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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漆黑的森林，沒有人敢跨進森林一步。到那裡探險過的人出來後會說些奇人奇事：森林內有一棟頹圮的大房子，裡面許多衣衫襤褸的人像蜜蜂般擠在一起；有個小矮人騎著像美洲豹一樣大的黑貓；孩子們繞著熊熊的火堆跳舞，一旦太過靠近火堆就會消失。一回，有個大膽的樵夫，想用斧頭砍其中一棵樹，這棵樹發出尖叫，遭到劈砍的傷口淌著血，樵夫嚇壞了，雙腿顫抖，以最快的速度奔離。在那之後，沒有人敢再靠近那個地方。

我停了下來，讓柯斯莫看故事旁邊的那幅畫。畫中的男子嚇得後退，手裡拿著斧頭，臉上盡是驚恐；他砍伐的那棵樹流出黑色的血，彷彿扭動起軀幹想要抓住他，而樹皮像一張人臉，痛苦地發出哀嚎。周圍的樹慢慢逼近，樹幹扭曲，上頭爬滿蔓生植物和常春藤，地面上覆滿傘菌，如果仔細瞧，可以看見漆黑的背景裡，有一個老人的模樣。

「我不喜歡這個故事，」兒子說：「這故事很恐怖。」

「那只是圖畫而已，」我像大人那般說話：「這故事是捏造出來的。」

然而那些樹和血若隱若現，像是母親想要將她這狂熱的一生注入這張畫中。不知道我阿姨能否告訴我，蘿拉在哪裡學會這些非凡的繪畫技巧？一定有人教導她。

距離這片森林一、兩哩處，有個村莊，村裡住著一個男人跟他的女兒安娜，以及安娜的繼母。安娜是個乖巧、安靜的女孩，只想過著平靜的生活，不過她的繼母可不讓她有好日子過，她整天只會鞭打這個女孩，對她又吼又叫，給她最困難的粗活做，吃的東西只夠剛好填飽肚子。女孩的父親並沒有阻止妻子，安娜的生活十分難捱。

一天，安娜跟村裡其他孩子一塊兒去採草莓，走著走著竟來到森林邊緣，森林裡的草莓好大，在綠葉的陪襯之下，更顯得鮮紅欲滴，孩子們採來整籃的草莓，然後盡情地吃起草莓來。突然，一個大孩子喊道：「快跑！盡量跑快一點！我們誤入森林了！」

所有的孩子邊跑邊叫，一哄而散，只有安娜繼續往森林深處走。她在一棵樹下發現一張草莓床鋪，又聽見哭聲，一時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安娜心想：「管他的，有什麼關係？再可怕也沒有繼母壞。」

當安娜抬起頭，竟看見一隻小黑狗朝她跑來，脖子上面還掛著一條銀色繩子，繩子另外一端由一個年輕女孩牽著，她跟安娜一樣高，身上穿著綠色絲綢。

「很高興你沒有像其他孩子一樣跑開，」女孩說：「你留在這裡當我的朋友，我們每天都可以玩很棒的遊戲，你可以盡量吃喝，沒有人會打你，來吧。」

女孩伸出手，安娜抓住她的手，她們越走越裡面，走進沒有人煙的森林內。果樹開滿了花、結滿了果實，色彩斑斕的鳥兒在樹枝間俯衝，而紫色蝴蝶的羽翼幾乎跟安娜的手一樣大。開了花的藤蔓纏繞著巨大的樹木；樹枝上頭披著苔蘚宛如白色的星星。空氣聞起來既甜又苦，草地跟天鵝絨一樣柔軟，森林中央有一棟白色房子，房子前面站著一位穿著華麗的女士，她看見安娜問道：「你帶了誰來呀，艾莎？」

「我帶了朋友回來，」女孩問：「她可以留下來嗎？」

這位女士什麼都沒說，只是笑著拍拍安娜的臉，問她是否願意留下來。

聽到這裡，安娜膝蓋一屈，親吻女士的手，啜泣起來。「我繼母整天只會打我，父親一點都不在乎我，我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去，繼母一定會把我打死的。」

女士笑著說：「別怕。」

當他們進到屋裡，安娜的眼睛都花了，不知道要看哪個方向，因為房子太漂亮了。屋裡的每個人都盛裝打扮，像是要去參加婚禮；桌子上堆滿了食物和水果。一個矮老頭騎著一隻黑貓進來，向這位女士行禮。

「你看到這個女孩沒？」她指著安娜說：「我想領養她成為我的女兒，幫我複製一個她，然後送回她原來的村子裡。」

矮老頭再次鞠了躬，打開一個籃子取出一些黏土，不久他捏出一個嬰兒般大小的女娃，完成之後，他在女娃的胸口挖了一個洞，然後把一片麵包放進心臟的位置，再從籃子內抓出一條蛇，把蛇塞進洞裡，拿出一塊黏土把洞補起來。

「呃，好噁心！我討厭蛇。」一個聲音喊道。

我抬起頭，發現身邊圍了一群孩子，他們全都坐在地上，儘管柯斯莫不喜歡，我把圖片給這群孩子們看。畫中有個矮老頭以及放在地上的籃子，老頭手上有一條細長的黑蛇在蠕動著，這條蛇就要朝安娜女娃撲過去；女娃旁邊站著真正的安娜，在他們身後則是森林女神，一隻手護著自己的女兒，另外一隻手則是抱著領養來的孩子。他們全都身穿中古世紀飄逸的袍子，模樣看起來美極了，只不過這些孩子的臉蛋感覺很熟悉。圖畫中的女主角看起來比〈白熊〉和〈實話之鳥〉裡的女孩更年輕，不變的是精緻的五官和黑色頭髮。

這些相似之處是否只是我的想像？光憑書中的幾筆線條要如何判定呢？我又看看這幅圖畫，滿月的亮光從茂密的樹叢縫隙透出來。讓人覺得不安的是那個女娃、老頭和那條蛇。費了一番時間，我才發現這個女娃的臉，跟身旁臉色紅潤的安娜一模一樣，只不過她的嘴巴張得大大的，那條蛇的頭並非朝女娃身上的洞鑽進去，而是被迫塞進女娃的嘴裡，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我也有洋娃娃，」一個小女孩說，拿起她的娃娃來：「她喝完東西時還會尿尿喔。」

「不要打岔。」我生氣地說。
「現在，」矮老頭對女主人說：「我們只需要這位少女的一滴血。」

聽到這裡，安娜嚇得臉色發白，她以為自己把靈魂賣給了魔鬼。

「不要怕，」女士說：「我們拿你的血沒有邪惡的目的，而是為了讓你獲得自由和幸福。」

安娜點點頭，拿起一根金色的針，刺破手指頭，指尖便湧出血來。女士把針交給老頭，然後他把針扎進女娃的心臟部位，承諾他們隔天就能夠見到這個傑作。

隔天早上，安娜在一張柔軟的白色床鋪上醒來，一件漂亮衣裳就掛在椅背後面，還有女僕進來幫她梳理長髮。

最令安娜高興的是她有一雙跟衣服搭配的繡花鞋，之前繼母都要她光著腳丫做事。

這時假女娃已經長得跟安娜一樣大，身上穿著安娜的舊衣裳，沒有人能夠分辨得出真假。

「別怕，」森林女神說，她發現女孩開始害怕。「那個女娃不會傷害你的，她是要送回你繼母那裡去的，之後你繼母打的是她，不是你。女娃不是真人，她不會有任何痛覺，如果你的繼母跟父親再不悔改的話，他們就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從今以後，安娜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沒有任何煩惱，從前的日子就像是惡夢一場。森林女神愛護她、照顧她，艾沙則是她的玩伴，每天晚上都有大餐吃，一到白天便恢復原有的平靜。

那個女娃呢？等到她回去繼母的家，繼母狠狠打了她一頓，力量大到足以殺死一個真正的孩子。不過，因為女娃沒有痛覺，所以沒有哭叫，這讓那個邪惡的女人更加火大。

我抬起頭來，發現那些孩子睜大了眼睛專心聽，他們的父母親也都跟著入迷，我給他們看那個繼母的圖片，她的臉因生氣而扭曲了起來，在房子的門廊處痛打女孩，女孩明顯是那個女娃，她面無表情，不過繼母似乎並未發覺。這幅畫的背景很眼熟，我幾乎能夠確定這棟房子跟〈蘿莉與巨人〉故事中的房子一樣，由白色隔板搭建而成。

繼母的脾氣越來越壞，她不分晝夜鞭打這個女娃，而她就只會站在原地，不哭也不叫，如果父親想介入，也會被打。

一天，這個女人氣瘋了，氣到掐住女孩的喉嚨，結果一條黑蛇從女孩的嘴裡冒出來，咬了女人的舌頭，於是她就倒地死了。那天晚上，女人的丈夫回到家裡發現妻子全身浮腫、面容難以辨認，卻不見女孩蹤影，桌上只剩下一片麵包。

男子的哭喊聲引來鄰居圍觀，當男人問他們他的女兒究竟怎麼回事，他們也只是聳聳肩膀，說那天跟往常一樣，屋內傳來很大的噪音，他們以為沒事。女人的屍體被抬出去埋了，疲倦的丈夫坐了下來吃東西，他拿起那片麵包往嘴裡塞。

「噢──噢，」其中一個大男生叫了出來，「他犯了大錯，現在那條蛇也一定要來咬他了。」

「他們罪有應得，」一個女孩說：「如果我的父母也這麼壞心，我也希望他們死掉。」

「親愛的！」她的母親驚訝地叫了出來，她站在一旁大聲斥責：「先生，我不喜歡這個故事，多娜，我們走。」

「不要！」多娜說：「不要煩我，我要留下來繼續聽。」

隔天早上，父親也被人發現全身浮腫死亡。所以，這個邪惡的女人和她那軟弱的丈夫雙雙被埋了起來，沒有人比真正的安娜更聰明，她躲在漆黑的森林內，活得好好的。

「跟你說吧！」男孩說。

她在森林裡快樂地生活了幾年，長成一位翩翩少女，不過艾莎卻仍跟她第一次見面時一樣。安娜在荒野的森林內學到很多，這是她在從前那個家裡學不到的，不過艾莎比較喜歡玩孩子們玩的遊戲。

「真可惜，」艾莎說：「你長大了，不喜歡玩遊戲了。」

於是，安娜被召喚進森林女神房內。

「親愛的孩子，」她說：「我們分別的時候到了。」

安娜撲倒在女士身上，把頭埋進她的膝蓋：「我做錯了什麼，你要把我送走？」

「你沒有做錯什麼，」森林女神說：「只不過你是人類的孩子，很快就要變成一個女人，我們長得像人類，其實不是人類。現在，該是你跟同類一起過生活的時候，你要離開這裡，找一個丈夫，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直到老死。我也很不想要跟你分開，不過不得不這麼做。」

然後，森林女神拿出一把金色梳子，溫柔地替安娜梳頭，接著她就昏睡過去。等到她醒來，她變成了一隻鳥，高高地飛向天際，越過海洋，來到另外一個國度，這個國度在森林之上。突然間，她感到胸口一陣刺痛，有一隻箭，射進她的胸膛，然後她便一直往下墜……往下墜，最後落到地面，現出女人的模樣，倒臥在手裡拿著弓的王子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