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不是一個怯懦的人;現在,卻一點勇氣也沒有了。
再一次,他進入夢鄉。他夢見刀與手袋。刀鋒有血。手袋裏裝著許多鈔票。……
搶劫是一件困難的事,還是容易的事?
貧困家庭成長的青年亞洪與心儀的少女約定了要去大嶼山遊玩,卻苦於沒有約會所需的金錢,唯一擁有的是褲袋裡一把鋒利的小刀。每日報紙登載搶劫案的報導似乎鼓勵著可以如法炮製,卻同時也提醒著失風落網的下場。亞洪終日梭巡於街道,緊握小刀,卻遲遲無法下定決心行動,甚至反遭打劫。隨著約會時間即將到來,壓力逐漸逼近臨界點,終於,亞洪在黑夜郊區搶劫了一對情侶,混亂中亞洪向男子刺出一刀……。順利奪取金錢後亞洪一邊準備約會的行頭一邊注意報紙的新聞,約會是否順利成行?這一切,是否真的無人知曉?
一九七○年代的香港在劉以鬯筆下宛若一座罪惡城市,每日都有劫案發生。人浮於事,物質的誘惑道盡人心的空虛與生存困境。《他有一把鋒利的小刀》結合內心獨白和犯罪現場發展同時進行,善惡交戰的心理狀態層層推展;懸疑而細緻的筆觸呈現無比張力,一場在黑夜森林中奔逃的情節,如暗潮洶湧與逐步侵蝕的驚悚片,彷彿手持鏡頭讓讀者身歷其境,是一部兼具娛樂與藝術,雅俗共賞的傑作。
作者簡介:
劉以鬯
原名劉同繹,字昌年,一九一八年十二月七日生於上海,祖籍浙江鎮海,二○一八年六月八日逝世。一九四一年上海聖約翰大學畢業,一九四八年底定居香港。文學與出版編輯為其一生志業。
一九四一年至二○○○年,先後於重慶、上海、香港、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地任報紙副刊編輯、出版社及雜誌總編輯。一九八五年一月創辦《香港文學》並擔任總編輯一職,直至二○○○年六月退休。
一九三六年發表首篇小說〈流亡的安娜‧芙洛斯基〉;一九四八年於上海出版首部作品《失去的愛情》,迄今出版數十種文學著作。主要作品包括小說集《酒徒》、《對倒》、《寺內》、《陶瓷》、《島與半島》、《天堂與地獄》、《打錯了》、《多雲有雨》、《他有一把鋒利的小刀》;散文和雜文合集《不是詩的詩》、《他的夢和他的夢》;文學評論集《端木蕻良論》、《看樹看林》、《短綆集》、《見蝦集》、《暢談香港文學》等。
二○一五年,紀錄劉以鬯創作生活的電影「他們在島嶼寫作二」《1918》於台灣上映。
章節試閱
(大標)01(大標)
道友超憤然將筷子朝桌面一擲,使亞洪的心跳因驚詫而停跳一拍。事情是這樣的:道友超在麻雀館輸了錢,性情變得非常暴躁,向妻子拿錢時碰了釘子,就用這動作來宣洩盤結在內心的氣憤。(天天走去打麻雀,天天輸,天天拿阿媽來出氣,真不講理。阿媽辛辛苦苦糊紙盒、釘珠袋,一天賺不了幾塊錢,拿給他去打牌,幾分鐘就輸掉。)母親雙手掩面,竭力遏止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是一個懂得忍耐的女人,受了委屈,除了流淚,決不會多說一句話。道友超仍在嘩啦嘩啦亂罵,企圖藉此強逼個性軟弱的妻子拿些值錢的東西出來。亞洪看不慣這種嘴臉,放下手裏的碗筷,朝外急走。(總有一天要跟他算賬的。)站在電梯口的時候,依舊可以聽到父親在大聲咒罵;只是聽不清他在罵些甚麼。(阿媽真可憐,我應該設法找些錢來幫她解決問題。)進入電梯,裏面像罐頭沙甸魚似的擠著十來個人。男人身上的汗臭加上女人身上搽的廉價香水混合成為一種奇異的氣息,使他祇想嘔吐。(這幾天,搶劫的事情特別多,只要有適當的機會,還是可以搶到錢的。有了錢,不但可以陪冼彩玲到大嶼山去玩一天;還可以拿一些給阿媽。)走出大廈,惘惘然莫知所從。將手插入褲袋時,又將那把彈簧刀握得緊緊的。
平地颱起一陣狂風,不知道甚麼地方吹來一張舊報紙。這舊報紙像包腳布似的,裹著他的小腿。他彎腰曲背,將舊報紙拾起。憑藉街燈的光芒,見到報紙上有一幅裸女的照片。這裸女的體態很美,美得像雕塑家的傑作,不能加一點;不能減一點。然後他看到一則本港新聞,標題是:
惡飛持刀截劫
判受笞刑十藤
亞洪對這種新聞最感興趣,走到街燈底下,細讀內容。他的情緒緊張起來了。
新聞內容是這樣的:一個無業青年曾在銅鑼灣區某大廈內持刀搶劫,劫得手袋一個,內有現款三百餘元及戒指一隻。警方憑線人報告,將該青年逮捕。……
(劫得手袋後,仍有被捕的危險。這種事情做不得。報紙印得清清楚楚:該青年在法庭裁定罪名成立後,法官以其罪行嚴重,除判入感化院之外,另受笞刑十藤。)
亞洪將那張舊報紙擲在地上,毫無目的地朝前走去,忽然產生無依無靠的感覺,嘴裏發苦。
(做不得,這種事情絕對做不得。萬一給警方抓去,到感化院裏去關幾個月還不成問題,笞刑的滋味可不好受。那報紙上說:被告在受笞刑之前,還要先接受身體的檢查。由此可見,笞刑的處罰並不好受。)
夜總會門前,停著一輛平治車。車門打開,走出一男一女。那男的胖得像啤酒桶,六十幾歲,嘴裏咬著雪茄。那女的很年輕,不會超過二十五歲,梳著寶塔式的髮型,穿著閃光的旗袍,打扮得十分花枝招展,像極了舞台上的花旦。
(祇要有錢,即使六十幾歲,也會有二十幾歲的女人陪他上夜總會去尋歡作樂。在這個社會裏做人,沒有錢是不行的。但是,找錢也不容易。阿爸想贏錢,卻經常將錢在麻雀枱輸掉。阿媽替別人釘珠袋、糊紙盒,每天做得頭昏腦脹,也不過賺幾塊錢。)
走到一家上海菜館門前,站定。陳列窗裏放著醬鴨、醉雞、凍豬腳、海蜇皮、蔥烤鲫魚、蛤蜊……。
玻璃窗上貼著一張紅字條,用毛筆寫著這麼幾個字:「本店招請外賣」。
(送外賣是一種簡單的工作,祇要有氣力,就可以做。但是,待遇太差,一個月不過百來塊錢,不會有太大的幫助。)
繼續朝前走去,心裏搖搖的,一點頭緒也沒有。
這一區的情形與中環恰好相反。中環白晝熱鬧;這裏的夜晚比白晝熱鬧得多。大部分店舖都要到夜深時才打样,只有銀行是例外。亞洪走到一家銀行門口。那銀行已關閉,裏外都沒有亮燈。有一個頭髮灰白的外省男子在銀行門口擺了一個書攤。因為這不是報紙檔,所以沒有報紙出售。此處出售的書籍,一般書店都不經銷。亞洪以前曾經在這裏買過幾本書,諸如《少女性祕密》、《奇異的性藝術》之類。現在,因為閒著無事,就睜大眼睛對那些擺在銀行大櫥窗前的書本仔細察看。那些書名是極具誘惑力的:《敦倫搜祕》、《性題一千解》、《床邊勾奇》、《情婦的祕密》、《春風一度》……其中有一本,封面印著一個裸體女人,書名叫做《圖解性知識》。(這裏面的圖解一定很好看。)他伸出手去,將書本翻開。憑藉青色的街燈,他企圖看到一些不易多見的圖畫。(奇怪,怎會一幅也沒有?題目叫做《圖解性知識》,怎會一幅圖畫也沒有?)
「這是最新出版的,」賣書人在他耳邊低聲說。
「沒有圖解?」亞洪問。
「圖解在另外一本上。」
「你的意思是:要買兩本書?」
「這一本定價兩元;圖解的定價也是兩元,單買圖解也可以;不過,合買兩本可享八折優待:三元二。」
亞洪拿不出這麼多的錢,聳聳肩,朝前走去。(這種書,有圖解對照,一定很好看。將來,要是能夠弄到一點錢的話,就該買幾本回去看看。不過,這一類書多看,也有問題。上次買了一本《奇異的性藝術》回去,看了三晚,每晚都遺精。)想呀想的,站在一家歌廳門口。這歌廳前幾天還貼著「裝修內部」的紙條;此刻則亮著太多的電燈。亞洪抬頭一望,上面掛著六七個花牌,都是「知音人」送給歌星的。亞洪走到玻璃櫥窗前邊,將櫥窗裏的照片當作藝術品欣賞。
照片上的歌星,每一個都美,即使那些四十年代就出來唱歌的歌星,也很美。(會不會是三十年前的照片?如果不是三十年前的照片;至少也是一二十年前的照片了。聽說,做歌星的收入比做電影明星更好。電影明星每個月只有兩三百元薪水;做歌星,不講別的,單是薪水,就有兩三千。……)他見到三幀男歌星的照片,這三個男歌星據說都是外地的「歌王」。(幾乎每一個職業男歌星都被人稱作「歌王」。在這裏,做「歌王」似乎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前些日子曾經在報紙上讀過一段內幕消息,說是一個外地來的男歌星,在這裏唱了幾個月,拿了十幾隻鑽戒回去。)亞洪也喜歡唱歌,常在沖涼的時候唱「負心的人」「恨你入骨」之類的時代曲。(只要有機會,到歌廳去唱歌,總比走去菜館送外賣好得多。但是,這種機會並不是人人可得的。香港不知道有多少年輕男人喜歡唱時代曲;能夠成為「歌王」的,究屬少數。)他很想走進去聽一場歌;但是,身上沒有錢,只好朝前走去。(在這個社會裏的人,沒有錢是不行的。我必須設法找一點錢來。)
「亞洪!」
有人喚他。轉過臉去一看,原來是肥勝。這肥勝是個很有辦法的人,常常與工廠妹搞在一起。亞洪認識冼彩玲就是他介紹的。
「幾天不見你了,你在忙些甚麼?」肥勝問。
亞洪不知道自己在忙些甚麼,只好用聳肩的動作回答。
「你的臉色怎麼這樣蒼白?身體不舒服?」肥勝問。
「天氣太熱,」亞洪不能不撒謊,「晚上睡得不好。」
「晚上睡得不好?一定是在想女人!」肥勝笑得很大聲。亞洪也露了笑容,只是笑得極不自然。
「有沒有見到冼彩玲?」肥勝問。
亞洪不知道應該答些甚麼好,又用聳肩的動作回答。肥勝要他一同到桌球室去,亞洪沒有錢,只好推說另有約會,並非不想到桌球室去。事實上,他是很喜歡打桌球的。不過,沒有錢,走去桌球室就沒有甚麼意思。他繼續朝前走去,右手插在口袋裏,緊握彈簧刀。(無論如何總要設法找到一點錢。)他的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了。(現在還不是下手的時候,太早。做這種事情,最好在午夜過後。)一家百貨公司的燈光特別強烈。這強烈的燈光有如吸鐵石一般將他吸引過去。他走進百貨公司,不是買東西,只想享受一下冷氣。(天氣真熱。有冷氣設備的地方終究舒服得多。)櫥窗裏陳列著的東西樣樣都好。(沒有錢,有甚麼辦法?還是將它們當作展覽會的藝術品吧。)有一個女人選購了一座象牙雕刻,打開手袋,從手袋裏掏出一大堆鈔票,交給店員。(鈔票,鈔票,手袋裏的鈔票。這個女人的手袋裏居然裝著這麼多的鈔票。如果在午夜過後遇到她的話……)那個女人轉過臉來,望望亞洪;亞洪臉上登時起了一陣熱辣辣的感覺,彷彿自己心事已給她看穿,連忙將視線落在別處。(她為甚麼看我?難道她心裏也在害怕?)亞洪不敢繼續站在那裏,略帶慌張地走去匹頭部。(我走到這裏來做甚麼?)他對女人的衣料全不感到興趣,只好走去家具部。其實,他對家具也不感興趣。(那些東西是很好的。沒有錢,有甚麼辦法?如果有錢的話,就可以買些衣料送給冼彩玲了。女人都喜歡衣料,冼彩玲決不是例外。)
抵受不了物質的引誘,亞洪決定走出百貨公司。當他朝大門走去時,無意中見到那個買象牙雕刻品的女人也婀婀娜娜走了出來。女人肩上掛著一隻手袋,那手袋隨著她的腳步盪來盪去。(不知道她走去甚麼地方?這是一個機會,我應該在後邊跟隨她。如果她走進一幢大廈,而那幢大廈裏沒有別人的話,我就可以在電梯裏下手了。)有了這樣的想法,握著彈簧刀的手有汗流出。(這是一個機會,那手袋裏裝著許多鈔票。)
女人捧著那座象牙雕刻走出百貨公司的大門,朝左走去。亞洪尾隨著她,右手握緊彈簧刀。那女人昂著頭,高跟鞋踏在士敏土的行人道上,發出橐橐橐的聲音。她的腳步走得相當快,使那隻掛在肩頭的手袋盪來盪去。(她走去甚麼地方?)走到街口,她拐彎了。(那是一條橫街,並不十分熱鬧。她要是住在那橫街的大廈裏,我就有可能下手了。)越想越興奮,腳步加快。在街角拐彎,不由猛然一怔。那女人,在一輛汽車旁邊,拉開車門,先將那座象牙雕刻放在裏邊;然後進入車廂。亞洪站定,睜大眼睛望著那輛汽車絕塵而去。
沒有辦法,只好懶洋洋的繼續朝前走去。不知不覺間,已經站在渡海小輪碼頭旁的鐵欄桿邊了。鐵欄桿邊有許多人在向艇仔購買魚蝦蟹。海水當然不是靜止的。蛋家們,在搖呀搖的艇仔上,居然能夠非常自然地保持身體的平衡。他們用長竿將海鮮一籃又一籃遞上岸來:賣給岸上的買家。亞洪無意購買海鮮,在鐵欄桿邊站了一會,掉轉身,走去坐在鬆著綠漆的長椅上。小輪從九龍開到這裏;又從這裏開往九龍。碼頭有如一隻大嘴巴:將許許多多搭船的人吃進去;又將許許多多搭船的人吐出來。亞洪見到不少挽著手袋的單身女子進入碼頭。也見到不少挽著手袋的單身女子走出碼頭。(這不是下手的時候,必須耐心等待。)海風吹來,使他沉沉欲睡。這幾晚,氣候炎熱,加上心緒不寧,睡眠是不夠的。此刻,經海風一吹,眼皮好像馱著過重的負擔,合上了。他夢見一個女人躺在地上,背脊插著一把刀。當他醒來時,碼頭上的氣氛與剛才大不相同。渡海小輪開到時,只有二三十個乘客走出。巴士總站也靜悄悄的。那些巴士一輛接一輛停在那裏,沒有司機,沒有搭客;沒有燈光。亞洪用手擦亮眼睛,對碼頭入口一望:熟食檔與報販也不見了。這是可以下手的時候。……
(大標)01(大標)
道友超憤然將筷子朝桌面一擲,使亞洪的心跳因驚詫而停跳一拍。事情是這樣的:道友超在麻雀館輸了錢,性情變得非常暴躁,向妻子拿錢時碰了釘子,就用這動作來宣洩盤結在內心的氣憤。(天天走去打麻雀,天天輸,天天拿阿媽來出氣,真不講理。阿媽辛辛苦苦糊紙盒、釘珠袋,一天賺不了幾塊錢,拿給他去打牌,幾分鐘就輸掉。)母親雙手掩面,竭力遏止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是一個懂得忍耐的女人,受了委屈,除了流淚,決不會多說一句話。道友超仍在嘩啦嘩啦亂罵,企圖藉此強逼個性軟弱的妻子拿些值錢的東西出來。亞洪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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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以鬯作品集出版前言
序
他有一把鋒利的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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