常信件裡發現一封請柬,是邀請眾人前去那位鰥夫同他那已故太太的家中時,也就不覺得意外了。他們也知道他尚且無法完全接受這整件事,知道他——班.曼戴森——儘管會情緒激動地嘮叨、或深情款款地自言自語,倒算得上是個行動派的人物。對這封請柬,他的朋友們也就處之泰然,把這場聚會看作是典型的「曼戴森式」聚會,也就是說,只要輕鬆與會、處變不驚即可。再怎麼說,班可是憑藉他的想像力支應生活的,他的謀生之道,就是打造出一個個令人驚奇的結局。無論是編劇、或寫作生涯正旭日初升或已日薄西山的作家、或需要用到書信來往的、或妄想成為作家的怪咖、或詩人、或財產處分遺囑的擬稿人——所有這些人,都曾借助潤稿人班.曼戴森的服務。在知識分子圈中,他是以「收尾作者」的身分為人所知;至於一般人,從不要他在封箋的作品末後署名,他也就都保持匿名。經年累月下來,已有專家們能辨認出他的筆觸,並且在自己的文人小圈圈裡,承認他的天賦。瑪莉安打從一開始就體認到他的天分,對丈夫始終隱姓埋名大為反感,他卻心裡暗笑,問道:「妳可知道哪個拖車頭駕駛是有名氣的?我所做的,不過是把處境悲慘的作家從泥淖裡拖出來罷了。」
妻子的葬禮過後,他要朋友們別管他了。起初朋友們無視他的要求,仍去到他家門前、在他的答錄機上留言,縱使他已明確表態,自從他的妻子被埋藏進地底的那一刻起,他已不在乎救贖。他過起了隱居生活,他們只好不去打擾他,確信他是執意要把他的哀痛視作個人私事。每個禮拜他們都定期碰面,屆時就會說起他,聊起他在喪偶前的荒唐舊事,偶爾猜想他現在過得怎麼樣了。如此消磨一段時日後,他們才明白自己在某種意義上其實既是在哀悼班、也是在哀悼已死去的瑪莉安——正是她,偷走了她丈夫那雙寬闊眼睛中清新靈動的藍色。她死去的那天,班圓圓大大的瞳孔縮窄了,雙眼黯淡,他的肌肉失去張力,彷彿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體格,肩膀垮下去,駝了背,前額向地低垂,兩手無力地垂在體側,在在訴說著生離死別的慘痛。朋友們試著讓他回復本來的模樣,那個有活力的班,但都被迫淪為飲酒懷戀的聚會,循著憶往的巷弄沈重邁步、偏偏避開當下現實的路口——那已被一堵靜默的牆、被對之以「無可奉告」的壁壘給防衛住了。
然後,出乎意料,請柬送抵手中,終結了對朋友們的放逐。這是生命的象徵!班從沉沉死氣中復活了。他們立刻碰頭以便討論一個微妙的問題:該為一位已過世的女人準備什麼生日禮物?帶點詩意性情的朋友們主張該準備瑪莉安生前喜歡的東西;性格實際的,則聲稱這禮物的對象應是他們那避世幽居的友人。抽完三包煙,喝光二十六罐啤酒,換過十五種不同的講法說人「白痴」之後,他們總算得出結論。再也沒有比科蘭斯基的畫更能令班開心起來的東西了。
科蘭斯基的漂亮妻子果然是稱職的女主人。她沒問他們的姓名或來意,只是把他們帶到掛有成排畫作的客廳,送上水果和無酒精飲料,就告辭出去,喚她丈夫從後院的工作室過來。偉大的科蘭斯基放下手邊工作,坐在電動輪椅上,迅速穿越客廳。
他的黑眼睛裡滿是厭惡,沉聲道:「你們是誰?幹嘛吃我的水果?」
他的妻子要他鎮定,他卻怒斥起來:「妳到底想我怎樣?他們搞不好是一群殺人兇手!不管誰來都給開門,如果他們是恐怖份子怎麼辦?」
他的妻子溫婉一笑,「各位曉得,我先生患了妄想症。」
「等我們都讓人給宰了,看妳還說不說我這是妄想症!」他吼道。
「你難道看不出這些人是無害的嗎?」她指指他們,對天花板翻了個白眼。
「我們嘛…」柯比,擅自決定代表班的朋友們發言,正要開口,就被這名藝術家滿懷憤恨的聲音給懾住了,
「藝術學生?藝術教師?藝評家?藝術家?這些人我沒一個受得了!」
柯比的妻子泰莉,清了清嗓子,「科蘭斯基先生,我們和藝術界毫不相干。」
這名藝術家轉過來對著她,大吼:「妳想怎樣?」
「科蘭斯基先生,我們有個很親密的朋友,他的名字叫班。他一直都很欣賞您的作品,從不錯過您的畫展。一年又兩個月以前,他太太瑪莉安過世了。他們就像孩童般相愛。那種愛難得一見。班是如此悲痛,斷絕一切對外聯繫,直到昨天。昨天他邀請我們赴她的生日派對,我們思忖準備什麼禮物最好,結論是,再沒有比一幅由他的偶像所繪製的、他和他太太的肖像畫,更能使他開心的東西了…我們明白…」
「好啦,我聽夠了,」藝術家說:「你們想叫我畫你們的怪胎朋友和他的死人老婆。愛勝過一切之類的臭狗屁。她死翹翹了,他還活著,然後兩人還是情意綿綿到天邊。爛梗、假惺惺、灑狗血。滾出我家,不然我就吐在你們身上!」
「拉非爾!」藝術家的妻子喊出聲,朝他輪椅上輕踢一腳,抿起嘴唇。
「噢,當然囉,」他嘲弄道:「妳八成被這一番鬼話給打動了,拜託動動腦吧,貝絲。要是我死了,妳收到一幅咱們倆的肖像畫,會開心嗎?」
她立即回道:「肯定會的。」
「肯定會的,」她的丈夫故意怪腔怪調地學她,「妳可稍加想過,他要拿這幅畫怎麼辦?塞到屁股底下?整天盯著它?而且,我哪時畫過肖像了?我從沒畫過肖像。我才不屑什麼肖像畫,肖像畫扼殺創造力。肖像畫讓人的心靈定著於單一僵固的表情,隨時間過去,你們那個神經朋友會望著肖像然後遺忘,越來越無法記起她真正的模樣。她在他心中殘存下來的,只剩一號糟糕透頂的表情。聽好了——別想記錄下任何一件東西,任.何.東.西!一個人越想去記錄,他的記憶越要背叛他。他曉得自己大可以和他的破爛小相本相依為命。至於你們這些傢伙,倒習慣了縱容,你們就放任所有事情,所.有.事.情這樣下去好了!」
班的朋友們嚇得縮成一團,尷尬地互視。泰莉鼓足勇氣,掏出一幀班和妻子的合照,朝藝術家伸去,囁嚅道:「萬一您要是改變心意的話…」
藝術家一把搶過照片,瞥了一眼,點點頭:「唔唔…你們的朋友倒是個幸運的人嘛。換句話說,這女人,她眼光有問題。再不然就是,他們之間可能還真有些非比尋常。這可好,像我和貝絲——明明一朵鮮花,為愛甘願插到牛糞上。那是最強烈的愛了。牛糞沾染鮮花,鮮花也汲取牛糞。一醒一睡。一鬧一靜。若不是這樣的愛,不可能持久。雙方都是花朵,就會爭著開花直至你死我亡。雙方都是牛糞,也會相互比爛至死方休。餘下的不過是一堆雜草。本人在此給你們一點忠告,不收費的。你們說了,那牛糞想慶祝鮮花的生日是嗎?你們要是真愛他,就別搭理他。說到底,是那女人的生日,對吧?是她的生日!任何為他準備的禮物,多少帶有不必要的同情,就像你們明知那女人已經死了,禮物其實是要給他的。你們以為用一件能把他們兩人聯繫起來的禮物,例如肖像畫,就能搞定整件事?這樣搞就錯了,你們是在逃避問題。想想那女人,好嗎?去弄一件她若還活著,就應該會喜歡的東西。最好是找一件她喜歡而他討厭的東西。對他而言,她還活著,所以你們要是送一件暗示她已死亡的禮物,那會冒犯他。這就是我的忠告。你們肯聽的話,好極;不肯的話,就去死好了!」
待他們走到門邊,他又從身後補上一句:「你們覺得自己對這個朋友會怎麼做?」
泰莉笑了:「您問這個作什麼?」
「不是我問的。是我本能想問。」
「我們得再好好想一想。」
老人低咒了一聲,重重甩上門。
一個月後,科蘭斯基的「本能」取得勝利。這個「本能」的擁有者,在那群訪客從他家告辭後一個小時,突然中風陷入昏迷,很遺憾地未能意識到此一勝利。絕望的貝絲在一家小型醫院常住下來,寸步不離丈夫身旁。她拒絕聽從醫生建議她繼續過自己的生活,每每聽到人家提「安樂」這個字,她就渾身發顫。
頭幾晚,她蜷縮著睡在藝術家身旁,在他耳邊呢喃著膩人的甜言蜜語,那要是真能把他喚醒,她臉上肯定也會因此捱一記熱辣辣的大耳光。接下去那個星期,她的甜蜜乾涸了,徒留一團黏糊糊的粗糙沙啞梗在喉間。疲憊、一切的希望枯竭,她漠然注視丈夫,但願自己也一同病倒算了。然而中風並未臨到她身上,這個好心腸的女人,在等待丈夫醒來的第三週,被一股莫名的盛怒攫住,猛地發作起來,辱罵她丈夫;為了所有失去的時光、為了他可惡的自私、為了他那些老是畫不完的畫、為了那攤陳在大片空白畫布上的沮喪,為了他無可救藥的懶散以及他那令人不願置信的、像是假死了的軀殼——確實如一朵黯淡的花傍著樣子難堪的牛糞——而痛責他。貝絲相信,一旦轉換策略,就能幫助她丈夫安然橫渡自動維生裝置下的暗流,她改用絮絮不休、天馬行空的長篇大論虐待他,誓言要是他再這樣下去,她就抹消他在這世上存在的軌跡,她會摧毀他的作品,散布關於他的可憎謊言。七天後,她理解到這類威脅徒勞無功,便轉向她丈夫,語調激動差點不能自持,以強自抑制的平淡聲音說:「拉非爾,你記不記得愛倫坡有一個關於受詛咒的房子的故事?我想不起那篇的名字。屋主沒法逃離那幢房子,直到最後,他給房子逼瘋了。你記不記得他做了什麼?他和他朋友是如何埋葬他那位得了病的姊妹,幾天後,他朋友看他那麼恐懼,才恍然大悟那位姊妹根本沒有死,他其實是幫著把她給活埋了?我知道你一定記得這故事。我說這個是因為,隨日子過去,我開始覺得自己像那個瘋了的屋主。你要我怎麼做呢?把你活埋了?如果這真是你要的,我會照辦。但我不想要我的良知為你的死亡所困。醫生都說你不會醒來了,我不曉得。我真不願相信他們,可是我開始相信了。噯,該死的,科蘭斯基,對你來說這不過是場睡眠,對我可是場夢魘。你想怎麼樣呢?他們的暗示一天比一天明確,我一直聽見那個字,安樂死。他們說你這是在受苦。只要旋個開關,我就能幫你從折磨中解脫出來。我無法忍受這個念頭,但他們或許是對的……」
病房的護士長在門廊上偷聽,滿意地笑了。對於這類的獨白,她已爛熟於心,知道之後事情會如何發展。至多不出一週半,這個女人就會恢復理智,在熬過一番艱難的深思熟慮後,順從地請求賜她丈夫永遠安息。要是她又沒來由地樂觀起來,護士會和善地向她解釋真正的希望何在。這位護士長,在過去十年來,已勸動九十九名男女病人的配偶們正確地進入喪偶狀態。現在輪到科蘭斯基了。畢竟,自從初次見識過安樂死的奇妙,她發誓一旦經手完第一百名病患的死亡,便選擇早早退休,心滿意足地知道自己全然不辱使命。這位五十歲年紀的護士,自詡為拯救的天使,能將昏迷病患從其所愛之人的苦痛中解救出來。其他護士替她起了個外號叫「死亡天使」,這綽號配上她那羸瘦纖弱的行止,極其詭異地不相襯。
才傍晚她就離開醫院,不慌不忙回家去。如同以往,她走在這城市的主要街道上,拿日常生活的脈動自我薰陶,並陶醉於這樣一個想法——車輛、店舖、咖啡館、餐館、戲院、人行道,當中所有的人,這一大群的人類,此時此刻,所作所為均與愛無涉。她走平日慣走的路線,因見著終有一死的凡人們都沉浸在各自情事中——都市裡的時髦男子們,以及和她一樣是一身職業裝束、在那當下也如神職人員般尚且牢守貞節的女子們——而無比愉快。那時,她的心思壓根兒還沒落到她的「至聖所」上。在距離她家五分鐘路程的地方,她穿過一條街,正逐漸接近這條路的最後一處拐彎,一陣克制不住的狂野心跳在她胸口猛地迸發。她心智裡偏理性的部份反覆地戳刺她,由於她那幼稚的興奮,由於整件事是如此鄙陋,更由於這不過是地理上的一個點、就能使她蒙塵的心房充入電流,那電流飽滿到她幾乎能聽見耳際傳來一陣像要驚醒人般隆隆低吼的引擎聲,害她得掃視一下街上,確認沒別的人聽見這討厭的噪音。自然,沒人聽得見,也沒人知道。
兩年前,這條路上的拐彎處,只是從她工作地點到住家路上的其中一個彎道,沒道理相信這裡會蓋起一棟健身中心,紮紮實實、在她的路線上迴避不掉。事情卻那麼成了。從那之後如果有誰曾留意她,一定會覺得她臉上掛著的那副表情著實難以形容——難為情、僵滯、輕蔑、著迷、厭惡、痛楚、興奮、嫉妒、不滿、氣憤、裝腔作勢與歡愉,全都要命地摻和在一起。過去兩年間,她經過健身俱樂部時都慢吞吞拖步走著,裝作若無其事地望進俱樂部的正面窗玻璃,裡頭有渾身油汗的男男女女展示著練身體的成果。一旦和俱樂部裡隨便哪位男性成員的雙眼碰巧對個正著,她就立刻掉轉視線,並感到一陣微小而愉快的心悸,兩年來都是如此。兩年來,為了獲得回家路上這歡快的五分鐘作為獎勵,她忍受醫院裡十個小時枯燥乏味的輪班工作。要可以的話,她真想多流連一會,可又怕那些精壯猛男們會注意她,害她蔓生出不該有的心思。所以,觀探五分鐘後,她即邁步走開。偶爾逢新人加入、或常客缺席,她眼中會閃現激動的光采,彷彿她的心靈是以秘書般的勤勉,給尋常情境中所有可能的突發狀況歸檔分類。一年前,她擇定了她的男主角,此後便一直追蹤他,專注於他寡言無聲的特質。他固定每晚進健身房,從不與他人交際應對,死守個人的隱私空間。她猶記得第一次看見他:頎長、體面、四十歲出頭年紀、貼頭修剪的棕色短髮隨興亂豎,空虛且意興闌珊的藍色眼睛,鼻子挺而厚實、薄唇,一舉一動都顯示他對身體感官嚴加自制。這一年期間,她納悶這個曾一度瘦削的男人,何以自外於健身俱樂部裡熱鬧的社交場面,尤其當他的體魄揭示了其確實意欲躋身於健身房那群堪稱指標的大力士之列。令她高興的是,他沒有搖身一變成為那類當自己身體是聖殿、教人望而生畏的筋肉怪物。他仍是個正常人類,全神貫注於自己的訓練,堅持使命般持續下去彷彿上了癮,似在期待最終會獲得某種很棒的獎賞。
才拐進彎道,她的眼睛由於驚愕而睜大了。今天晚上,這是第一次,他不在那裡。他的缺席形成一道深谷,橫亙在右邊那位胸脯高聳的金髮女子、和左邊那位面無表情的盲人之間。
***
早上九點,門鈴響起。班的朋友們心下滿懷渴盼,魚貫步入這個已閉門謝客一年的屋子。越過成堆的氣球、牆上的裝飾、疊滿食物的餐盤、震耳欲聾的舞曲音樂、以及寫給瑪莉安的巨大看板,來客們不費力氣就認出熟悉的客房,開心地見著這家主人一點也沒變——勉力承重的書架上塞了太多書本、唱片、黑膠唱盤、錄影帶,身為本日焦點的女主人所喜愛的那些藝品,仍舊一塵不染地散置屋內各處。
儘管如此,他們花了一番工夫才適應老友的新外型,納悶這個戲劇性轉變的背後到底有什麼原由、是否想傳達什麼特殊的意圖。那變結實的身軀明白流露出的男子氣概,和班並不相襯——不是基於美感的因素。他們沒完沒了地包圍他、擁抱他,小心翼翼避過「瑪莉安」這個名字如避過薄冰。可是班,這場派對的靈魂人物,笑得頭向後仰、咧開嘴,不斷說起瑪莉安,足見他對這微妙的景況了然於心,努力要讓眾人覺得自在。每分每刻過去,事情愈形明確,班拒絕接受任何憐憫的表示,哪怕只有一點點。當他開玩笑說,瑪莉安的時間掌握得恰到好處,她在正好離開的時候離開,以免得要處理她的中年危機——朋友們臉上全失了血色,後來才慢慢恢復,並醒悟過來,唯有借助於幽默,班才有辦法敘及喪妻慟事,他們就跟著配合;當他聲稱,他太太發現了全世界最原創的辦法,如何離開一個男人而不傷他的感情,他們登時默默笑了。玩過一小時的文字芭蕾戲,班提議拆禮物。他扯開包裝紙,出現的都是妻子最喜歡的作家、樂手和設計師的最新作品時,他藏不住眼底的溼潤。不待這個傍晚染上一絲感傷,他併起雙掌、重重搓了搓手說,該是時候展示他要給他親愛妻子的第二件禮物了。當中一個朋友問,那第一件禮物是什麼?他便為她擺好姿勢,如男模特兒般努起下巴,學芭蕾舞者那樣單腳平衡、原地旋轉三圈,伸展雙臂,陶醉於自己的搞怪演出。「這副身體嘛,瑪莉安老想叫我好好練它一練了。」
這番說明直截了當,朋友們欣然從座位上起身,拍拍他的背,有些人還揩了揩眼淚。
班等大家都坐定了,把先前所說重提一遍,走到窗前,將窗簾拉開到一邊,點點頭。朋友們對他的舉措尚未完全摸著頭緒,耳中即聽見外面傳來一陣火藥的爆裂聲響,只見班微笑、朝門頷首。他們趕忙衝出去,呆若木雞地站在前院,眼睛尋索著空中煙火的弧拱,繽紛燦爛的色彩替夜晚戴上一頂節慶光環的皇冠。賞心悅目的光影在夜空橫燃,畫出愛心和玫瑰、粉藍色的噴泉、寶石綠色的花園、橙色的太陽、靛紫色的星星。班的朋友們發出「噢」「哇」的驚嘆聲,左鄰右舍也都走出屋外,和他們一齊在尋常之日的傍晚,享受這場令人屏息的煙火秀。
可這不是個普通的傍晚,亦不是什麼尋常之日,朋友們事後才曉得這點。興高采烈的二十分鐘過後,他們紛紛回到屋內,正要謝謝班如此大手筆的表演,卻一下子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班倒在一窪血泊中,腦子的一部分灑了出來。他的右手握住一把溫溫的槍,左手抓著一張便條紙,要他們打開冰箱,拿出裡面的生日蛋糕塔。蛋糕塔上用楓糖漿寫著「而他們幸福地死去,直到永遠……」
2. 彼界的秩序
歡迎來到「彼界」。對於你們已拋諸腦後的那些人,我們謹此致上哀悼之意。我們誠摯希望他們能了解,你們在這裡不會受到傷害。如果他們不是這麼想,只好等輪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才會明白自己錯了。當然,你們將很高興注意到,和先前的世界正好相反——你們進入那個世界時,沒有任何的指導或訓練,但這裡,當你們站在你們的重生之門前,我們提供幾點建議作為前導。我們保證不說得太冗長,只提必要的重點,俾便你們盡可能利用這個世界,並吸取死亡的精華。
在我們真正開始以前,簡單澄清兩點:若有人正為那將你們帶到這世界的事件所留下的創傷、紀念品或殘留物而發愁,容我請你們放心。光線亮起時,你們看看自己的身體,我們保證其狀態之好,你們將感到滿意——感謝我們的整型外科醫師,和各類人體工匠們。你們每一個人,是安然從咱們「彼界手術室」出來,才到此地的。你們身上都配備了全新的免疫系統,也進行過全身微調,包含缺陷和傷殘的修復工作。但很遺憾,與生俱來的缺陷我們是不能修復的。不過,先天患有畸形的人,聽到這個會很開心——已替你們安裝了機巧的微型裝置,得以擺脫殘障的狀態,為期一年。在規定期限末了,我們要求你們——比方說視障朋友,請到所在城市的「非禮勿視診所」報到,會幫你們的人造眼睛換上一副新的。聽障朋友,請到所在城市的「非禮勿聽診所」報到;喑啞人士麻煩到「非禮勿言診所」報到。失去嗅覺和味覺的朋友,到「千滋百味診所」,精神障礙疾患人士則到「人工智慧實驗室」報到。肢體傷殘者,到「備品零組件實驗室」報到。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就甭擔心了。你們在世時染患的任何病痛,無論是先天或後天的,在死亡時就已被移除了。在我們的世界裡,病痛不存在,健康不成問題。
我們要向醫生、護士、研究員、以及其他醫療相關從業人員致歉,如果你們希望在各自的領域繼續執業,得先通過一系列的考試,通過了之後,你們會被分派到剛才所說的六個醫療單位,或者稍早前曾提過的數千個整形作業室中的任何一個去。
要澄清的第二件事情,是關於語言。由於你們講的這麼多語言都不相同,我們在你們腦部安裝了微型晶片「巴別」,內建一百種語言和千種方言。你們要是想和什麼人用外語交談,將發現自己能說得流利,甚至道地。基於我們對坦率與誠實的信念,不會對語言的粗鄙傾向視而不見,我們備有二十個一系列的髒話,方便你們在萬一暴怒的時候使用。別因而推斷我們支持語言暴力,單純是寧願你們動口也不要動手。你們有責任一年一次到多語言實驗室去更新晶片,否則的話,那些未使用的語言字彙量會縮減,導致你們的迴路短路,無法對話。
翻譯者、手語譯者、語言教師、以及其他相關人士,很抱歉,如果你們希望繼續從事自己的專業領域,得先通過一連串測試,通過了之後,你們將能在多語言實驗室工作,給語言做必要的更新——尤其日常口語方面,並要隨時掌握語言學術規範的變動。
***
關於我們這個世界,有幾件事說明:
1. 因為你們先前那個世界金融系統的災難性後果,我們決定,在這個世界廢除任何形式的貨幣。勸各位不用費心去找,它根本就不存在。如果你們有意取得某些物品,到最近的商店去,請求「售貨人員」協助。他們會免費供給你們要的任何東西。不用怕,東西夠大家用的。如果你覺得我們的系統很難接受,我們要說清楚講明白:你們當中,那些選擇在自己的領域內繼續努力、或轉換職涯的人,不會因為所從事的工作而獲得任何金錢補償。這樣方能確保你們工作是出自愛而勞動。很快你們就能了解,在我們這個世界,所得的回報是很棒的。非金錢的系統能大量激發創造力,而且,既然你們在這個世界多的是時間可用,你們也就別無選擇,只能戮力於那些以「愛」作為回報的活動。
至於商人、銀行家、企業家、經濟學家、掮客、鑄幣工人、印鈔工人、造偽幣者、吝嗇鬼、愛攢錢的、愛揮霍的、拜金的、以及其他相關人士——真的很抱歉。
2. 依我們對坦率、純潔、和最高限度自由的熱愛,這個世界的所有居民都要裸體。當顯露更重於隱匿,人們要值得信賴多了,且能發展出一個重聲譽、誠實的社會,不需要服裝、面具和其他道具。此外,研究證實,裸體能顯著降低暴力發生率。在進行接下來的事項以前,我們有個小小要求,基於安全考量,我們將不對此做更詳細的說明:你們會不時碰上穿著衣服的人,請不要和他們瞎攪和、不要騷擾他們。服裝設計師、模特兒、裁縫師、鞋匠、縫紉工、高級訂製服業界的天王天后們,以及其他服飾和製鞋產業成員們——跟你們說抱歉嘍。
3. 素食者的好消息:在我們的世界裡,既然人人都已成功歷經死亡階段,也就沒有死屍、腐屍、被車輾斃的屍體。因此你們可以十拿九穩了,在這裡,什麼都吃得到,就是吃不到肉。打獵是嚴格禁止的。祝各位胃口大開。
4. 住房。你們將很快發覺,這個世界的輪廓不易掌握。為了避免多得令人頭昏的死亡總數所導致的人口爆炸,咱們「彼界」是建造成四度空間。你們熟悉以長寬度量的地理範圍,這個世界的特色卻是具回溯性的時間維度,才有辦法安置自有人類以來,世上所有的死者。空間即時間,這聽來令人迷惑。簡單說呢,這個房間裡所有的死者共九千五百六十八人,都是在西元二零零一年六月二十一日過世,所以都住在「二零零一年六月市」的「二十一環區」。你們每個人都配有住處,位於六月二十一環區的摩天大樓裡,算作是小社區。每棟摩天大樓有一千個住宅單位,分作二十四個樓層。每扇門上都有你們姓名首字母的縮寫。你們死亡的時間是樓層號數。例如,某人死於凌晨一點到兩點間,就住一樓,死於凌晨兩點到三點間的住二樓,以此類推。你們沒有義務一定要住在指定樓層,但照規矩去住,較能彰顯秩序。大抵而言,即便你決心要換地方住,你的住址依舊,不會改變。你們在本講解結束時離開這房間,會有嚮導護送你們去環區,並協助暈頭轉向的人找到自己的新住處。
5. 交通。在咱們世界,唯有一種機械化交通工具︰有五百個座位的多輪組大車,從中央車站送你們到所選定的目的地。為了不讓我們的鋪面道路負載過重,禁止所有其他交通工具。駕駛、司機、技師、黑手、越野車愛好者和一級方程式賽車迷——向你們致歉。
6. 娛樂與休閒。我們有一大堆多得驚人的娛樂項目任君選擇,包括戲劇、電影、音樂會、歌劇、藝廊、圖書館、室內球場、室外球場、草地、遊戲場、餐館、咖啡館、酒吧、自然保護區等。請注意,城鎮裡到處都有出租錄影帶店,你們可以在店裡找到一般的電影、電視節目、以及一系列的特別影帶——你的生前紀事。要想看的話,必須使用個人身份碼,亦即,各位的大拇指印。你們到出租店「百逝達」窗口,會被要求按下「要求」按鈕。請用大拇指按。十秒鐘內,就會收到你們挑選的影帶了。你們生命中的各個年分,都歸檔為不同的帶子,假設要看的是第二十年,請按控制面板年曆上標示「二十」的按鈕。生前紀事影帶不須要歸還給出租店。我們支持個人隱私權,所以「百逝達」禁絕任何企圖冒用身份者。偷窺狂,以及活得很無趣的人——向你們致歉。接下來補充一點——針對沒有手指或拇指缺損的人——你們的人造拇指皆配有獨特指紋,可用作你們的身份辨識,是個人專屬的。
7. 神機環。你們脖子上戴著「神機環」,約一具計算機的大小,樣子像遙控器,上頭有六個按鈕,方便你們使用。每一個按鈕各代表一項功能,用以決定你們重生的狀態。
按鈕一:日與夜。決定你最喜歡一天當中的什麼時候。按一下是黎明,按兩下是早上,按三下是下午,按四下是傍晚,按五下是晚上,按六下是深夜。
按鈕二:天氣。設定你偏好的氣候。按一下是攝氏零度,下大雪。按兩下是攝氏十度,寒冷但無雨。三下,攝氏十度,寒冷且下雨。四下,十五度,冷且颳大風。五下,十五度但無風。六下,十五度,下毛毛雨。七下,二十度,溫暖、東風柔和。八下,二十五度,溫暖又乾燥。九下,二十五度,溫暖又潮濕。十下,三十度,沙漠般乾燥。十一下,三十度,像三溫暖蒸氣室。十二下,其他天氣型態。
按鈕三:睡眠。決定你偏好的睡眠型態。按一下,八小時的無夢睡眠。按兩下,八小時的睡眠,有做夢。三下,小睡。四下,兩小時的淺眠。五下,十二小時的無夢深沈睡眠。六下,十二小時睡眠,有做夢。七下,永眠。
按鈕四:生前世界每日狀態更新。按一下,新聞。按兩下,藝術。三下,體育運動。四下,科學。五下,其他。
按鈕五:當前世界每日狀態更新。按一下,新聞。按兩下,藝術。三下,體育運動。四下,科學。五下,其他。
按鈕六:「一指通」,跟你們都知道的電話相似,以指紋操作。具備龐大的記憶體,能儲存十萬組指紋。想要打給某個人,只要請對方在你的裝置上留下指紋,就會永久存放在你的聯絡人頁面。切記,「一指通」僅限該裝置持有者使用。
8. 最後補充:兩分鐘內,你們會聽見廣播系統,用以告知本世界的公民,來自舊世界的新公民已抵達。播音員會報出新到者的姓名,以便本世界的老成員與其所愛者——如果有的話——相會。請各位在這房間裡多待兩個小時,好讓老前輩們能有機會到這裡來相認並迎接你們。我們真心希望我們的講解明白易懂、對你們有所幫助。祝各位有個愉快滿足的死亡。歡迎光臨「彼界」。
螢幕暗下來,裸體的女孩從畫面消失,室內亮起燈光,所有在場的人不得不一再揉眼、眨眼。九千五百六十八個人赤身露體躺在地板上訝然無聲,一片死寂。班是第一個回過神的。他和其他人一樣驚奇,因期待而激動不已。但不同於其餘九千五百六十七個新死的人,他沒覺得太震撼。他很滿意,微笑起來。他就知道!呃,應該說,知道一部分。即使在最狂野的夢境裡,他也完全無法想像由那位姣好女子所講述的介紹內容當中一丁點的細節,他只知道——死亡不是結束,而這就夠了。扣下扳機就像一張特快車車票,通向生命的彼岸,通向瑪莉安。現在他該做的,就只要等著房門打開就好了。
一個帶有金屬感的語音,透過擴音器傳送出來,依照字母順序,清晰平穩地念出所有在場者的姓名,發音銳利準確。真好玩,班心想,看著幾千個赤裸裸的軀體,個個面容含帶無言的驚奇。更好玩的是他們那如夢初醒的迷惘,以及廣播系統是如何激起那可笑的群眾心理。擴音器送出一個個名字,人們就依序點頭,用各式各樣的語言答「有!」彷彿播音員是在學校、夏令營或軍營裡點名。人們顯然還處於震駭的狀態,因為就其記憶所及,他們所學到的是要嘛上天堂要嘛下地獄,要嘛哪都沒得去。反正,不管會到哪裡,都不該是這個怪地方。班越想壓抑住笑,笑意就越從體內撓他搔他,還往他那顫動不停的喉結越爬越高。到最後,眾人雙眼圓睜的怪表情害他終於一下子笑出聲。班滾倒在地板上,沉浸在不信宗教者的失望情緒和他們的死對頭那程度更甚的訝異之中。當時要是沒有那個五十歲年紀的女人打破沉默、尖聲大叫「我給人家看光光了!」,他八成要再笑上個好一陣子。幸好,她最後的旅程有她最好的朋友相陪,對方安撫她、緊摟住她,指向週遭,簡直是她老媽一樣對她穩穩地說:「沒關係的,瞧每個人,都給每個人看光光了呀…」
班檢視自己的身體。當他思及,再不用一小時就能見著瑪莉安、也許還能見著其他家人時,身上就泛過一股暖流。然後他聽見播音員念出他的名字,心快速突跳起來,他敏銳地察覺出,瑪莉安就等在門的另一邊。
最後一個名字一念完,班率先站起身,雙目焦灼地探向兩面對開的白色門扇,彷彿單憑目光就能硬把門撞開。他的喜悅不斷攀升,兩手交互搓揉,因熱情高漲而興奮得身體輕顫。沒等多久,人人都明白了此刻意義重大,開始激動地朝門直喚、又擠又推,好像只有一小部份人獲准離開這個房間。門才輕輕「呼」一聲打開,班就轉過頭,差點重重撞上他身邊一個男的,那人一直不斷擠開人群找空隙鑽。班又轉回過身,眼睛瞪得老大,他的笑容枯萎,原本洶湧著的震顫從他身上衰退了。
(待續)
1. 終局
瑪莉安於一場離奇的空中意外喪生約十五個月後,她丈夫決定要慶祝她的四十歲生日。兩人的老友們,對於這對愛侶彼此間的感情知之甚深,因此當他們從千篇一律的日常信件裡發現一封請柬,是邀請眾人前去那位鰥夫同他那已故太太的家中時,也就不覺得意外了。他們也知道他尚且無法完全接受這整件事,知道他——班.曼戴森——儘管會情緒激動地嘮叨、或深情款款地自言自語,倒算得上是個行動派的人物。對這封請柬,他的朋友們也就處之泰然,把這場聚會看作是典型的「曼戴森式」聚會,也就是說,只要輕鬆與會、處變不驚即可。再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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