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裝
我的存在建築在我的記憶之上,然而我記憶中的人生,很可能根本不是我的真實人生……
精神分析師阿默農有項特殊能力──能藉由肢體碰觸探知對方的記憶,即使是連對方都早已徹底遺忘的記憶。這使他的心理治療備受好評。他意外認識小提琴工匠明斯基,並為他心中關於集中營記憶感到震撼,遂鼓勵明斯基書寫過往,且成暢銷之作。但未料竟引發媒體爭議,明斯基堅持其記憶為真,而讀取明斯基記憶的阿默農,亦遭貶為騙徒同夥,楊‧威赫斯勒更著書證明兩人偽造與欺世盜名。他們只好隱姓埋名避居世外。怎料,數年後,楊‧威赫斯勒尋跡而來,他究竟還想從他們這裡奪走什麼?
遺失
對於過去,我依然只能看見斷片殘影,也許我是殺人兇手,但我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作家楊‧威赫斯勒某天收到一只標示他名字的手提箱,裡面有文件、書稿與一本書《偽裝》。他以為這屬於與他同名同姓的陌生人,為了物歸原主,他開始尋著手提箱中的線索,尋找另一個楊‧威赫斯勒。怎奈與他接觸的人,都認定他就是他要尋找的對象。他急於證明自己,卻接連發現不存在自己記憶中的昔日往事,甚至認為絕不是自己做過的事──揭發明斯基之書為偽作。他需要明斯基與阿默農證明他並非那個楊‧威赫斯勒,於是啟程前往以色列。只是,當他飛抵阿默農隱居處之時,等待他的竟是監獄牢房……
本書特色
★這一本書沒有封底,不論從正面、從反面開始翻閱,都是故事的入口。當兩位主角相遇之時,就是衝突之始。
★情節緊湊、扣人心弦,關於我們的記憶是如何不可信賴,以及自我認同的問題。
★「明斯基」的故事改編自真人真事,講的是發生在班雅明‧威爾高米司基(Benjamin Wilmorski)身上的事件。威爾高米司基於一九九五年在德國出版《碎片》一書,以集中營倖存者的身分書寫回憶,結果被揭穿為騙局。但威爾高米司基堅持,對他而言他的回憶是千真萬確。
作者簡介:
班雅明.史坦(Benjamin Stein)
一九七○年生於東柏林,一九八二年起開始投稿詩作與短篇小說至報章雜誌,大學於柏林主修猶太學與希伯來學,一九九五年發表首部長篇小說,其後擔任數種德國與美國電腦雜誌的編輯與駐外記者,一九九八年起辭去正職,轉任科技產業顧問,其詩作與小說曾多次獲獎。
譯者簡介:
莊琲琲
慕尼黑大學(LMU)德語教學系碩士,輔修跨文化溝通及日文系。旅居德國長達九年,現任慕尼黑Instrument Systems光學量測儀器公司德中翻譯。
各界推薦
媒體推薦:
一本特別的、動人並能流傳於世的新書……瀰漫奇特的氛圍與魔力。──《南德日報》
《心靈映寫師》是本關於記憶的祝福與詛咒的小說:讓人得以認清自我的記憶,同時也是傷痛的記憶,如果此記憶一直揮之不去的話。──《新蘇黎士報》
它是世界性的,它靠智慧與幽默維生,它反射出對自我的不理解,它也能助人對宗教文化的世俗創作有些許了解,而且幾乎處處可見精神分析師一角的存在。──德國《時代》雜誌
媒體推薦:一本特別的、動人並能流傳於世的新書……瀰漫奇特的氛圍與魔力。──《南德日報》
《心靈映寫師》是本關於記憶的祝福與詛咒的小說:讓人得以認清自我的記憶,同時也是傷痛的記憶,如果此記憶一直揮之不去的話。──《新蘇黎士報》
它是世界性的,它靠智慧與幽默維生,它反射出對自我的不理解,它也能助人對宗教文化的世俗創作有些許了解,而且幾乎處處可見精神分析師一角的存在。──德國《時代》雜誌
章節試閱
1.
永恆之神的安排如此巧妙,總在吃飯時間和安息日時,讓我們意識到自己仍流亡異鄉。信仰天主教的鄰居雖不會在神聖的星期日洗滌曬衣,卻容許自己任意地寫信,或是在彌撒過後驅車前往鄉間綠地。而那些分租樓下公寓的學生,恐怕連神是什麼都只有個模糊的概念。信仰,在德國的大都市裡並不流行。人們對於會限制生活的事物,例如要遵守安息日這樣的信仰規定,寧願不要了解得太清楚。
當然,事情總有例外。像是那位和朋友住在隔壁,體重稍微過重,極其友善的音樂家荷西.莫利納,便是一例。我們從未問過他來自哪個國家。我個人傾向猜測他是來自智利的流亡者。因為他的名字令人聯想到《蜘蛛女之吻》,而他的口音又如此難以辨認。雖然我不確定莫利納是哪裡人,但我知道他的故鄉很遠,而且曾經在紐約的布魯克林猶太人社區住過好些年。這些資訊是有次託他代收新洗衣機時,他向我們透露的。那台洗衣機原本應在星期五一早,安息日開始之前送到,卻無故開了天窗。
莫利納對於我們的請託絲毫不感見怪。他指示洗衣機送貨員搬運貨物,在交貨單上簽收,塞給兩位送貨員小費,將事情處理地面面俱到,我們什麼話都不需多交代。莫利納笑著說,他從未料想到,自己在德國竟還有當「安息日異教徒」的機會。
像荷西.莫利納這樣的好鄰居是很少見的。想在德國維持安息日的習俗,只有住在碉堡裡才有可能。我們只要踏出門口一步,就等於闖進了異教地雷區;即便不出門,也難以阻擋在安息日莽撞按鈴者的入侵。
幸虧妻子的提議,才終於讓我免除於安息日的尷尬場面。你乾脆不要開門嘛!某次安息日郵差來按鈴時,妻子這麼說。在此之前,我總是得想方設法地支走郵差,因為我們既無法接下包裹,也無法簽收郵件。
該如何對外人解釋我們的狀況?這場面總讓我手足無措,極度難堪,覺得自己像個白癡。內心深處,我卻又感到羞恥,竟然為自己的信仰而難堪。但要向外人解釋什麼是安息日,而且今天剛好是安息日,所以我不能簽收這個包裹,實在是太尷尬了。況且,我們也沒辦法要求郵差就這樣無功而返。
當我感覺尷尬,說話就會變得尖銳帶刺。這樣不友善的態度更困擾著妻子。於是我們決定了,安息日時不再應門。
昨日有人來按鈴時,我們原本也是作此打算的。只怪當時我和孩子們在玄關大玩特玩,打鬧歡笑的聲音響到公寓樓梯間都清晰可聞。再者,那位不請自來的訪客並非在樓下門鈴處等待,而是直接杵在我們公寓門口,一邊敲門一邊喊叫地要求我們開門。充耳不聞地無視他,對我而言實在太過失禮了。我只好打開了門。
不意外地,在門前等待的是一位看起來焦躁不耐的郵差。但他手上既沒有信,也沒有包裹,只有一只皮箱立在他腳邊。郵差手上的板子夾著需要我簽名的簽收單。想當然耳,我又得被迫拒絕簽名。我選擇先以沉默應對。
郵差表示,他是替機場送貨的。航空公司很遺憾花了這麼久的時間,但我的手提箱終於找到了。皮箱就在這裡,我只需要簽名接收,他就可以繼續前往下戶人家了,今天的運送名單還很長呢。
我鬆了口氣。這次的問題太好解決了。我想起以色列特拉維夫的本- 古里安機場嚴密的飛航安全控管措施。不僅託運行李,那裡的機場人員連手提行李都會登記並貼上條碼。在這樣的追蹤系統下,還會有行李丟失或找不著主人,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沒有遺失皮箱,我告訴送貨員。
這不可能!他反駁。您等等,我這裡登記著,一月七號,從特拉維夫到慕尼黑,途易航空的班機。是您自己申報丟失行李的。
我可不記得有申報,我告訴他。你們應該可以查吧!我只掛了一件行李啊!
他沒有權限查詢,他只負責運送找到的行李,送貨員先生表示。有時候行李可能會經過好幾個星期才尋回,因為它們不慎被裝上其他的班機,飛到半個地球外的地方。
無論如何,我再次保證,這皮箱真的不是我的。
胡扯!送貨員咒罵。我可以理解他的憤怒,因為手提箱掛牌上確實寫著我的名字和地址,看起來幾乎像是我親手寫上去的。
我更仔細地端詳那個行李箱。那是個黑色人造皮的機師箱,邊上鑲有銅質的密碼鎖。
這鎖被撬開了耶!我驚呼。
是的,送貨員承認。關於這點,航空公司也很抱歉。但規定就是這樣。海關人員和邊境警察有責任檢查所有被通報遺失的行李。皮箱中附有說明信,會將一切解釋得清清楚楚。請我稍後再閱讀,他現在真的沒有時間和我詳細說明。
您要知道,我只是個送貨的啊!他有些絕望地再次強調。如果您想向我們公司抱怨的話,拜託撥打這支電話。他指指簽收單最上方標示的免付費電話號碼。殊不知我既不想收下手提箱,也不想接下那張簽收單。
此時,雪上加霜的,我家孩子們對那只手提箱產生興趣了。他們透過公寓門偷偷地瞅著它。
爸爸,裡面有禮物嗎?
什麼禮物?
像是你從以色列帶回來給我們的那些禮物啊!
我不是已經給你們了嗎?
可是行李箱裡面還有更多禮物,對不對?太好了!
就是啊,小朋友!送貨員說。行李箱裡一定裝滿了爸爸要給你們的禮物。之前箱子弄丟了,所以他沒有告訴你們。現在我把行李箱找回來,替你們送過來了。所有的禮物都在裡面喔!一樣都沒少!若不是親眼見證,我一定不相信,送貨員為了順利擺脫一件手提箱,竟會使出如此卑鄙的招數。
聽見送貨員的話,我兒子難抑興奮,在行李箱旁跳上跳下,甚至重心不穩地跌撞在鄰居莫利納先生的門上,打斷了他的小提琴練習。為了重新控制場面,我不得不也用點小手段。
你們先進去吧!我對孩子說。去找媽媽,她好像還有甜點要給你們。
這招奏效了。孩子們歡呼著飛奔進屋裡,可惜我不能尾隨著他們告退。就在此時,拿著小提琴的莫利納開門了。
莫利納大概是誤以為我敲了他的門。我看見他的眼裡閃耀著友善的光芒,一如替我們收洗衣機的那個星期五。只消一眼,莫利納就掌握了當前的狀況。
啊!莫利納說。您的手提箱送到了啊!他隨即轉向送貨員,詢問他是否能替我簽收,他也算是我們家的一分子。
當然當然!送貨員如釋重負,飛快地將夾著簽收單的板子遞給他。莫利納在單子上簽了名,默默地將行李箱提進玄關。
這樣就可以了吧?他對著門外喊。但送貨員已匆匆離去,下樓梯時還聽得見他喃喃地抱怨,這年頭什麼怪人都有!而我還來不及多解釋什麼,莫利納就拍拍我的肩膀,帶著他的小提琴和日行一善的滿足感消失在門外了。
甜點只有一份,孩子們已經吃過了。關於這點,妻子拒絕妥協。而他們也沒有得到禮物,因此萬分的失望。好幾日過去了,直到今天,被送來的手提箱仍在我的辦公房裡。我沒有打開它。因為―要我上法院宣誓也行―它真的不是我的,我從未看過那只手提箱。
行李箱事件後過了幾日,又過了幾週。稍不留神,數個月的時間便悄然飛逝。手提箱依然在我的辦公房裡,未經開啟。由於它就立在寫字桌旁,只要我視線一離開眼前的工作、電腦螢幕或鍵盤,眼尾餘光就會不可避免地瞥見它。我一直期待它能融入背景,和寫字桌化為一體,蒸發在層層疊疊的書本之間,終於有一天,如同許許多多我們日夜接觸卻又視而不見的事物般,因為太過熟悉,反而消失在感知之中。
然而我的期待並沒有成真。那只手提箱就像一根扎在肉裡的刺。像是半夢半醒之際走過古舊的碼頭棧道,有木頭碎片扎入腳掌,雖然微小,卻足以將人驚醒,把人從思緒中狠狠抽離,對我而言,這根小刺的存在就像用針尖逼迫著我離開日常例行的夢境。
我既是出版社老闆,也是作家。我的工作,便是每天花上許多小時,連續或不連續地閱讀他人的故事。有些故事是個人傳記,有些描寫出乎意料的情節,有些驚天動地,有些平淡雋永。然而,無論什麼樣的故事,都無一例外,是由大量現實元素精心虛構而成的,或是將已被轉換的虛構事物再次虛構。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敘事間的真假界線,是如何在語言的地圖上延伸、隱藏、蜿蜒、躍動。單單「真實」這兩字,在敘事之中就是無可衡量的。誰能夠準確衡量,所謂真實的故事,究竟是現實事件的縮影,又或是藉由觀察者主觀視角接收到的,自以為是的真實?
這只手提箱的出現,代表的正是一道被越過的界線。它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不該屢屢在我視線掠過它時提醒我,眼前正發生著一件與現實不符的事。木頭碎片扎在我的腳掌裡,可以忍受,不值一提。難耐的是,為了避免那極細微的傷口發炎感染而不得不將刺從肉裡取出的過程、面對即將以鑷子和無菌針在肉中翻找碎木片時無法被忽視的恐懼感,以及彷彿無限延長的手術片刻。
這只手提箱立在這裡,還附著帶有我字跡的行李掛牌,並不是最大的問題。我堅信它不屬於我,更從未屬於過我,也不是問題之所在。真正的問題在於,我對於必須將它打開,並得知裡面裝有什麼東西,有著排山倒海的恐懼。
事實上,我這一生曾擁有過兩個和它極為相似的手提箱。第一只,是我在雜誌社獲得第一份正式的記者工作後自行添購的。如今雖已事隔十五年,我仍清晰記得那次購物的過程。
那是我第一次在慕尼黑逛街。為了那份記者的工作,我從柏林搬遷到慕尼黑。當時我告訴自己,這只是暫時的權宜之計。真正的柏林人不會願意永遠住在慕尼黑,他們只會來來去去。不論在慕尼黑居住多少年,當我說,我要「回家」時,指的依然是柏林。即使我在柏林的公寓早已因為付不起租金而被迫放棄,週末回柏林時也只能待在旅館或借住友人家而已。
我第二個確定擁有的機師箱,是母親因為我開出版社送我的。我去柏林拜訪她時,向她報告了這項新消息。
那你又要飛來飛去地四處出差囉!隔天,她將禮物送給我時如此表示。她的口吻聽起來擔憂大過於欣喜。
我不知道母親想像出版業者的日常生活時,腦中描繪的是什麼樣的景象。但我確信,她眼前浮現的「空中飛人」景況,和小文學出版社老闆的生活,絕對是天差地遠。然而眾所皆知,來自母親的關懷永遠都是源源不絕的。意圖違抗母親的意見,就像對抗大自然的力量一樣,是徒勞無功的。和她講道理,頂多也只會讓事情更加複雜而已。面對母親崇高且不可忤逆的直覺,還是別吹毛求疵地的好。
於是我說,哇!真好看!我有過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妳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但你什麼東西都不懂保養,根本用不久。我不必看都知道,那手提箱現在一定又髒又破。你要多多注重外在形象啊!提著一只爛皮箱是要怎麼出差啊!別人會怎麼看你?一副邋遢又草率的樣子,人家一定會把這印象聯想到你出版的書和作者嘛!這樣你什麼都談不成,還得連累那些可憐的作者。你現在要負的責任重大,不能再自我中心,凡事只考慮自己啦!
我年過四十,已婚,有兩個孩子。但在母親眼中,顯然仍只是個自私自利,擔不起任何責任的渾小子。
媽媽,其實是海關的人把我的皮箱弄壞的,我囁嚅地反駁。
不要再找藉口了,親愛的,你該戒掉這壞習慣。你現在是出版書的人了。書本都是白紙黑字,印出來就永恆存在的。要誠實啊!你想想那些媒體!
我困惑不已。誠實、媒體、書本、永恆,她是怎麼把這些詞語兜在一起的?但是再多的反駁之詞也只會讓我更加趨於劣勢而已。以理服人,在眼前的狀況並不適用。我想,我開始慢慢地接受長期住在慕尼黑,一定也跟與母親頻繁地爭論有關。
但母親說中了一件事。她的禮物確實沒有支撐太久。手提箱在嶄新完好地存放在閣樓裡好幾個月後,有一次,我前往西班牙渡假時,將它帶上了飛機。
我將所有出版人都會收到的,大疊不請自來的稿件一起帶去了白色海岸。必定是因為最後打包得太過匆忙,在設定密碼時出了差錯,當我抵達租賃的假期公寓的時候,竟再也打不開那只手提箱。經過半個小時絞盡腦汁,卻徒勞無功的排列組合後,我認真考慮了一番,終於決定犧牲它。
在泳池邊或海灘的遮陽傘下,我悠閒地翻閱那些手稿。寫畢一疊給作者的拒絕信後,我將鎖遭到破壞的手提箱和悉心裁碎的稿件通通丟棄在西班牙。在回程的飛機上,我就大方地承認了吧,我輕鬆到簡直飄飄欲仙。
這件事我從未和任何人分享過,也不認為有人有理由為此指責我。母親嗎?那些作家嗎?我實在無法想像。手提箱被破壞是個意外。而丟棄那些被拒絕的稿件,也算不上什麼滔天大罪。幸好手提箱不像女人,不會在被無情對待後展開報復。
假設這只手提箱是某人蓄意栽贓給我的好了,那我最好還是將它打開來檢查,以取得更多線索。反正我已經不能將它退還給航空公司了。航空公司宣稱他們能夠證明,這手提箱是我在特拉維夫的機場親自託運的。而行李吊牌也無法支持我從沒看過這手提箱,更遑論打包過它的論點。就算這手提箱真的不屬於我好了,在送貨員將它運來我家,鄰居莫利納又幫忙簽收,事隔數個月的今天,想退回,實在也為時已晚了。
但我依然躊躇猶豫,不敢打開它。方才我才在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自己回想不起辭去第一份記者工作的原因。是啊!我甚至連自己究竟是辭職還是被解雇的都不確定。離職的理由被我忘得一乾二淨。不僅如此,所有造成我決定轉換人生跑道,停止從事記者工作的相關事件和前後的心境,都像被像皮擦抹掉般,從我的記憶裡完全消失了。這並不尋常。而對於人生會出現第二個記憶斷層的可能性,更使我萬般恐懼。
想不起來多年前發生的事件是一回事。我承認,忘記一件對我人生顯然有重大影響的事件,已經夠令人匪夷所思。但從以色列回來才不過幾日,就忘記自己曾在那裡買過手提箱,甚至還將行李打包進去過,簡直玄到像靈異事件。
我無法相信自己了。我究竟在什麼時候,到過什麼地方?我作過什麼事,又為了什麼理由?說不定以色列國家安全局早已在通緝我。說不定我在聖地留下一具屍體,又因為罪惡感太重導致的創傷症候群造成失憶,使我再也回想不起自己犯下的罪。
無論人在不得不進行某件事情之前,經歷過多長又多久的掙扎,在終於動手之後,總是會驚異於這件事其實有多麼容易,要跨越那道界線又有多麼快速而簡單。挑戰在動手之前,看來總是無比地巨大而困難,無法想像有跨越的可能。但完成後,那些掙扎卻又都變得可笑。
我打開手提箱,取出了裡面的行李。一件又一件地數算那些東西,彷彿在為它們列清單。一雙單薄的棉質白手套、四本書(一本精裝,三本平裝)、一個A4 尺寸的白色信封袋,裡頭裝著一疊剪報、約莫兩百頁的醫學研究報告手稿,以及一個古舊,看起來已有幾十年歷史,小而黑的紙板製珠寶盒。珠寶盒裡酒紅色的絨墊上,擺放著一顆祖母綠色的寶石,也或許是半寶石。經過打磨的圓形寶石裡有著絲線般的金色裂紋,直徑約莫一公分。書本和珠寶盒被包裹在三件衣服裡。那是三件沒有帽子的傑拉巴傳統長袍,以較便宜的混合布料製成,墨綠搭配著金色花紋,和寶石的色澤頗為相襯。
我完全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因為我沒辦法斬釘截鐵地說,這些物品與我絲毫沒有干係。我端詳著那塊珠寶,心裡一陣茫然。我從來沒有見過它,更無從判斷它是哪種寶石。此外,我認為自己從來沒有收集過簡報。但我的認定又有什麼價值?說不定我根本只是失憶了,有段記憶從腦海中被一筆勾銷呢?
我應該冷靜下來,一步一步地回想。不可能有人(或東西)能造成我的記憶空白。彷彿他(或它)能拿著像皮擦,在我腦袋裡,像是在鉛字報紙上使勁兒地來回摩擦,造成大部分的報紙內容都消失,只有在最邊緣,如果還勉強可辨認的話,殘留著一點點模糊的痕跡,讓人還隱約可見其原本的輪廓。
就從這本精裝書開始尋找線索吧!我捧起那本彩色印刷的希伯來文書。它看起來約有十年左右的歷史,且顯然經常被閱讀翻看。書名《Mikvaot atikim b`eretz Yisrael》(以色列的古典猶太浴池)躍然於封面的黑白圖片上。我認出圖片是位於采法特的阿里莎浴池。
確實,我對歷史悠久的猶太浴池深感興趣。上次前往以色列旅遊時,也造訪了一些擁有千年歷史的浴池古蹟。但我不認得這本書。它不是我的,我從未見過它。
另一本被我拾起的平裝書,倒真有可能屬於我。那是王爾德的《格雷的畫像》,企鵝出版社的舊版本,看上去頗為眼熟。我相信我的書房裡也有一本至少八成相像,書況也差不多的。
這本書是不是我的,很容易就可以查明清楚了。我一面想著,一面卻飛快將它拋下,因為我注意到了另一本書名是《偽裝》的平裝書。雖然我從沒聽說《偽裝》,但作者的名字―楊.威赫斯勒,我卻十分相熟。被送來我家那只手提箱的行李掛牌上,也正巧寫著這個名字。
楊.威赫斯勒,是我。
1.
永恆之神的安排如此巧妙,總在吃飯時間和安息日時,讓我們意識到自己仍流亡異鄉。信仰天主教的鄰居雖不會在神聖的星期日洗滌曬衣,卻容許自己任意地寫信,或是在彌撒過後驅車前往鄉間綠地。而那些分租樓下公寓的學生,恐怕連神是什麼都只有個模糊的概念。信仰,在德國的大都市裡並不流行。人們對於會限制生活的事物,例如要遵守安息日這樣的信仰規定,寧願不要了解得太清楚。
當然,事情總有例外。像是那位和朋友住在隔壁,體重稍微過重,極其友善的音樂家荷西.莫利納,便是一例。我們從未問過他來自哪個國家。我個人傾向猜測他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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