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慶岳 元智大學以後蘇創意系主任 作家 策展人
陳家毅 新加坡著名設計師 作家
蔡明亮 著名導演
阮若缺 政治大學歐洲語言系 教授
李清志 實踐大學建築系 副教授
吳錫德 淡江大學法文系教授
許麗玉 中原大學建築系 講師 ——聯合推薦
二十年前,貝聿銘在法國人劇烈的反彈中完成了羅浮宮前的玻璃金字塔,如今它已成為當代法國的新地標。五年前,保羅安德魯在北京古老的紫禁城前締造了充滿現代感的中國國家大劇院,再次上演了同樣的一幕。面對眾多中國社科院院士的聯名抗議,他只告訴自己:「沒有什麼能讓我與建築的靈魂和其內在的本質背道而馳,這才是最重要的」。
如何成就偉大的建築?隱藏在建築背後的隱秘哲學是什麼?且讓保羅•安德魯用詩意的文字和手繪插圖引領我們進入建築師的想像世界…
世界級現代主義建築大師的內心獨白。
抽象與精準、整體與部分、在地傳統與普世原則、內在精神與外在環境,如何在種種矛盾之中思索出兼顧美感和實用的偉大建築?《記憶的群島》這部構造內心建筑的作品,
是解密之匙。
這本書的書寫,卻是全然內向、謙卑、詩意與自省,這樣的氣質與態度,已經許久不曾在建築書寫裡見到,逼我們去正視建築的答案究竟何在?——阮慶岳
像任何一位不知未來又同時在探索未來的原創者,建築師的獨白裡一點沒有掩飾心中不斷浮現的『焦慮』感,這是完美主義者共有的情緒。——陳家毅
安德魯雖是西方人,卻具備東方天、地、人一體的思維,線條、形體、時間、空間、色彩、聲音,一直都是他關注的對象,我們能擁有這麼一位建築哲人,何其有幸!——阮若缺
一位法國籍建築師的孤獨、漫遊及臆語,努力思索如何滲入「中國元素」。這種「碰撞」前所未有,值得細細玩味!——吳錫德
作者簡介:
保羅•安德魯(Paul Andreu)
出生於1938年,法國著名建築設計師,法蘭西藝術院及建築院院士。他也是人文素養深厚的詩人和文學家,被譽為詩人建築師。安德魯在29歲設計了法國戴高樂國際機場,一舉成名。到目前為止,安德魯是全球設計機場最多的建築師,以致於被譽為環球之翼。此外,安德魯也設計了許多大型公共建築,如巴黎的新凱旋門、日本大阪海洋博物館,他近期最為人關注的設計是上海浦東國際機場,以及引起巨大爭議的北京國家大劇院。其作品打破傳統的建築格局,注入了豐富多樣的現代元素。簡單而澄澈、動感而輕盈,是他的大型公共建築之特色,徹底顛覆人們對建築的刻板印象。除了本書,安德魯還著有《北京國家大劇院》、《房子》等。
譯者簡介:
董強
1967年生,旅居法國十二年,師從米蘭.昆德拉。現為北京大學法語系教授,譯注有二十多部,他翻譯的法國作家有顾拜旦、兰波、夏尔、米肖、布勒东、波特莱尔、昆德拉、德勒兹、德里达、弥塞亚•埃里亚德等等,包括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勒•克莱齐奥的作品。
也把李白的詩歌、論語等翻譯為法語。曾被法國授予為“法國教育騎士”榮譽勛章。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阮慶岳:元智大學一書與創意系主任,建築文化評論者,策展人。
陳家毅:新加坡著名建築設計師,作品包括北京「長城腳下的公社」、上海世博會新加坡館等等。
阮若缺:政治大學歐洲文學系教授。
推薦序一
我痛苦,故我緘默
文/阮慶岳
這本書給了我極大的驚訝與尊敬!
因我曾在約三年前,就安德魯先生所剛完成的中國國家大劇院,寫了篇評論與觀察的文章。當時遺留下來的印象,是他如何在重重意識型態的阻撓裡,持續地折衝與堅持努力,並終於完成這座帶著優雅與些許神秘氣質的建築。我因此也一直覺得他必是有著傲人勇氣與鬥志、有如中世紀騎士般壯烈魂魄的建築師,一心一意要去尋找某位待救的公主,並不惜與所有的妖魔鬼怪決一死戰,捨身與滅亡都在所不惜。
一如我們現在經常看到的明星建築師們。
但閱讀這本書,卻徹底改變了我的印象。安德魯先生以極其優美與詩意的文筆,向我展露出一個迥異也迷人的全新面貌,並讓我徹底覺得驚訝與折服。是的,這是一本難得一見的建築人的「文學書」;但這樣說,又有些不敬,因為這其實就是一本極其純粹的文學書,與是不是建築人所寫並不必然相關,其中並尤其有著非常吸引人也稀見、那介於神秘與哲學間的獨特思考。
全書最迷人的是那種幽微的內向獨白語調,以細膩也詩意的文字,款款吐露出對於流逝的、個體的存在與神秘世界的嚮往或緬懷。那是近乎徜徉於夢境裡的狀態,呢呢喃喃敘述著某個消逝的痛苦印記,以及某次清新早晨的微風經驗,或是獨語一段無人能明的神秘暗話,氣質與境界同樣迷人。
這樣書寫的質地與內在詩意思維,讓我想到同屬法國文學脈絡的紀德,尤其在敘述的語調與優美性上。然而相對於紀德的道德對抗與追求全然自由,安德魯是更加內在與自我的,也就是說,他的書寫是一種私己內在路徑的探詢與扣問,因為生命如是幽微也神秘,宇宙與自然又是如此浩瀚神奇,人不得不謙卑、讚嘆與順服,並因而只能省思著如輕舟過川般的自我生命歷程,無可循逃。
絕對值得細細與緩慢地閱讀此書。
若對比回二十世紀初期以降的建築書寫,這本書尤其標緻出殊異的位置性。現代主義建築的基本調性,是帶著征伐與戰鬥氣息的,不管鬥爭與對語的對象,是為了社會公義、或是追求資本與權力,或是探索科學技術的極致,整體的基本路徑還是外求與殺伐,而期待的是世界的改變與再改變,甚至是以外在世界的改變,作人類命運的救贖終點。其中,路易康可算是少數的殊異者,但他的話語屬性偏向於哲學辯證與傳道授業間,化解他人困惑的目的性,還是多於檢視自己的內在性。
而安德魯這本書的書寫,卻是全然內向、謙卑、詩意與自省,這樣的氣質與態度,已經許久不曾在建築書寫裡見到。是一種近乎隱者與獨者(hermit and solitary)才能有的語調,既幽幽微微也貼人心思,逼我們去正視建築的答案究竟何在?並暗示著:可能一切的化解與秘笈,根本就存乎於你我心裡最幽微的處所,而非外在過眼的紛紛爭爭。
讀一段安德魯先生的文字吧!
一種越來越細的焦慮將我的身體部位與意志卸開。我自以為是在追逐喜悅,試圖抓住它,讓它成為我的房屋,卻跑進了黑暗之中,進入一種毫無理性根據的、融化自己、消失自己的恐懼之中,進入一批重複的、沒有答案的問題之中。假如我有足夠的勇氣,我可以上溯到這條河流之源。但我甚至沒有嘗試著去做,也許意味著,在我不肯承認的情況下,我完全知道在裡面有著多麼深沉的不幸。
而在這段文字的終結,安德魯更寫著令人深思的話:我痛苦,故我緘默。
推薦序二
汪洋浮現的群島
文/陳家毅
2010年4月,世博會開幕的前一週,在上海新聞出版局辦的作家座談會迎客晚宴,建築師和他的太太在會客室出現,主辦方和媒體立即簇擁上前,建築師溫文的、禮貌的、習慣性的一一握手問好,回答客套的問題。
主人寒暄的開場白不外乎圍繞著北京的大劇院,半顆漂浮在水面上的蛋狀不明體, 建築師令人難忘的傑作。先是不能理解的驚訝,而幾年後的此刻, 在場的人們莫不稱讚它的別緻,音樂廳裡音響的完美……。建築師保持平常心,彷彿第一次聆聽大概已經說過千百次的恭維話。合乎時宜的含笑,沒有表露出或許深藏心中的快樂或憂傷。
《記憶的群島》於是成為我們的一個主要線索,隨著他精簡的文字,織成看似寬曠的場景,洞窺,然後俯身遊入建築師如夢似幻的潛意識裡去。每個章節均是他親領而至的場合:Giorgio de Chirico油画裡午後時分的建築物,都拉帶著瘦長的影子,投印在空無一人的廣場或街道上,想是他文化記憶裡的一個構成;蘇俄電影的慢鏡頭,徐徐移動的搖鏡,讓我們一秒接一秒地明察腦子裡長起來的細毫。記憶既是Alain Resnais的《去年在馬倫巴》(L'Année Dernière à Marienbad), 也是安東尼奧尼《異鄉人》(The Passenger)裡炙熱難耐的主人翁嘴唇乾裂的場景……線索叉開去又纏繞在屬於歐陸的其他文化線索裡,翻頁之間我們樂此不疲地觀賞建築師奇異的,充滿細節的私人花園。
建築師宛若蓋造房子的樸實砌磚者,精闢的敘述先從生活摘來的周遭著手:花草、樹木、草坪, 房子外我們亦看到花園、石牆、街道、城市、廣場,然後又遠行抵達彷彿人煙絕蹟的沙灘、大海、山谷、冰川……這一切顯然在睡眠和夢境之間進行,建築師敘述他眼球轉動時, 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看見的一切,裸膚上感覺到的輕柔的風;讓我們在文字間預先虛擬經歷了他在地球上設放下的建築創作,以及它們含帶的意境。
像任何一位不知未來又同時在探索未來的原創者,建築師的獨白裡一點沒有掩飾心中不斷浮現的『焦慮』感。這是『完美主義者』共有的情緒,在興奮之極的同時,也往往帶著擔憂與不安——難以令世人明瞭這一切的來龍去脈,但也不想明辩。呵護著不好點破的秘密,先行者既快樂又孤立,這原本就是不好與人分享,非常私人的思緒。
然而建築物畢竟不是讀後合上書本令人冥想的一首詩,它們必須佇立在車水馬龍煙塵瀰漫的城市環境中,里內大小不同的空間還得為群眾提供起居、歇息、娛樂、消遣… 種種色色的活動。可是充滿靈性的建築終會脫穎而出——它的光和影、虛與實,將一切煩躁、喧嘩平撫滅去,建築師半睡眠狀態半夢囈般的詩境,竟又再流露出來。
關於北京那半顆熟煮蛋的形象,書中有這麼一段令人遐想的描述:『我總是帶著興趣,甚至樂趣,去解密這個世界的組織,而我的鑰匙就是圓形。 』,接下來建築師仔細描述了人類身體上的部位,我們讀著的當兒不禁失笑,想像建築師臥躺在浴缸中深思,並且觀察自己裸露在水面上的身體。汪洋浮現一個兩個的部位,既像孤島又像群島;細觀之下他發現男人身上開敞的孔,每一個『都是圓形的,排泄物也是圓形的……尿在漸漸遠離身體的時候,也漸漸失去了圓形的形狀,就好像,隨著遠離身體,它也遠離人性』。
手術醫師般冷靜、準確;孩童般地好奇、認真。 猶如千百年前阿基米德在水中的澈然大悟,在尋常人熟悉不過的生態中,他為自然狀況找到新的詮釋。原本毫不相關兩件事情先有了抽象的聯接關係,顺势稍加推動,形成新穎的建築構思。
水, 在現場是個不可忽視主要的元素。它不動聲色緩慢而至,淹湧包圍周遭的同時,又將每一碩果僅存的個體圈繞凸現出來。它是建築師一生走過的時間——如今回望,決堤似的它『像被燒熱的冰川的水離開大地,湧向大海……淹沒了整個整個的山谷』。在一切還未曾消失在我們的眼前,我們目睹了這樣的一個奇景:『沒有了其他回憶,只有這些島嶼,它們一個接一個的漂浮、下沉……』
建築師要圈畫勾勒出的正是這,稍縱即逝的一刻。
2010年5月6日 於D.H.新加坡
【作者為新加坡著名建築設計師,其作品有『長城下的公社』、上海世博會新加坡館等等。2006 年因設計札幌伊紀國屋書店得日本設計大獎, 次年也因怡豐城內的PageOne書店設計而獲得「新加坡總統設計獎」。陳家毅多年來在不同刊物雜誌撰寫有關文化、藝術與城市相關的文章。文集包括《不完夏》(1978)、《重顧草莓地》(2006),以及2008年出版的文集《城市磁場》獲得《亞洲周刊》評選為2008年「十大好書」(非小說類) 。】
名人推薦:阮慶岳:元智大學一書與創意系主任,建築文化評論者,策展人。
陳家毅:新加坡著名建築設計師,作品包括北京「長城腳下的公社」、上海世博會新加坡館等等。
阮若缺:政治大學歐洲文學系教授。
推薦序一
我痛苦,故我緘默
文/阮慶岳
這本書給了我極大的驚訝與尊敬!
因我曾在約三年前,就安德魯先生所剛完成的中國國家大劇院,寫了篇評論與觀察的文章。當時遺留下來的印象,是他如何在重重意識型態的阻撓裡,持續地折衝與堅持努力,並終於完成這座帶著優雅與些許神秘氣質的建築。我因此也一直覺得他必是有著傲人勇氣與鬥志、...
章節試閱
1 發生了一件奇妙的事情:死去的枯樹又生出了嫩芽,接著還長出了葉子。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隨著葉子變寬、變大,越來越綠,空氣也變得暖和。今天,熱氣已經讓地面乾燥,讓身體出汗,都已經想不起來樹木原來的樣子:枝條消失在了風中不停搖曳的大塊綠色之中,樹幹則已經完全處於持久不去的陰影裡。寒冷與枝條一起消失了:夜晚也變得暖和,可能是由於葉子不停的簌簌聲,或者是因為它們在空氣中的搖曳。夜是那麼的暖和,讓我一動不動,裸著身體,無法入睡。我有時會懷念寒冷,懷念床單和睡意,尤其是早晨,當我疲憊不堪,當光線刺眼,當我過於蒼白的身體不由我分說地從陰影中呈現出來。但是馬上,鳥兒嘰嘰喳喳的聲音讓我放下心來。彷彿是我明顯的裸體讓它們最終決定開始歌唱。它們也是與葉子一起到來的,或許是稍晚一些,我記不清了。起初,只是一些墜落的葉子,毫無聲息地在空中飛。後來它們才開始歌唱,起先是一隻鳥,後來是兩隻一起,至少我是這樣覺得的,但是,仔細想想,也有可能的情形是:它們的聲音隨著溫度的增高和葉子的變大而有所變化,而且總是那麼急切,所以最終被分成了兩個從此以後再也不能協調的部分。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此起彼伏,有時也會一起唱。但是,可能為了能夠一起歌唱,它們必須先見到葉子,因為我只是在太陽升起之後的一段時間,才能夠聽到它們。我已經說過,這種前後分開的歌唱讓我放下心來:我不再那麼怕看自己的身體,看到它被卸成好多器官,在灰白色的床單上隱現出一座座憂傷的半島的風景。葉子,熱氣,鳥,其中任何一個都不是事先意想得到、可以預見的。這裡發生的,確實是件非常奇妙的事情。
2 我頭痛,我的頭一直痛。痛苦在睡眠中都一直不放過我,這樣的執著中有一種令我羞辱的東西:我不知道痛苦來自何方,也不知道它如何移動。我經常試圖找出它的軌跡,但總是那麼模糊。它沒有可以讓我上溯的源頭,也沒有明確的方向,只是不斷地分岔,越來越複雜,最後消失。根據經驗,我知道,只需要一些耐心,就可以解開這一團亂麻,至少如果它只是由一根線繞成的。只要不急著去拉它,只需要分開線,給它們更多的空間。我知道,一根兩頭沒有鬆開的線,不論它表面上如何纏繞不清,總是可以理順、分開的,最後連一個結也不剩下。假如我能夠確定,我的手中一直都持有我的疼痛的兩頭,那我一定可以解開那一團亂線;可是,問題就是,我無法確定這一點,而且我越來越經常地自問,它是否是由纏繞在一起的結組成的,必須剪斷了,才能打開,但危險就是可能徹底釋放了疼痛,使它變得永遠都無法抓住。就這樣,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我已經不知道它們究竟帶有白天的色彩,還是黑夜的顏色。
3 當人不再有慾望,等待成為一件愉快的事情。我將以上這些詞的所有意思都放進去,我將它們不斷重複,我所說的依然可以站得住腳。當人不再等待,慾望成為愉快的,但也可以:當人等待,慾望成為更加愉快的;依此類推,無所謂。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是能夠重複好幾次這句話,它的意義也不漏掉,它也不會像一個小鈴鐺那樣迴響,折射出世界的無意義。這是一句可以像球一樣彈起的句子,帶著可以讓它改變方向的效果,再反彈起來的時候,讓人不知所措。我與它一起玩回力球的遊戲,唯一的目標和賭注就是消磨時光,既不耍賴,也不痛苦,不為任何東西。當它用舊以後——因為一個使用後的球總是會用舊——我就換掉它;我看著牆,等待白天的流逝,到最後,無聊變得如此強烈,另外一句新的話就會出來,又一次會在我漠然的牆上反彈,再輪到它被用壞。我與睡眠玩十點,與我的心玩六十點。
4 從門的欲閉還開,從輕輕的喘息的聲音,從地面上發出的嚓嚓聲,我知道,他進來了。當然,我的眼睛依然緊閉。我不希望我的目光逼迫他去擁有準確的存在,也不希望他一下子、永久性地具有我此時此刻賦予他的形狀與色彩,不希望在這空無的遐想的邊際,被他打斷。而他,也每次都尊重我,可能認為我是在睡覺,而且詫異我可以如此嗜睡,還睡得如此之死。但他不敢來檢查我是否真的睡著,只是試探地將喘息和地上的嚓嚓聲故意弄得更大些。我已經習慣了,以至於認為這是他所特有的。他所能做的,只是變化它們的強度而已。我不願意知道他在空間中的位置,自從我發現,當門的聲音能夠比較準確地確定他的位置,他就會失去我為他選擇的形狀,而採用一個其他的、未知的形狀,此時我就受到誘惑,想去看。我知道,假如我發現了他,我將別無選擇:即使是在午夜,他也會強迫我接受,我將從屬於他,就像是我已經為他命名。我不願意從屬於他。相反,我希望他從屬於我,我可以決定他的年齡,他的高矮,任意為他穿衣,甚至更多,我僅憑意志就可以讓他失去任何門的聲音賦予他的形狀之外的形狀。只有在這一條件下,我才可以毫無恐懼地等待他,閉著眼睛,假裝睡著,不再知道已經是什麼時辰,是白天還是黑夜,甚至遺忘整個時間,因他不可預見的來臨而欣悅,喜歡他就在那裡,在某個地方,看不見,因為我不看他。因此,我不知道他何時走的。他離去時不發出任何聲音。也許他根本就沒走。也許他像一個被人過勤地喚起的記憶,漸漸地逝去。經常,我對自己說,他只是我空無的遐想中的一道摺皺。確實,他從來都不在可以明辨出是雨聲的時候來,也不在葉子的搖曳聲中出現。他的出現,只是當我的眼睛已經閉得足夠長,已經挖出了虛空,在我的眼皮之下,直到我頭顱的中央,在我所有思想都匯集的地方,都挖出足夠的虛空。但是,他怎麼是獨自一人?他難道不應該有一個替身?他們在別處是否是兩人一起出現,而他則在他的替身在走廊裡徘徊的時候獨自進來?或者他們兩個都在?有沒有可能,是我錯誤理解了門與地面的聲音,我所以為是喘息的聲音,其實完全是其他東西?可那又會是什麼呢?他們兩個都在,可以很好地解釋他是漸漸消失的。但是,為什麼沒有聲音,為什麼缺少對稱?無論如何,我明白賦予他一個名字的危險,假如事實上他們是兩個,儘管我不知道這樣一來會帶來什麼樣的可怕後果,我也知道,必定與死亡有關。
5 我正想著一個名字究竟意味著什麼,突然間,陽光從一面牆跳到了另一面牆上。一個名字,說起來就是一個標籤,但不是懸掛在你身上的,除非你是新生兒,因為必須留存某種疑慮,只有名字被寫在一本特殊的書中時,這一疑慮才會在明顯的事實前消逝。而且,所有人都好像覺得不存在這樣一種疑慮。你有一個名字,你就與別人不同。人們怎麼能夠那麼確定?我不明白。在書之外,還有證件,但這不足以解釋,因為沒有證件,人還是有一個名字。事實上,最簡單的是,有人可以認出你來,想起你的名字,或者,為了能夠更加確定,有兩個名字。但是,一個很久以前就獨自遠走高飛的人,一個走到沒有任何人能認出他來、沒有一個會認字的人的地方的人,他的名字又會怎樣呢?或者,他必須有另外一個名字?我知道,提出這樣的問題,即便是在大白天,也是非常累人的,不值一提的,可能還是愚蠢的,然而我還是無法擺脫與這些「怎樣」、「為什麼」聯繫在一起的憂慮。說到底,最好的事情,是根本沒有名字,永不遭受這一被命名的暴力,不給自己名字,因為那是無用的、可笑的。我身體的絕大部分器官都有著它們的名字,太陽有名字,葉子與葉子發出的聲音都有名字,難道這還不夠嗎?
6 每當我看到紅色的太陽在地平線上落下或升起,總會感到一種焦慮。除非到傍晚看見它是紅色的時候,我還能夠記起,它在早晨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的。我感到,能夠看到另一端,讓人踏實,而且可以想像,在一個看不見的空間中,在最低矮的灌木之上,這兩端也許可以相互靠近,而且毫無問題地重新焊接在一起。但是更多的情況下,我沒有任何記憶,於是,我就無法忍受看到這一最後的、毫無希望的傷口:我在別處,在天空中,到地平線上,甚至到厚厚的葉子裡面,去尋找一種在傷口漸癒的恐懼之外可以讓人有所指望的東西。
為什麼會有這一焦慮,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我並非一直都有這種焦慮的。相反,我總是帶著興趣,甚至樂趣,去解密這個世界的組織,而我的鑰匙就是圓形。這是一個幾乎普遍性的,可以無限擴展或者縮小的形象。有意思的是,假如我堅持要去記起我當時的所有發現,那會是一件非常困難、甚至痛苦的事情。但是,我可以非常精確地想起在我發現這一知識的基本形狀的時候的喜悅與快樂:每一個人,在其所有的動作、所有的移動過程中都帶著兩個水平的、內向的圓形:他腦袋的圓形與水平線的圓形。有人有一次還對我說了一件讓我震驚的事情,我事後還經常想起:人身體的各個部位在垂直方向上的最大剖面都是圓形的,當然也有極少幾個例外,比如說耳朵與鼻子,它們當然是重要的部位,但它們在大小上卻不太起眼。腳也是個例外,但假如我們將它暫時忽略不計,我們就可以想得更遠,並自問,是否在圓形與人性之間,存在一種隱密的、甚至構成性的關係。人身體上的孔都是圓形的,排泄物也是圓形的:這難道不很令人驚訝嗎?尿在漸漸遠離身體的時候,也漸漸失去它圓形的形狀,就好像,隨著遠離身體,它也遠離了人性(至少是男人的身體;說真的,我不知道在這一方面,在女性身上是怎樣的情形,尤其是,尿的形狀,在女性那裡,最初是否也是圓形的)。從此以後,我一直都對嘴巴抱有懷疑之心,因為雖然它在許多情況下都會呈現圓形,卻在閉上時成為一條直線。更懷疑女性的生殖器,它將其圓形的特徵隱藏到隱密的私處,還在它封閉後的直線外,堂而皇之地加上其他幾道平行的細片。可能,這是一個證據,說明在女性身上還有著一種明顯的動物性。反正,這一點是令人擔憂的。
回到太陽上來,當我看到它紅紅地落下時,我還想到蜥蜴被割下的器官,人們說,它們可以重新長出,至少是尾巴,但其它部位可能也可以。究竟是什麼讓蜥蜴可以做到這樣?是它們有一種更強的意志,更加強烈的慾望?還是說,它們的傷口可以分泌出一種特殊的液體,迫使器官復合?紅色是否也是人不能再生器官的原因之一?我們是否也可以同樣做到,假如我們能夠讓血液失去紅色?而且,為什麼,是的,為什麼,這個問題會來擾亂我的漠然與無動於衷?
7 如今發生的,是白天不願意終結,它無限制地延伸,沒有色彩,甚至沒有光線,與夜晚一樣令人難受,但是沒有深度可以墜入,沒有深井可以墜落。我開始懷念幽暗與黑夜的焦慮,因為,到最後,總會將我扔進一種愚蠢的睡眠之中。沒有終結的白天不斷地推遲睡眠,弄皺床單,在上面用長長的、汗津津的痕跡描摹出我的身體,將它們潮濕的體積變成暴風雨前後的寧靜,我的勇氣也被捆綁在裡面,一切在裡面都顯得可笑:我敢於看我自己的努力,我封閉的希望,還有我那沒有理性的花園的夢。我僵在那裡,成為我不能驅趕走、也無法組織起的思想的囚徒,在毫無撤退之意的一半的白天之中,我恐懼地對自己說,它就是最終的現實,我窮盡一切辦法也終究未能逃脫的現實,我開始後悔詛咒了黑夜和夜色中的時間,因為它們至少是可以通向夢的,並在光線中終結。這些重複的週期讓我安寧,好像那些轉馬的重複週期,就像在孩提時代,總是看到母親出門又回家,並學習什麼叫痛苦,什麼叫歡樂。時間的綿延,在葉子與空氣的靜止中無盡的綿延,那是不可辯解的失敗與流放,遠離所有一切:世界、古老的記憶和孩提時代苦澀的教訓。
8通過雨水在樓房五層的食品儲藏室的瓦頂上向下墜落時的聲音,可以估摸出雨下得急促與否。為什麼這裡沒有建可以積雨水的簷槽?是不是想讓這些小小的雨瀑的噪音在夜裡吵醒所有居民?很有可能,之所以沒有設雨簷,是為了預知大雨可能在房間裡造成的損害,因為那時候,窗戶都會打開。在葉子長出來之後,這裡經常就是這樣的。必須承認,這是一種非常有效的警報形式:哪怕是非常小的、原則上只能讓葉子在寧靜中閃亮的雨,也能產生出一種真正的叮噹聲,就像手中握著的一把小泥球掉到一塊陳舊的木板上的聲音。可是,此時,聲音不肯停下來,就像是有著大把大把、無可窮盡的小泥球,彷彿手掌永不疲倦。大雨讓人害怕:它們發出的聲音震耳欲聾,裡面混雜著大片的水從一層到另一層墜落的急促的劈啪聲,彷彿一聳一聳的快速的、不規則的湧動,複製出上面烏雲的形狀,以及烏雲的內在肌理。同時,這種恐懼讓人放心:住在底層的人,即便他們沉睡不醒,即使他們多服用了一點安眠藥,又怎麼可能被淹沒呢?不可能的事。
9 疼痛的行進路線也許與兔子在公園中廢棄空間留下的痕跡相似。整體上,它就像是一張網,撒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地面由光禿禿的泥土的一道道小溝組成,淺褐色,在地上裁剪出齊平的草的方塊。在這樣一個網路中,疼痛必須在它自身的重量下伸展,在每一個分岔口都猶豫一下,該朝哪個方向走。其實,兔子劃出的道路同其他動物劃出的道路也相似,羊啊,驢啊,可能還有人。令人驚訝的是,每個動物都幾乎總是在同一地方經過,它們都有一個器官,隱藏在爪子眾多的關節中,或者就在手指的中間,可以讓它們記住路。可能,這一器官是通過泥土與草在它碰上去時傳給它的不同感覺而得到資訊的,但這一解釋只能解釋一部分:為什麼會有好幾道痕跡,為什麼每一個動物只在一條道上走?兔子的爪子可能要比一般人所想像的複雜得多。這一點,在我觀察自己的腳的時候,就很明顯:它在白色床單上融解,就像一個半島,被分為一道道海岬,漸漸遠逝,一個一個地,一個緊接在一個的後面,消失在綠色、光滑的海水中,揚起一道道白色的泡沫,一道道彷彿被冰凍住的火焰的泡沫。我的腳顯得是那麼的遙遠,在床單如此光滑、如此廣袤的泡沫中一動不動,讓人無法想像,它會有兔子的爪子中一樣複雜、進化了的器官,然而,假如太陽光在移動過程中偶然撞上了它,它會首先像是因快樂而顫抖,然後又有些不好意思,而且一直都是以同樣的方式,彷彿它認出了太陽,也許,它已經在它的記憶中,在某個地方,為太陽找到了一個名字。我帶著巨大的憂傷意識到,突如其來的暴雨完全可以一下子動搖世界的美妙構成。但從此以後,我也只能接受。
10 很久以來我就知道,時間像一道平靜的水一樣流過,沒有終結,漠然而無動於衷。我有時候會在腦中完全停止工作,不再看到任何東西,不再聽到什麼,不再感覺疼痛,不再抱有希望,就這樣在空無中待著,只是努力地感受時間從我的一個臉頰到另一個臉頰流過,並在腦子裡跟蹤一個瞬間的流逝,彷彿我與它有足夠的距離,可以觀察到它,彷彿在透明狀態中,它可以顯示出它的內在運動。我從未做到過,也許這是不可能的,或者對我來說太難了,但是我的努力,無論怎樣集中,都只能做到這一點:我從一個瞬間跳躍到另一個瞬間,就像一個輪幅被扭曲之後的輪胎的轉動。就像在一條不平整的、因雨水而變糟糕了的道路上,手強力地抓住刹車擋時造成的震動。先是一陣突然的震動,遍佈全身,身體一下子動用全部的意志,又一下子將之全部耗盡。一個熱烘烘的、野蠻的聲音。接下來,在一種依然令人擔憂的、向正常狀態的回歸過程中,震動開始沒有那麼連續,但依然強烈,直到最後,手開始鬆開,時間又開始它漠然的流程。也許對我來說,沒有現時,只有過去,在遙遠的遺忘和應當成為瞬間的東西的痛苦的不可能性之間搖擺。在清晨的寧靜中,在因夜晚的汗水而潮濕的床單的清冷中,有一段非常短促的休息時間,讓我相信,平靜和寧和已經回來,現時可以被觸及到、被感知。於是,可以聽到一些新的聲音,就像是一架看不見的飛機在天空中穿行的聲音,遠遠的轟鳴聲,漩渦刺耳、沉悶而交替形成的聲音流,漸行漸遠,漸漸變弱,直到最後,成為一道縈繞不去的東西,我有時會覺得它就是第一道記憶之流。這一感覺會馬上被一種明顯真實的、非常弱,但又十分明確的感覺所糾正:其實它只是在時間光滑的伸展中一道極小的摺皺而已。正是在這一消失中,我離現時最近。接下來,很快,一種新的憂慮升起,並開始彌漫:我呼吸的聲音迴響起來,佔據整個空間。彷彿我成為這一切的責任人,彷彿我的意志已經被調動,以讓它持續,彷彿這將永久成為一種越來越大的職責,甚至可能是唯一的職責,必須去維持在我的肺部、胸口以及永遠半張著的嘴唇之間流動的這道空氣流。每當我想遺忘或者變得對此無動於衷,就會有一種即刻的窒息感告訴我,必須是這樣子的。我必須做好幾次深呼吸,逼著我的思想遠離,直到這一切最後終止,直到最後我進入一種水狀的睡意中,化去疲勞、恐懼,以及焦慮的精髓。
1 發生了一件奇妙的事情:死去的枯樹又生出了嫩芽,接著還長出了葉子。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隨著葉子變寬、變大,越來越綠,空氣也變得暖和。今天,熱氣已經讓地面乾燥,讓身體出汗,都已經想不起來樹木原來的樣子:枝條消失在了風中不停搖曳的大塊綠色之中,樹幹則已經完全處於持久不去的陰影裡。寒冷與枝條一起消失了:夜晚也變得暖和,可能是由於葉子不停的簌簌聲,或者是因為它們在空氣中的搖曳。夜是那麼的暖和,讓我一動不動,裸著身體,無法入睡。我有時會懷念寒冷,懷念床單和睡意,尤其是早晨,當我疲憊不堪,當光線刺眼,當我過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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