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寧願死……還是寧願被分解?
快樂傑克收割營的暴亂引起社會大眾的關注,
促使了「十七歲限」法案通過,分解年齡降至十七歲。
乍看是反分解者的勝利,但自此之後器官短缺,
落跑分解人的黑市價格暴漲,導致器官海盜的興起。
他們不屑領少年隊提供的獎金,而是把分解人抓去賣給黑市商人。
而黑市價格最高的分解人,就是傳說中的亞克朗落跑犯……
分解人的庇護所「墳場」現在由康納領導。他手下有一群幹部各司其職,包括掌管通訊設備的海登,還有負責保安的筋肉人崔斯。但內憂與外患的夾擊始終讓康納惶惶不安──少年隊還沒來清掃墳場,恐怕有不單純的隱情,而內部除了解決不完的事務外,還來了一個居心叵測的成員,名叫史塔基。他也是落跑分解人,但他對棄送兒另有企圖,讓墳場的氣氛起了不祥的變化。
萊夫受到一個援救組織的徵召,被送到一間隱密的大宅為什一奉獻品進行反洗腦。身為知名象徵人物,所有孩子把他當成神一樣崇拜。唯有一個女孩例外。她信仰堅定、堅決奉獻,並且厭惡萊夫。他忍不住從她身上看見過去的自己。彷彿冥冥中的安排,他們兩人將為了不同的理由,走上生死與共的旅程。
卡姆誕生了。不是由母親懷胎生下,而是由精挑細選過的眾多分解人的器官組織組合而成。在某些人眼中,他不能算是人,他不存在,而創造他的團體讓人們相信他是人類的新希望。但他究竟是誰,是什麼,卡姆比誰都想知道。對分解人而言,他應該受到唾棄,但他竟把救贖寄託於一個反分解的鬥士──黎莎。而創造卡姆的那個團體,在分解制度背後扮演什麼角色?他們究竟在盤算什麼?
作者簡介:
尼爾•舒斯特曼
Neal Shusterman
美國暢銷作家,寫過無數膾炙人口的青少年小說,屢屢獲獎。最有代表性的作品為《分解人》四部曲,此書獲得超過三十個獎項。二○一五年他以描寫精神疾病的小說Challenger Deep榮獲美國國家書卷獎的殊榮。其他作品包括Downsiders、Full Tilt、Bruiser、The Schwa Was Here(獲波士頓全球報-號角圖書獎)……等,不勝枚舉。他的多部作品改編成電影的計畫正在進行中。
尼爾是一位充滿魅力的說故事高手。他曾於加州大學爾灣分校雙主修心理學與劇場,畢業後不到一年就簽下第一份出版合約。歐森•史考特•卡德曾邀請他撰寫《戰爭遊戲》的平行小說(可惜後來因時程關係合作不成)。他也編寫電影和電視劇劇本,甚至還設計遊戲。以他的多才多藝、高產量創作,以及通俗性與思想性兼具的作品特色,他堪稱是當今青少年文學界最活躍的人物之一。
沒在世界各地旅行時,尼爾住在南加州,是四個孩子的父親,他們常帶給他靈感。想更進一步了解作者,請上storyman.com。
譯者簡介:
呂玉嬋
專事筆譯,譯有小說繪本數十種。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美國圖書館協會最佳青少年圖書
日本櫻花獎
內華達青少年讀者獎
華盛頓常青樹青少年圖書獎
俄克拉荷馬塞闊雅中學生圖書獎
弗蒙特青山圖書獎
維吉尼亞讀者選書獎
印第安納羅斯瓦特高級中學圖書獎
密蘇里門口圖書獎
馬里蘭黑眼蘇珊圖書獎
內布拉斯加獨選青少年之書
英國考文垂市靈感圖書獎
名人推薦:
這本書甚至比第一集更棒。說真的,這部續集不只補足了第一集,更將它帶向激動人心的嶄新層次。──Goodreads讀者
這本書顯然沒有續集症候群!《分解人2》是部超棒的續集,介紹了好幾個有趣的新角色,增加風險,讓情節更刺激。──Goodreads讀者
依然是我有生以來最愛的書之一。我甚至無法告訴你我重讀了多少遍,但是每次讀,我都會發現對我而言彌足珍貴的新東西。──亞馬遜讀者
媒體推薦:
說到《分解人》的續集,等待是值得的……角色、情節和戲劇性不費力地讓讀者投入故事與嚴肅的議題中,例如身為人有何意義,以及為他人犧牲有何意義。接近末尾的多處情節轉折不只造就一個令人滿意的結局,同時也巧妙地為下一集鋪路。──《學校圖書館學報》
舒斯特曼不僅繼續發展第一集的情節,還非常高明地做了轉折,運用短篇章來加快節奏並採用現在式的敘事策略,其間穿插近期的真實新聞報導片段,這些報導涵蓋器官收割、被遺棄的青少年與所謂的「野孩子」。以完美的平衡抓住了《飢餓遊戲》的潮流,並且營造了更可信的惡托邦背景……書迷們會想要搶在出版的那一刻拿到書。──《書單》
構思巧妙,氣氛緊張,能激發思考,這系列小說將會深深植入讀者心中。
──《青少年支持之聲》
舒斯特曼優雅地平衡了三個主角的迥異視角;從這些不同的角度切入生活,更鮮明呈現了廣大世界對待分解的種種方式……《分解人2:墮體》的高品質將會促使讀者回頭看之前遺漏了什麼,並煽起對最後一集的期待。──《號角書》
主題豐富,充滿了刺激情節、評論與嚴重後果,對反烏托邦的書迷來說是有強而有力的選書,也會吸引尚未培養起閱讀興趣的人。──《童書中心告示牌月刊》
一本令人屏息、惴惴不安的書。──《科克斯書評》
得獎紀錄:美國圖書館協會最佳青少年圖書
日本櫻花獎
內華達青少年讀者獎
華盛頓常青樹青少年圖書獎
俄克拉荷馬塞闊雅中學生圖書獎
弗蒙特青山圖書獎
維吉尼亞讀者選書獎
印第安納羅斯瓦特高級中學圖書獎
密蘇里門口圖書獎
馬里蘭黑眼蘇珊圖書獎
內布拉斯加獨選青少年之書
英國考文垂市靈感圖書獎名人推薦:這本書甚至比第一集更棒。說真的,這部續集不只補足了第一集,更將它帶向激動人心的嶄新層次。──Goodreads讀者
這本書顯然沒有續集症候群!《分解人2》是部超棒的續集,介紹了好幾個有趣的新角色,增加風險,讓情節...
章節試閱
21萊夫
很少有拍手黨不拍手的,當一個人走到肯將自己的血變成足以炸掉整棟樓的炸藥的地步,他的靈魂早已沒有了退路。
但萊夫‧傑迪戴亞‧考爾德心中仍舊閃著火光,這一星火光足以讓他徹底回心轉意。
沒拍手的拍手黨。
他因此名聲大噪,海內外都認得了他那張臉。雜誌的大標題寫著「為什麼,萊夫,為什麼?」他的人生故事像雜誌拉頁一樣鋪展開來,準備好讓嗜讀醜聞和個人悲劇的世人睨視並吞食。
「他向來是非常乖巧聽話的孩子,」他的爸媽在報導中不只一次說了這句話。「我們怎麼也不明白。」見到他們泣涕漣漣的訪問,你還以為萊夫真把自己炸死了。嗯,從某個角度來看,他也許是死了,因為被送去什一奉獻那天的萊夫‧考爾德已經不復存在。
他在快樂傑克收割營被捕。大約一年後,某個下雨的週日上午,萊夫坐在一間少年觀護所的康樂室。他不是觀護所的住民,而是帶有行善使命的訪客。
他的對面坐著一個少年。少年穿著橘色連身衣,交叉抱著手臂。兩人中間是上一個坐這張桌子的人留下的殘缺拼圖。在這個地方,到處都是未完成的作品。時值二月,四壁意興闌珊掛著情人節裝飾,原本應該要增添節慶氣氛,卻反而顯得殘忍,因為在只有男孩的少年觀護所,僅有少數幾人在今年尋覓到了愛情。
「所以你應該對我說什麼有用的話?」橘色連身衣少年說。他充滿了敵意,渾身刺青,散發出體臭。「你多大?十二?」
「其實我十四了。」
少年嘻嘻作笑。「哇,真棒啊你。好了,快滾出我的視線,我不需要小耶穌來做心靈指引。」他伸手彈了一下萊夫的頭髮。這一年來,萊夫的頭髮長到了肩膀,與耶穌髮型很像。
萊夫也不生氣,他經常受到這樣的對待。「我們還有半個小時,也許該談一談你進來的原因。」
「我進來,因為我被抓,」小流氓說。接著他瞇起眼睛,仔細瞧了瞧萊夫。「你很眼熟,我認識你嗎?」
萊夫沒有回答。「我猜你十六歲,對吧?你被歸為『具分解風險』,這你知道吧?也就是說,你可能會被分解。」
「什麼?你以為我媽會分解我?她才沒那個膽。誰來付她那些該死的帳單?」他捲起一邊的袖子,露出從手腕一路延伸到肩膀的鮮明刺青。他將骨骸和殘酷刺在肌膚上。「再說,誰會要這對手臂?」
「你會大吃一驚,」萊夫對他說。「其實大家會為了像你這麼漂亮的刺青多付錢。」
這讓小流氓嚇了一跳,他接著又打量萊夫。「你確定我不認識你?你住克里夫蘭嗎?」
萊夫嘆了一口氣。「你不認識我,你只是知道我。」
又過了片刻,小流氓瞪大眼睛,認出來了。「不會吧!你就是那個什一奉獻品?我是說拍手黨!我是說沒炸掉的那一個!新聞都在講你!」
「對,但我們在這裡不是要講我。」
小流氓忽然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對,對,我知道。對不起,我剛才很混帳。所以,你怎麼沒被關?」
「認罪協商,但我不許談這件事,」萊夫說。「就這麼說好了,跟你講話是我處罰的一部分。」
「可惡!」少年咧嘴笑著說。「他們還給你一間頂樓豪華套房吧?」
「說真的,我不許談論這件事……但我可以聽聽你想對我說的任何事。」
「噢,好吧。你真的想聽的話。」
少年接著滔滔不絕告白他的人生故事,他恐怕從未跟任何人說過的故事。這是萊夫惡名昭彰的唯一積極意義──桀驁不遜的人通常會因此尊敬他。
這些接受保護管束的少年總是想多多了解他的事,但協議的條件非常明白。由於當時有民眾極為同情,也有民眾十分氣憤,為求「公眾最大之利益」,官方除了盡快讓萊夫的新聞退燒,也要防止他成為反分解的全國代言人。最後,他被判處軟禁,肩膀嵌入追蹤晶片。另外,在十八歲生日前,他每年要做五百二十個小時的社區服務,包括在住家附近的公園撿拾垃圾,對任性少年告誡嗑藥與暴行的壞處。為了交換這樣的輕判,他答應將所知拍手黨和其他恐怖分子活動的內幕告訴他們。這個部分很容易──除了他所隸屬的拍手黨小隊,他所知道的並不多,而其他的隊友都已經身亡了。他也被下了封口令,永遠不可以公開談論分解、什一奉獻和快樂傑克事件。說實在的,他是被判了「消失」。
「我們應該叫你小美人魚,」他的哥哥馬可斯打趣說。「他們用魔法讓你可以走路,換走了你的聲音。」
於是,每逢週日,丹恩牧師就到馬可斯位於市區的住家接走萊夫,兩人一塊去少年監護單位與青少年分享他們對於靈性的領悟。
一開始十分尷尬,但沒幾個月,萊夫就變得非常擅長深入陌生人的內心,找出讓它們滴答滴答響的東西,然後在滴答聲變成倒數計時前拆除炸彈的引信。
「上帝的作為是很調皮的,」丹恩牧師曾經告訴過他,這句話引用了古老箴言,但稍微做了必要的調整。萊夫若有任何偶像,那絕對是丹恩牧師和他的哥哥馬可斯。馬可斯不只勇於抵抗他們的父母,還大費周章收養了萊夫,縱然這麼做讓他與家人徹底斷絕關係。現在,他們兩人都被逐出了家門。他們爸媽為了嚴守信仰,寧可假裝馬可斯和萊夫死了,也不願面對他們兩人的決定。
「這是他們的損失,」馬可斯經常這樣告訴萊夫,但他一定會撇開視線,遮掩這句話為他帶來的悲痛。
至於丹恩牧師,他成為萊夫的偶像,因為他有勇氣放棄信仰,卻沒有失去信念。「我仍舊相信上帝,」丹恩牧師對他說,「只是不相信一個縱容以人做什一奉獻的神。」萊夫噙著淚水問丹恩牧師,他能不能也信仰那個上帝,他從來不知道他也能有這樣的選擇。
除了萊夫以外,現在沒有人會喊丹恩「牧師」了。他們開始與少年觀護所的青少年碰面前,必須先填寫一份表格,丹恩在表格上稱自己為無教派獨立神職人員。
「那麼我們是什麼教?」每週走進去時,萊夫都要問他。這個問題成了他們之間的老笑話。丹恩牧師每一回都有不同的答案。
「我們是照妖教,因為我們討厭所有的偽善。」
「我們是線索教,因為我們終於找到了一個線索。」
「我們是翼龍教,因為我們要讓整件事莫名其妙飛起來。」
但萊夫最喜歡的答案是:「我們是萊夫教,因為,萊夫,你的經歷是它的中心思想。」
位居一場精神運動的核心,他惶惶不安,但也覺得有點喜悅,即便這是一場只有兩人參與的運動。
「萊夫教,Leviathan,這不是《聖經》中的大海怪嗎?」他指出來。
「沒錯,」丹恩牧師說,「所以我們希望你永遠不會變成一隻大海怪。」
萊夫絕對不會變成什麼大東西。他之所以看起來不大像十四歲,不只因為他本來樣子就比實際年齡小。他被捕之後,為了滌清他的血液,在那幾週他輸了一次又一次的血,但可惜有毒的爆炸性化合物已經損害了他的身體。他們把萊夫用蓬鬆的紗布纏起來,好像木乃伊一樣,又把他的手臂往兩側撐開,以免他引爆自己。
醫師竭力以冷漠的專業神態藏起對萊夫的鄙夷。
「就算我們把你體內的化學物品清除乾淨,」他說,「還是會有後遺症。」他接著苦笑了幾聲。「你會活著,但永遠不會被分解。你對你的器官所造成的傷害,讓你的器官只對你一個人有用。」
由於身體受損,他的生長及體能發展也遭到阻礙。如今,萊夫的身體永遠困在十三歲,這是身為沒有拍手的拍手黨的代價。他唯一還會生長的部位是頭髮,所以他著意決定就讓它一直留長,再也不要回到過去那個容易受人左右的小平頭男孩。
幸好最糟的預言沒有成真。醫師說,他會雙手不停顫抖,講話口齒不清,但這些都沒有發生。他們說,他會肌肉萎縮,愈來愈虛弱,這些也沒有發生。甚至藉由規律的運動,他保住了相當正常的肌肉張力,只是不像有人能夠練出壯碩的肌肉。的確,他絕對不會變成他原本可能成為的那個男孩,但話說回來,他本來就不會變成那個男孩,他原本應該已經被分解了。總之,目前這樣是更好的結果。
每個週日要耗在與他昔日畏懼的少年說話,他也無所謂。
「嘿,小子,」刺青小流氓低聲說,隔著康樂室桌子湊過來,將幾塊零散的拼圖撥到地上。「告訴我就好──收割營是怎樣的情形?」
萊夫抬起眼睛,注意到有一架監視錄影機對準了這張桌子。每一張桌子,每一段對話,都有攝影機對準──這樣看來,跟收割營也沒什麼差別。
「我說過了,我不能談這件事,」萊夫告訴他。「但相信我,你不會希望在十七歲前留下前科,因為你不會想自己找出答案。」
「我瞭了,」小流氓說。「在十七歲前不要有前科──我會奉為座右銘。」他往後一靠,看著萊夫,露出萊夫自認不配的景仰眼神。
探訪時間結束後,萊夫隨著曾經是他的牧師的那個人離開。
「有收穫嗎?」丹恩問。
「不知道,也許吧。」
「『也許』也比沒有好。幹得不錯,線索教的好孩子。」
***
克里夫蘭市區伊利湖船塢周邊有一條慢跑步道,它繞過大湖科學中心,延伸到搖滾名人堂後方。名人堂所紀念的名人以叛逆著稱,他們的作為遠比萊夫的作為新潮時髦。這些人享有盛名,也招來惡評,但得到的喜愛多過厭惡,贏得的欽佩多於憐憫。每個週日下午,萊夫慢跑經過這裡,都要好奇身為這樣的人是怎樣的感受。想著哪種博物館展覽會以他為主角,他不禁發抖起來,希望永遠不要知道。
今年二月相當暖和,溫度在攝氏七八度左右。這日上午沒有下雪,卻是下起雨來。在沉悶的午後,毛毛細雨繼續下著,馬可斯上氣不接下氣陪他一塊跑步,呼出的氣凝成一團團的白霧。
「你一定要跑這麼快嗎?」他呼喚萊夫。「又不是賽跑,而且在下雨耶。」
「跟下雨有什麼關係?」
「你可能會打滑失控,到處都是泥濘。」
「我又不是車子。」
萊夫嘩啦嘩啦踩過一個泥水坑,濺了馬可斯一身,馬可斯忍不住咒罵,他則嘻嘻作笑。馬可斯讀法研所的那幾年,日以繼夜苦讀,多以速食果腹,導致他不只肌肉鬆弛,根本是身材走樣。
「我發誓,你再讓我出醜,我就不陪你跑步了。我叫聯邦幹員回來,他們一定跟得上你。」
諷刺的是,萊夫獲釋交由馬可斯監護後,還是馬可斯提議他立刻開始養成規律運動的習慣。在療養初期,萊夫的血液裡仍有毒性物質,他只在馬可斯的屋子爬樓梯當作運動。但馬可斯很有遠見,認為萊夫心靈的康復與身體的康復密切相關。有好幾週的時間,不過是多跑一條街,也得要馬可斯推著,萊夫才肯往前。沒錯,他剛開始運動時,有聯邦調查局探員陪同。起初,他週日只要出門,不管去哪裡他們都會跟著,或許是要顯示軟禁必須嚴格執行。到了後來,他們開始信賴追蹤晶片,允許萊夫沒有探員陪伴也能外出,只要丹恩和馬可斯其中一人陪同即可。
「我要是心臟病發,都是你害的!」馬可斯從遠遠的後方大喊。
萊夫並不喜歡長跑。從前,棒球是他的全部,他是善於合作的優秀隊員。現在他適合比較孤單的運動。
由於雨勢漸大,雖然才跑了一半,他就停下了腳步,讓馬可斯趕上來。他們在搖滾名人堂跟死硬的小販買了瓶裝水,就算世界末日就要到了,這個小販大概還會繼續賣水和紅牛能量飲料吧。
馬可斯一面喝水,一面緩和呼吸,然後若無其事地提起一件事:「昨天卡爾表哥寄來一封信給你。」
萊夫掩藏他的反應,不露聲色,好像這沒什麼大不了。「昨天就寄來,你怎麼今天才跟我說?」
「你明知你會有什麼反應。」
「不知道,」萊夫略微冷冷地說。「告訴我,我會有什麼反應。」
但馬可斯不必說,萊夫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卡爾表哥第一次來信時,他們一開始完全摸不著頭緒。後來,萊夫才發現原來那是一封康納寄來的編碼訊息。由於萊夫的信件可能被某個政府單位監視,康納只好用這種方式傳遞訊息給他,希望萊夫能夠聰明破解。他每幾個月就會寄一封來,郵戳永遠是不同的地方,所以不會被追蹤到墳場。
「那他說什麼呢?」萊夫問馬可斯。
「信是寫給你的。信不信由你,但我從不看你的信。」
回到家後,馬可斯把信拿給萊夫,但先把信舉到他搆不到的地方。「答應我,你不會陷入什麼黑洞,悶悶不樂,忐忑不安,無所事事,一整個禮拜只會打電動。」
「我什麼時候那樣過了?」
馬可斯只是皺起眉頭,露出「你在開玩笑嗎?」的表情。好吧,由於軟禁在家,萊夫沒有什麼可以打發時間的活動。但收到康納的消息,的確總是會讓他陷入思考,思考讓他盤旋,盤旋讓他進入最好別去的地方。
「你需要把你人生的這個部分放下,」馬可斯提醒他。
「你說得對,你說得不對,」萊夫對他說。他不想解釋,因為他自己也不肯定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只知道這句話是真的。他拆開信。筆跡還是同一人,但他猜這不是康納的字,以免經過分析跟他連接在一起。他們現在凡事都很多疑。
親愛的萊夫表弟:
送上遲來的生日卡。我知道,經歷了這些事後,十四歲對你比對大多數人更意義深遠。牧場很忙,牛肉大廠不停威脅,說要接管我們,但還沒。萬一真的發生那種事,我們有救命的經營計畫。
我接手牧場後,就一直努力工作,鄰居不大幫忙。真希望我可以收拾收拾就走人,但除了我以外,還有誰能管牧場這群工人呢?
我們聽說了你目前的情況,知道你為什麼不能來看我們。你最好也別來。這附近瘋牛超多。還是離遠一點,盡量往好處想。
保重,替我們跟你哥哥問好。他簡直就是你的救星。
卡爾表哥上
萊夫把信讀了四遍,努力破解各種可能的暗示。少年隊虎視眈眈,可能發動突襲。沒有抵抗組織的充分支援,庇護所運作困難。萊夫的日常生活離窮途末路的下層社會已經很遙遠了,聽到這個消息,彷彿聽見冰在腳下裂開了──他想跑──跑到任何地方都好。跑去找康納,或者跑得離他遠遠的。他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跑,只知道不能留在原地跑。他很想回信,但知道這個動作很莽撞。偶爾收到一封來自普通「表哥」的信沒什麼,但寄信到墳場無異於在康納背部畫上一個標靶。跟「卡爾表哥」的通訊只能是單向的,萊夫感到很沮喪。
「『牧場』情況怎樣?」馬可斯問。
「很糟。」
「我們就盡我們的能力,是不是?」
萊夫點頭。馬可斯積極參與抵抗活動,奉獻自己的時間,把流落街頭的落跑分解人送去避難所,還捐了不少擔任法務助理賺來的錢幫助抵抗活動。
他把信拿給馬可斯讀,馬可斯似乎跟萊夫一樣因為信中內容而煩惱。「我們必須沉住氣,看看事態會怎麼發展。」
萊夫在客廳走來走去。窗上沒有柵欄,但他突然害怕待在密閉空間,沒有柵欄的窗戶也像是將他單獨監禁。
「我應該出面反對分解,」萊夫說。他們省略了密語,反正也沒有人在監聽了,因為他逐漸開始深居簡出,沒有必要再監視他。比起提防一個只能在哥哥家附近遊蕩、設法讓自己消失的男孩,少年隊有更好的事去做。
「我說出來,大家會聽。他們以前就表示過同情,是不是?他們會聽!」
馬可斯把信擲到桌上。「對一個有你這樣經歷的人,你依然天真得可笑!他們不是同情你,他們同情的是加入拍手黨的小孩。他們看著你,好像你就是殺死那個小孩的人。」
「我不想枯坐,什麼都不能做!」萊夫衝進廚房,想要離開馬可斯所道破的真相。馬可斯卻跟進來。
「你並沒有什麼都不做,你週末仍然跟丹恩去幫助別人。」
想到這個萊夫就氣。「那是我的處罰!你以為我喜歡跟少年隊合作?幫他們管束那些人?」他至少確定一件事──康納絕對不會幫忙少年隊幹下流勾當。
「萊夫,你造成的改變比誰都多。你現在應該擁有自己的人生。一年前,你都還不能期盼擁有自己的人生。所以,你如果希望這一切有任何意義,那就好好過你的生活,這件事讓我們其餘的人來管就好。」
萊夫又氣沖沖從他的身邊走過。
「你去哪裡?」
萊夫拿起耳機和電動遙控器。「我的大腦。你也想跟進來嗎?」
不久,他就沉浸在「槍炮與魔法」的世界中──一款帶他遠離生活與記憶的電玩──即使如此,他知道馬可斯還是跟著他進到腦子裡了。康納、黎莎、小麥、布蘭恩、克里佛還有賽芬也都來了,大家爭奪著生存空間。他絕對不會遺棄他們,他絕對不會丟下他們任何一個,他甚至不會想要那樣做。
***
女童子軍來的那天,一切都改變了。
那是一個冷冷的週一早晨。儘管天冷,週日他照樣去協助有分解危險的少年和慢跑。丹恩的車子點火裝置出了問題,所以他留下來過夜,以免週日深夜困在半路上。馬可斯正準備要去上班,丹恩則在做早餐。
「你們知道我反對分解,但反分解抵抗組織對我來說有點太過反現行社會體制,」丹恩一面端上炒蛋,一面對萊夫說。「我太老了,不能對著體制狂吠,只能對它嗚嗚哀叫。」
萊夫知道,他所做的努力比他所說的還要再多一點。只要有人願意聽,他便會公然抨擊分解。這是萊夫不許做的事,馬可斯則認為,他就算這麼做,也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抵抗組織當然找過我,」丹恩說,「但不管理想多麼崇高,我目前是受夠了組織團體什麼的。我比較喜歡自由自在煽動大眾。」
「所以……」萊夫問,「你認為我應該怎麼做?」
前任牧師看著頑強黏在鍋鏟上的炒蛋想了很久。「我想你應該去整理整理房間。我看到了,你的房間好像自行分解到不知成了什麼。」
「我是說真的。」
「我也是。」他放下鍋鏟坐到萊夫身邊。「萊夫,你十四歲了。大部分十四歲的人不會積極想要解決世界的問題。放過自己,去做十四歲的人通常會做的事。相信我,比起拯救世界,整理自己的房間跟度假一樣。」
萊夫小口吃著炒蛋,好像沒有胃口。「一切發生前,我的房間通常是乾乾淨淨的。」
「那也不見得是好事。」
馬可斯走來餐桌旁,一坐下門鈴就響起。他嘆了一口氣,望著剛吃完早餐的萊夫。「你能去開門嗎?」
萊夫猜是妲西,政府派給他的家教。就算當過恐怖分子,他還是要學會二次方程式。但妲西平日不會這麼早到。
門一打開,他看到外頭站著一個女童軍,捧著一個紙箱,裡面裝了各種顏色包裝的餅乾。
「嗨,你想買女童軍餅乾嗎?」
「你這年紀當女童軍不嫌有點年紀太大了嗎?」萊夫嘿嘿笑著問。
「其實呢,」女孩說,「做什麼事永遠不嫌年紀太大。況且,我才十四歲。但沒錯,通常是小妹妹出來賣餅乾,所以你說得也算是沒有錯。你一定要知道的話,我就告訴你,我是在幫我妹賣。所以,我可以進去嗎?外頭好冷。」
女孩挺可愛的,也挺幽默。萊夫對焦糖椰絲餅乾沒有抵抗力,對又可愛又幽默的女孩也是。「好,進來吧,看看你有什麼口味。」
她輕快地走進門,將箱子放在餐桌上,把每一種口味的餅乾拿出一包來。
「嘿,馬可斯,」萊夫喊著,「女童軍餅乾,你要嗎?」
「要,」哥哥從廚房大聲說,「我要花生醬口味。」
「花生醬兩包,我也要,」丹恩大聲說。
萊夫轉向女孩。「好,那就兩包花生醬,一包焦糖椰絲。」
「超好吃!」她說。「我也最喜歡焦糖椰絲。」她拿了三包餅乾給他。「一共是十八塊。你確定不要巧克力薄荷?我們賣最好的就是巧克力薄荷!」
「謝謝,不用了。」他相信自己錢不夠,但還是抽出皮夾,因為想確認後再跟馬可斯要錢。他檢查皮夾時,女孩有時間仔細瞧他。
「我認識你,對不對?」她說。
萊夫忍住不發出沉重的嘆息,又來了。
「沒錯──你就是那傢伙──拍手黨!哇,我賣餅乾給拍手黨!」
「我沒有拍手,」萊夫冷冷地對她說。幸好他在皮夾找到一張二十元鈔票,他把錢給她。「拿去,謝謝你的餅乾,不用找了。」
但她沒有收下,反而兩手扠腰,繼續打量他。「不拍手的拍手黨,你不覺得這樣白忙一場了嗎?」
「你現在可以走了。」他拿著鈔票對她揮了揮,她卻還是不收。
「錢留著,餅乾當我送你的。」
「不要,快拿了錢出去吧。」
她死死盯著萊夫的眼睛。「不拍手的拍手黨。我猜上面的人一定氣炸了。為了讓拍手黨每一次任務順利爆炸,很多人投入了時間和金錢。」
萊夫忽然覺得一顆心直往下沉,一路沉到了地球的另一頭。
「這些組織幹部,他們非常熱心積極。沒有完成任務的拍手黨,破壞了我們大家的名聲。」
接著,她露出笑容,雙手往左右張開。
「馬可斯!丹恩!」萊夫大喊。「快趴下!」
「再送你一個禮物,」女孩說。「我幫你拆開禮物吧。」她拍擊雙手。
在她雙手碰到一塊的瞬間,萊夫跳到沙發後面躲避。只是拍那麼一下,爆炸便將萊夫震得往後撞上了牆壁,沙發也翻了過去,壓在他的身上,讓他動彈不得。玻璃碎了,木材也裂了。萊夫的耳朵感到一陣刺痛,痛到他以為他的頭骨裂開了。過沒多久,爆炸聲逐漸平息下來,他只聽見強烈的耳鳴,並清楚意識到世界剛剛結束了。
濃煙開始灼燒他的肺部,嗆得他流出眼淚。他用力推開沙發,然後朝客廳另一頭看過去,發現不久前還在樓上的床,現在像失事船隻落在客廳。二樓已經沒有了──再往上也沒有屋頂,只有陰沉沉的天空,四周火焰貪婪吞噬著斷壁殘骸。
女孩拍手時,丹恩正巧要走進客廳,他被炸得往後撞上牆壁,留下一個大致像他身體輪廓的大血印,顯示他所受到的衝擊。現在,他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丹恩牧師──在萊夫要奉獻自己那天叫萊夫快逃的人,在萊夫被警察收押後第一個來探視他的人,比萊夫自己的父親更像是父親的人──死了。
「不!!」
萊夫爬過瓦礫,朝丹恩的屍體移動,接著卻看見了廚房裡的哥哥。一根木梁從廚房中間塌下,敲破了玻璃小餐桌,插進了哥哥的肚子。血跡斑斑,但馬可斯還有氣息,也還有意識。他顫抖著想說話,但血讓他呼吸困難。
萊夫不知所措,可知道如果不冷靜下來採取行動,哥哥也會死。
「沒事的,馬可斯,沒事的,」儘管事態嚴重,他還是安慰著他。
萊夫用盡全身力氣,搬起了木梁。馬可斯痛得哇哇大叫。萊夫用肩扛住木梁,將馬可斯推開後,才又再放下木梁。整根木梁落下,砰的一聲,小餐桌連剩餘的殘骸也沒有了。萊夫伸手進馬可斯的口袋,拿出沾滿鮮血的手機,祈禱手機還能打,然後撥打緊急求救電話。
***
萊夫全身燻得烏漆墨黑,耳鳴仍舊不停。他不肯自己搭一輛救護車,堅持要陪在馬可斯身邊。由於他大吵大鬧,他們便順了他的意。
他的左耳隨著每個聲音顫動,好像飛進了一隻飛蛾。他的視線模糊,時間好像改變,萊夫和馬可斯彷彿被推入了因果全都混淆的異次元。萊夫想不明白,是由於女孩爆炸,所以他在那裡,還是因為他在那裡,女孩才爆炸。
急奔醫院的同時,醫務員替馬可斯進行急救,給他打了不知道什麼東西。
「萊─萊─萊夫,」馬可斯一面喊著,一面奮力張開眼睛。
萊夫握住他的手,鮮血逐漸乾掉,馬可斯的手變成褐色,而且黏黏的。「我在這裡。」
「讓他保持清醒,」醫務員對他說。「我們希望他不要休克。」
「聽-聽我說,」馬可斯吃力地說話。「聽我說。」
「我在聽。」
「他們會想……替我做移植,移植分解人的組織。」
萊夫露出痛苦的表情,做好了心理準備。他知道馬可斯要說什麼──馬可斯寧可死,也不要移植分解人的器官。
「他們會……他們會給我腎臟……肝臟……諸如此類……分解人的器官……」
「我知道,馬可斯,我知道。」
馬可斯睜大微微閉起的眼睛,目不轉睛看著萊夫,握緊了萊夫的手。
「讓他們去!」他說。
「什麼?」
「讓他們移植,萊夫。我不想死。拜託,萊夫。」馬可斯提出他的懇求。「讓他們給我分解人的器官……」
萊夫握了握哥哥的手。「好,馬可斯,好。」接著,他哭了,欣慰哥哥沒有直接判自己死刑,卻也憎恨自己感到欣慰。
***
萊夫接受徹底檢查。他們說他有一耳的鼓膜破裂,還有多處撕裂傷和挫傷,或許也有腦震盪。他們包紮他的傷口,給他打了抗生素,要他留院觀察。他沒有馬可斯的消息,一到醫院,馬可斯就匆忙進了手術室。除了每個小時來替他量脈搏血壓的護士,只有警察來探望萊夫。他們除了問題,還是問題。
「你認識發動攻擊的女孩子嗎?」
「不認識。」
「你在接受拍手黨訓練時有沒有見過她?」
「沒有。」
「她是你們拍手黨小隊的?」
「我說過了,我不認識她!」
當然,最氣死人的問題是這些:
「你知道他們攻擊你的理由嗎?」
「還不明顯嗎?她告訴我,是要報復我沒有拍手──負責的人不開心。」
「誰是負責的人?」
「我不知道。我從頭到尾只認識幾個人,那幾個人現在都死了,因為他們都爆炸了,這樣行了嗎?我從來沒見過什麼負責的人!」
警察問清楚後就走了,但他們的疑慮沒有完全消除。接著FBI出現,問了他警察也問過的問題。仍舊沒有人告訴他馬可斯的情況。
最後,到了下午,照顧他的護士來做例行檢查時,對他起了憐憫之情。
「我被交代不能跟你說你哥哥的事,但我不管了。」她在他旁邊的椅子坐下,壓低了嗓音。「他內傷嚴重,但幸好我們的器官冷凍庫是本州最齊全的。他換了新的胰臟、肝臟、脾臟,還有滿長的一段小腸。他肺部有刺傷,你爸媽決定不等它自然痊癒,也乾脆換掉。」
「我爸媽?他們來了?」
「對,」護士說。「他們在等候室。你希望我去叫他們嗎?」
「他們知道我在這裡嗎?」萊夫問。
「知道。」
「他們有沒有要求見我?」
她遲疑了一下。「抱歉,寶貝,他們沒有要求。」
萊夫把臉別過去,但目光沒有可以停落的地方。由於太多爆炸案的報導,病房的電視切斷了連線。「那我不想見他們。」
護士拍拍他的手,對他露出歉意的笑容。「寶貝,我很難過你跟家人有嫌隙,也很難過你遇到了這些事。」
他好奇護士是不是知道來龍去脈,最後猜想她應該是知道的。「我應該早猜到他們早晚會來找我。我是說拍手黨。」
護士嘆了一口氣。「一旦跟壞人纏上,就永遠難分難解了。」她接著發現自己說錯話。「對不起──真不該這麼說,對不對?我應該馬上把我的嘴巴縫起來。」
萊夫勉強笑了笑。「沒關係。遭遇兩次差點被炸掉,我對別人的話不會那麼敏感了。」
她聽了微微一笑。
「那現在會怎樣?」
「這個嘛,我知道你哥哥是你的法定監護人。還有別人可以出面幫忙你嗎?你有地方可以去嗎?」
萊夫搖了搖頭。除了哥哥以外,他只能信賴丹恩牧師。他現在甚至不能想起丹恩,實在太痛了。「我受到軟禁。沒有少年局的允許,就算有人陪,哪裡也都不能去。」
護士站起來。「那樣的話,我就幫不上忙了,寶貝。你不如先放輕鬆休息吧?我知道他們希望你留下來過夜──明天早上再說吧。」
「你也許可以告訴我,我哥哥在哪間房間?」
「他還在恢復室,」護士告訴他,「但他們如果把他轉進病房,我答應一定立刻讓你知道。」護士走了,一個警探進來,要用不同的方式詢問同樣的問題。
***
護士說話算話,告訴他馬可斯在四○八號房。於是,天黑後,所有問話都結束,走廊安靜下來,萊夫不顧幾乎遍布全身的疼痛,冒險離開了病房。一走出房門,他便看到派來看守他的警察在走廊另一頭,對著一個小護士打情罵俏。他趁機悄悄溜去探望馬可斯。
當他推開四○八號的房門,第一眼就看到媽媽坐在椅子上凝視著馬可斯。馬可斯不省人事,插著管子,連著一架嘶嘶作響的呼吸機。爸爸也在,他的白頭髮看起來比一年前多了一些。萊夫覺得眼淚快要掉下來,但他用力忍住,把情緒收緊了。
媽媽先看到他,伸出手喚起爸爸的注意力,然後兩人四目相對片刻,以夫妻之間類似心電感應的默契溝通。接著,媽媽起身朝萊夫走來,沒有看他一眼,就尷尬地抱了他一下,而後便離開病房。
爸爸也不看他。至少起初沒有看。他只是望著馬可斯,觀察他的胸膛隨機器調節的節奏緩慢穩定地起伏。
「他情況怎樣?」萊夫問。
「他們用藥讓他昏睡,說會讓他這樣維持三天,奈米會加快癒合。」
萊夫聽說奈米治療痛得難以忍受,馬可斯在這段時間最好還是昏睡。萊夫相信爸媽給馬可斯的全是什一奉獻品的器官,那是最貴的。他知道,但他不會問。
爸爸終於看他了。「你現在稱心如意了吧?你滿意你的行為所造成的結果嗎?」
和爸爸的這段對話,萊夫想像過無數次。在每一次想像的父子對質中,提出控訴的人永遠是萊夫,而不是爸爸。他怎麼敢?他怎麼敢?萊夫好想痛批他一頓,但不想落入圈套,所以一句話也沒說。
「你知不知道你讓這個家庭承受了什麼?」他的爸爸說。「恥辱?嘲笑?」
萊夫無法繼續沉默下去。「那麼,你也許不該跟像你一樣愛批評的人為伍。」
爸爸又轉頭看著馬可斯。「你哥哥會跟我們回家,」他用命令的口氣說。既然馬可斯現在的五臟六腑都是用他們父親的錢買的,馬可斯也沒有什麼選擇餘地了。
「那我呢?」
爸爸照樣不看他。「我的兒子一年前就做了什一奉獻,」他說。「那是我寧願記住的兒子。至於你,你想怎樣請自便,跟我無關。」他接下來便無話可說。
「馬可斯醒來後,告訴他我原諒他,」萊夫說。
「原諒他什麼?」
「他會明白的。」
萊夫沒有說再見便離開了。
在四樓走廊盡頭的休息室,他又看到了媽媽,幾個親戚也在,一個表哥,兩個表姊,還有表姊夫。他們畢竟是來探望馬可斯的,沒有一個是來看他的。他遲疑了一下,不知該不該走進去。他們會表現得跟爸爸一樣嗎?怨恨,嚴厲,冷漠──還是跟媽媽一樣,痛苦地抱抱他,卻又不願好好看他一眼?
在躊躇不決的那一刻,他見到表姊俯身抱起一個小嬰兒。萊夫完全不知道自己多了一個小外甥。
而且,嬰兒穿著一身的白衣。
萊夫奔回他的病房,但還沒回到那裡,便覺得情緒開始爆發了。淚水隨著意想不到的憤怒從內心深處湧起,他的腹部感到一陣痙攣。在最後的幾步路,他不得不彎腰抱住肚子,才有辦法跌跌撞撞走回病房。他喘不過氣來,眼淚奪眶而出。
在萊夫的內心深處最荒謬的那個角落──也許是藏著兒時夢想的地方──他懷抱著一個祕密,期待他會被接回去,期待有朝一日家裡歡迎他回去。馬可斯曾經叫他忘了吧,這種事永遠不會發生,但什麼也不能抹去這個藏在內心、堅韌不拔的希望──直到今天。
他爬上病床,把臉埋入枕頭裡,啜泣逐漸成了嚎啕大哭,整整壓抑一年的悲痛像尼加拉大瀑布傾瀉。就算淹沒在翻滾的白色水花,他也無所謂了。
***
萊夫醒來時,連自己有沒有睡過覺都想不起來。他知道他一定睡過了,因為晨光已經灑入房間。
「萊夫,早安。」
聽見聲音,他轉過頭去,動作有些激烈,所以覺得房間彷彿在旋轉。這是爆炸後遺症。他仍然有耳鳴,但起碼左耳的不規則跳動已經安靜下來了。
床尾附近坐著一個女人,她的穿著有點太過講究,不像是醫院的人。
「你是FBI?還是國土安全局派來的?還有問題要問我嗎?因為我已經沒有答案了。」
女人輕聲笑了起來。「我跟政府單位無關。我代表卡瓦諾信託。你聽過卡瓦諾信託嗎?」
萊夫搖了搖頭。「我該聽說過嗎?」
她遞給他一份彩色摺頁。萊夫一看,不禁打起顫抖。
「看起來像收割營的簡介。」
她說:「不是。」顯然覺得受到侮辱。對萊夫而言,這是正確的反應。「簡單說吧,」女人告訴他,「有個舊豪門拿出一大筆錢,成立了卡瓦諾信託,專門幫助任性的少年。我們想不出有幾個人比你更任性。」
她歪著嘴對他淡淡一笑,自以為幽默。一點也不幽默。
「總之,」她說,「我們知道,你出院後,沒有地方可去。兒童保護服務處絕對無法保護你未來不受拍手黨攻擊,與其留給兒保處擺布,不如我們來為你提供你一個住所──當然,要先獲得少年局的完全批准──交換你的服務。」
萊夫把被子底下的膝蓋縮起來,躲開這個女人。他不信任穿著考究、主動幫忙又提出附帶條件的人。「怎樣的服務?」
她對他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你人在就可以了,考爾德先生。你的人,還有你迷人的個性。」
他想不出自己的個性有什麼迷人之處,卻說:「好哇,有何不可?」因為他明白自己已經一無所有了。他回想起離開賽芬之後、抵達墳場之前的那段日子。那當然是一段暗無天日的經歷,但有一回他不知不覺走進了一個原住民保留區,得到機會之子的接納,一點星光透進他的人生。機會之子告訴他,當人一無所有時,骰子怎麼擲都不會擲出壞結果。接著,他想到一件事,一件壓在心中好一陣子的事,但今天這件事成了第一要務。
「但有個條件,」萊夫說。
「什麼條件?」
「我想合法更改姓氏,你能辦到嗎?」
她挑起眉頭。「當然可以,如果你希望這樣做。我可否問一下,你想改姓什麼?」
「無所謂,」他告訴她。「只要不是考爾德就好。」
21萊夫
很少有拍手黨不拍手的,當一個人走到肯將自己的血變成足以炸掉整棟樓的炸藥的地步,他的靈魂早已沒有了退路。
但萊夫‧傑迪戴亞‧考爾德心中仍舊閃著火光,這一星火光足以讓他徹底回心轉意。
沒拍手的拍手黨。
他因此名聲大噪,海內外都認得了他那張臉。雜誌的大標題寫著「為什麼,萊夫,為什麼?」他的人生故事像雜誌拉頁一樣鋪展開來,準備好讓嗜讀醜聞和個人悲劇的世人睨視並吞食。
「他向來是非常乖巧聽話的孩子,」他的爸媽在報導中不只一次說了這句話。「我們怎麼也不明白。」見到他們泣涕漣漣的訪問,你還以為萊夫真把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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