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著一台一九八八年出廠的旅行車,在說不清是迷霧還是毒氣的夜色裡上路了。1988原本早該報廢了,我和朋友在路邊看見它時,它只有一個殼子和車架,但我朋友卻修復了它。而此刻我就要去迎接我這個朋友,從監獄裡出來。我要對他說,好手藝,1988從來沒有把我撂在路上。
《1988》以第一人稱敘述一名年輕人在前往他的目的地的旅途上,所看到的事情、遇見的人的點點滴滴。他邂逅了懷上身孕的妓女娜娜,原本只是想幫她一把就離開,繼續他的旅程,可命運又讓兩人再度相聚變成公路上的旅伴,最後還意外地發現彼此微妙的關連。一路上所接觸的人與事,促使著他回顧自身過往:他崇拜的偶像丁丁哥哥、兒時的夥伴十號、第一次動心的女孩……
透過《1988》,我們看到不一樣的韓寒,最真實的韓寒。
作者簡介:
韓寒
一九八二年九月出生於中國上海。十七歲時即獲首屆中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二○○七年獲中國八○後十大傑出代表人物;二○○八年獲《新世紀周刊》年度人物,以及《亞洲周刊》年度風雲人物;二○一○年獲美國《時代》雜誌選為「全球百大影響力人物」之一。韓寒可說是中國新生代的代表人物。
首部小說《三重門》,至今累計發行二百萬冊,是中國近二十年來銷量最大的文學類作品。其他作品有:散文集《零下一度》、《通稿2003》、《就這麼漂來漂去》和《雜的文》,小說《像少年啦飛馳》、《長安亂》、《一座城池》、《光榮日》和《他的國》等作品。二○一○年主編的雜誌《獨唱團》正式發行,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即破百萬大關。
最新長篇小說《1988》曾在《獨唱團》刊載過,但僅僅是個開頭,故事的情節發展均看不到端倪,單行本則呈現出小說的全貌。《1988》在中國的首印量達到空前的七十萬冊,目前銷售即將破百萬冊。對於《1988》,韓寒說:「我有我自己寫小說的方式和風格,這些都是我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意義,我不是要與眾不同,我只是要能認出我自己。」
韓寒同時也是名職業賽車手,也涉足音樂創作,並活躍於博客(部落格)時事評論與創作,開站至今突破四億人次瀏覽。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推薦序一
全球/國家/在地──
韓寒與《1988——我想和這個世界談談》
文◎紀大偉/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專任助理教授
多才多藝的韓寒不需要我多做介紹。更多的形容詞只會阻撓我們的視線,讓我們更看不清他的全貌;如果我們在繁多的韓寒傳奇之中抓出軸線,藉此整編加諸在他身上的形容詞,以簡馭繁,提綱挈領,反而可以收到「less is more」之效。
在《1988——我想和這個世界談談》這個書名中,韓寒有意無意總結了他的傲人貢獻︰「和這個世界談談」。他以屢屢嗆聲享譽這個世界,而他的嗆聲真的就是最基本的談談而已。我不是要貶低他的談談,而是要指出,他在甚不友善的大環境下,只是要伸張言論自由(好吧,不要用這個太嚴正的詞,改用「言論的爽」罷),於是他的談談就被擠壓爆炸成嗆聲。而且,餘音不斷︰眾多中國網民的言論之爽,就是要透過韓寒的談談才得以抒發。
當有人(從警察,父母,到地下情人)要找你談談的時候,當然不是只要談談而已。他們是在邀請你踏進一個核爆區。
至於書名中「這個世界」,是指甚麼世界?《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的世界,是韓寒所指的同一個世界嗎?世界,這個疆界模糊定義曖昧的日常用詞,在韓寒其人其作上頭卻很有意思。韓寒說的世界,可泛指一般民眾,可指中國,也可指國際社會。更準確地說,在地/國家/全球就是韓寒對話的三種對象,事實上這三者也是認識韓寒其人其作的三條軸線。
在全球化的浪潮中,國家夾在全球化資本主義以及在地老百姓之間。韓寒帶來的聳動和鬆動,緊張和緊/張,就出自「全球」、「國家」、「在地」這三個層面之間的張力。國家在此,自然是指中國。韓寒跟在地的人民談談,但國家不要他發言,於是他就跳到全球的媒體嗆聲。就是因為國家很緊,韓寒才不能放鬆。就是國家無法在全球和在地之間扮好靈活自如的鬆緊帶角色,韓寒才會彈射出來。
認清全球/中國/在地三者之間的巧妙張力,才能看清韓寒現象;同時,認識韓寒,也有助於琢磨這個問題︰為甚麼我們談全球化,談在地化,卻不談中國化?(化,在此是指變化。)中國化是不是一個不討好的選項?「中國不化」或「不中國化」,是不是在地人民與全球社群更樂見,更期待的選擇?
說得好緊,其實韓寒也可以好鬆。《1988——我想和這個世界談談》其實並不是一部劍拔弩張的小說;或許韓寒本人也不是一個好戰者。在這本書中,主人翁漫不經心風流倜儻與一個神祕的小妓女結緣,走上流浪之路。這是閒散悖德的新中國浮世繪,其實也是百年前舊中國的復活顯影。中國未必是繃緊的弓弦,弦上其實也大可以拉把琴,快活快活。
推薦序二
Behind
文◎聶永真/作家、設計師
凌晨的機場格外冰冷,遠行之前,旅客散在門邊,各自點起自己的煙。
半小時前,往機場的路上我攔了一輛計程車。工作結束得急,在車裡已是無力癱軟,看著車內椅背上掛著的職業登記證,邊緣已經翹起的護貝裡鑲印著司機的名字、車號,以及黏貼得有點歪斜的一張證件照。往司機的背側影對照般地望去,我想或許是每個照相館泰半約好的貼心專業,讓證件裡的那張肖像通常都較本人來得青春許多,看著拍攝沖洗出來的照片成果泰半臉色紅潤、皺紋極少。我想起閃光燈前,我們總是在攝影師的提醒下,保持下巴略縮揚起嘴角面對鏡頭,四張一組先付款後取件,然後謝謝光臨。
開了整天車的司機或許因為走走停停上下客的機械式乏味而顯得面容疲累,或許「昨天沒有睡好」已經是城市裡的文明習慣。或者路上突然煩惱起子女的學費,或宿疾,或女人……或只是煙癮副作用如我?有可能是電台裡的政治評論,或望著前方手握方向盤一成不變……換算成簡單的道理是這就是生活,鬆布的皺紋混濁的眼、懸掛的平安符與茶色的水,也或許我們只是每個人心中各自猜想的或許。
車子靜靜地往前開著,每一公尺我們的生命一起過了下一秒。我們兩個如此地毫無關係。
關係。來自於找不到原因的命定,你的身體來自一個母體、你的靈魂來自「不知道」,當你第一次睜開眼,你處在的土地、經緯度、你的家國歷史、身體種族、教育計劃、神祕主義生命線,已經為你先摺疊好人生的結構。然後我們存在,現實,經驗,上路。天真的那一段叫童年,中間的那一段叫青春,之後的那一段叫社會。
當我已能意識到自己正牽著父母手的時候,他們已經比我先告別過了青春,看著他們的臉,外出工作、回家做飯、機車電視勞動搬家炒菜貸款與卡拉OK,那麼地老成那麼地理所當然。舊照片一疊疊,十七歲即從軍的父親在黑白照片裡帶著墨鏡表示自信,彷彿這個時代正在等他長成未來。母親不忘提醒相本裡某一張茶廠前的留影,身上穿的洋裝都是自己親手裁製,背面寫著當年她十五歲。如今他們的面貌已經衰老,剩下一些記憶仍收在盒子裡沸騰。
他們老了換我們長大。小時候父母牽你的手(可曾想過他們也曾青春)、長大後你已經牽過幾個人的手、又曾被幾個人的手擋開?你因為什麼而跟誰曾經一起走了一段路、停了多長或多短、誰曾經讓你想要進入他的生命史?……當你發現生命得開始自己找道理,社會已經在這裡。
司機禮貌地找了錢、幫我一同把行李拿下了車並祝我一路順風。把行李靠妥皮夾收好後抬起頭,車子已經駛離。拉著行李往前走了五、六公尺,我熟練地加入煙蒂桶小圈圈的圍繞行列。
熟練。
忙碌、疲憊跟寂寞流程熟能生巧,每個人都熟出了一套自己的適應主義,以及一兩句永遠被quote的人生哲學在那裡做最耐用的備胎。每個人的背後都是一座諾亞方舟,人們在路上如此微型如行進般的工蟻,我的心如此大但我卻如此地小。這幾天i-pod裡反覆聽著王菲的「乘客」、機場內翻看著韓寒的《1988》不捨離手,如果有故事可以說出口,那是因為人都需要出口。
此篇也給 ___。
我不是你的世界,儘管生命的路上面對我你沉默,我仍想對你說話。
名人推薦:推薦序一
全球/國家/在地──
韓寒與《1988——我想和這個世界談談》
文◎紀大偉/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專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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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空氣越來越差,我必須上路了。我開著一台一九八八年出廠的旅行車,在說不清是迷霧還是毒氣的夜色裡拐上了三一八國道。這台旅行車是米色的,但是所有的女人都說,哇,奶色。「一九八八」早就應該報廢了,我以買廢鐵的價格將他買來,但是我有一個朋友,他是「一九八八」的恩人,他居然修復了「一九八八」。我和朋友在路邊看見了「一九八八」,那時候它只有一個殼子和車架,朋友說,他以前待的廠裡有一台一樣的撞報廢的車,很多零件可以用,再買一些就能拼成一台能開的車,只需要這個數目。他伸出了手掌。我問他,那這個車的手續怎麼辦,朋友說,可以用那輛撞報廢的車的手續。我說,車主會答應麼?朋友說,死了。我說,車主的親戚也不會答應的。朋友說,都在那車裡死光了。我說,那不是不道德。
朋友說,本來是都死光的,現在你延續了這台旅行車的生命。所以你要給這個旅行車取一個名字。
我問他,這是什麼時候出廠的車。
我的朋友在車的大梁處俯身看了許久,說,一九八八年。
「一九八八」就是這麼來的。
而我的這個朋友,我此刻就要去迎接他從監獄裡出來,並且對他說,好手藝,「一九八八」從來沒有把我撂在路上。
我和「一九八八」在國道上開了三個多小時,空氣終於變得清新。我路過一個小鎮,此時天光微醒。小鎮就在國道的兩邊,黑色的汽修店和彩色的洗浴城夾道而來。看來這個鎮子所有的商業都是圍繞這這條國道上過往的卡車司機。我看中了一家金三角洗浴城,因為這是唯一一個霓虹燈管都健在的洗浴城,不光如此,它下面的「桑拿」、「休閒」、「棋牌」、「客房」、「芬蘭」這五個標籤也都還亮著。
我將「一九八八」停在霓虹最亮的地方,推門進去。保安裹著軍大衣背對著睡在迎客松的招牌下的沙發上,前臺的服務員不知去向。我叫了一聲服務員,保安緩緩伸出手,把軍大衣往空中一撩,放下的時候那裡已經半坐著一個女服務員。服務員邊整理頭髮夢遊一樣到了前臺後面。我微感抱歉,問道,姑娘,看你們上面亮的燈,什麼是芬蘭啊?
女服務員面無表情道,身分證。
我說,身分證我沒帶。
她終於有了一點表情,看了我一眼,說,駕照帶沒帶?
我說,駕照我也沒帶。我就住一天。
她說,不行,我們這裡都是公安局聯網的,你一定要出示一個證件。你身邊有什麼證件?
我掏了全身的口袋,只掏出來一張行駛證。我很沒有底氣的問道,行駛證行麼。
不想姑娘非常爽快的答應了。
我生怕她反悔,連忙將「一九八八」的行駛證塞到她手裡。她居然將「一九八八」的發動機號天衣無縫的填在了證件號一欄裡,然後在抽屜裡掏了半天,給了我一把帶著木牌的鑰匙。她向右手邊一指,冷冷說道,樓梯在那裡。
我順著她的方向望去,又看見了迎客松下睡著的保安。整個過程裡他絲毫未動。服務員關上了抽屜,突然間他又拉開了自己的大衣。媽的這也太自動化了,我暗自想道。女服務員突然對我說道,芬蘭就是芬蘭浴。
我強笑了一聲,玩笑說,這樣我就懂了,幹嘛沒加一個浴字呢?
服務員藐視著說道,這兩個字兩個字都是兩個字,這是排比,這不好看嘛。
我正要繼續提問,只見躺在沙發上的那一位揮了揮翅膀,女服務員馬上識趣道,不跟你說了。你自己上去吧。
我打開房間門,環顧這房間,發現也許是我的期許太低,我覺得這個地方還算不錯,缺點就是窗戶很小,而且因為在二樓的緣故,它被六根鐵欄杆包圍著。此時天光要開,外面是一棵巨大的樹木。我躺到床上,正要睡去,突然間有人敲門。我下意識的摸了口袋,以為是有東西遺落在登記臺上,除了「一九八八」的鑰匙在桌子上以外,其他一切安在。我對門口說,誰。
門口傳來女聲,說先生請開門,讓我進來詳談。
我想這個時間,這是什麼妖精,於是伏在門邊,問道,妳是哪位,什麼事情。
女聲說道,先生,我是珊珊,讓我進來你就知道了。
我頓時明瞭,這是特殊服務。我決定透過貓眼先一窺姿色。但是我發現這個酒店的門上並沒有貓眼。這下只能開門見「珊」了。我是一個正直的人,我去過很多城市,遇見酒店色情服務,一般在貓眼裡看一眼我都回絕了,當然,我也放進來過兩個,那是因為她們漂亮。我認為只要我開了門,哪怕進來一頭豬我也必須挺身而出,因為我們已經瞧見彼此的模樣,我怎能看見我要將她攆走時她臉上的失望。在這個旅程的開始,我就賭一次天意,門外的姑娘是我喜歡的類型。於是我打開了門。
珊珊長得非常普通,但我已經不好意思驅逐她。處於禮節,我也必須上了她。我問她,妳叫什麼名字。剛問完我就發現了自己的心不在焉。馬上補了一句,我說的是真名,不是藝名,妳叫什麼真名。
珊珊說,我姓田,叫田芳。
我說,嗯,那我還是叫妳珊珊吧。
珊珊在房間裡走了一圈,關上窗簾,坐在床沿,說道,先生,你知道我們這裡服務的項目麼?
我說,妳說。
珊珊玩弄著自己新做的指甲,說,我們這裡半套一百,全套兩百。
我說,那你們這裡服務好不好?
珊珊看著我,笑道,放心吧,給你的,都是好的。
我沒有什麼興致,問道,妳這裡有四分之一套麼?
她回過頭來,怔怔的望著我,說,先生,您不是開玩笑吧。
在全套之後,她利索的穿上了衣服。我問她,妳怎麼能這麼快的知道我入住了。
珊珊說,因為我一直沒有睡覺,你知道,我們這裡大概有三十多個技師,但是這裡都是卡車司機住的,大家全部都是路過,誰也沒有固定的客人,要等媽咪排鐘的話,也許要等到兩天以後了,所以我特別認真,姐妹們都睡覺了我還伏在門口,我聽到有人回房間了,我就上來敲門。大半夜的,一般客人也不會換來換去的。我的點鐘特別少,因為有些人,特別是廣東人,他們特別選號碼,八號和十八號就點得很多,我的號碼不好,要靠自己。你以後要是過來,直接點我的號碼就行了。
我說,政府機構有妳這麼敬業就好了。妳是幾號。
她說,我是三十八號。
我說,嗯,那我還是叫妳珊珊吧。珊珊,妳為什麼不換一個號碼呢?
珊珊把自己胸前的號碼扶了扶,說,我們這裡從一號到四十號是上門的,四十號以後都是正規捏腳的,我和媽咪的關係沒有搞好,我就沒輪上好號碼。
我有些睏意,打算聊最後幾句。我早就不是勸妓女從良的純潔少男,但我必須得勸她注意身體,不要變成工作狂,我說,珊珊,我要睡了,妳工作也不要這麼拼命,妳看現在……
我拉開了外面的窗簾,陽光抹在了牆壁上,我這才發現這個酒店如此斑駁。隨即我關上了窗簾,說道,妳看現在,大早上的,妳太勤奮了。
她說,我知道了,先生,你要包夜麼?
我遲疑了一下,一看從窗簾外面透出來的陽光,心想這還算什麼包夜,這都是包日了。我禮貌的問道,包夜都能幹什麼啊。
珊珊回答道,包日。
我笑了笑,說,算了珊珊,下次我再點妳吧,妳快回去吧。
珊珊說,包夜只要再加五十,你醒了以後隨便你做什麼都可以。
我有些不耐煩,因為我害怕睏意消失,而此刻的陽光正開始刺眼,它從樹縫中穿出正好投射我的臉上,我站起身,企圖將窗簾拉上,但是這個窗簾不管怎麼拉都有一個缺口,我想如果這個缺口一直存在,我將心中難受,一夜無眠。我用了很多方式,發現始終沒有辦法將窗簾拉嚴實。我搬來一個椅子,打算站上去從最上面開始拉起。
珊珊此時又問一句,先生,你包夜麼。
我有點心煩,說,我給妳五十,妳就給我站在這個縫前面給我遮光。
珊珊二話不說,站到了椅子上,頓時房間裡暗了下來。我心中雖有感動,但更多鄙視,想這婊子真是為了錢什麼都做得出來。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躺在床上拉上被子就打算睡覺。雖然我背對著窗,但我始終覺得奇怪,有個女的上吊似的站在椅子上,還不如讓陽光進來。我未看珊珊一眼,說道,珊珊,錢是賺不完的,妳早點回妳自己那裡休息吧,妳年紀還小,不能滿腦子只想著多賺一點是一點,妳要這麼多錢幹什麼呢,妳……
窗戶那邊說道,因為我有了不知道誰的孩子,我要生下來。
我緩緩的轉過頭去,珊珊依然高高的站在原地,伸出手拉著窗簾,最頂上無法嚴合的那個部分透出最後一絲光芒,正好勾勒了她一個金邊。隨著窗簾微微的顫動,她的光芒忽暗忽亮。我看了半晌,說道,來,聖母馬利亞,妳趕緊下來吧,睡床上。
第二天我們醒來已經傍晚。我打開小窗戶,微風進來。我開始仔細打量著窗外,這是一個多麼灰暗的小鎮,我的眼前一片的灰瓦屋頂,沿著國道兩邊毫無美感的小店招牌,過往的貨車司機正在挑選吃飯的飯店,一輛空載的卡車正在我們的樓下停車,兒童在卡車旁邊玩著球。一列火車從百米外的鐵軌外經過,我數著一共有二十三節。數火車是多麼消磨時間的方式,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辦法驗算。但是何妨呢,只要惱人的時間在這一刻沒有痛苦的過去了,而且全神貫注。樓下的兒童也和我一樣在數火車,最後一節火車過去後,他轉身對他的父親說,爸爸,是二十四節。
他的父親沒有搭理他,繼續指揮著卡車倒車。
珊珊醒了過來,衝到了洗手間去嘔吐。吐完了以後問我,先生,你還要來一次麼,不算錢,這個是算在包夜裡的。
我點了一根煙,看了看她,旋即又掐了。我說,妳怎麼會不知道爹是誰呢,不是都有安全措施的麼。珊珊說,嗯,先生,我們這裡除了半套和全套以外,還有一個叫不用套,再加五十就可以了。我估計是我吃的避孕藥失效了。
我又把煙點了,說,那就是妳活該了。妳最好找到孩子的爹。妳一個小姑娘,妳怎麼能撫養。
她說道,我能夠撫養,你說,這孩子長大以後做什麼呢?
我無意幫她規劃未來。珊珊繼續說道,總之,我不能讓她幹這一行。我再幹這一行幹十五年,正好能撫養她。你看,我現在一個月也能收入四千多,我已經攢了兩萬塊,一萬塊可以生她下來,一萬塊算奶粉錢,可以養一年,我停工的那一年正好可以撫養她,然後我就得馬上開工,我不能讓人家知道我生過小孩,我幹十五年這一行,如果每年能賺差不多五萬塊,這個小孩子上學就能上了,就是萬一她有出息,考上了好的大學,我估計就吃緊了,最好還是得想其他辦法再賺一點。我最怕就是開家長會,這個地方太小了,不能在這個地方上學,否則一開家長會,一看其他孩子他爹,弄不好都是我的客人。我還是換一個別的鎮去。幹幾年就得換一個地方,否則別人就知道孩子他媽是幹這行的。到了這個孩子十六歲,我還能養。
我說,妳對未來的規劃夠仔細的。
珊珊摸了摸肚子,說,那是。我就崇拜我媽,我從小的心願就是做媽。
我說,那妳不知道這孩子的爹是誰,不是有點遺憾。
珊珊認真的反駁道,不遺憾,反正我從小的心願又不是做爹。
此刻的陽光又要落下,我們睡得不巧,將白晝全部磨滅去。天空裡的黑色濃墨一樣劃開。我問珊珊餓不餓,我不能整天都將自己悶在這樣的一個空間,我需要開門,但我只是把自己悶到稍大的一個空間裡而已,那些要和我照面走過的人一個個表情陰鬱,但縱然這樣,我也需要新鮮的空氣。我順手拿起珊珊的內褲,遞給她,說,穿上吧,後會有期。
突然間,房門被踹開了,踹房門的力量何其之大,門框的木屑都飛到了窗簾上。門撞到了牆壁上又反彈了回去,門口傳來一聲哎呀。我還在想是哪個服務員這麼豪放,至少有十個人破門而入。我都未及仔細看,被此起彼伏的「站住」、「抓住了」、「幹什麼」所包圍,我早已經一動不動,周圍的人還在源源不斷的向我壓來,我被第一個人反剪了手,臉被不知道誰的手按在地上,還有三隻手掐著我的脖子,一個人的膝蓋直接跪在我的腰上,兩條腿分別被兩個人按著,但是我感覺至少還有三個人要從人堆裡插進來,我覺得很內疚,因為我身上已經沒有什麼部位可以供給他們制服,從他們進來的第一秒鐘開始,我已經一動都不能動,但是他們卻在我的身上不斷的湧動,並且不斷的大喊,不許動。
我從他們手的縫隙裡看見了珊珊,她被另外五個人圍在牆角。另外有一台攝像機高高舉起,被攝影師端過頭頂,在房子裡不斷的拍攝。珊珊抱頭蹲在角落裡,我見她扯了幾把窗簾,我想她是要裹身的。旁邊有人呵斥道,不要亂動,幹什麼幹什麼。珊珊繼續拉扯了幾下窗簾,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我這裡感覺輕了一點,有兩個人從我這裡起身撲向珊珊,他們掏出手銬,直接把珊珊銬在了落地燈上,並且指著她咆哮,叫妳不要亂動,妳想要幹什麼,妳想要幹什麼?老實一點。
我數了數,心想,可能這十五個警察害怕珊珊用窗簾把他們都殺了吧。
氣氛終於平靜了下來,我又聽到哎呀一聲,周圍取證的人們一陣騷動,結果發現是攝影師在叫喚。攝影師尷尬的看著大家,說,不好意思,剛才光顧著舉過頂拍攝內容了,鏡頭蓋沒有開,只錄到了聲音,聲音你們看行麼?
一個男子到他身邊面露不悅,低聲說了幾句,轉而對我說道,剛才我們這裡取證發生了一點問題,現在我們要重新進來一次,你就保持這個姿勢不要動,手裡東西呢,你剛才手裡東西呢?喏,在這裡,你把這條內褲拿好,保持這個姿勢不要動。
我指著珊珊問道,那她怎麼辦,她已經被銬起來了。
男子思索半晌,說,就這樣,她不老實,萬一跳樓什麼的,女人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她就還是這樣,銬在落地燈上。
我絕望的說道,那你們千萬不要找著SM來處理我。人是你們銬的,不是我銬的。
男子踹了我一腳,道,話多。
說罷,他們全部退出房外。但是房間門已經完全不能關上,總是要往裡開。攝影師掏出自己的手帕,壓在門縫裡。門終於關嚴實了。
一樣的,門被剛才和我對話的男子重重踹開,但是由於之前已經踹過一次,連接處已經鬆動,這一腳直接把門都踹脫了門框,手帕飛了出來,在我眼前掠過,在空中完全的展開。我仔細看,手帕上繡了一個雷峰塔,正好落在我的腳邊,我連忙拾起手帕,扔給了珊珊,珊珊接到手帕,遲疑著,因為她有三個要遮的地方,實在不知道遮哪比較合算。我大喊一聲,遮臉。
旋即,我被一腳踢暈。
空氣越來越差,我必須上路了。我開著一台一九八八年出廠的旅行車,在說不清是迷霧還是毒氣的夜色裡拐上了三一八國道。這台旅行車是米色的,但是所有的女人都說,哇,奶色。「一九八八」早就應該報廢了,我以買廢鐵的價格將他買來,但是我有一個朋友,他是「一九八八」的恩人,他居然修復了「一九八八」。我和朋友在路邊看見了「一九八八」,那時候它只有一個殼子和車架,朋友說,他以前待的廠裡有一台一樣的撞報廢的車,很多零件可以用,再買一些就能拼成一台能開的車,只需要這個數目。他伸出了手掌。我問他,那這個車的手續怎麼辦,朋友...
作者序
這部小說完成在二○○九年至二○一○年之間,我從二○○九年的夏天就開始落筆,多事之夏,最終停滯。到二○一○年的冬天繼續開始,再停滯。一直到二○一○年的夏天,一樣多事之夏,但完成了《1988》。「1988」是裡面主人公那台旅行車的名字。本來這本書就叫《1988》,副標是〈我想和這個世界談談〉,不料期間日本的村上先生出了一本《1Q84》,我表示情緒很穩定,但要換書名。又是幾經周折,發現再無合適。就好比在孩子要出生之前,你已經為她想好了名字,並且叫了一年,忽然間隔壁鄰居比你早生了一個和你叫了差不多名字的小孩,你思前想後,發現其實你內心已經無法更改。最後她還是叫《1988──我想和這個世界談談》。
如果有未來,那就是「1988──我也不知道」。
故事在書的末尾告一段落,不知道它是否能有新的開始。我從來沒有用這種方式和文字寫過小說,彷彿之前的一切準備都是為了迎接她。在過往,我覺得自己並沒有做好準備,我是否能這樣去敍述。但是在這個凌晨,我準備好了,讓我們上路吧。以此書紀念我每一個倒在路上的朋友,更以此書獻給妳,我生命裡的女孩們,無論妳解不解我的風情,無論我解不解妳的衣扣,在此刻,我是如此的想念妳。
這部小說完成在二○○九年至二○一○年之間,我從二○○九年的夏天就開始落筆,多事之夏,最終停滯。到二○一○年的冬天繼續開始,再停滯。一直到二○一○年的夏天,一樣多事之夏,但完成了《1988》。「1988」是裡面主人公那台旅行車的名字。本來這本書就叫《1988》,副標是〈我想和這個世界談談〉,不料期間日本的村上先生出了一本《1Q84》,我表示情緒很穩定,但要換書名。又是幾經周折,發現再無合適。就好比在孩子要出生之前,你已經為她想好了名字,並且叫了一年,忽然間隔壁鄰居比你早生了一個和你叫了差不多名字的小孩,你思前想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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