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數三百天

距離大學指考只剩下三百天。
三百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以發生許多事情。
比如說，每年都有黑馬，只衝刺三個月就考上國立大學，因此老師孜孜不倦地勉勵大家現在努力還來得及，甚至開玩笑說現在大學生比狗多，不考上間國立大學，簡直比狗還不如。
又比如，去年有位成績普通的學長，在高三那年忽然發現自己有原住民血統，多了加分資格，本來從比狗還不如，一下變成了人生贏家，據說後來考上了政大。
這些情況雖然少見，但多少還能理解；然而，有時也會發生一些匪夷所思的情況，像是現在。
石智瀚看著面前的這個人，想了好一會兒，才懶洋洋地問：「妳是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腦子被門夾了？」
少女笑咪咪地豎起手指搖了幾下，「沒有，我身體健康，心智正常。」
「那麼妳一個資優生說要蹺課，是哪條神經接錯了？」他的口氣裡帶著一點漫不經心，注視著她，像是想從少女的臉上找出答案，「還有，妳要蹺課，關我屁事？」
就算他不關心成績，也不知道面前這人的名字，但少女連續兩年每次考試都是校排第一，時常上臺領獎，他瞎了才認不出來。
石智瀚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少女，對方有張瓜子臉，柳葉眉及一雙水靈大眼，一頭長髮束成馬尾，薄弱的身板彷彿風一吹就會飛走，制服紮進裙子裡，是標準的好學生裝扮。
「第一次蹺課，當然要找最擅長的人帶我。」她理所當然地說，頓了下，繼續道：「雖然你成績吊車尾，但你可是這所學校的老大，蹺課對你來說想必是家常便飯，你一定有辦法帶著我蹺課。身為老大，可別說連這點小事你都辦不到。」
石智瀚單手支頤，忍不住笑了，想看看這人到底打些什麼算盤。
少女迎上他的目光，侃侃而談，「我是個自我要求很高的人，你看我每次校排名列第一就知道，我凡事追求完美，不能容許任何差錯，所以就算是蹺課，也要蹺得很漂亮，鑽狗洞什麼的我可是不做的。」
石智瀚微抬眼簾，「喔，我明白了。但是，我為什麼要幫妳蹺課？妳有毛病就算了，還拉上我跟妳一起發瘋？」他指著寫在黑板上的指考倒數日，笑著說：「我也是要考大學的。」
石智瀚的聲音不大，但他的話音一落，原本吵鬧不休的教室瞬間靜默，所有人滿臉不可思議地轉頭看向石智瀚，呆愣了三秒後，傳出一陣竊竊私語。
「老大說他要考大學欸！」
「你知道他上次模擬考的分數嗎？平均一科拿十分。」
「可以了啦，五十分就有大學可以念了。」
石智瀚的目光淡淡地掃過那些人，吵雜的教室再次安靜下來。
少女表示理解地點頭，仰起下巴，「既然我們都有各自想追求的目標，不如你幫我蹺課，我教你功課？」
石智瀚往後靠上椅背，把一雙長腿擱在桌上，用一種不疾不徐的口氣說：「不需要，我不跟好學生浪費時間。」
少女依舊從容不迫，目光看似不經意地環顧四周，最後注意到散落在附近課桌上的某樣東西，腦中靈光一閃，「你不同意，可我也不會輕易放棄，既然如此，我們就用那個一戰定勝負。」
石智瀚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打麻將？好啊，妳贏了我聽妳的；我贏了也沒別的要求，妳滾就可以了。」
距離社團時間結束只剩下半個小時，兩人協議以三戰兩勝來決定勝負。
少女姿態從容，把手上的牌逐一看過。
石智瀚笑咪咪地看著她，語氣帶著一種提不起勁的懶散，「放心吧，我的場子絕對光明正大，輸贏各憑本事。」
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吱聲：「真的，老大一向願賭服輸，雖然老大好像沒有輸過。」
少女聽到只是淺淺一笑，對著石智瀚說：「我覺得要賭就賭大的，省得我們兩個浪費時間。這樣吧，如果你贏了，我就充當你的軍師，就算要我配合作弊，我也二話不說，除了體力活的部分幫不上忙，其他事我都能幫你出謀劃策。但是，如果我贏了，你得當我的小弟，以後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
眾人一陣靜默。
這是上門來踢館了？
石智瀚聽見這話，總算端正了眼神，看了她幾秒笑起來，「好啊，那妳要是輸了呢？真會遵守諾言？」
少女抬起下巴，「那是當然。」
說實在話，石智瀚從頭到尾都沒相信過少女，只當作是一場笑話。
身為放牛班的學生，總是堅定地認為好學生都是跟老師站在同一邊的，說不定少女其實是教官派來測試他的暗探，只要他一答應帶她蹺課，教官就會等在圍牆外等著逮住他。雖說他從來沒在意過教官，但是也犯不著自投羅網。
「你有沒有紙筆啊？」她轉頭問剛剛吱聲的人。
那人立刻把紙筆遞上來，「請用。」
少女低著頭在那張紙上飛快寫下幾行字。
旁邊的人開始議論紛紛，說什麼假如有個資優生當後盾，他們還會畏懼那幫狗眼看人低的老師嗎？動物都有動物保護法了，放牛班就不能有人權嗎？
有人忍不住了。
「老大，答應她吧。」
「老大，我們也不是完全不想念大學的。」
「其實我一直想去美國NASA研究外星人。」
石智瀚無言地看了一下那個說想研究外星人的傢伙。
少女自然不會錯過他們的七嘴八舌。
「如果你贏了，我願意每週過來幫大家補習功課。」她大方地說，目光從眾人的臉上淡淡掠過，「當然，前提是你得先贏了我。」
少女這一招玩得高明，石智瀚瞥了眼她泰然自若的神情，雖然還猜不出她這麼做的動機，不過他隱約察覺到少女心中另有盤算。
她到底想做什麼？
石智瀚起了瞭解的興致，一口應允：「好。」
「很好，既然你答應了，那就簽名畫押吧。」少女把手裡的那張紙遞給石智瀚。
石智瀚接過一看，上頭不僅寫明了她剛剛提出的賭約內容，還把自己的名字先簽上了。
「我們先小人後君子，以此為憑，不然要是你最後翻臉不認帳，那我不就虧大了。」少女聳聳肩，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石智瀚笑瞇了眼睛，隨即斂起笑容，聲音不若方才戲謔，「妳想清楚了？賭約立下了就沒有反悔的機會。」
石智瀚一改原先不情不願的態度，少女有些驚訝於他的轉變，但想法仍然不變，「那當然，不然我幹麼主動寫下這紙合約？」
「好。」石智瀚看著少女方才寫在紙上的簽名，邊說邊簽下自己的名字，「這個字還真少見。」
少見？是你少見多怪吧？少女心裡腹誹。
看著他在合約上簽完名，少女滿意地頷首，朝石智瀚伸出手，「初次見面，我是梁曉栩，很高興認識你。」
現在才自我介紹是不是太遲了點？
石智瀚笑了聲，握上了那隻小手。
「石智瀚。」

在夏蟬的鳴叫中，下課鐘聲響起了。
梁曉栩站起身，甩甩手又轉了轉頸子，「好了，我要回教室了，過幾天再來找你。」
「妳出千？」石智瀚有些懷疑地問，臉上漫不經心的笑容也消失了。
要是出千，他怎麼會看不出來？
梁曉栩斜睨了他一眼，「上家、下家都你的人，這裡還是你的地盤，我怎麼出千？」
她說得沒錯，石智瀚回頭看了一眼麻將桌，仍覺得不可置信。
梁曉栩順了順髮尾，揚起得意的笑容，「我沒告訴你，其實我從三歲開始就跟著我阿媽流連在麻將桌上了。」
言下之意是她還不會認字就先學會打麻將了。
石智瀚被噎得啞口無言，好半天才問了句：「這樣妳居然好意思跟我賭麻將？」
梁曉栩面露詫異，「我幹麼不好意思？你不也從來沒輸過？高手過招，比的是實力。」
他愣了好一會兒，別過頭笑，看來這女生比他想像中還有趣。
「也是，那我們到外面談吧。」
「好，走吧。」梁曉栩隨意地點頭。
眾人趴在窗口，看著身形高大的石智瀚跟纖細瘦弱的梁曉栩一前一後穿過長廊。
走到了眾人看不見的地方，石智瀚停了下來，注視著梁曉栩。
梁曉栩知道他肯定有話要說，因此也不催促，站在他面前等著。
「我實在想不出來，妳這種好學生為什麼會突然想蹺課？」石智瀚盯著她的臉，像是想看穿她心中的想法。
他的口氣很有梁曉栩不告訴他答案，他就絕不罷休的意思。
「那你又為什麼蹺課？」梁曉栩不答反問。
「學校無聊，老師教的那些我又聽不懂，聽懂了也不覺得有什麼重要，就算最後考上大學，也不知道自己想念什麼科系，既然這樣，我幹麼還要乖乖坐在教室裡上課？」石智瀚爽快地說完，隨即看向梁曉栩，朝著她揚了揚下巴，示意輪到她說話了。
梁曉栩琢磨了一會兒，迎上他等待的目光，「我過膩了好學生的日子，想知道學校外面有什麼好玩的。」
石智瀚大笑，他雖然眼睛小了點，但五官立體，這麼一笑倒顯出幾分爽朗帥氣。
「真想不到好學生也會這麼叛逆。」他頓了頓，收起笑容，「帶妳蹺課沒有問題，可是，那群傢伙……」他用拇指比了比教室的方向，欲言又止，「能不能麻煩妳替他們補習？」
梁曉栩偏著頭想了想，「剛剛是你輸了，依照約定，你本來就要帶我蹺課，所以你不能再拿這件事跟我談條件。」
石智瀚抿緊了唇，點頭。
「合理，那妳還想怎樣？」他問起這話時，儘管嘴角微微勾起，卻令梁曉栩隱約感到不寒而慄。
梁曉栩反覆思索，遲遲不答，顯然是沒料到會碰上這種狀況。
不一會兒，上課鐘聲響起。
「我可以答應你，不過今後你要對我言聽計從，我說什麼你做什麼。」話才說完，梁曉栩忍不住嘆了口氣，「唉，按照賭約，你本來就該服從我啊。」
石智瀚靠在一旁的牆上笑了笑，對著梁曉栩頷首，「好，他們會很高興的。」
梁曉栩心情有些無奈，總覺得自己真是虧大了。

秋天到了，天氣依舊炎熱，但樹葉已漸漸枯黃凋零，每當風一吹過，就會拂起一地塵沙與漫天黃葉。
兩人討論後，暫且約定下週同一時間，趁著社團課教官比較鬆懈的時候，石智瀚帶著梁曉栩從學校後門溜出去。
目送梁曉栩踩著小跳步雀躍離去的背影，石智瀚腦中倏地浮現一句成語。
大禍臨頭。
在日後看來，他這個預感完全稱得上是真知灼見，果然沒人招惹梁曉栩還能全身而退，只是石智瀚比較倒楣，他是被迫與這個不請自來的禍端牽扯在一起。
原先已經走到樓梯口的纖細身影，突然折返回來，石智瀚看著她朝自己步步逼近，不禁一笑。
「你老是看著我笑幹麼？」梁曉栩站在他面前問。
「難道妳希望我看著妳哭？」石智瀚故意這麼說，在梁曉栩做出反應前開口問：「妳走回來幹麼？」
「手機號碼。」梁曉栩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純白的機身倒是很符合她的形象，他不覺得梁曉栩會選擇粉紅色之類的顏色。
梁曉栩抬起頭，見石智瀚有些走神，出聲提醒，「我們交換手機號碼吧，不然找你太麻煩，這次來我才發現原來我們班離你們班這麼遠。」
石智瀚聳聳肩，不論是課業成績或是教室所在位置，資優班和放牛班本來就相隔遙遠。
他拿出自己的手機，兩人交換號碼，梁曉栩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石智瀚轉身，雙手揣在口袋裡，慢吞吞地走回教室。
回到教室，迎上一眾期待的眼神，石智瀚一言不發地回到座位上。
「老大，資優生就是不一樣，我要哪張牌她偏偏就不打哪張牌，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強的人啊！」說話的是剛剛的下家。
「真的真的，我打什麼牌她都吃，都搞不清楚她到底聽哪一張了，結果她就自摸了！」剛剛的上家接著說。
石智瀚一臉黑線，忽然體認到豬一般的隊友會多麼讓人萌生殺意。
「不過老大，她會來教我們功課嗎？」周圍的人還是抱持著些許期待。
「她為什麼要來？我們贏了嗎？」石智瀚明知故問。
周圍的議論聲接連不斷，最後逐漸靜默。
這片安靜沒能持續多久，有人忍不住爆了句話：「我以為老大能搞定這問題呢，原來老大也不是全能的嘛……」
話裡充滿了濃濃的失落。
石智瀚斜睨了那人，突然不怎麼想把真相告訴他們。
正當他們還想繼續說些什麼時，下堂課的老師已經走進教室，大家陸續回座，準備上課。雖然他們對老師沒有什麼好感，但還是會保持基本的尊重。
講臺上，老師翻開課本，說了個頁碼後就開始上課。
石智瀚坐在最後一排，看著窗外的操場渲染上昏黃的餘暉，直到現在，他才有空把事情細細想過一遍。
原來，她的名字叫梁曉栩。
原來，她也有不想遵守規矩的時候。
原來，她的麻將打得這麼好。
石智瀚忽然覺得未來一年的高中生活，將會因為梁曉栩而充滿意料之外的樂趣。
連資優生都不想留在學校上課了，肯定會有更多有趣的事情發生吧！

距離大學指考只剩下三百天。
三百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以發生許多事情。
比如說，每年都有黑馬，只衝刺三個月就考上國立大學，因此老師孜孜不倦地勉勵大家現在努力還來得及，甚至開玩笑說現在大學生比狗多，不考上間國立大學，簡直比狗還不如。
又比如，去年有位成績普通的學長，在高三那年忽然發現自己有原住民血統，多了加分資格，本來從比狗還不如，一下變成了人生贏家，據說後來考上了政大。
這些情況雖然少見，但多少還能理解；然而，有時也會發生一些匪夷所思的情況，像是現在。
石智瀚看著面前的這個人，想了好一會兒，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