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景歡從機場出來時，恰巧一陣風吹來，糊了他一臉。
他抬頭，天色已經陰沉下來，今早天氣預報才發布了消息，說是颱風將於晚上登陸，滿市這會就已經開始起風了。
這種天氣，飛機基本飛不成。但他表姐還是執意訂了去美國的機票，說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今天能飛就飛，不能飛她就住在機場安排的酒店。
景歡剛坐上車，手機就響了。
「歡歡，你姐走了？」是他舍友，高自翔。
景歡現在聽什麼都不順耳：「你姐才走了。」
高自翔：「……你別這麼敏感行不，我意思是，你姐真去美國了？」
外面開始下小雨，景歡看著車窗上的雨點，悶悶地「嗯」了聲。
高自翔：「唉，你姐是真慘，不過要我說也不至於，網路上的事情，網路線一拔誰還認識誰？為了這點事兒出國，真不值得。」
一想起表姐離開的原因，景歡就一肚子氣：「你現在非要跟我提遊戲裡那群傻逼？」
「不是不是。」姐控惹不得，知道他心情不好，高自翔趕緊打住，換了個話題，「行了，你送完機就趕緊回宿舍。今天宿舍裡還有一位受傷的人兒呢，我一個人應付不來。」
景歡蹙眉：「誰受傷了？」
「咱宿舍就三個人，你說還有誰？」
高自翔話音剛落，就聽見旁邊傳來一聲類似豬叫的哽咽聲，高自翔忙說：「哎喲浩兒你別哭了，先擦擦眼淚。」
聽出是他另一個舍友陸文浩的聲音，景歡發動車子：「浩兒怎麼了？」
「這事說來話長，你先回來吧。」高自翔說。
陸文浩吸吸鼻涕：「買打酒回來，景歡。」
把車停好，景歡鑽進旁邊的福利社，知道那兩人的酒量，他就買了三瓶啤酒，往衣服裡一藏就回了宿舍。
剛打開宿舍門，他還沒來得及進去，就聽見裡面傳來陸文浩的哀號：「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她怎麼對你了？」景歡推門而入。
陸文浩就坐在宿舍中央，大腿上放著抽取式面紙，是真在哭。高自翔正頭疼呢，見到他就像見到救星，趕緊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你可算回來了。」
景歡關上門，把塑膠袋遞給他：「到底怎麼了？」
高自翔看向陸文浩：「你說還是我說？」
陸文浩有些胖，這會兒哭得臉都紅了：「我不說！我不說！」
「行行行，我說我說，你別哭了！」高自翔嘆了口氣，「你還記得浩兒那網戀對象嗎？」
「……二十四小時連著麥，我晚上睡覺都能夢見自己在聽他們秀恩愛，你說我忘沒忘？」景歡頓了頓，「怎麼，分手了？」高自翔嚴肅地點了點頭。
「我還以為什麼大事兒……」景歡鬆了口氣，開始脫外套，「別哭了浩兒，不就是失戀，男兒有淚不輕彈。」
「關鍵不只是那個。」高自翔表情尷尬，「你應該知道，浩兒遊戲裡給那網戀對象花了多少錢吧？」
陸文浩玩的遊戲叫《九俠》，一個紅了十年的傳奇遊戲，出了名地耗時耗錢。景歡幾年前也玩過，知道那破遊戲光一個時裝就得上千塊。他天天聽那女生語音找陸文浩要衣服，陸文浩為人大方，對方幾乎次次得手。「買個時裝而已，能花多少。」為了安慰舍友，景歡盡量把事往小了說。
陸文浩哽咽道：「他這半年來的修為點都是我幫他點的。」
景歡：「……那也還好，小幾萬。」
陸文浩哭聲漸大：「他身上八件紫裝，六件我給他買的，其中一件我還給他上了十五段寶石。」
景歡：「……」
景歡上去拍拍他的肩：「浩兒，咱們要像個男人，絕對不能幹分手找前任算帳的破事。」
陸文浩本來都緩過來了，這麼一提，那股勁兒又上來了：「我當然不會！我哭的是那點錢嗎？！我哭的是他騙我！我哭的是這半年來付出的真心和感情！」
景歡問：「她騙你什麼了？」
高自翔聽不下去了：「那人是個男的。」
「嗐，多大點事，不就是個男的──」景歡安慰到一半，卡了殼，陸文浩：「嗷嗚嗚嗚──」景歡愣住了：「男的？！」
高自翔：「你就別重複第二遍了，沒見我們宿舍樓都要被淹了嗎？」
「不是……」景歡震驚，「那聲音，能是個男的？！」他是聽過陸文浩跟網戀女友語音聊天的，女生的聲音甜甜膩膩，每句話都還帶著尾音，跟裹了層糖似的，撒嬌的時候能把他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是變聲器。」高自翔說，「早上他女朋友估計忘了開那玩意，用個男聲在向他要新時裝，聽他撒嬌我差點原地去世……那聲音，比老言的還粗獷，聽起來三十歲都打不住。」
老言是他們輔導員。陸文浩哭岔了氣，景歡一下也不知該說什麼：「你們沒視訊？」
「沒有，就看過照片。」陸文浩說，「他承認了，是假照。」
景歡：「……」都到這地步了，那騙子難道還能否認嗎？！「你視訊都沒開過，就給人充了這麼多錢？」
「這很正常。」高自翔打開啤酒，遞給陸文浩，「網戀圖的不就是見面前的期待和幻想嗎？只是浩兒太倒楣，一碰就碰上了這麼狠的，我以為最毒也就是發個假照片……」
陸文浩吸了吸鼻子，「我也不是心疼錢，我就是特難受，還噁心！我號都給刪了！」
高自翔聞言一驚：「刪了？！你瘋了啊浩兒？！」
「就刪了號，裝備和寶寶都還留著。」陸文浩擦擦眼淚，「你是不知道，我那號跟他的是情侶名，還他媽綁定了永世愛侶。」
高自翔：「……」
永世愛侶是《九俠》裡的一個婚姻系統，男女雙方在結婚後可去月老那申請結契，結契後，兩個遊戲帳號除非上架寄售、申請刪號，否則婚姻關係永久保留。
高自翔說：「算了浩兒，這次你就當是給自己一個教訓，一個坑咱不跳兩次，以後打死不網戀，杜絕第二次被欺騙！」
陸文浩淚眼汪汪地問他：「不網戀我還玩什麼遊戲啊？」
「不網戀怎麼就不能玩遊戲了？」高自翔反駁他，「我玩《九俠》這麼多年，也沒結過一次婚啊。」
陸文浩：「那是因為你有個青梅竹馬女朋友！」
高自翔一噎，目光轉向身邊的人：「那你看歡歡，他以前也玩了好幾年《九俠》，不也沒跟人網戀嗎？」
「我要是跟景歡一樣，長這麼帥，這麼多姑娘追我，那誰還網戀啊？而且他玩遊戲的時候還在上高中，學習都忙不過來。再說，網戀怎麼了？你看景歡表姐多好看啊，條件這麼好，不也在網戀──」陸文浩聊著聊著，沒了聲。
高自翔頭疼地扶了扶額──完了，踩雷了。
景歡沉默地聽著，沒做出任何反應，也沒出聲。陸文浩：「不是，歡歡，我就是說順嘴了，我今天這麼倒楣，你就別跟我計較了。」
景歡回過神，突然拉來椅子坐到陸文浩身邊：「浩兒，你現在真的很難受嗎？」
陸文浩一怔：「什，什麼？」
景歡想了想：「如果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網戀被男人騙，二是帳號因為BUG被永久封禁，你會選哪個？」
「二啊！」陸文浩滿臉莫名其妙，「你問這個幹什麼？」網戀被騙而已，真這麼痛苦？能比銷號還難受？
景歡抱著椅子靠背，若有所思。高自翔隱約覺得不對：「歡歡，你想幹啥？」
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陸文浩拿起來看了眼，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抬手就掐自己人中，兩人趕緊上前扶住他，景歡接過他手機一看。
小寶貝：老公，我想了一個中午，還是覺得很難過。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可惜我們的緣分就只能到這裡了[兔子哭泣]
小寶貝：我把我真人照片發給你吧，希望你能一直記得，這個傻傻的男孩，一直在地球某一處溫柔注視著你。
小寶貝：[圖片]
照片裡，中年男人有些發福，髮旋已經白了一小塊，眼底還含著淚水，正深情地望著鏡頭。
景歡：「……」
高自翔：「操了！這他媽真不是人！殺人誅心！浩兒，浩兒你挺住！」
這一波照片攻擊，去了陸文浩半條命。他垂死病中驚坐起：「老子要把他好友刪了！我要棄掉這個QQ！這個QQ已經髒了！」
景歡正滿腹心事，一聽趕緊上手攔他：「等等浩兒，我有話跟他說。」
陸文浩感動了：「怎麼了歡歡，你要幫我噴他嗎？」
「罵人做什麼？在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沒意思。」景歡把手機拿過來，低頭一陣劈里啪啦。
高自翔湊上去看：「那你拿浩兒手機幹什麼？」
小寶貝：浩浩寶寶，你怎麼不回我……
LWH：在？
小寶貝：OvO寶寶！我在！
LWH：變聲器連結發給我一下。
高自翔：「？」
變聲器連結景歡當然是沒有拿到，對方丟了一句「好歹愛過，你就這麼折辱我？」然後把陸文浩的QQ給拉黑了。陸文浩知道後呆滯了幾秒，而後崩潰：「什麼玩意？他拉黑我？他還有臉先拉黑我？！我要人肉他！我跟他拚了！」
「人肉犯法，不至於啊浩兒。」高自翔頭疼，「行了，刪都刪了，別想了，人活一輩子，哪能不遇到點挫折，你說是吧？」
陸文浩：「我這是挫折？」
「是天劫，過了這一關，你這輩子就妥了。」景歡接道，「浩兒，你遊戲帳號在哪個區來著？」
「天賜良緣。」陸文浩報上區名，拿起面紙給自己擤鼻涕，「怎麼了？」
景歡搖頭：「沒事。」他打開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把桌上的雜物全放了進去。
陸文浩搬動椅子，坐到他身邊：「歡歡，你今天就搬走啊？我都這麼慘了，你也不留下來多陪我幾天？」
學校規矩森嚴，把一群大學生當高中生管，一到晚上又門禁又斷電，要不是大一新生不被允許在外住宿，景歡老早就搬出去了，剛升大二，他就火速租了學校附近的社區房。「不留了，我怕你這幾天看到男人都煩。」
景歡收拾好行李時，高自翔剛好吃完一份自熱火鍋，他站起身道：「歡歡，我幫你搬過去。」
景歡給行李箱上好鎖：「不用，我叫了輛小三輪，就在樓下等著。」
高自翔堅持：「那我幫你搬下樓。」
因為剛開學沒幾天，被褥什麼的也打算過去再換上新的，所以景歡的行李不多，一個人搬綽綽有餘。
樓道裡，高自翔抱著景歡的電腦，試探地問：「歡歡，你還好吧？」
景歡挑眉：「我有什麼不好的？」
高自翔和景歡的關係很鐵，兩人國中就是同學，所以高自翔對他的情況還算了解。景歡家境不錯，長得帥，人也好相處，妥妥的天之驕子。要說他哪一點最奇葩，就只有對方的姐控屬性了。
景歡姐姐名叫梁冉，景歡國中為她打架，高中幫她買奶茶送飯，大學幫她占圖書館位置──要不是知道點內情，高自翔肯定得多想。
據說景歡小時候差點被人拐賣，是梁冉拚死把人拽著，手脫臼了都不願意放，才把他這條命給拽了回來。自那之後，景歡就只有一個態度──惹他可以，招惹他姐不行。所以當高自翔得知梁冉在遊戲裡被渣男騙了感情，還被渣男原配滿伺服器追著罵小三後，就一直擔心景歡會去買凶殺人。結果出乎意料，對方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還滿臉平靜地把梁冉送去了機場。
「歡歡，你姐的事都是遊戲裡的事，一堆數據而已，你別太當真。」高自翔說，「你姐肯定過段時間就回國了。」
景歡把行李放到三輪車上，回頭道：「問你件事。」
高自翔：「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姐出事了？」
高自翔一頓，表情變來變去：「就，就道聽塗說。」
景歡蹙眉：「說實話。」
「……」高自翔有點後悔自己跟著下來了。他本來還想糊弄過去，但見景歡一臉認真，他便不敢瞎說了，只得老實道：「那女的發了好多個全服喇叭，刷了你姐好幾天吧，我就……湊巧看見了。」
景歡深吸了一口氣：「全服喇叭？」
高自翔忙說：「對，不過這兩天已經沒有再刷，估計也消停了。」
景歡站了一會兒，才道：「知道了，你上去吧。等我收拾好房子，再請你們過來吃飯。」
高自翔點點頭，想想還是不放心，把今天對陸文浩的勸告又說了一次：「那什麼，景歡，人肉犯法的，你知道吧？」
景歡坐上車：「知道。都是遊戲裡的事情，我不會拉到現實來解決。」
高自翔微微鬆了口氣，又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還沒來得及等他細想，小三輪就已經出發，往校門外去了。
景歡租的房子大概三十坪，是新房，沒人住過，他到的時候，房子已經被打掃乾淨了。他把行李箱裡的東西都收拾出來，然後打開電腦，嫻熟地把《九俠》放到下載列表中。
沖了個澡出來，正好下載完畢。他看著桌面上《九俠》的用戶端圖示，一時有些恍惚。《九俠》這個遊戲，景歡並不陌生，他是《九俠》最早的那批內測用戶之一，遊戲開服至今十年，他玩了六年，要不是高一因為學業問題被父母警告，他是不會棄玩的。離開《九俠》快四年，景歡這次回歸，並不是為了遊戲本身。
梁冉前陣子在《九俠》裡認識了一個男人，兩人如同其他遊戲玩家那般相遇、相知、網戀。梁冉特別重視這個網戀男友，甚至準備在情人節動身去跟對方見面。誰知就在情人節前一天，突然有個自稱正宮的女人出現，在世界頻道追著梁冉刷了好幾天，甚至把梁冉和那個渣男的聊天記錄放到論壇上，引導無數《九俠》玩家一同來辱罵梁冉，幾乎可以稱作一場小規模的網路暴力。
梁冉不僅「被小三」，還被推到了風口浪尖，受萬人唾罵，那個渣男卻一次也沒出面，任由事情發酵。她是從小被弟弟和長輩捧在手心上長大的，從沒受過這樣的委屈，這事發生沒幾天便崩潰了，一狠心便刪掉了自己的遊戲帳號，出國散心，景歡知道這件事後，差點沒去上海把《九俠》總公司燒了。
景歡越想越氣，尤其他剛得知對方還刷了全服喇叭，那玩意兒跟伺服器喇叭不同，發出去的訊息所有伺服器都能看到，這事梁冉沒跟他提過，估計是不想他膈應。靠！怪不得他姐會刪號！
景歡面無表情地打開《九俠》，輸入自己的小號帳密，進入名為「鏡花水月」的伺服器。這是他姐所在的伺服器。景歡在知道這件事時第一時間就下了決定──遊戲的事遊戲解決，他要在遊戲裡殺那個渣男千百遍，逼到對方道歉退服為止。
但事情沒有他想的這麼簡單。
《九俠》這個遊戲能紅到現在，根本原因就是遊戲裡有非常多的玩法。你可以在裡面成為PK高手、副本達人、打造巧手、幫派首領、江湖名商等等，每種玩法都有屬於它的魅力，任玩家們選擇。而每個玩家的夢想，無非就是登上所在伺服器的實力榜。
實力榜依次也分許多種：高手榜、富豪榜、人氣榜、名氣榜、幫派首領等。
在別的區，這些榜單上幾乎全是不同玩家，畢竟上榜實在不容易，很少能有人多者兼顧，「鏡花水月」伺服器是全服唯一一個例外。景歡之前就在官網查過，在這個伺服器裡，除了「幫派首領」以外，其餘榜單的榜首全被同一個名為「心向往之」的玩家給占領了。
景歡剛上線，就見旁邊兩位掛機擺攤的玩家正在聊天。
【當前】或許有一天：我才幾天沒上，心向往之那件事就這麼結束啦？
【當前】嵐bb：是啊，那小三都刪號棄玩了，還能有什麼後續。
【當前】或許有一天：嘖嘖嘖，我還指望能反轉呢。
【當前】嵐bb：這事還能有什麼反轉？
【當前】或許有一天：其實心向往之這人特別浪的，誰都撩，帳號又沒結婚，這事指不定誰是小三。
【當前】嵐bb：……妳怎麼知道？
【當前】或許有一天：因為他來撩過我啊，可惜當時是代練在上我號，哈哈哈。還撩過我朋友，她每天掛著夫妻稱謂，心向往之都敢撩，差點沒把她老公氣死……
【當前】嵐bb：還有這事……她老公沒說什麼嗎？
【當前】或許有一天：哪敢說什麼，打又打不過。我估計整個《九俠》湊到一塊，都不能動他一根頭髮。
景歡按下技能快速鍵，幾秒施法後，回了門派。
官網去年年初曾經發布過一張心向往之的人物屬性截圖，還有好幾場對方在競技場裡的PK錄影，這兩人說得沒錯，放眼整個《九俠》，恐怕都沒人打得過他。
操作好倒不是景歡顧忌的，他在四年前就曾在別的伺服器登頂過高手榜，對自己的操作非常有信心。但……想打造一個超越心向往之的帳號，最少最少也要三年，更不用說這幾年裡，對方的實力也會一直提升。
正因如此，景歡的第一個報仇計畫只能暫時擱置。但沒關係，他臨時想到了一個比把對方殺退服還要毒辣的計畫。景歡打開《九俠》的官方交易所，點擊帳號篩選，開始勾選自己想要買的遊戲帳號關鍵字──所在伺服器：鏡花水月。要求等級150：最高級。修為及輔助技能：全滿。角色性別：女。看著螢幕上篩選出來的女性帳號，景歡挑起嘴角，涼涼地笑了聲。
心向往之，你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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