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做噩夢了嗎?
……是夢到了什麼呢。喔,我說老爺,您怎麼像個孩子一樣呢。不不不,我不會嘲笑您的。畢竟所謂的做夢,通常都會非常恐怖不是嗎。您問妾身?妾身不能讓老爺您看到我的睡顏。被客人看到睡著後的容顏,可是青樓女子的最大恥辱呀。從孩提時候開始,妾身都是面向右側入睡。您說,所以妾身的臉才會長成這樣嗎?呵呵呵,老爺您真討厭耶。妾身的眼睛跟鼻子,的確往左邊太陽穴的方向歪斜。因此,嘲笑妾身是醜女的顧客大有人在,被妾身的長相嚇到的客人也不在少數。應該是有隻看不到的手將妾身的五官往左上方拉扯吧?所以,恐怖的好像不是妾身這張臉,而應該是那隻手吧。您說,看不到的東西才恐怖?可是,妾身覺得雙眼可見的東西也是恐怖至極呀。
什麼?……您希望我說點話讓您好入睡嗎?這當然沒問題,但是該說些什麼才好呢。……您想聽聽妾身的生平?這下子,妾身更加覺得您是個與眾不同的客人了。只不過如此一來,好夢將會離您更加遙遠唷。因為只要您聽了妾身的生平,就等同於是作了一場恐怖至極的噩夢。這樣……您還要聽嗎?
陰沉黑夜、妓女院裡,一名容貌醜怪的妓女,扮演起說書者的角色,向恩客娓娓道來她一生悲慘的際遇。她,出生在日本岡山北邊的小村落,是這村子裡最貧窮的人家。母親是個專門幫人打胎的鬼婆,打從她四歲開始便跟在母親身邊,協助殺生的工作。平時,父親酗酒成性,母親則時常打罵她。之後母親還把她賣給了妓院,讓她的人生進入下一場可怕的地獄。說著說著,妓女口中的故事逐漸轉向,四周的空氣跟著凝結起來,有個不知名的聽眾悄悄加入了他們,讓原本如噩夢般床邊故事,更添恐怖。
《真的,好恐怖》榮獲日本恐怖小說大賞、山本周五郎賞,並被譽為開創日本文學新境界的新古典怪奇小說。本書另外收入〈告密箱〉、〈海礁〉、〈那件事〉三篇恐怖短篇。
◎一九九九年獲得第六屆日本恐怖小說大賞。
◎二○○○年獲得第十三屆山本周五郎賞。
◎原日文版全書使用岡山方言撰寫。
◎本書內有四個短篇小說:〈真的,好恐怖〉、〈告密箱〉、〈海礁〉、〈那件事〉。
◎中文版附京極夏彥解說文,以及銀色快手推薦序文。
◎二○○六年被鬼才導演三池崇史拍成電視劇《印記》(Imprint,港譯:鬼妓回憶錄)。這是由美國電影頻道 ShowTime所製作的《恐怖大師》影集第一季的最後一集。這套影集在知名恐怖片製作人Mick Garris的力邀下,匯集十三位當代恐怖電影大師及深具潛力的新興導演,每人以十天的拍攝時間完成長度約一個小時的短片電影,可說是恐怖電影界的盛事。然而,但作為這套影集壓軸的《印記》卻被臨時撤下,只因故事本身涉及敏感內容(觸犯可播放的尺度,在北美被禁止放映),美國的觀眾可能無法接受,才決定直接收錄DVD裡。不過,此作法卻讓影迷們更加好奇,在網站上討論的情況遠比其他影集來得熱烈。(作者岩井志麻子也在裡面軋上一角。)
作者簡介:
岩井志麻子
日本小說家、演員、解說員、評論家、講師。作風前衛大膽,乃日本新時代女性。一九六四年生於日本岡山。之所以取名為「志麻子」,據說是因其父乃日本黑道電影「極道之妻」女主角、岩井志麻的粉絲的緣故。一九八六年就讀高中時,以少女小說《做夢的兔子和警察男孩》(夢みるうさぎとポリスボーイ)在日本文壇初試啼聲,並獲選為第三回小說Junior短篇小說新人賞佳作(以本名竹內志麻子的名義發表)。於一九八八年結婚,從夫姓而以岩井志麻子的名義發表文章,後雖離婚,但因嫌麻煩而沿用夫姓至今。
一九九九年,以短篇小說《真的,好恐怖》(ぼっけえ、きょうてえ)勇奪第六回日本恐怖小說大賞(筆名岡山桃子);二○○○年,再以此書榮獲第十三屆山本周五郎賞。二○○二年《岡山女》入圍第一二四回直木賞作品。同年,《水果》(trái cây)奪得第二回婦人公論文藝賞,《自由戀愛》獲得第九回島清戀愛文學賞。
公開承認自己是韓國男星李準基的超級粉絲,並發表「只要他站在我面前,處女膜便能再生」的大膽言論。二○○八年三月,與小她十七歲的韓國男子結婚。
其他著作有:《邪惡的花鳥風月》、《夜啼之森》、《焦黑美人》、《歡悅的流放地》、《戀愛詐欺師》、《死後結婚》、《美女地獄》,等等。
譯者簡介:
黃穎凡
日本國立岡山大學文學碩士。典型的水瓶座個性。總是異想天開,老愛探究新奇,骨子裡流著叛逆的血液,求新求變、跳脫框架是最高行為準則。
翻譯岩井志麻子的小說,可說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一來因為全篇都是難懂的岡山方言,二來自詡為天不怕地不怕的惡人,唯獨怕鬼。偏偏這本書裡鬼影幢幢,無形鬼、有形鬼、半人半鬼,漫天飄舞。真的,好恐怖。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譯作有江國香織《威化餅乾の椅子》、日本動畫大師宮崎駿的傳記《出發點》、《折返點》、重松清《親愛的比奈猿》、《稻草人的夏天》……等,現為自由工作者,兼職從事翻譯和教書工作。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岩井志麻子藉由同時扮演敘述者的作者身分與聆聽者的讀者角色,成功地將陳腔濫調的怪譚提升到個人的獨特舞台之上。「真的,好恐怖」那份可怕,已不是單純耍弄語感而已。──京極夏彥
這位作者真是特立獨行,語不驚人死不休。嚇、嚇死人了。──譯者譯後感
岩井栩栩如生地將故事中的登場人物帶出,就好像在讀者身邊喃喃私語,把讀者拉進事件現場,你不得不佩服那種親歷其境的恐怖,居然真的可以單憑文字的力量穿透紙面傳遞出來,創造出超立體的官能體驗。──銀色快手
媒體推薦:
[讀者書評]
「一部以明治時代的岡山為舞台,地域性強烈的恐怖奇譚。讓讀者的身心一點一點地感受到,一種莫名的黏膩戰慄。……貧困的生活、封閉的空間、傳統的陋習、進而衍生出的求生本能和食色縱慾、嫉妒心、猜疑感,橫在眼前的是死亡乃理所當然的無盡恐懼。將上述這些因素巧妙融合,編織出分不清究竟是幻想或現實的驚悚故事,作者的手法真是高明得沒話說。藉由這部傑作,讓我們再次領悟:真正的恐怖,來自於人心的黑暗面。」──紫陽花
「由於是用方言寫成,讀起來難免比較艱澀,但正因為如此,才更加有赤裸裸的真實感。老實說,活著的人類才是最恐怖的。這是我讀了這本書之後,最深刻的體悟。」──青森fufuet
「雖是短篇,震撼力卻很強勁。讓人在看完之後,忍不住頻頻回想,而且越想越覺得恐怖。所謂的『horror』是指什麼樣的東西呢?是會讓人想別過臉去,詭異到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東西嗎?『鬼魂』確實很恐怖,不過,這本書真正可怕的地方不在於『鬼魂』,而在於人類的惡意和貪念。」──midori
「我最怕那種黏滑的恐怖感,但是看著看著,眼眶卻忍不住泛淚。以只求一死作為最後希望,而努力活下去的女性,可憐又惹人憐愛啊!」──大阪puya
名人推薦:
岩井志麻子藉由同時扮演敘述者的作者身分與聆聽者的讀者角色,成功地將陳腔濫調的怪譚提升到個人的獨特舞台之上。「真的,好恐怖」那份可怕,已不是單純耍弄語感而已。──京極夏彥
這位作者真是特立獨行,語不驚人死不休。嚇、嚇死人了。──譯者譯後感
岩井栩栩如生地將故事中的登場人物帶出,就好像在讀者身邊喃喃私語,把讀者拉進事件現場,你不得不佩服那種親歷其境的恐怖,居然真的可以單憑文字的力量穿透紙面傳遞出來,創造出超立體的官能體驗。──銀色快手媒體推薦:
[讀者書評]
「一部以明治時代的岡山為...
章節試閱
——您做噩夢了嗎?
……是夢到了什麼呢。喔,是在睡夢中夢到那個啊。原來是那個啊。
我說老爺,您怎麼像個孩子一樣呢。不不不,我不會嘲笑您的。畢竟所謂的做夢,通常都會非常恐怖不是嗎。
您問妾身?妾身呀……光是清醒時所看到的東西,就已經夠恐怖的了,所以入睡後反倒什麼都看不見。
妾身的夢總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連我自己都想不起究竟夢見了什麼。
老爺,請您放心的睡吧。您瞧,還吹來了一陣涼風呢。儘管沒裝蚊帳,但只要像這樣用扇子一直搧啊搧的,蚊子就不會來了。
只要妾身醒著,什麼妖魔鬼怪都不敢來的,所以請您快點閉上眼睛吧。
妾身不能讓老爺您看到我的睡顏。被客人看到睡著後的容顏,可是青樓女子的最大恥辱呀。
不是有人說,青樓女子絕不仰臥入睡,只能面向右方側躺的嗎。雖然許多妓女偶爾會呈現大字型入睡,但是妾身從不會如此失態。
從孩提時候開始,妾身都是面向右側入睡。
您說,所以妾身的臉才會長成這樣嗎?呵呵呵,老爺您真討厭耶。
妾身的眼睛跟鼻子,的確往左邊太陽穴的方向歪斜。因此,嘲笑妾身是醜女的顧客大有人在,被妾身的長相嚇到的客人也不在少數。
應該是有隻看不到的手將妾身的五官往左上方拉扯吧?所以,恐怖的好像不是妾身這張臉,而應該是那隻手吧。
您說,看不到的東西才恐怖?可是,妾身覺得雙眼可見的東西也是恐怖至極呀。
那是因為……算了,別說了。如果真說給老爺您聽,只怕您真要睡不著了。妾身這並不是要威脅您,而且往後也不會的。
對了,自古流傳一句話,名妓必須具備一容貌二床功三手技。妾身卻是三項都缺。誠如您所看到的,面貌醜陋又不討人喜歡。
即便沒有鏡子,妾身也能清楚看透自己的長相。不只是妾身自己的長相,就連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妾身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其實,妾身的年紀還不算老喔。真的不騙您。在妾身出生那年,那一帶還不叫岡山縣,而是叫做是北條縣呢。是明治九年合併的呀?老爺您果然學識淵博。您說您畢業於高等師範學校?真是了不起。哪像妾身我們這種人,連普通學校或稍微搬得上檯面的地方都沒去過。
但是妾身並不在意。因為吃飯討生活這種事,無論貓狗或大字不識的妓女,都是不用教就會熟練的,呵呵呵。
不過,妾身堅持不讓客人看到睡顏這件事,為妾身得到禮儀端莊的好評喔。但妾身並不清楚,妓女禮儀端莊能得到什麼好處就是了。
所以,老爺您就安心入睡吧。若是又做了夢見什麼怪東西的噩夢,妾身會把它們趕跑的。因為妾身很擅長對付妖魔鬼怪呀。
話說回來,老爺您來得有點晚喔。挑選貨色在十二點時就結束了。若是黃昏時分前來,便可透過格子窗選妓,各色年輕貌美的妓女任君挑選。但現在就只剩妾身這種賣不掉的醜女,真是對不住您啊。
而且,每個妓女都隔著格子窗,使出渾身解數來贏取客人歡心,只有我蜷曲在角落裡吧。
不論老鴇們多麼生氣的教訓我,妾身也絕不從格子窗伸出手去。並不是我愛擺架子,或是態度敷衍草率……我只是覺得好恐怖呀。
因為有些不吉的東西,會來抓住我的手呀。不管是死去的父親,或是被殺害的朋友等。反倒是那些還活著的男人們,很少會主動來拉我的手。
而且似乎有股微妙的力量,從左側不斷拉扯著妾身的臉。
您說您正是中意我這奇怪的地方嗎?老爺您可真是個怪人耶。
可是啊,老爺我跟您說。其實妾身從未被溫柔對待過,您這樣反而讓我感到難受耶。所以,請您千萬不要對我說,喜歡我或中意我這樣的話。畢竟妾身是個無論到哪都該被殘酷對待的女人啊。
……您希望我說點話讓您好入睡嗎?這當然沒問題,但是該說些什麼才好呢。既不能說大老闆與老鴇的壞話,也不能亂說朋友或其他恩客的閒話。這樣一來,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妾身自從十六歲時被賣到這裡後,外出的次數可說用手指頭都數得出來。而且所謂的外出,就僅止於在夜裡透過格子窗仰望天空,或是像今晚這樣從二樓的窗口往下望而已。
……您說您想聽聽妾身的生平?這下子,妾身更加覺得您是個與眾不同的客人了。只不過如此一來,好夢將會離您更加遙遠唷。
因為只要您聽了妾身的生平,就等同於是做了一場恐怖至極的噩夢。
這樣也不打緊嗎?既然如此,那我就說嘍。首先呢,妾身是出生於津山附近,大約離這裡六里遠的小村莊……至於村名嘛,說了您大概也不知道吧。
那裡叫做日照村,俗稱強訴谷。村人都以務農為生,但鮮少有豐收年份,總是歉收居多。因此男人多以受雇領日薪的農工身分來餬口,而女人則幾乎都遠走他鄉謀生。被賣到青樓去的也不少,但並非像妾身一樣在附近而已,而是被賣至遙遠的九州或大阪等地。
一提到岡山,大家總會想到南方那一帶,而不禁投以羨慕的眼光吧。土地肥沃,城鎮發展迅速,商旅來往也熱鬧繁榮,造就了許多富有人家。而且……冬天氣候也很溫暖吧。但我不大喜歡備前那邊的人,因為他們都愛耍小聰明。什麼!老爺您是備前人呀,那還真是失禮了,請原諒我的失言。
……然後呢,再說到我所居住的,那北到不能再北,位於中國山脈最尾端的小村落,可就連半個有錢人都沒有,全都是一貧如洗的窮人。即使是十六、七歲的年輕人,臉上跟手腳也全都布滿小皺紋而且曬得黝黑無比。能夠活到四十歲就已經算是長壽了。
其中最貧窮的人家,就是我們家了。並非我誇大其詞,真的是過著連牛都不如的日子。
因為妾身我是餓死仔呀。沒錯,就是鬧飢荒。因為我出生於鬧飢荒的年度,所以是餓死仔。
我剛才不是說過,那一帶鮮少有豐收,而且每隔一年就會鬧飢荒的嘛。
因此,妾身對於死人的記憶遠比對於活人要來得多。
不用說,那些當然都不是美好的記憶。不值錢的人命就像草芥一樣,死再多也不足惜呀。
我娘是個產婆,但卻是個專門幫忙打胎的產婆。
她從未接生過活嬰,所以應該連產婆都稱不上吧。
村裡的人都叫她墮子婆或刺子婆。甚至還有些小鬼們會毫不客氣的叫她鬼婆。如此一來,妾身當然就是鬼之子嘍。
我們家雖然遭到全村人的排擠,但唯有那個時候才會被村人叫去。
那個時候,也就是指打胎的時候。有時必須把胎兒從孕婦肚子裡硬拉出來,有時必須把出生的活嬰給悶死。唯有那種時候,我們才有機會與村人打照面。
妾身從四歲開始,就跟在我娘身旁幫忙了。
小時候,我負責去摘採野菊或酢漿草,還有搓麥稈,長大之後……則是負責壓住產婦的手腳。工作性質就好像是劊子手的幫手一樣。
那些女人們,不怨恨像隻母狗般動不動就懷孕的自己,也不怨恨把胎兒拖出來再悶死的我娘,卻把那份怨念都移轉到我身上……真是令人受不了。
您應該不知道吧?野菊跟酢漿草的根,是用在這個洞的。老爺您方才也用過的呀,呵呵呵,就插進這個洞裡,用尖端刺向胎兒好讓他流出來。
明明臉跟手腳都被曬得又髒又黑的,但為何那些女人的大腿卻那麼地白皙肥軟呢。不管是多麼乾扁的女人,大腿上全都裝滿了肥滋滋的豐潤脂肪。
被拉出來的胎兒,皮膚首先會呈現白色,接著轉變成鮮血般的紅色,臨死前則變成暗黑色。
這個洞連接著地獄,妾身從小時候就知道了。
我常想,為什麼不把這個洞給封起來呢?萬萬沒想到自己後來居然用這個洞來做買賣。總之,幸好當初沒有把它封起來,呵呵呵。
男人並不是性好女色或是喜歡女人的洞,而是喜歡那直通的地獄吧。因為那是他們在出生前所待的地獄呀。
也因此,我從懂事以來,就開始協助殺人的工作。
倒也沒有特別開心或難受的感覺,因為這是妾身與生俱來的命運啊。
甚至有人得意洋洋地說:就是因為妳殺嬰所以那張臉才會長得那麼歪斜吧。
我並不會害怕啊。因為……嬰兒跟小產兒都是我的好朋友呀。
打胎的工作在飢荒時期反倒生意興隆。野菊幾乎荒蕪殆盡。而因草木貧瘠而消瘦的蜻蜓及瘦鳥,來回飛舞於田野間的情景,至今仍鮮明烙印在我的腦海裡。
咬緊牙關捱過飢荒的我,也是瘦到與骸骨無異。飢餓的村民們紛紛到附近的山谷挖掘蕨類果腹。即使女人們全都瘦得皮包骨,但是小產兒仍不斷增加。因為無論多麼飢餓,人們還是無法停止做那檔事。
然而,在這麼枯寂貧乏的景色中,為何天空會如此澄淨湛藍呢?晶瑩剔透到理應看不到的星星似乎也都清晰可見。
關於妾身孩提時期的回憶,除了打胎之外別無其他。那是我小時候的唯一回憶。
將胎兒引產之前,必須先讓糞便排出。鮮血與糞便的味道充斥家中,在夏季尤其令人難受。不過,只要把它當作是墮入屎尿地獄前的準備,應該就不足為奇吧。
將糞便裝在盆裡,然後再將死胎扔進裡面。真的是毫無慈悲心的用力一扔。雖說是死去的胎兒,但所受到的待遇卻與糞便血塊完全相同。
我曾在廟裡的地獄草紙上看過描繪著同樣情節的畫作。繪畫的技巧雖然拙劣,卻也因此讓人感到格外恐怖。
和尚說那張畫上的血是真的。但那應該是騙人的吧。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永遠都保持鮮紅色的血呢?血是又黑又臭的東西啊。
話說回來,那小產兒明明什麼壞事也沒做過,為何會被打入屎尿地獄呢。佛書上不是說,他們既不會下地獄,也無法前往極樂世界,只能在賽之河原哭泣而已嘛。
那個和尚還告訴我,那也是將不潔之物視為潔淨,或將潔淨之物視為不潔之人所墜落的地獄。可是他也玩弄了妾身的身體呀。那他會墜落到第幾層地獄去呢?
那小產兒是因為眷戀著把自己當作糞便丟棄的爹娘,才會無法脫離苦海吧!
即使在現世無法與爹娘見面,在屎尿地獄裡應該就能和他們相逢了吧。然而,他爹娘就算在那裡,也依然會對自己的孩子視而不見吧。儘管如此,孩子卻仍對爹娘戀戀不捨。
……您問妾身為何沒被打掉呀?
啊哈哈哈,老爺您府上一定是富貴人家,而且您又是男丁,想必是在眾多期待下誕生的吧。您應該是在豪華的宅院裡,由溫柔的產婆接生下來的吧。
妾身則完全不同。我娘當時已年過四十,而且家中窮到連一隻老鼠都沒有。
更何況妾身還是個女的。
而且另一個也是女的。沒錯,我們是雙胞胎。可說所有打胎的條件都齊備了。順帶一提,妾身姐姐的外貌也是非比尋常。
……您問到底長啥模樣呀?就請您饒了我吧。因為她畢竟是我的姐姐。說出來就太可憐了。
不過,妾身並不是被用野菊根引產出來的,而是順產生下來的。方才我也提過,那一年適逢飢荒,到處都有女人需要打胎,我娘忙得不得了,一直到足月前都沒留意到自己的肚子。
我娘自己一個人生產,還自行清理胎盤,甚至連丟棄嬰兒的工作……都自己包辦。
總之,她用濕布壓住嬰兒口鼻,將嬰兒扔進了家門前的那條河裡。因為那條河是專門用來丟棄小產兒的河川。在理應是蛙鳴不斷的夏夜裡,那裡卻是小產兒的哭聲不斷,而且那哭聲是全年無休。
儘管如此,妾身卻是毫髮無傷。經過了兩天依然存活著。
我仍清楚記得在那條河裡的那兩天……如果我這麼說的話,您一定會氣我愛說謊吧。但這是千真萬確的呀。我的眼睛還睜不開,一直處於幽暗的狀態。河水柔軟滑溜,飄來一陣女人的氣味。妾身沒有溺水,也沒被烏鴉給吃掉,只是被沖到草叢裡去了。
幽暗薄暮的那端,聚集了許多人。輕撫我額頭的,應該是被供奉在附近山裡的神仙吧。幫我趕走烏鴉的,應該是在臨死前大哭一聲的某個陌生嬰兒吧。不知從何處飄到我嘴邊的半腐爛小產兒,則是養分供給者,妾身靠著舔舐他的手腳才得以存活。
我娘在產後隔天即恢復接生工作,當她將被悶死的小產兒拿到河邊丟棄時,無意間發現了一息尚存的妾身。
或許是天意吧,這讓我娘不由得心生憐惜。
……算了吧,再說下去就太恐怖了。妾身是如此,妾身的姐姐也一樣。
您問我姐姐呀?她……已經沒了啦。所以,我們就不要再提她了吧。
誠如方才我所說,當時有許多女人還來不及打胎就直接生了。
至今我仍清楚記得,有個嬰兒在出生時只有巴掌大小,卻已能張開眼睛,嘴巴也能開闔,但還不會哭泣。眼皮都還沒長齊全,眼珠卻已能滴溜轉……眼睛瞪得好大。
他並不是在看妾身或我娘,而是生下他的母親。但那並不是眷戀不捨的眼神。不過,我娘隨即一腳將他踩爛,包進布包裡就是了。
您問那個女人嗎?您以為她會因此感到懊悔而祭拜小產兒……是吧?我說老爺,您果然是出身於富貴人家喔。
我從未看過因丟棄嬰兒而難過哭泣的女人。她們通常都在止住失血之後,便立刻又對那檔事狂熱不已。然後,再度毫不在意的來找我娘。
這也沒辦法啦。因為老百姓的生活樂趣,就只有吃飯跟那檔事而已啊。
妾身雖然在吃方面相當拮据,但對那檔事卻未曾煩惱過。呵呵呵,這大概可說是天賜的詛咒吧。因為妾身即使沒做防範措施也不會懷孕喲。我們妓院裡,有個被叫做畜生肚、像母狗般動不動就懷孕的女人,但妾身卻從不曾懷孕過。
我想,大概是因為妾身……仍然跟個小產兒一樣吧,哇哈哈。
話說回來……不知那些小產兒在死前看到的是什麼樣的世界?我想,即使他們看到了,大概也料想不到那就是現世吧。
他們八成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地獄吧。因為映入他們眼簾的,就是墮子婆跟她女兒,以及生下自己的母親這三隻鬼啊。
呵呵呵,說好要讓您做個好夢,卻將您引到做噩夢的方向。難道這是天譴嗎?下次請讓擅長床笫之術的美女來服侍您吧。
什麼……您很在意為何我家會遭到全村隔離啊?我說老爺,您還真是喜歡聽鬼故事呀。您該不會是想做噩夢吧。
好吧,那妾身要開始說嘍。
——您做噩夢了嗎?
……是夢到了什麼呢。喔,是在睡夢中夢到那個啊。原來是那個啊。
我說老爺,您怎麼像個孩子一樣呢。不不不,我不會嘲笑您的。畢竟所謂的做夢,通常都會非常恐怖不是嗎。
您問妾身?妾身呀……光是清醒時所看到的東西,就已經夠恐怖的了,所以入睡後反倒什麼都看不見。
妾身的夢總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連我自己都想不起究竟夢見了什麼。
老爺,請您放心的睡吧。您瞧,還吹來了一陣涼風呢。儘管沒裝蚊帳,但只要像這樣用扇子一直搧啊搧的,蚊子就不會來了。
只要妾身醒著,什麼妖魔...
推薦序
[序文╱銀色快手]
凝視深淵的駭人怪物──淺談岩井志麻子的恐怖神髓
我曾做過這樣的夢。
一開始是聲音,從天花板傳來清脆的滴水聲,接著女人的尖叫聲穿刺耳膜。我努力睜開眼,卻發現有個雙眼失明的老婆婆從黑暗中隱現,她坐在搖椅上,用暗啞的嗓音說著我聽不懂的方言,似乎吩咐我把地上那堆黃紙燒化,於是我隨手撿起一紅瓦盆,火柴擦亮了幽暗空間,黃紙瞬間燒成灰燼,悼祭著無法安息的魂魄。
老婆婆起身向前一把抓住我的手,感覺有電流通過身體,彷彿自己附在另一個人的身上,脖子被緊緊勒住,快要不能呼吸了,對方還不停地把我的頭按入水中──冒著蒸氣的熱水,才驚覺自己躺在浴缸裡,我想喊救命,但是叫不出聲音來,像凶殺案的現場那樣,紊亂的血漬染紅了畫面,意識到自己就是一開始那位尖叫的女子,而我正經歷著她被男人虐殺的過程,記憶如同影像倒帶,從相識、爭吵到遇害,甚至記得男人的臉,這時老婆婆放開手,夢境如泡沫消逝,我不停狂哭直至醒來,背脊冷汗直流,連腳底板都是冰的。
我清楚記得夢中女子的悲慘境遇,彷彿她身上每一吋傷痛都伸手可觸,即便清醒,積壓在胸口難以言宣的窒悶感幾乎籠罩了一整天,回想起來,不愉快的烏雲好像又會飄過來似的……
真的,好恐怖!
岩井志麻子繪聲繪影的恐怖文字,無意間敲醒了我記憶深處沈睡已久的真實恐懼。她在這本書裡面特意使用家鄉的方言,也就是岡山腔日語,述說著「好像真有這麼回事」的鄉野傳奇,即使讀起來感覺很毛,又會忍不住繼續翻下一頁,這就是故事迷人的所在。
時間不知不覺倒退一百年,來到西方文明開化,幕府政治逐漸瓦解的明治、大正時代,科學技術突飛猛進,正急速近代化的同時,魑魅魍魎則在暗地猖獗,社會普遍瀰漫著不安的情緒,可說是怪事頻傳的黑暗時代。遠離城市的偏僻鄉間,仍存在著難以理解的迷信與禁忌,在農村地區發生小孩被人擄走,近親相姦,來不及絕育導致的墮胎,農作歉收引發的飢荒、掠奪,大規模流行的傳染病,加上階級制度的不平等,老百姓苦不堪言卻也習以為常。
看似一片榮景的明治時代,在妓院的房間裡,一個容貌醜怪的妓女向她的恩客,訴說著一生悲慘的際遇,如此娓娓道來的故事,彷彿真實發生過,岩井透過第一人稱或第三人稱的描述,栩栩如生地將故事中的登場人物帶出,就好像在讀者身邊喃喃私語,把讀者拉進事件現場,你不得不佩服那種親歷其境的恐怖,居然真的可以單憑文字的力量穿透紙面傳遞出來,創造出超立體的官能體驗。
唯有親身經歷的恐怖,才是真正的恐怖!因為是親身經歷的故事,肯定比透過他人的描述所感受到的更加深刻。他人不論是口述還是文字描述,甚至是電影畫面都能嚇人,但絕對比不上親身經歷來得恐怖。
作者很巧妙地運用了歷史背景作為恐怖故事誕生的殘酷舞台,營造出極具張力又詭異的說書氛圍,讓人渾然忘了是在閱讀小說,跟著故事中的說書人一同融入晦暗未明的幽界中,怕是一回神,女鬼已在你耳邊吹氣,牆壁上爬滿了駭人怪物,當你暗叫不妙,已經太遲了,早被文字織成的恐懼之絲緊縛纏繞而無力抵抗。
活在這世上有時候覺得很恐怖,那是因為沒有比人心更恐怖的東西了,當一個人好端端的卻變了心,戴著良善的面具卻暗地捅你一刀,你怎能相信浮現於表面的虛情假意,其內在不是包裹著惡毒的汁液呢?
你或許也有這樣的經驗吧,愛上某個人,近乎瘋狂的癡迷執著,而對方卻無動於衷,內心是多麼的痛苦難熬;或是相愛了之後,無意間發現被戀人劈腿背叛,熾烈的愛意瞬間轉為燃燒的恨意,要是被惡意遺棄、迫害、殘忍的對待,甚至連恨意也一起被埋葬的死後,恨不得化為厲鬼來報復對方。這一類因果報應的故事,自古以來不是很常見嗎?
愛一個人可以成魔,恨一個人可以化為厲鬼……嘿嘿嘿,這不是很恐怖嗎?意想不到吧,原來人們的愛戀執著竟是妖魔的培養皿!你害怕了嗎?有時候一個人往往同時戴著天使與魔鬼的面具,完全取決於透過何種角度去看待,站在何種立場去評判。若是一個人獨自戴著這兩種面具活著豈不悲涼寂寞,好歹也要找個伴彼此折磨才有趣啊!當你和枕邊人肌膚相親的時候,也許會忘記對方可能正戴著魔鬼的面具,當你期待著對方戴著天使良善的面具時,也許他的眼珠被挖掉了,內心空蕩蕩什麼也沒有,只有凝視著深淵的駭人怪物在陰暗角落喘氣吐息。
你窮盡氣力,也不能完全理解對方在你身上所做的一切,惡意的攻訐,流言蜚語,被孤立被排擠,被歧視被欺負,不公平的對待,近乎凌遲的精神折磨,這些事物全都是人手造出來的,建立在妄想與迷信,恐懼與自我保護,種種因果相生的關係上,你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告密的箱子、港邊的海妖、會說話的牛,這些鄉野裡流傳的故事,岩井信手拈來,其背後都有許許多多訴說不盡的痛苦、委屈、悔恨與哀愁,以恐怖加上傳奇故事的類型小說而言,她確實是其中的佼佼者,顯然是說故事的箇中高手。
在電力尚未普及到每一個家庭的那個年代,夜裡若不點蠟燭或油燈,在家中行走都有困難,很可能會碰撞到家具或是不小心踩空跌跤,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暗空間,益發激起讀者原始本能的恐懼,岩井志麻子的四則短篇故事,則意欲在人心難測的黑暗中,悄悄點燃起一絲希望的光明燈,為那些無法言說的弱勢族群,魂魄無法安息的怨靈發聲,藉由故事作為載體,流傳給更多的人知曉,屬於那個年代不能說的祕密。
日本幻想文學的編集長東雅夫曾說過,受到中國文學中的「志怪」與「傳奇」等筆記小說的影響,以及從歐美傳來的哥德式恐怖傳統,江戶時代這兩者混同為一,也影響了近代以來的恐怖文學思潮。諸如:坂東真砂子的《狗神》、篠田節子的《神鳥》、小野不由美的《屍鬼》、牧野修的《屍之王》、加門七海的《咒之血脈》、大塚英治的《木島日記》、半村良的《簞笥》等,都在此一恐怖傳奇小說的系譜之中,很幸運的,現在我們擁有了岩井志麻子的小說,可以好好抱著噩夢睡覺了。
[序文╱銀色快手]
凝視深淵的駭人怪物──淺談岩井志麻子的恐怖神髓
我曾做過這樣的夢。
一開始是聲音,從天花板傳來清脆的滴水聲,接著女人的尖叫聲穿刺耳膜。我努力睜開眼,卻發現有個雙眼失明的老婆婆從黑暗中隱現,她坐在搖椅上,用暗啞的嗓音說著我聽不懂的方言,似乎吩咐我把地上那堆黃紙燒化,於是我隨手撿起一紅瓦盆,火柴擦亮了幽暗空間,黃紙瞬間燒成灰燼,悼祭著無法安息的魂魄。
老婆婆起身向前一把抓住我的手,感覺有電流通過身體,彷彿自己附在另一個人的身上,脖子被緊緊勒住,快要不能呼吸了,對方還不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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