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越安看看軍團長，又看了看認真聽報告的季修筠，想了想，還是沒吭聲。
一群帝國軍部的最高領導毫無形象地席地而坐，盤腿坐在焦黃的土地上，認真嚴肅地討論著軍情。
周圍士兵來來往往，對此習以為常。
相反，比起將領們討論軍情，他們更在意的是越安獵來的獵物，整整齊齊地排成一列，其中一隻已經被殘忍分屍了。
第七軍團長跟越安坐在一起，此刻正眼巴巴地看著他手裡的烤肉，一臉垂涎。
越安轉頭看了他一眼。
第七軍團長也盯著他。
越安轉頭看看其他幾個一臉認真的軍團長，又回頭看向摸魚走神的人，小聲問道：「你要？」
第七軍團長點了點頭。
越安在獨吞和分享這塊肉之間猶豫不決。
他挺喜歡第七軍團長的，雖然對方總是把原形狀態下的自己攆出房間，還時常見了他就跑，但這並不影響越安的好感。
畢竟第七軍團長是只要吃到了食堂的新菜色，就會優先跑來分享的好朋友。
越安一咬牙，決定把手裡的肉遞給他。
季元帥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把兩人的動靜聽了個完完全全。
他將手中已經烤好的肉，毫不猶豫地搶在越安之前，遞給了第七軍團長。
「集中注意力。」他提醒道。
提醒的當然不是越安，而是第七軍團長。
第一軍團長坐在他們對面，將事情發展盡收眼底。
知道那麼點內幕的第一軍團長看看自己的同僚，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這可是元帥好不容易開出來的桃花啊！
第一軍團長認真思考，是不是該提醒同僚們，免得哪天被發現了，影響軍團內部和諧。
畢竟平心而論，越安長得好看實力又強，誰會不喜歡呢？
尤其是在崇拜強者心態極其嚴重的軍隊裡，要不是元帥潔身自好還看起來相當難以相處，大概送上門的床伴人數都能繞主艦三圈了。
第一軍團長坐在那邊操碎了心，而毫無所覺的另外幾個主角，一個認認真真地探討著關於星際海盜團和自由軍的問題順便烤肉，一個臉頰鼓鼓地專心吃肉。
越安的目光隨著那個紅通通的標誌而移動。
擺出來的資料越來越多，漸漸蓋住了那一頁資料。
越安收回了視線。
那個標誌的星盜團，是第二軍團長說不要主動攻擊的星盜團之一，但位置排在最末，不點開的話看不到詳細資訊。
也就知道個名字，就是鳳凰。
「先頭部隊剛剛傳來情報，前線情況正常，並不需要緊急支援，我們可以在第十七星系稍作停留，擊退企圖染指第十七星系的自由軍和星盜團。」
第二軍團長抬眼看向季修筠，「元帥，第十七星系是您的老家，所以……」
季修筠點了點頭，也沒多說什麼，將另外烤好的一串肉塞給越安，就打開了星系圖，根據新傳來的情報和軍團長們的建議微調航向。
在簡短的聚餐和軍議結束後，越安看著士兵們把剩下的獵物都塞進了冷凍庫，伸手拉著季修筠回了辦公室。
「再給我看一下那些星盜團的資料。」越安拉了張凳子坐到季修筠旁邊。
「嗯？」季元帥轉頭看他，「怎麼了？」
「我看到鳳凰了。」越安比劃了一下，「跟他們以前畫給我看的鳳凰長得一模一樣。」
季修筠一下子坐正了，神情顯得有些凝重。
他沒問越安口中的「他們」是誰，而是直接問道：「你確定？」
越安被他的反應弄得一愣，「怎麼了？」
季修筠直接打開鳳凰星盜團的資料，上面有這個星盜團的歷史、戰績、實力與武裝能力的推測等等，該有的全都有。
「這個星盜團……是個很奇怪的團體。」季修筠斟酌了一下詞彙，說道，「很特殊。」
越安瞅著那些戰績，「嗯？」
「他們極少對平民出手，而且出現的次數非常少。」季元帥輕輕點了點越安正瀏覽的戰績頁面，手指落在那些星球名稱上，「他們只搶能源礦脈，且毫不畏懼各國軍隊。這麼多年來，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查到他們大本營的位置。」
說到這裡，越安和季修筠互看一眼。
季修筠直接拉開了這個星盜團歷代首腦的列表。
「這個團體人數成謎，紀載中的第一次出現，是在八百年前。當時這個星盜團做出了一個至今都讓人褒貶不一的行為──他們搗毀了一顆星球。那顆行星，是當時宇宙中最大的人口販賣交易點，鳳凰星盜團將被販賣的人都救出來之後，在那顆星球上進行了一次大清理。」
季修筠說著，點開了第一個頭像，「這個，是他們的第一任首領。」
投影裡出現了一個笑得相當狡猾囂張的青年，他好看得驚人，淺褐色的頭髮，整體氣質邪佞狂妄，但從身形和臉色上看，有種久病不癒的虛弱感。
看著眼前的全息投影，越安瞪圓了眼。
季修筠看著越安的樣子，薄唇微微抿起，「你認識他？」
「認識。」越安回答得非常快，「這是住我族地隔壁那隻老狐狸的人形。」
季修筠看著越安，等他繼續說下去。
「我離開族地前，他成仙了。」越安說完，又看向了下面幾任首領的投影，然後停在了第四任上，他指著那個頭像，「這之後的我就不認識了。」
季修筠問：「全是狐狸？」
越安點了點頭，「全是成仙的狐狸，這三個成仙後跑回來玩過，我認識。」
「越安。」季修筠指著那幾個被點開的頭像，「鳳凰星盜團的首領，每一任都堅持不過五十年。最長的一個堅持了四十九年，誰都不知道他們是死了還是如何。」
越安一聽，看著這幫狐狸的投影，眼皮子直跳。
「他們死了。」越安指尖輕輕擦過他們的眉眼，「將死之相，天命所歸。」
季元帥捏了捏眉心，「成仙也會死？」
「當然會。」越安長出口氣，「我們這種不需要依靠靈氣來修行的還好，絕大部分精怪都是要靠靈氣修行的。沒有靈氣就不能修行，遇到危險時還需要消耗靈氣來抵抗危機。如果一直入不敷出，修為就會倒退，然後變回本體，然後重歸生老病死的輪迴。」
「所以他們才要搶能源礦脈。」季修筠說道。
「他們都成仙了，哪還需要靈石……我是說能源晶石，這東西已經不能滿足他們了。」越安說道，「他們要的是仙氣，用人類的話來說，就是另一種更高級的能源……」
等等，成仙的狐狸怎麼會需要靈石？
他們搶靈石根本沒有意義啊！
退一步說，他們這種修行的精怪，不能利用非自然力量影響人類社會的發展。
原因很簡單，因為當時人類氣運極盛，精怪要是運用非常手段對人類發展造成影響，就會遭報應，報應還來得特別快。
人類的氣運一直比他們這些妖魔鬼怪強得多，雖然他們也覺得很不公平，但沒辦法。
就算是以前那些仙先後回來玩的狐狸，也得靠人類的身分爬到頂端，畢竟只有被人類社會的規則承認了，才能避開報應。
連越安自己，還是蹭著季修筠的大腿和身分，才敢理所當然地上戰場。
「這個投影，是他在搗毀那顆星球之前，還是之後的？」越安指著第一個投影問。
季修筠稍微翻查了資料，答道：「之前的。」
那就不是報應。
不是報應，為什麼這些狐狸一個個都死了？
成仙後要死真的很難，整個族群都一副要死的樣子，更是難上加難。
越安皺著眉，想不通。
「實際上，這支星盜團已經有六年沒有動靜了。」季修筠指著最後一任首領，是位女性，「還有一年，她就該到五十年了，但外界猜測她也步上了前輩的後塵。」
簡單地說，就是已經死了。
「唯一關於這個星盜團大本營的猜測，是一個死亡三角區。」
季修筠又點開了其中一項資料。
「在五次聯合追捕裡，他們都逃進了這個死亡三角區裡。除了他們能夠安然出來之外，進去的人全都人間蒸發了。有人猜測，他們掌握了安全進出那片死亡星域的方法。」
越安看著那串座標，默默記了下來。
「越安。」季修筠想說什麼，但又覺得不太合適。
在短暫的猶豫之後，他還是說道：「是這樣的，你有沒想過……如果這片宇宙對你們而言，就是仙界呢？」
越安茫然地看向季修筠。
「地球消逝了，但我們連殘骸都找不到。」季修筠說道，「不僅如此，我們找不到太陽系，找不到銀河系。除你之外，找不到任何古老資料裡記錄的相關星系和事物，這不應該。」
雖然季修筠的祖籍是銀河系，但這是他祖先傳下來的。如今同樣有不少人還保留著自己銀河系的籍貫，也算是對人類起源的追懷。
有不少人猜測，人類在離開母星進行宇宙航行的那段時間裡，是不是穿越了一個即將崩毀的蟲洞，到達了一個新的宇宙。
因為他們根據古人留下來的座標往回找時，本該是銀河系的地方，變成了另一個星系，整個星系沒有一顆宜居星球，而行星年齡都在十萬年以上。
越安只覺得一道雷劈下來，炸得他腦子嗡嗡響。
地球消逝得無影無蹤、宇宙中有大量的靈石礦脈、人類宇宙時代初期長達千年的生存抗爭、還有一部分擁有特殊天賦力量的智慧生命……
靈石礦脈這麼大的寶貝，為什麼等到人類進入宇宙時代才進行開採？
其他的智慧生命也不是不需要能源啊！
除非他們有更好用的能源，覺得靈石根本就不值錢，所以一直沒理會過。
可目前全宇宙都在用能源晶石作為最高級的能源供給，並沒有更高級的能源能夠使用。
人類當初抗爭的對象是誰？
自然是那些宇宙原住民，也就是如今生存空間被大幅壓縮的其他智慧生命。
尤其是擁有特殊天賦的那一群。
有特殊的天賦力量、在宇宙中生存了那麼多年，為什麼最終卻還是被人類後來居上？
越安轉頭看向那些成了仙的狐狸，個個都一副將死之相的樣子，只覺得一股涼意從腳底板竄上，整隻貓都愣住了。
如果這裡就是仙界，那一切都說得通了。
不管是仙氣還是靈氣，都是資源。
是資源，就是有限的。
就像越安當年的末法時代一樣，地球的靈氣資源被榨乾了，仙界資源自然也是會被榨乾的，而且說不定已經被榨乾很久了——不然僅憑人類，不可能打得贏仙人。
普通人類來到這片宇宙時，所面對的，必然是已經相互傾軋多年的世界。
爭搶資源，相互廝殺，這種大環境下沒人能夠獨善其身。
但資源畢竟有限，到最後擁有超凡能力的仙人沒落，是必然發展。
就像地球在靈氣被榨乾後，再少有精怪能夠開啟靈智，也無人再能修行。
而他們這幫先天不良的精怪，不開靈智就無法思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人類大肆發展科技。
以前妖怪和修士能上天。
後來人類也能了。
以前妖怪和修士能遁地。
後來人類也能了。
超凡能力，漸漸被科技取代。
這片宇宙如果真是仙界，大概也會是如此。
仙氣耗盡，仙人漸漸地沒了，到最後連同修行的方法也逐漸丟失。
而後人類出現在這裡，跟那些仙人和妖仙遺留下來的後代爭奪生存空間，站穩了腳跟，發現了以前仙人們壓根不屑多看一眼的靈石礦脈。
之前在科研部，那些據說擁有特殊天賦力量的複製體身上，越安沒有察覺到絲毫靈氣的存在，也許是因為他們根本沒得到修煉的方法。
但能讓成仙的狐狸一臉死相，基本上可以斷定他們的修為急遽下降，要維持不住了。
畢竟狐狸與九尾貓不同，九尾貓自然而然就會長尾巴，但狐狸要修煉就得有資源，要跟人打架也得有資源，消耗自身靈氣又得不到補充，就算是成仙了也會完蛋。
「我覺得……」越安茫然地看著季修筠，指了指那片三角區的座標，「我應該去那裡看看。」
季修筠也覺得應該去看看。
但不是現在。
而且他是一定要陪著越安去的。
季修筠問：「你想去救他們？」
「不是。」越安指了指那些投影，「天命不可違，他們沒救了，死定了。」
就跟必須等到有人許願讓他成仙，他才能長齊九條尾巴一樣，都是天命。
季修筠不是很懂妖怪的判斷方法，「那你想去做什麼？」
「撿便宜啊。」越安回答得理所當然。
季修筠看著越安，完全沒想到他的回答會是這個。
「撿便宜？」
「嗯。」越安把那些資料全都複製了一份，「要是他們都掛了，那我就去撿便宜；要是還沒掛，我也救不了，就問問是怎麼回事，能幫就幫吧。」
越安倒是沒因為自己的猜測而對人類有什麼意見。
物競天擇嘛，人類揮霍資源把地球弄死了，神仙揮霍資源把仙界弄死了，其實都是一樣的。
「也不知道這仙還能不能成了……」越安嘟噥。
季修筠聞言，沉默了好一會兒，注視著越安正在面板上操作的手。
那雙手生得漂亮，但帶著點小小的顫抖。季修筠伸手握住，入手冰涼。
他使勁搓了搓越安的手，「你看起來不太好。」
越安沒吭聲。
說實在話，他現在的確是不太好。
倒不是因為老狐狸可能死了這件事。
妖怪對於生老病死並不太在意，畢竟時間對他們而言意義不大。懷念歸懷念，但也就是放在心裡懷念而已。
越安覺得不太好的，是他期待已久的仙界，竟然變成這副鬼樣子了！
雖然只是一個可能性，但也夠讓貓生氣了。
鳳凰呢？
龍呢？
說好的奇珍異獸呢！
想到這裡，越安氣得臉都鼓了起來。
「這裡要是仙界……」他不滿地哼了一聲的，「那也太讓人失望了。」
「哪裡失望了？」季修筠問，「是風景不好看，還是東西不好吃？」
越安被問倒了，愣了半晌，搖了搖頭。
「我覺得挺好的。」季元帥這樣說道。
越安想了想，點點頭，「的確挺好的。」
季修筠摸了摸越安的頭。
這樣就糊弄過去了，果然還是個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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