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人生都是休假?
多麼荒唐卻又充滿魅力的一句話啊!
且看黑道搭檔岡田和溝口如何完成這個夢想。
以《死神的精確度》和《死神的浮力》風靡亞洲的伊坂幸太郎再次
發揮本領,五個「小小的人生奇蹟」串連起的輕妙長篇小說。
雙親離婚,一家各奔東西的高中生、莫名其妙遭到黑道分子綁架的女人、愛吃甜點的黑道老大,這群彼此之間毫無關連的人們,卻透過岡田和溝口,串連起他們的人生……
〈剩下的人生都是休假〉
高中生早坂沙希的父母因為父親的外遇,決定離婚。
就在早坂一家即將解散的當天,父親接到了一封邀請他去兜風的可疑簡訊。雙親因為各自的理由答應了對方的邀約,一家三口就這麼上了陌生人的車。這場突如其來的兜風,會將他們帶去哪裡?
〈超光子作戰〉
他是個會將氣出在妻子小孩身上的上班族。某天,他在咖啡廳聽到隔壁桌一對師生談起時間旅行,他愈聽愈覺得這根本是天方夜譚,對此嗤之以鼻。然而,過了幾天,居然有一個自稱是二十年後的他的中年男人上門……
〈臨檢〉
大雨的夜晚,我被兩個黑道分子給押上車,他們宣稱有人付錢給他們綁架我。就在前往要將我交給委託者的路上,碰上警方臨檢。好不容易躲過臨檢後,卻在後車廂裡發現天外飛來一筆巨款。我和兩個綁架犯面面相覷,這下該如何是好?
〈小兵〉
我的爸爸是執行秘密任務的間諜,總是不在家,我們只能透過電話聯絡。
有一天爸爸在電話裡告訴我,要留意我的老師弓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飛的八分〉
我的搭檔溝口是個性格兩光、態度散漫的傢伙。一次失敗的假車禍造成他大腿骨折,身為搭檔的我只好將他送進醫院。這才知道我和溝口的老大也住在同一間醫院,並且遭到了死亡威脅。而威脅老大的傢伙,似乎就是導致溝口住院的男人。為了提升自己的地位,我一定得抓到那傢伙才行……
【伊坂流精彩台詞】
生孩子比交朋友更困難。/〈剩下的人生都是休假〉
人一旦說出「若不」這兩個字,多半是走上絕路了。人生雖長,用到這兩個字的時機可不多。/〈臨檢〉
飛的八分,走的十分,電子郵件只要一名。即使如此,能飛時還是要飛。/〈飛的八分〉
【本書特色】
兩個黑道分子的岡田和溝口的組合與對話,縝密的伏筆和意外的結局,
讓人想起早期伊坂作品中獨特的幽默感和出色的小說技法。作者簡介:
伊坂幸太郎 ISAKA Kotaro
1971年生於日本千葉縣。1995年東北大學法學部畢業。熱愛電影,深受柯恩兄弟(Coen Brothers)、尚‧賈克貝內(Jean-Jacques Beineix)、艾米爾.庫斯杜力卡(Emir Kusturica)等電影導演的影響。
1996年 以《礙眼的壞蛋們》獲得日本山多利推理大獎佳作。
2000年 以《奧杜邦的祈禱》榮獲第五屆新潮推理俱樂部獎,躋身文壇。
2004年 以《家鴨與野鴨的置物櫃》獲得第二十五屆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
2004年 以〈死神的精確度〉獲得第五十七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短篇部門)
2008年《GOLDEN SLUMBERS》榮獲2008年日本書店大獎、山本周五郎獎雙料大獎。
2015年 迎接出道十五週年,包含小說、散文集在內,已出版超過三十部作品。
作者知識廣博,內容取材範圍涵蓋生物、藝術、歷史,可謂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文筆風格豪邁詼諧而具透明感,內容環環相扣,讀者閱畢不禁大呼過癮,是近年來日本文壇最活躍的人氣作家之一。
譯者簡介:
李彥樺
1978年出生。日本關西大學文學博士、台灣東吳大學日文系碩士。鑽研翻譯理論多年,譯作涵蓋文學、財經、實用叢書、旅遊手冊、輕小說、漫畫等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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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平凡的小人物,在伊坂幸太郎的筆下都能走出最驚奇的大冒險!/何敬堯(作家,文化部年度新秀文學獎得主)
★這本小說在伊坂的創作歷程中,還不知道是否絕後,但肯定是空前。過去的詼諧變成了荒謬,過去的平靜氣氛變成熱鬧的祭典,但總在你會想躺在地上扭動大喊「這不是伊坂」的時候,有那麼一點什麼提醒了你他還是他,從未遠離。簡單來說,如果是枝裕和去拍香港賀歲片,大概就是這樣了吧。/曲辰(推理小說評論家)
★噴烈的荒謬只是生活的本質,偶爾這樣歪著頭、瞇著眼走才會發現,只要還肯擁抱這世界留給我們的無邊溫柔,人生也沒這麼爛。/柯家洋(南瓜妮歌迷俱樂部主唱)
【讀者迴響】
日本亞馬遜讀者★★★★評價。
日本最大書評社群網站讀書METER超過10,000筆登錄。
好想讀續集啊,真是太有趣了!真的!──nyaonyao
這種溫吞的氣氛以及乍看之下毫無關連,其實有著巧妙連結的短篇,實在令人愛不釋手──maru
雖然是短篇,但是最後全都精采地串連起來,不愧是伊坂幸太郎!──ni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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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家人
「其實爸爸在外頭偷腥了。對象是公司裡的女辦事員,二十九歲,未婚。」父親隔著餐桌對我說出這句話時,語氣坦率直爽,彷彿把自己當成了砍斷櫻桃樹的少年。
搬家公司的人將在下午兩點前來運走父親的行李。
家裡的屋角堆滿了紙箱。我們一家人圍著餐桌而坐,母親在我左邊,父親在我正前方。這是我們早已坐慣的位置,但這樣的習慣將在一小時後宣告結束。
父親及母親在十七年前買下了這間位於公寓十五樓的房子,當時我才剛要出生。這棟公寓在當時那年代是這附近最高的建築物,價格合理且房間數多,再加上日照充足,可說是集所有優點於一身。但如今成了牆壁髒污的舊公寓,日照全被窗外的新公寓遮住,要找到優點已經比找缺點還難。
「你還當這是秘密嗎?你以為今天我們為何要搬家?」我不耐煩地搔了搔臉頰。
這房子三人住起來剛剛好,一個人住太大了。價格合理且房間數多,反而成了我們決定賣掉它的理由。
一切準備就緒,只等著搬家公司的人上門。母親或許是閒得發慌,竟然提議「既然早坂家今天就要解散,不如大家各說一個秘密。」
「秘密?除了偷腥那件事,我要上哪裡擠個秘密出來?」父親說道。他腦袋上的頭髮短得跟光頭沒兩樣,據說是為了掩飾頭髮愈來愈稀疏這個秘密。肥大的游泳圈加上長滿老人斑的臉,讓四十多歲的他看起來就像個典型的窩囊中年人。
「一定要說一個,從沙希開始。」母親揚起嘴角對我說道,「妳總有個沒有對我們說的秘密吧?」
「真無聊。」我一邊看著手機一邊咕噥。
「現在是重要的家人團聚時間,別玩手機了。」父親說。我當然沒有理他。
「好吧,那我就說了。半年前,我趁暑假跟美佳她們去海邊住了一晚,你們還記得吧?其實那次我是跟男生一起去的。」我說。
手機響起了簡短而輕快的旋律。仔細一瞧,原來是收到了封電子郵件,發信者正是半年前跟我住了一晚的古田健斗。我將手機拿到桌上,按下讀取鍵,上頭寫著,「無事可做。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若是平常,我早就二話不說地答應了,可惜今天實在不太方便。「正在進行最後的家庭會議,晚點聊。」我迅速打出回信。
「不行。」母親說。我折起手機抬頭問道,「什麼不行?」
「這件事媽媽早就知道了,算不上秘密。跟妳一起旅行的人,是古田同學,對吧?」
「沒錯,是古田。爸爸也在家門口遇上過一次。」父親也說。
我曾對母親說過男朋友的名字,卻沒對父親說過。此時聽父親直呼男朋友的姓氏,心裡有一點點驚訝及非常多的憤怒。「真受不了你們。」我繼續咕噥。
「沙希,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處了,媽媽希望妳說一個我不知道的秘密。」母親說。她今年四十五歲,臉上皺紋不少,皮膚稱不上白嫩,腰際有些贅肉,也不愛打扮。不過穩重的個性加上清潔感,讓她像位高雅的貴婦,甚至有種清純少女的錯覺。
「媽媽,我只是搬進高中宿舍,又不是生離死別。」我說。
「是啊,以後見面的機會可多著呢。」父親忙著附和。
「跟你是最後一次了。」我說得斬釘截鐵,「對了,媽媽,我想知道妳的新家住址。」
「過陣子會跟妳說。反正有手機,聯絡起來很方便。」母親說。
父母決定離婚後,母親的行動快得令人目不暇給。她不但找了連我們也不知道的新住處,而且連搬家公司也安排好了。相較之下,父親卻是一邊說著「爸爸在這公寓一個人住,隨時歡迎妳來玩。」一邊畫了詳細的地圖給我。
「啊。」父親突然驚呼一聲。我抬頭一看,原來他放在桌上的手機正在微微振動。不知道為什麼,父親的手機從以前就是PHS系統。要不是因為便宜,就是因為想跟偷腥對象用相同系統的手機。
「我收到了封信。」父親說。
「外頭的野女人寄來的?」我盡量說得尖酸刻薄。
「不是啦。」父親一臉落寞地嘀咕,「等等……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沒有顯示信箱地址?啊,原來是手機簡訊,不是電子郵件。」
「現在是重要的家人團聚時間,別玩手機了。」我說。
「這不是手機,是PHS。」父親以小學生等級的理由反駁,並讀起了那則簡訊。
「上頭寫什麼?」母親問。她願意問這問題,令我由衷佩服她的寬宏大量。
「讓我瞧瞧。」我將身體湊過去,一把搶過父親的手機。液晶畫面上顯示著這排字:
〔號碼隨便選的,讓我們交個朋友吧。看要開車兜風或吃飯都行。〕
我一看這老掉牙的台詞,忍不住哼笑一聲。
「上頭說隨便選的,那是什麼意思?」父親問。
「意思是電話號碼是隨便選的。這電話號碼,你看過嗎?」我問。手機內會記錄下訊息發送者的電話號碼。
「沒看過、沒看過。」父親理所當然地搖搖頭,「這就是傳說中的交友網站?還是傳說中的垃圾郵件?」
我故意捏著手機的一角,當它是天底下最髒的東西,還給了父親。
「垃圾郵件裡頭會有連結的網址,跟這個不太一樣。可疑歸可疑,或許只是則泡妞把妹的簡訊。」我說。以這內容來看,顯然是則男方邀約女方的簡訊,偏偏寄到這個其貌不揚又家庭失和的中年老伯的手機裡,讓我不禁對發訊者大感同情。
「總而言之,別理它就好了。」我說。
父親沒回話,只是愣愣看著螢幕。
「喂,你有沒有在聽啊?我說別理它了。」
「嗯……」父親敷衍地應了一聲。
我無奈地朝母親瞥了一眼。她也正靜靜地看著自己的丈夫,臉上既無怒意也無笑容。不,他們的離婚協議書已交出去了,眼前這個人算不上是她的丈夫,頂多是前夫,或者該稱為一起生活近二十年的外人。
「我想……」父親呢喃說道。
「你想幹嘛?」我不耐煩地說。
「我想要朋友。」
「什麼?」
「我能回信嗎?」父親盯著手機呢喃。
「回信?你是腦袋秀逗了嗎?對方是個年輕男人,哪會跟你這種中年老伯交朋友?」
「上面說,可以帶我開車兜風。」
「那是把妹的台詞啦。」我氣呼呼地解釋。父親的聲音及反應竟帶有三分認真,讓我有些毛骨悚然。
「我能回信嗎?」
「你瘋了嗎?」
「有什麼關係?」母親笑著說。
「媽媽,怎麼連妳也說起傻話?」
母親起身到廚房拿了條抹布,開始擦拭餐桌。冰箱及電視之類的家具都已賣掉或處理掉了,如今這張餐桌是碩果僅存的家具。
「不然這樣好了,你回信問問看。」母親一邊擦拭父親前方的桌面一邊說道。
「要問什麼?」父親在問這句話時,手指早已拚命打著回信。
「那輛車子能坐幾個人。」
「什麼意思?」父親一愣,手指的動作也跟著停了。
「還有,餐廳最好別選中華料理。沙希吃太油的東西會過敏。」
「什麼意思?」我聽得一頭霧水,不禁皺起了眉頭。
「喂,妳的意思是全家都去?」父親一臉錯愕地說。
「別傻了,對方哪會答應。」我不屑地說道。
「這是我的朋友,又不是妳們的!」父親跟著抗議。
年輕男人
「該動手了。」開車的溝口哥說。我坐在副駕駛座,再次確認安全帶是否已緊緊繫上。溝口哥放開油門,車子因引擎的阻力緩緩減速。這件事,溝口哥早已駕輕就熟。此時車子開在狹窄的單車道上,由於我們的車速太慢,後頭的車子早已不耐煩地蠢蠢欲動,隨時準備超車。從後照鏡便可以看得出來,若不是對向車道的車流量太大,後頭的車子早就跨越中線超車了。
溝口哥頻頻觀察後照鏡,左手抓著手煞車。下一瞬間,他將手煞車猛然拉起。
伴隨著刺耳聲響,我們的車子驟然減速。就在幾乎同一時間,背後傳來強烈的衝擊,以及車體凹陷的聲音。就跟往常一樣,我的身體劇烈晃動。在尖銳的聲響中,車子終於完全停止。下一秒,周圍恢復了寧靜。我立即抬起身子,開門衝了出去。
從後頭撞上來的是輛白色的高級國產車。
「下車!」我用力拍打駕駛座的車窗。
開車的人早已因突然的衝擊而嚇傻了。那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臉上留著鬍子,一副故作瀟灑的打扮。他的褲頭綁著吊帶,過去我從未見過適合綁褲子吊帶的男人,他是第一個。我不知道這個中年的瀟灑大叔平常做的是什麼工作,只知道他如今瞪大了眼,嚇得連嘴也合不攏。我猜他的興趣多半是在酒家或高級酒吧對女人大放厥詞吧。
我拍拍車窗,男人放下了窗子。
「你為什麼撞我們的車?」我惡狠狠地說。
「我不是故意的。你們的車沒亮煞車燈,我不知道會煞車。」男人一臉僵硬地辯解。
「什麼煞車燈沒亮,你給我下車!你說我們的車燈壞了?這是懷疑我們的車子有問題?」
我們的車是因手煞車而停住,當然不會亮煞車燈。
「我沒那個意思……」男人早已失了平常心,只好乖乖下車。
「你這傢伙,竟然敢撞我的車。」溝口哥也走了過來。他雖然面目猙獰,但體格頗為瘦小,外表看起來跟一般上班族沒多大差異。然而他從十多歲就開始玩摔角,其實肌肉相當結實,我曾親眼看過好幾次他以可怕的關節技將體格比他還壯的男人欺負得哇哇叫。而且他的眼神相當銳利,任何人看了都會心驚膽跳。只要他一皺眉頭,不僅小孩子會嚎啕大哭,就連大人也往往會眼眶含淚,這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車子沒有保持安全距離,那怎麼行?你知道人生中最重要的是什麼嗎?沒錯,就是距離感。」
「這事你要如何解決?」我說得咄咄逼人。這句子早已滾瓜爛熟,根本不須思考。
「請先讓我跟保險公司談談。」瀟灑大叔顯然已亂了套,卻堅持要報警及透過保險公司處理賠償問題。
我心裡有些不耐煩。連我也不耐煩,這意味著溝口哥已是暴跳如雷。
「你以為我們很閒?可以慢慢等警察來確認肇事經過?還要跟保險公司談?你以為大家都跟你一樣沒事做嗎?難道我們看起來像是遊手好閒的人嗎?告訴你,我們可是分秒什麼的!」
「什麼?」男人反問。
「必爭,分秒必爭。意思是我們很忙。」我趕緊補充。
「總之先把駕照拿出來!」溝口哥沉著嗓子說。
「沒錯,快拿出來!」我也伸出了手。瀟灑大叔驚呼一聲,還想說些撐場面的台詞,我又喊一句「快拿出來!」將手掌繼續往前遞出三分,他就乖乖交出駕照了。我趕緊掏出數位相機,調整好角度,將姓名、地址及相片一股腦全拍了下來。一看姓名,原來瀟灑大叔的名字是「丸尾仁德」。
「一看就是隨時會夾著尾巴逃走的名字。」我說。溝口哥湊過來看了一眼,跟著說道,「你叫仁德,應該要仁慈又有道德,怎麼可以撞壞別人的車子?你電話號碼幾號?等我算出修理費,會打電話跟你討。」
瀟灑大叔早已不敢反抗。我遞出筆記本,他乖乖寫下電話號碼。我一等他寫完,立刻以自己的手機試打。瀟灑大叔的口袋裡響起了來電鈴聲,看來電話號碼是真的。瀟灑大叔垂頭喪氣,宛如洩了氣的皮球。
兩小時後,我在某個老舊住宅區的公園裡,跟某個小男孩一起玩著沙子。那小男孩看起來約三、四歲年紀,我從沒見過,當然也不知道名字。不過他跟我說話時常常自稱「小新」,想來名字裡應該有個「新」字吧。
小新以塑膠鏟子及扒子堆起一座沙山,我跟他從兩側分頭挖掘,最後在沙山裡雙手交握。「好癢喔。」小新邊說邊笑。
玩了大約十五分鐘左右,公園入口附近出現一個女人。那女人剪了一頭短髮,穿著針織毛衣,形象頗為年輕,但實際年齡應該已過四十。她臉色蒼白地望著我及小新,以手摀住了嘴。
「小新,那是不是你媽媽?」我在玩得不亦樂乎的小新肩上輕拍。他的頭像彈簧一樣彈起,看了母親一眼,一邊揮手一邊天真地喊了一聲「媽媽。」馬上又低頭堆起沙山。
溝口哥不知何時走到了小新母親的身邊,同樣面對著我們,低聲說起了話。我聽不到聲音,但我猜得出他所說的內容。
「小新真是可愛。旁邊那個人是我的部下,我要他陪小新玩沙。他們現在感情和睦,但只要我一聲令下,部下就會採取完全不一樣的行動。小新實在太可愛了,我真的不想這麼做,所以請妳不要逼我。就當是我懇求妳,上次那件事請妳別再插手了。」
我不清楚那女人的身分,但只要溝口哥以「上次那件事別再插手」來結尾,便可推測出她應該是個記者。不知道是什麼領域的記者,反正是記者就對了。若她是政治家,溝口哥使用的台詞多半也大同小異。但若她是某塊土地的持有人,最後一句就會變成「關於賣地那件事,請妳再好好考慮、考慮」。
女人摀著嘴直挺挺地站著不動,我無法想像她此刻有著什麼樣的心情。
「哥哥,我做好了。」小新堆起了一座小巧可愛的沙山。
「哇,小新,你好厲害。」我說。
溝口哥朝我勾勾手指。我點了點頭,敷衍地向小新道了別,起身離開。
又一個小時後,我跟溝口哥坐在連鎖式家庭餐廳裡的窗邊座位。店內客人不多,女服務生一副無事可做的模樣。
「我們真是太勤勞了。」溝口哥一邊說,一邊不斷以湯匙舀起咖哩飯塞進嘴裡,「從早上到現在,已完成兩件工作。」
連續完成「敲詐瀟灑大叔」及「威脅小新母親」這兩項任務,讓溝口哥有些得意洋洋。
「地點剛好很近。」我說。
「真有效率,運氣太好了。」
「是啊。」
「要是每次都能這樣就更好了。」
「這兩件工作算大案子嗎?」我抓起盤裡殘存的義大利麵放進嘴裡。
「跟平常一樣,拿不了多少錢。」溝口哥以湯匙刮著盤裡殘存的咖哩。
委託者所給的錢,溝口哥拿七成,我拿三成,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約定。我原本只是個對未來不抱希望的無業遊民,整天沉溺在漫畫咖啡廳或一夜情的女人家裡。溝口哥願意讓我參與工作,我已是感激不盡,對這個分配比例毫無不滿。有時我甚至覺得自己拿太多了,對溝口哥感到不好意思。
「難道你嫌不夠?你應該不缺錢花吧?難道你生日時我送的信用卡,已經刷爆了?」
溝口哥口中所說的「他送的」信用卡,指的是半個月前我們搶來的信用卡。當時我及溝口哥受某公司社長委託,攻擊並威脅某個男人。我們對那男人拳打腳踢並撂下狠話,正準備離開時,那男人似乎是嚇得腦筋糊塗了,竟然掏出一張信用卡,對我們說,「這給你們,盡管拿去用。」仔細想想,他或許滿腦子只想著要逃離恐懼與暴力吧。溝口哥接下信用卡,當然不忘補上一句,「要是你敢停掉這張卡,我們走著瞧。」
後來,溝口哥將信用卡給了我。經他這麼一提,我才想起那天確實是我的生日。當時他只是隨口說一句「我不要,送你吧。」彷彿全然不當一回事。
「我不是那個意思。那張信用卡我可是一次都沒用過。老實說,不管錢多錢少,只要有得拿,我已經很滿足了。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做這些事到底有多大價值。」
溝口哥粗魯地將湯匙扔進盤裡,仰頭靠在椅背上說,「工作的價值跟報酬不見得成正比,別想太多。」
「是這樣嗎?」
「賺錢愈多,事做愈少。那些有錢人做的事情不是坐在電腦前敲敲鍵盤,就是只出一張嘴。跟那種人比起來,靠勞力搬運貨物或製造產品的人偉大得多。」
「這麼說來,我們獨立創業,不再依靠毒島哥,還真是做對了。那個人整天只會高高在上地出一張嘴。」
「是啊。」溝口哥撐大鼻孔說,「而且他交代我們的都是一些爛工作。好比他上次要我們偷拍政治家跟情婦在一起的照片,那議員叫什麼來著?田中?還是佐藤?拍那種無名小卒的外遇照片,真是大材小用。」
「嗯,不過這也得看大材小用的定義是什麼。」
「我可不想一輩子當毒島的小弟。如今自立門戶,我也是社長,跟毒島沒什麼不同。」
「就像是對抗大企業的個人商店。」
「這聽起來不是很帥氣嗎?」溝口哥志得意滿地豎起拇指,接著卻又馬上皺起眉頭,徬徨不安地說,「不過聽說毒島哥很生氣,這可怎麼辦才好?」
剛剛還直呼姓氏,下一秒卻多加了個「哥」。一臉兇惡的溝口哥從自信到膽怯的落差實在太大,讓我差點笑了出來。
服務生走過來為溝口哥的杯子添水,我看著杯裡的水位在嘩啦聲中迅速上升,決定鼓起勇氣說:
「溝口哥,其實我今天有話想對你說。」
這句話,我昨晚在公寓裡一邊看電視上的搞笑藝人音樂劇,一邊練習了好幾次。這時正式上場,我反而沒有昨晚練習時那麼緊張。
「你不想幹了?」溝口哥說出這句話時兩眼似乎放射出精光。不,或許是我的錯覺吧。
「你怎麼知道?」我問。
「直覺。你會用這種充滿歉意的口氣跟我說話,一定是對我有害無益的事情。不是要向我借錢,就是不想幹了。」
「我不想幹了,可以嗎?」我以吸管喝著杯裡殘存的果汁。
「可以……」溝口哥嘟起嘴唇,揚起眉毛,忽然大吼一聲,「你以為我會這麼說嗎?」
那股前低後高的聲音彷彿插在我的胸口,讓我整個人往後倒。
「你知道我為了教你學會這些事,費了多少苦心嗎?如今好不容易有些長進,竟然跟我說不想幹了?何況我才剛脫離毒島獨立,現在正是緊要時期,你這是在耍我嗎?」
「我沒有耍你的意思。」
「理由是什麼?你可別告訴我,你想回鄉下孝順父母。」
「啊,對,就是這個。」我回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忍不住脫口說道。我的母親是個自尊心極強、穿著高尚、容貌秀麗、總是能吸引他人目光的人物。她相當注重我的考試成績,而且從不把級任導師看在眼裡。
「少騙人了,你的雙親不是早就死了嗎?」
「啊,我騙你的。」
「什麼?原來你的雙親沒死?」
「不,已經死了。」在我國中畢業前,我的父母就雙雙過世。父親死於疾病,母親死於車禍。他們向來感情不睦,直到臨死前還是各走各的路,這種堅持到底的態度讓我有些欽佩。「我的意思是說,回鄉下孝順父母是騙你的。」
「說話也不說清楚。」溝口哥露出苦笑,「不然理由是什麼?難不成你想來一趟尋找自我的旅行?」
「尋找自我?我就在這裡,還找什麼?」
「說得好,自我是不用找的。你這小子說起話來有時還真是一針見血。好吧,這暫且不提,總之你不想幹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倒也沒什麼多大的理由,我只是覺得這個工作老是在看人愁眉苦臉的表情。」今天那個開高級車的瀟灑大叔及公園遇上的小新媽媽都是這樣。「見那些人唉聲嘆氣,我也快樂不起來。」我說。
「天底下哪有快樂的工作?」溝口哥嘆了口氣,無奈地說,「我終於能體會父親面對滿嘴理想的兒子時的心情了。」
「總而言之,我不想幹了。同樣是工作,我想做讓別人開心的事。」我終於說出心中的想法,一時陶醉在成就感之中。
「你該不會是被朋友或情人灌輸了什麼奇怪的觀念吧?」
「我沒情人也沒朋友。」
溝口哥愣愣地打量著我。剛開始的時候,他顯得怒不可遏,我彷彿看到有一股強烈的怒氣凝聚在他的眉心皺紋之間。我心裡不禁暗自滴咕,溝口哥生起氣來實在挺可怕。但隔了半晌之後,他放鬆了臉上肌肉,吐了一口長長的氣。那口氣長到連杯裡的水面也隱隱搖晃。
「好吧。」
「咦?」
「要我不生氣或諒解你是不可能的事,但我不討厭你這個人,所以不想強留。」
「溝口哥……」
「雙口相聲要是有一邊不想幹了,就算強留下來,也沒辦法逗得聽眾哈哈大笑,你說對吧?」
我無法理解這跟雙口相聲有什麼關係,只是興高采烈地說,「我真的可以退出?」
溝口哥伸出手指,指著我的鼻尖說,「但我有個條件。」
「條件?」我感到胃部一陣抽痛。通常我們向受害者開出條件時,這條件只會對我們自己有利。
「你說你沒有朋友,對吧?」
「對。」當然這不是什麼光采的事情。
「那就交吧。」溝口哥笑著說道。
「交?」
「把你的手機拿出來,照我說的打一則簡訊。」
「給誰?」
「我隨便按一串號碼。反正簡訊不需要信箱地址,只要有電話號碼就行了。」
「這樣就能交到朋友?」
「如果對方答應,你就畢業了。」
「那怎麼可能。」就算我再怎麼傻,也知道那簡直是天方夜譚。天底下沒有人會在收到陌生人的交友簡訊後會回答「我很樂意。」何況這年頭簡訊及網路詐騙事件頻傳,大家都繃緊了神經。
「這是我最大的讓步,快把手機拿出來。」
「如果沒成功呢?」
「如果沒成功,你就得繼續幹這工作。而且為了處罰你,我會切掉你的耳垂,讓你的福氣耳變成貧窮耳。」溝口哥說得煞有其事。
「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快把手機拿出來。」溝口哥輕搖手指,「從前我老爸說過一句話,『交朋友比生孩子還難』。」
溝口哥從前曾說過,他小時候經常遭受父親責打虐待。或許他父親也是個沒有朋友的人吧。
「我從小學就沒有朋友。」我說。
「那可真是寂寞的人生。」
「不過,倒有幾個同班同學還算熟。上次我一看報紙,嚇了一大跳,有個同學竟然成了電影導演。」
「聽起來挺了不起。那電影叫什麼名字?」
我說出了依稀記在心裡的電影名稱。溝口哥當然沒有聽過,只是淡淡說,「總而言之,交一個志同道合的好友,就跟找一個值得信賴的醫生一樣,是一輩子的事。」
「是啊。」
「快用簡訊交個朋友吧。交不到,你就出局了。」
我掏出自己的PHS手機交給溝口哥,忍不住摸了摸耳垂。
家人
「其實爸爸在外頭偷腥了。對象是公司裡的女辦事員,二十九歲,未婚。」父親隔著餐桌對我說出這句話時,語氣坦率直爽,彷彿把自己當成了砍斷櫻桃樹的少年。
搬家公司的人將在下午兩點前來運走父親的行李。
家裡的屋角堆滿了紙箱。我們一家人圍著餐桌而坐,母親在我左邊,父親在我正前方。這是我們早已坐慣的位置,但這樣的習慣將在一小時後宣告結束。
父親及母親在十七年前買下了這間位於公寓十五樓的房子,當時我才剛要出生。這棟公寓在當時那年代是這附近最高的建築物,價格合理且房間數多,再加上日照充足,可說是集所有優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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