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因為某種原因，現代人喜歡懷抱崇敬之情回顧希臘神話。它們是文化的品質證明，由冰冷的大理石藝術作品、莊嚴的畫像以及令人生畏的神廟體現。就算是輕鬆的神話相關書籍，也是出自諸如史蒂芬‧菲瑞（Stephen Fry）等重量級知識分子之手。那是因為希臘神話啟迪了古希臘與其文明的宗教與政治制度，對吧？對。不過這本書有所不同。完全不需要任何正統的先備知識。你甚至不需要知道誰是波西‧傑克森（Percy Jackson）。
因為在西元前十八世紀，沒錯，西元前一千八百年，希臘神話是由詩人和歌手演出，就是古希臘的瑪雅‧安傑盧（Maya Angelou）或哈利‧史泰爾斯（Harry Styles）。那些故事稀奇古怪、粗野，而且真的很棒──必須如此，否則誰想傳誦啊。我們所知的大部分故事都繪製於西元前第九世紀，寫下來的時間還要更晚。所以這些故事有九百年的時間都在派對、節慶和維持社交距離的狂歡中讓人大講特講。這也是一段很漫長的時間，足供神話變化、為迎合某些政治手段而改編，但我們不會討論那些──雖然有一個總統無可置疑就是宙斯的化身，嗯……
這些神話也有諸多版本，因為當然囉，如果你回到古希臘，告訴那裡的人他們是希臘人，你離開時多半一隻眼睛上會插著一枝箭。希臘並不是一個統一的國家，而是由許多城邦組成，而且彼此間經常開打──他們唯一團結起來的一次是為了對抗波斯人。你以為斯巴達人和雅典人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都差不多？錯囉──雅典人甚至不容許他們的女性離開房子，斯巴達女人則是戰士，而來自不同區域的神話反映出這種多樣性。尤其每個城市都有各自最愛的偶像，像是阿波羅和阿提米斯（終極女戰士）在斯巴達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雅典甚至以智慧女神本尊的名字為名（持平而言，波賽頓給了他們一份糟糕至極的禮物，感覺就像他根本沒想贏）。大多數城邦都有一、兩個守護神：奧林比亞（Olympia）是宙斯，哥林斯（Corinth）是波賽頓，阿哥斯（Argos）有希拉──除此之外還有太多名字聽起來很好笑的城市，像是帖斯庇伊（Thespiae），這裡的人崇拜渴望之神厄洛斯（Eros）；還有底比斯（Thebes），他們選了阿波羅（之後會談到他）和戴歐尼修斯（Dionysus），後者是瘋狂、酒與劇場之神。開趴至上。
這些神話應該要是娛樂才對：你能想像古希臘人縮在營火旁，凍得奶頭都要掉了，一面壓低音量講述宙斯有多偉大的故事嗎？絕對沒辦法。他們香腸都吃完了，所有八卦也已經講乾，因此為了打發時間，他們拿諸神來找樂子。這件事做起來挺容易，因為諸神實在是挺滑稽的一群。這些並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神，而是誇張的角色，跟人類雜處；人類所能提供最好的、最壞的，他們都縱情享受。榮耀？大多數神唯一享受的榮耀只在早晨。神不可靠。就跟我們一樣。
在本書中，我挑選出最有趣的故事：神真正搞砸的故事；在那些時刻中，他們被自己的自尊（和性衝動）把持，我們看見他們真實的樣貌──好色、沒安全感、共謀、偏執、虛榮又小心眼。換言之，極度像人──只是加上一些神的配件，像是長翅膀的涼鞋和永生不死。所以，我們就別再敬畏他們了，開始嘲笑他們吧──古希臘人心裡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1 烏拉諾斯（和他的元祖老二本尊）才是元祖混帳
為了了解宙斯為什麼這麼混帳，我們需要回顧一下他的家族歷史。因為混帳通常有混帳父母，而宙斯也不例外。他爸是個正牌混帳，老爸的老爸名叫烏拉諾斯（Ouranos），也是個正牌混帳。沒錯。不過烏拉諾斯不能怪他爸把他生成一個混帳，因為他沒有老爸。他只有一個媽媽。她從一開始就在了──蓋亞（Gaia）本尊，就字面意義而言就是大地。身為大地肯定無聊透頂，因此她生下天空，這代表她至少有了一個說話的對象。說真的，蓋亞就像女性主義的女祖先──她只為了自己高興而創造出另一個存在，完全靠自己。她明明有一整個宇宙的名字可挑，我實在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將他取名為烏拉諾斯──我的意思是，他甚至什麼都還沒做，聽起來就像個混帳──總之她就是這麼做了。然後她讓他成為她的丈夫，因為選擇實在不多，而且嫁給自己的兒子似乎沒太大問題。事實上，亂倫在希臘神話中常見得很：他們都娶自己姊妹、上自己老媽、覬覦自己老爸。佛洛伊德用希臘神話為他的理論命名有其道理。
總之，烏拉諾斯夜夜疊上大地、與蓋亞歡好。這幾乎稱得上詩意（前提是你忘掉他技術上而言算是她兒子）。然後蓋亞懷孕了。她告訴烏拉諾斯，而他嚇跑了。他還沒來得及追網飛（Netflix）的《性愛自修室》（Sex Education），因此他什麼也不懂。不過蓋亞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已經自己生過一個丈夫了。事實上，她覺得這整個經驗給予她很大的權力感。所以囉，歷經充滿有機蔬果泥和大量甘藍菜的孕期後，她完全沒靠止痛劑就生下十二個孩子──六女六男──並稱他們為「泰坦」（Titan）。一次生下一打小孩，取一個共同的名字真是再方便不過。他們形成有趣的東西，像是大海（俄刻阿諾斯［Oceanus］）和天體科俄斯［Coeus］），然後還有一些不那麼有趣的東西，像是法律（泰美斯［Themis］）。然後因為蓋亞是終極的大地之母，他們都長成長髮、自信的個體，極度獨立，同時又具備強大的家庭觀。他們都沒有打麻疹腮腺炎德國麻疹混合疫苗。
烏拉諾斯討厭他們。他們煩得要命，而且永遠不在該上床的時候乖乖去睡，這代表他和蓋亞的「成人」時間大幅減少──不過還是有時間懷上另外幾個小孩，而且相形之下，十二泰坦就像去公園散步一樣寫意。首先是三個各自擁有一百條手臂的巨人（因為當你們是天空和大地搞在一起，就基因層面，你們生下什麼模樣的小孩都有可能）。他們稱這些小孩為百臂巨人（Hekatonkheire），意思就是有一百隻手的傢伙──這名字也很方便，因為他們就長這模樣，所以不需要用上名牌之類的東西。然後還有三個獨眼巨人（Cyclopes）；他們也在遊戲場造成一點騷動，因為他們用樂高積木做出導彈。幸好並不能用。烏拉諾斯開始聲稱自己得了男性產後憂鬱症，通常只要蓋亞要他照顧小孩就會發作。他不曾計畫成為一位父親，然而突然間，他已經在努力應付十八個小孩，年紀最小的那幾個實際上根本是怪物。在這之上，他還有他自己的天空工作要做，他又不能請事假──他結婚的對象就是他老闆。說他感覺受困還太過客氣。無論如何，這還是不能為他接下來所做的事開脫。
烏拉諾斯抓起一把鏟子開始挖。他挖了一個大坑，深入大地（也就是他實際上的老婆）中心，然後把百臂巨人和獨眼巨人都關在裡面。這是個苦差事，但令人滿足。就這麼一次，做些勞力活兒讓他心曠神怡。他心裡想著，而且不是第一次了，如果他改行換個比較直截了當的工作，他的人生可能會比較輕鬆，像是園丁，或是編籃工，而非像現在肩負整個天空的責任，壓力大得要命，還有各種令人卵蛋發疼的麻煩事，包含整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夜班。他在心裡記下一筆，要開始跑步，或固定做些運動。
同時間，蓋亞也慢慢發現「放養」孩子代表他們現在真的變成野生動物了。他們形成獸群，她開始覺得勢單力薄，尤其每次只要麻煩事上門，烏拉諾斯總是會神奇地消失。因此那晚他下來例行做愛時，她就像這樣：「等等！他媽的等等！我以為現在輪到你照顧比較小的那幾個，所以他們到底在哪？」烏拉諾斯想盡辦法打馬虎眼：「親愛的，天啊，我不知道耶，我以為他們出去探險了，可能只是轉入某條小路而已吧。」蓋亞的反應則是：「我現在沒興致做那檔事，午餐後就覺得莫名肚子痛；不是，在你問之前，不是消化不良。我不知道是怎麼搞的，但是我現在需要躺躺，所以這輩子就這麼一次，換你哄孩子上床。然後你他媽離老娘遠一點！」烏拉諾斯的反應是「屎蛋啦，好吧，我乖乖聽話，這位瘋女士要多大空間我就給她多大空間。」他說完就回天上去了。
這會兒蓋亞氣瘋了。因為當她叫烏拉諾斯滾，她並不是那個意思──她顯然是想要他為自己是這麼一個沒用的混蛋而道歉，然後告訴她他有多感激她。誰知道他就這麼拍拍屁股走人，甚至沒跟孩子們說再見。而且她還是不知道最小的那幾個在哪……等等。她在驚恐中突然領悟是什麼造成她這麼嚴重的胃抽筋。她勃然大怒。她受夠了。報應的時候到了。
於是蓋亞找了一個繽趣（Pinterest）教學，領悟她需要幾個幫手，因此她嚼柳樹皮止痛，放出體內的百臂巨人和獨眼巨人；為了感謝她，他們為她變出一把燧石刃鐮刀。然後她去找她的泰坦兒子們，對他們說：「好囉，你們哪一個要去閹了你們的老爸？因為我來告訴你們吧，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帳──他把你們的手足關在我體內，我這輩子可能沒那麼痛過，所以我要確保他永遠無法再來一次。」他們的反應是：「媽，搞屁啊，妳是經前症候群嗎？」她則是：「沒，我才不是。順便提供你們一點資訊，女人不必等到月經期才發脾氣、情緒化──她們高興哪時發飆就哪時發飆！！！跟男人一樣。無論如何，又不是叫你們殺死他，我只是在創造避孕方法而已。」他們接著說（同時手護著自己的鼠蹊部）：「那臨床試驗之類的呢？因為我們並不確切知道切掉他的老二會產生什麼副作用。」他們說這話時從頭到尾都抓著自己的鼠蹊部。蓋亞看著他們，心想「天啊，男人有夠可悲。」她說：「聽著，這完全合法，我問過你們的姊妹泰美斯，她本身就是法律，然後她說沒關係。」他們說：「妳是指一頭灰髮、很愛辯論的那一個嗎？」她說：「對！」他們說：「什麼，令人髮指的泰美斯？」然後開始用書呆子的口氣說話，還歇斯底里地大笑；她說：「你們都給我閉上鳥嘴！」於是他們閉嘴。然後她說：「好，所以你們哪一個小屎蛋要下手？」
六個兒子中，只有最小的克洛諾斯（Cronus）舉起手。他總是想方設法要讓哥哥們對他刮目相看，而且也夠笨了，竟覺得切掉老爸的老二或許是個好方法。蓋亞頗為失望，因為克洛諾斯有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但只有他自願，因此她別無選擇。
他們前往一家安靜的咖啡店，她點草本茶，他則是熱巧克力；他超級快樂，因為蓋亞通常不准他們吃糖，而且他終於有機會單獨跟他媽好好相處。蓋亞等到他喝完他的巧克力，正要告訴他計畫內容，這才想到他可能還不懂去勢是什麼，因此她說：「克洛諾斯，你知道性是怎麼一回事吧？」克洛諾斯一臉茫然，她心想：「天啊，烏拉諾斯，你連這點父親的職責都做不好嗎？」於是她幫克洛諾斯補習，然後他才得知老二的實際功用，並大受震撼；他原本覺得「耶，我好高興我自願切掉我爸的老二。」現在轉而覺得「媽的，這可能是我這輩子作過最糟的決定。」但他無法回頭，因為他媽是整顆星球的女神，而且生起氣來有夠恐怖。
「你一看見那根老二完全變硬勃起，我要你用這把特別的鐮刀一刀把它從根部砍斷。懂了嗎？」
克洛諾斯覺得自己快吐出來了（這對他來說真的很不妙，不過我們晚點才會談到）。
一週後，他埋伏在他母親床底下，汗濕的雙手緊握住自家打造的鐮刀，對自己的決定後悔不已。這時傳來敲門聲。
「進來吧。」蓋亞用最沙啞的聲音說道。一身鬍後水味的烏拉諾斯進來，在身後關上門。
「妳好美。」他說道。
「謝謝。」她回道。
「好久了呢。」
「是啊。」
就連克洛諾斯也聽得出這段對話有多瞎。
「孩子們怎麼樣？」烏拉諾斯問道，好像他真的關心一樣。
「你說的是將成為世界統治者的那些，還是被你關在我體內的那些，你這爛人？」
克洛諾斯握拳（窩在床底下還是盡可能地握），因為他剛剛得知自己將成為世界統治者，不料手肘撞上地板，他痛喊出聲。烏拉諾斯的反應是「那啥？」蓋亞則是心想「媽的，真不敢相信我竟然把這任務交付給我最笨拙的一個兒子。」不過她褪去衣衫轉移烏拉諾斯的注意力。每次都有用。床底下的克洛諾斯聽得見他老爸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沉重。他看著一件件衣服飄落地板，一面懊悔著他每一個讓自己落入這番田地的決定，包含被生下來。
「靠近一點。」蓋亞說道。
烏拉諾斯不需要任何鼓勵。他像出疹子一樣包覆她全身，口水流滿她的奶子，把她推倒在床上；蓋亞則是想著「克洛諾斯死哪去了？為什麼我還得忍受這些？」誰知道克洛諾斯居然把大鐮刀卡在床墊的彈簧裡了，等到他脫困、爬出來，烏拉諾斯正要壓上俯臥的蓋亞。克洛諾斯遲疑了。他媽那副令人垂涎的胴體看得他目瞪口呆（因為，別忘了，他們是希臘神祇，而亂倫是他們最喜歡的事情之一），不過他逼自己專注於他爸的小鳥。它肯定處於勃起狀態無誤，而他無法忽視那雲朵形狀的龜頭（蓋亞的美妙設計）。但他還是回到手頭上的工作。他瞄準，鐮刀一揮，砍下他爸的小鳥。
血流成河。我的意思是成河，就連蓋亞也嚇到了。血噴個不停。烏拉諾斯吼個不停，彷彿受重傷的動物。他確實也是啦。克洛諾斯手足無措，因為他滿身都是他爸的血，也還因為看見自己老媽的輝煌裸體而大受震撼。接著他的兄姊們到場，他們的反應是──尖叫成這樣是怎麼回事？然後他們看見老爸沒了老二，克洛諾斯手上拿著血淋淋的鐮刀，接著泰美斯說：「這違法了吧？」而蓋亞說：「妳之前說沒關係啊！」泰美斯的反應是「哇啊！等等，媽──妳沒問過我這個吧？我才沒說過呢！」但她媽丟了幾枚銀幣給她，她的反應突然就變成「是噢，隨便啦，我去旁邊忙自己的事了。」然後烏拉諾斯戲劇化了起來，吼著：「妳奪走我的男子氣概」和「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是誰了」之類的。其他人的反應是「現在真的應該先說這些嗎？不是應該叫救護車之類的嗎？因為你有可能失血而死。」蓋亞的反應是「別耍白痴了，他又不會死，你們這些蠢貨；他不會死，只是沒辦法再當任何小混蛋的父親而已，謝天謝地噢。」他們全部朝彼此使眼色，因為蓋亞從不罵髒話，最近卻罵個不停，所以她一定失去控制了（這也沒發生過，因為她可是堂堂大地之母，任何事都處之泰然）。「也是個美人兒」，克洛諾斯心想。
同時間，烏拉諾斯的血聚積成池，非但沒有凝結，還噴出一群生物，他們塞爆房間，就像變裝派對的誇張賓客。有巨人厄里倪厄斯（Erinys）（也稱為孚里埃［Furies］，蝙蝠貌的生物，聚集在犯罪現場要求復仇，對克洛諾斯而言頗有預示的意味），還有墨利埃（Meliae，梣樹仙女）和忒爾喀涅斯（Telchines，半狗半魚的海巫師）。大家都不知所措。因為就某種角度而言，他們是一家人──我的意思是，他們都從烏拉諾斯的血中冒出來，所以這只是一種新型態的懷孕生子。老實說，這一切實在有點棘手。
喧鬧之中，沒人看見切下來的陰莖掉入下方的海中，或是聽見陰莖撞擊水面、激起蕩漾水沫時的嘩啦聲。他們不知道阿芙蘿黛蒂（Aphrodite）即將誕生。我很確定你們都看過維納斯（Venus，她的羅馬名字）的畫像──美麗的女神站在蚌殼上赤條條從海中升起？嗯，她其實是騎在一根老二上，而海浪的白色泡沫則是……好，我讓你自己想通。
一個初始存在的生殖器被砍下，愛神於焉誕生。隨你們怎麼想吧。
2024專利防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