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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徵求有驚喜
1.轉角的帽子店
暑假快結束了。千春記錄了盆栽植物生長、看完了《水滸傳》、寫了心得感想、最後也完成那本頗厚的暑假作業。她騎著樓下文具店老婆婆送她們的腳踏車，輕鬆的在街上閒逛。輪子輾過小小的沙塵。
千春是個即將升上六年級的女孩子，臉上常帶著笑意，和同學談話也很熱絡，旁人常誤以為她很無憂無慮，但她只是不願把悲傷表現出來罷了。「別人應該不希望看到我難過或生氣的樣子。」她這麼想。住家附近的自助餐館老闆娘曾問她會不會向同學哭訴，因為老闆娘知道她們的情形。千春的媽媽在一間自助餐館當廚師，為了替她多存點學費，每天晚上都會留下來洗碗。千春曾經多次在餐館後門那兒，隔著玻璃窗，看媽媽的長瀏海披在臉上，手拿菜瓜布使勁刷洗堆疊的碗盤。
看到小女兒來了，媽媽總會露出慈祥的笑容，將打包好的菜餚遞給她，這是經過老闆娘同意的，「反正每晚都有剩菜，倒掉浪費。」老闆娘是虔誠的佛教徒，常在店內播放為經文歌詞編寫成的歌曲，一踏進正門，就能看到那一張觀世音菩薩顯靈的圖像。那間餐館是可以讓千春安心的地方。
車輪快速轉動，千春腦中也切換好幾張媽媽的影像。台南暮夏的夕照把輪子鋼骨照得一閃一閃的。「好像有紙條卡在輪子縫裡。」她按壓把手煞車、單腳踏地、略微彎腰向前查看。「咦？」沒有任何廢紙。停下車的她抬頭望發現鎮長家那條路上新開了一間店。推著車向前走，她位在轉角處，懸掛著方形招牌，鏤空的圖騰由尖帽頂和女人的側臉輪廓組成，好像是個女巫。門把附近還貼著一張紙，用簽字筆註明：「徵店員。意者請內洽。」還在端詳，有隻黃貓溜過她腳邊，自顧自的從門縫鑽進店裡。千春把腳踏車停在門口，不自覺的跟著高高低低的貓尾巴移動。
店裡的三面牆壁跟天花板上掛著琳瑯滿目、各式各樣的帽子；架子上也陳設了一些。有的很常見，帽沿滾上蕾絲或緞帶的那種；有的做成野生動物的頭，千春被鹿和豹的眼睛盯得恍恍惚惚。櫃台傳來一位女性的聲音：「妳終於來啦！」她戴著一副眼鏡，臉上絲毫沒有皺紋，銀白色的髮絲束成馬尾。不管千春呆望的眼神，女主人繼續說：「你們九月一號開學嘛？」
千春點點頭，但其實摸不著頭緒。
「那妳就禮拜一到禮拜五每天放學後來顧店，每天三小時、薪資一百元。」語畢，女主人彎下腰，從櫃台內夾層捧出一只茶壺和兩個茶杯，把茶水注入後，遞給千春。「這是用歐薄荷泡的，加了一點藍莓果。」
千春一邊納悶為什麼她知道她會來，一邊舉起杯子，聞著香氣。
「妳在想我為什麼認識妳，還在妳今天來之前的幾分鐘就泡好了茶，對不對？」
千春又點點頭。因為有些激動，手中的茶被搖晃得濺出微小水花。
「妳真老實。」女主人笑了笑，那聲音像風拂過風鈴般，輕輕搖曳。她點出了千春心裡的疑問，但沒有解釋。接著，她突然一臉正經的說：「妳來這裡打工的事不能告訴任何人，去完自助餐館後，就直接過來。」
她怎麼知道我每天都會去媽媽工作的餐館？千春累積了更多疑問。
「好。那我該……」她身子略往前傾，右手緊捏左手掌，想問她問題。
「叫我俄蘇拉就好了，千春。」
茶不知不覺被千春喝完了，向女主人致謝後，她步出店門，回頭瞧那懸掛的招牌，上面刻著：俄蘇拉帽子專賣店。
2.開 學
朝會的鐘聲響了。班長命令全班同學到教室外的走廊上排隊。不高也不矮的千春夾雜在同學中，她望了余有惠一會兒，想起前幾天晚上接到她的電話，有惠坦誠她完全沒看《水滸傳》，正在為一千到三千字內的心得報告發愁。「如果沒有看，是寫不出來的。」千春誠心的回應。「喔……」話筒另一頭的有惠在苦惱，也傳來她家人觀看電視時伴隨的笑聲。
「還有幾天的時間，趕快去圖書館借來看吧。」千春有些為她焦急。
她寫完了嗎？有惠的表情看來好像什麼也沒發生，她正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子。儘管還沒正式活動，她的好幾撮髮絲卻已脫離黑色髮圈束成的馬尾，迷失的飄盪著。
同一走廊上的班級都出列了。他們隨意站著閒聊，延續暑假的懶散，無心排隊的樣子。
「向前看──齊！」站在隊伍最前頭的陳亮宇，是大家公認最適合的班長人選，果然不負眾望，他不但成績好，喊起口令來一點也不馬虎，咬字很清楚。原本凌亂的隊伍轉瞬間已排出整齊間距。
「齊步走！」
「一、二、一、二。」大家抬起右腳左腳前往操場。但喊個幾聲後，大家的拍子又亂了，索性不喊，以節省力氣。這是同班一年來的默契。
今天是全校朝會，待站定各班級位置後，班長陳亮宇一邊巡視，一邊走到第一排的高個子身旁。級任導師用撲鼻的香水味讓整個六年二班得知她來了！同學不敢聊天，乖順的遙望司令台。
校長是個擁有中廣身材、頭頂微禿的中年人，他用緩慢沉穩的語調對全校師生演講：「希望你們暑假都過得很充實。校長這個暑假到歐洲的義大利度過了一個月……」
儘管入秋了，天氣仍很悶熱，太陽光線不留情的攻擊小學生們的頭皮和肌膚。千春的臉頰被曬得通紅，緊靠著腰部的手也不停冒汗。「校長這個暑假還閱讀了五本書，它們分別是……」
同學們的膝蓋開始微微顫抖。校長不時闔上眼睛，回憶書的內容，由於每每閉眼大約五秒，小孩子在心裡譁然，「他睡著了嗎？」
「讀書和旅行可以幫助我們拓展視野。今天，我想特別對六年級的同學們說，把握這在小學的最後一年，要細細領會待人處事的道理……」校長總算演講完畢。
各個班級魚貫的在老師們的帶領下回教室。
導師在黑板上工整的寫下：「九月一日星期三」後，隨即轉過身來展開第一堂課。各科目的課本疊成好幾落在講台上，六年二班的學生正很有秩序的領書。站在講台上的導師不顧彎腰拿書的孩子，開始發表言論：「我先生帶我跟我兒子一起去日本玩了五天。」只有在學期初的時候，導師才會顯得神清氣爽，等到期中後，她的動作和話語則會流露出一種不耐煩的情緒。她最寶貝的就是她四十一歲時生下的兒子，也念同一間學校，不過他比大家的年紀還輕，剛升上五年級。
「老師妳是到日本的哪裡玩呢？」張子騫撐大鼻孔，舉手提問。他是個黝黑、微胖的男孩子，經常一下課就衝去福利社買點心。
「我們去北海道。」導師的嘴角浮現得意的線條。她接著說道：
「我們到富良野看薰衣草、到函館搭纜車賞夜景，那邊晚上的萬家燈火好漂亮喔，還到熊牧場看熊。」
班導說了好多千春不熟悉的地名，她還不時用手背把長髮刮到肩膀後邊，上午的光陰就在她與學生的一問一答中流逝。她口口聲聲說要大家收心上課，但其實卻在回味自己的旅行經歷。
正午的鐘一響，同學們抑或走到教室後面的蒸飯箱取便當，抑或衝到福利社跟汗流浹背的各年級學生搶購食物。顧曉倩，這位大小姐，則慢條斯理的走到教室外頭，靠在牆角，等待菲律賓籍的傭人從家裡送餐點來給她。
紀康玲繞到千春座位旁， 說道：「這次我們沒有被分坐在一起耶。」
「對呀。」
「老師要我把這疊東西交給十五班的導師。」康玲懷中抱的那一疊像是試卷紙。二班的導師常派學生傳話或遞物品。她想邀千春陪她一起去。
「好啊！」千春起身。
經過一個暑假，走在千春右邊的康玲更顯得高，大概是又長高了。康玲的臉較瘦長、嘴唇豐厚，眼睛大而明亮， 千春打從心底覺得她長得很美。到走廊盡頭，見到階梯，兩人拾級而上。
「妳看──」康玲伸出擦了粉橘色指甲油的小指。
「好好看喔。」
康玲又從裙子裡的口袋抽出一張布滿星星、彎月、花朵的各式亮片貼紙。「這是在妳家樓下文具店買的，貼紙加指甲油只要三十元耶。」
康玲實在很喜歡這個，但怕被導師發現，那可會被大聲責罵，因此只塗了小指。
千春想起很小的時候，第一次和姊姊一同去文具店，由於找好久都找不到要的筆芯，東張西望的發愁，還被文具店老婆婆誤會，以為這兩個小鬼是來偷文具的。後來她變得很喜歡千春，常一邊叼著菸，一邊探問她的學校生活。把試卷紙交給十五班導師後，兩個女生徐徐走回教室。剛和康玲一起吃完便當的千春，看來是睡不著午覺的。她伏案想著康玲後腦勺的馬尾，又想起了那天傍晚悠悠掃過她腳邊的貓尾巴。下午第一堂課來了一位甫從學校畢業的社會老師。他在黑板上寫下
自己的名字後，隨即轉過身來，對全班說道：「雖然只是開學第一天，但我希望你們不要懶懶散散，快打起精神來！」他的面部肌膚留有青春期皮脂分泌旺盛的痕跡。
剛從午睡中醒來的學生們嚇傻了眼，這位老師的聲音聽起來讓人很緊繃。
社會老師繼續發表：「大學時代的教授跟同學都一致認為我是個很有抱負的青年，我也覺得自己有滿腔的熱血來改變這個社會，首要之務就是從國小教育扎根。你們要知道你們是國家未來的主人翁，你們有天會將國家的命運操之在手，我做過的所有事情都可以當作你們的借鏡。我相信你們對我有很多問題，那我現在就一一為你們解答。」
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鬼的張子騫舉手發問：「老師你是從哪兒來的？」
「我從台北來的。」社會老師用左手扶了一下金邊眼鏡，努力瞧一瞧這個發問的小胖子。「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就已經把貝多芬和莫札特彈得滾瓜爛熟。爸媽送我參加比賽，可惜我那天拉肚子，表現失常，所以沒有得名。不過我守著不屈不撓的家訓，並重新思考其他的可能性。我決定好好用功，高中跟大學都考上了我的第一志願。我加入了辯論社，還在全台北市的辯論比賽中被媒體報導。我上了各大報紙和雜誌的版面。」誰曉得我現在要來教小學生？他在心裡暗想，惆悵了一秒。他從西裝褲裡抽出手帕，拭去額頭上的汗。
留著長捲髮的顧曉倩斜睨著他，然後伸手詢問：「那老師有女朋友嗎？」
「目前沒有。以前有交過，但分手了。」
「為什麼會分手？」
「因為我們的理想不同，她後來出國念書了。」老師沒有說出她是因為受不了他的個性，想用出國來擺脫他。其實他直到此刻也還不清楚自己哪裡不對。他小而略帶三角形的眼睛透露出愚昧。他又扶了一下眼鏡框。望著三十個小孩子天真的臉龐，他只覺得有些厭惡。
「那她長得怎樣？」顧曉倩追問。
「跟我一樣戴金邊眼鏡、跟妳一樣燙捲頭髮。」
同學們笑了笑。
「兩年前，我還帶她到廣場加入靜坐行列，向政府表達我們對改革的訴求。」事實上，是他逼女朋友去的，還害她患了重感冒。
「老師你看起來真的是很有抱負！」顧曉倩討好老師的習慣又來了。
正好，社會老師分辨不出老實和擅於巴結的學生。他心花怒放。他說道：「我才剛來到這個小鎮。假如你們在路上遇到我，要跟我打招呼喔！」
不知道為什麼，千春不是很喜歡這個老師。
他話鋒一轉，「你們要立足台灣，放眼全世界，要有國際觀。像老師我的英文就很好，國中時的我就敢跟外國人對話，還參加過學校的英文辯論比賽，拿了冠軍。有些能來國小教英文的喔──不一定很會教，假如你們有什麼英文方面的問題可以來問我。」社會老師掩蓋了一個事實：那年的參賽隊伍只有兩組，評審老師又因為臨時生病請假，校方只好請門外漢來評分。
「英文老師對我們很好，教得也很好啊！」千春心想。
鐘聲結束了社會老師冗長的自我介紹。又一個鐘響帶來了充滿朝氣的英文老師。
她提著CD音響，播放那首英文兒歌，讓小朋友們複習頭、眼、耳、鼻、舌等身體各部位的英文名稱。她揮手示意，他們很迅速將桌椅往牆邊靠攏並圍成一個圈，空出了中央的空地。他們看著老師跟著音樂，快樂的扭動身子、揮舞手腳。大夥很快就將社會老師的陰沉拋向腦後。連時常翹課的李柏彥都會出席每次的英文課，加入歌舞的陣容。英文老師接著手拿粉筆，在黑板中心由上到下畫了一條線，意謂將
全班分成了兩組，發給他們各一枝粉筆。再來，她站在講台上念出了一連串數字，範圍是一到一千，看哪一組最快在黑板上寫下正解，就可以得到一顆星。她不時用甜美的聲音問同學了不了解遊戲規則。每個人都在這刺激的比賽中玩得不亦樂乎。得到最多星的那一組還能獲贈小禮物，有時是自動筆芯，有時是面紙，有時是卡通人物印章，也送過王子麵。
六年二班開學的第一天就在驚呼、唉聲連連中落幕。
3.展開打工生涯
從還在工作的媽媽手裡拿了便當後，千春沿著這條街走，看到俄蘇拉帽子專賣店的方形招牌，深吸了一口氣。那一瞬間，厚重的木門被風倏地推開。千春踏進店裡，腦筋轉著：「這絕對不能讓媽媽知道。」臥在地板上的黃貓抬起頭來，對她「喵──嗚」了一聲。她發現，牠的毛皮是土黃色的，但背上還有淡褐色的紋路，如杏仁般的眼球好像受傷過，上面有一條凸起的疤，牠眨眨眼，受過的傷好像已經不痛了。玻璃櫃的檯面下擺了一張對摺的卡片，寫著：給千春。千春用雙手拇指將卡片攤開，仔細閱讀裡面的文字：
到了以後，妳會看到妳右手邊的椅子上掛了一件寶石藍的外套，把它穿上。客人們來了的話，我會出現。到時妳再用電腦記錄被買走的帽子款式，以及描述顧客的外型，如果知道他是誰，直接記下來也無妨。另外，客人看不見妳也看不見妳在做什麼，因為，我施了法術，祈求大地之神讓穿上外套的妳和電腦隱形。所以，客人在的時候，妳都不能出聲。至於打字聲……嗯，我放了音樂，所以他們應該聽不到。
角落的音響傳出的音量漸漸變大，彷彿是豎琴聲。
千春順從的把外套穿上、坐鎮在電腦前。她右側掛滿帽子的部分牆壁，被戛然推開。「那裡有一扇門？」她感到疑惑。
俄蘇拉飄逸的長裙輕輕拍打著玻璃櫃。
「我真的隱形了嗎？」千春一看到她遂趕緊提問。
「真的啦。因為施法者和女巫不在受限的範圍裡。現在，這個小鎮只有我看得到妳。」
施法？女巫？千春仍不是很懂。
「我不會打字，也不會用電腦。這一切就拜託妳了。我都已經四十三歲了，難免有老花眼。呵呵。」俄蘇拉笑道。
千春一開始還誤以為她不超過二十七、八歲呢。
「小熊，要乖一點呦。」俄蘇拉對那隻黃貓喚道。
「喵──」貓兒像在回應她，躍上了玻璃櫃。白色的腳伸出爪子站穩後，隨之慵懶的俯臥，毛茸茸的尾巴像鐘擺一樣的晃。
「我來到了一間女巫的店，她養的貓叫做小熊？」千春暗暗整理自己的思緒。
「我屬於白女巫這一派，我們喜歡善良的人、討厭自私邪惡的念頭。」俄蘇拉有意無意的回答她心裡的問題。
「沒有客人的空檔，妳可以把功課拿出來寫啊！」俄蘇拉對她說。
「可以嗎？」
她點點頭，銀白色的髮絲在燈光下看來特別有光澤。
「不過我們今天開學所以還沒有功課。」
「呵呵呵。」
那風鈴般的笑聲又使得千春的心跳加快了。
「啊，客人要來囉。」她微嘟嘴，伸直食指，擺到口鼻前方。
「怎麼會是他？」千春壓抑激動的情緒。新來的社會老師探頭探腦的步入店內。巡視每一行列的帽子，始終拿不定主意。俄蘇拉亦步亦趨。
「你們店裡放的音樂不錯。是地中海一帶的嗎？」
「是一位希臘的演奏家送我的CD。」俄蘇拉有條不紊的回應。
「請問你們店裡有沒有適合我的帽子？我常穿獵裝和麂皮材質的皮鞋。」
俄蘇拉鬆開一個夾子，把掛繩上一頂兩旁有流蘇的牛仔帽取下來。
「這個和你的鞋子同色系。應該滿適合你的。」
他看了看標價後狐疑問道：「這是真皮還是人造皮？」
「人造的。」
「人造的還賣這麼貴啊！」他高聲抱屈。
「不然你可以選別的款式啊。」她沒有動怒，只是靜靜盯著他。他拿起一頂紅色鴨舌帽，逕自走到全身鏡前試戴，「這好像不錯。」他咕噥著。
最後他選了這一款，到櫃台付了帳，興高采烈的走回家。
千春用電腦鍵盤敲出「紅色牛仔布鴨舌帽。顧客：三角眼、人中很長、有痘痘、社會老師」的字樣。其實她家中並無電腦，如果作業需要打字或上網搜尋資訊的話，她就會趁中午用餐時間，到學校圖書館借用電腦。
「這樣對。很清楚。」俄蘇拉不禁莞爾，她的眼睛瞇得像兩瓣月牙兒。她彎下腰，從眾多抽屜裡找出一個淡紫色的蠟燭，又拿起一只打火機將蠟燭芯點燃。「這是薰衣草蠟燭，可以給我們帶來平靜祥和，尤其是在送走一個冒失鬼之後。」
「呵呵呵。」兩人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貓咪小熊則正在呼嚕呼嚕的睡大頭覺，她將身子縮成一個球。空氣中果然飄散起薰衣草的香氛，千春想起在氤氳的浴室裡使用薰衣草香皂後的味道。
窗外有人影靠近。千春趕緊埋首於螢幕前。
「放心啦，顧客們不會看到的。」
此時，走進來的居然是千春的導師。她劈頭問道：「咦？妳們這家02-九歌-帽子店才開不久嘛！」
「對。上個月底我們才把店址遷來這裡。」
俄蘇拉扶了一下臉上的銀邊眼鏡。
「妳們之前的店開在哪兒啊？」
「在台北。」俄蘇拉雙手交疊，壓在長裙上。
「喔──，我就想我們這個小鎮怎麼會有這麼時髦的店。」
「您可以隨意參觀。」
「謝謝喔。」導師單手插在腰間，用肉食動物尋覓獵物的眼神來回觀看。她翻了翻排列整齊的帽子。好像沒多久就挑到中意的。
她轉過頭來問：「可以讓我試戴這一頂嗎？」
俄蘇拉俐落的將它取下。那是一頂深紫色天鵝絨的帽子，上面還插有些許的孔雀羽毛綴飾。
導師戴上它後，在全身鏡前擺姿勢，把長髮甩到肩後，像是一個初登伸展台的模特兒，口中念念有詞：「買這回去不知道老公會說什麼？親師懇談會戴這頂也滿搶眼的……。」
「那我就買這頂囉！請幫我包起來，謝謝。」
俄蘇拉先用柔細的棉紙包裹它，再裝進紙袋裡，上面印了尖帽頂配女巫側臉的黑色剪影。
千春用鍵盤記錄著：「紫色天鵝絨孔雀羽毛帽。顧客：長方形臉、大鼻子、有化妝、六年二班導師。」
三個小時的光陰在等待與接待顧客間悄悄溜走了。俄蘇拉遞給千春一只粉紫色的信封袋，「這是妳今天的酬勞，謝謝囉。」
「謝謝。」褪下外套的千春接過信封，手指緊緊捏著，這是她生平領到的第一份薪水。她道過再見後步出帽子店。背著書包、拎著便當的她意識到室內應該有兩雙目光跟隨著她，不敢回頭，也怕這一切會消失。
踏上紅磚道，有些瓦片的邊緣已經破碎，又銜接著鋪上新材質瀝青的路面，在昏黃路燈照射下，閃爍著點點微光。一個沒有血緣羈絆的人對千春卻這樣親切，她低頭望著地面，想到自己的家人。除了媽媽以外，她還有一個姊姊一個爸爸啊。讀幼稚園大班的時候，媽媽還在夜市擺地攤賣衣服，有一回，大她八歲的姊姊帶她到同學家玩，同學的媽媽好心的把她們留下來吃晚餐。七點半左右回到家，爸爸大發雷霆，氣憤的到陽台拿了一只曬衣架。先破口大罵：「妳為什麼帶妹妹去同學家？別人家是有多好？」他命令千春到房間跪著，手持曬衣架狠狠往姊姊肩膀背上打。透過門縫往外看的千春偷偷的啜泣。在那次事件的兩年後，爸爸離開她們了。又兩年，姊姊也離開這個家了，她說過不想上大學，只想跟男朋友結婚、打拚事業，不顧媽媽的勸阻，奮不顧身的搬到台北。後來聽說有人見到他們在熙來攘往的東區辛苦的擺地攤。流言蜚語在小鎮裡見怪不怪，千春希望這則傳言不是真的。
關上生鏽的家門，千春瞄了一下時鐘，「才七點十分。」她把所有物品放好、沐浴梳理。
媽媽回來了。「今天學校怎麼樣？」
「有些老師換了，我們導師還是同一個。」千春已經快跟媽媽一般高，女兒與母親的視線幾乎要相對了。
媽媽摸了一下千春的頭，拖著疲憊的身體往浴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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