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看得開(作品篇)》請來不同本地作家、藝術家、劇作家及文化評論人,以淺白易明的方式介紹、評論及分析不同文學經典作品、類型,期望能夠開啟各位對文學及閱讀的興趣。本書內容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由不同作者嚴選十五大東西經典名作,如司馬遷《史記》、曹雪芹《紅樓夢》、卡繆《鼠疫》、喬治.歐威爾《一九八四》等,並詳細剖析這些作品與時代當下的連繫;第二部分則由文類入手,以深入淺出的方式分析各類文學體裁(新舊體詩、傳記文學、日記體、報導文學等),務求做到縱橫兼備,為廣大讀者打開文學大門。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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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小樺
鄧小樺,香港詩人、作家、文化評論人、策展人。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畢業,科技大學人文學部哲學碩士(主修文學)。大學時開始寫作,曾獲中文文學獎散文組冠軍、新詩組亞軍等獎項。詩歌、散文及評論作品入選中港台多本文學選集。後於中港台三地撰寫專欄、訪問及評論。著有詩集《眾音的反面》、散文集《斑駁日常》、《恍惚書》(獲2019年台灣OpenBook「美好生活類」書獎)、訪問集《問道於民》等。曾獲邀到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作家寫作坊、美國維蒙特工作室駐場交流,亦曾受邀參加台北詩歌節、台北亞洲詩歌節、德國三葉草節女性詩人雙年展。
資深文學編輯,文學雜誌《字花》創辦人之一,現任文學媒體《無形》、「虛詞」、《方圓》總編輯,2023年起任台灣二?四六出版社總編輯,另編有文學合集及個人著作二十餘種,包括《自由如綠》、《我香港,我街道》等。現為香港文學館總策展人及理事會召集人,近年進行多項策展工作。於大專院校及中學教授創作及閱讀,亦曾策劃多項文藝創作課程。亦擔任各種創作比賽及書獎評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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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嘉瀛
香港藝術家及策展人,於2013年獲香港中文大學藝術學士及於2021年獲香港浸會大學視覺藝術哲學碩士,現為香港中文大學文化研究博士生。策展項目、藝術創作及寫作散見於香港及其他城市之報刊、美術館及社區空間。
鄧正健
文化評論人。現在的身分是離散香港人。
甄拔濤
立足香港及德國劇場。再構造劇場藝術總監、德國曼海姆國家劇院駐院作家(2021-2022)、前香港藝術發展局文學藝術範疇民選委員及文學委員會主席。《法蘭克福匯報》形容甄氏為當今亞洲炙手可熱的劇作家之一,至今已有六部劇作翻譯成德文上演。香港大學英國文學學士、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文學)碩士及倫敦大學Royal Holloway編劇碩士。
英文劇本《未來簡史》獲2016德國柏林戲劇節劇本市集獎,為首位華人得此殊榮。中文劇本《灼眼的白晨》獲第八屆香港小劇場獎最佳劇本。
近作包括世界之約《閃亮搖曳的雪》、新視野藝術節《後人類狀況》、大館Spotlight《有你,故我在》及《核爆後的快樂生活》、《柏林的金魚》、《洪水來了,我一個人在台北》(現場及網上版)、藝穗會體驗劇場《她和他意識之流》等。
章節試閱
司馬遷《史記》:憂憤的時候需要價值與意志
鄧小樺
這時代為何還要看《史記》?
讀歷史讓我們鑑古知今,知道在危機與亂世中要如何判斷與處事。《史記》的作者司馬遷懷抱極大悲憤才完成此書,閱讀時肯定會感動到你,思考亂世中人生的價值。《史記》的文章充滿戲劇性與電影感,甚至比電影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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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為「二十四史」之一,最初稱《太史公書》或《太史公記》、《太史記》,是西漢史學家司馬遷撰寫的紀傳體史書,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紀傳體通史,也是第一部私人著史。書中記述由上古傳説中的黃帝時代,至漢武帝太初四年間共二千五百年的歷史。司馬遷於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開始寫作,歷經十四年方才完成。
《史記》全書一百三十卷,包括十二本紀(記歷代帝王政績)、三十世家(記諸侯國和漢代諸侯、勳貴興亡)、七十列傳(記重要人物的言行事跡,其中最後一篇為自序)、十表(大事年表)、八書(記各種典章制度包括禮、樂、音律、曆法、天文、封禪、水利、財用)。《史記》共一百三十篇,五十二萬六千五百餘字,規模巨大,體系完備,後來歷朝正史皆採用這種體裁撰寫。同時《史記》的文學價值也十分高,影響後世的散文大家,如韓愈稱《史記》風格「雄深雅健」,視為自己寫作的模範;柳宗元則認為《史記》「樸素凝練、簡潔利落,無枝蔓之疾;渾然天成、滴水不漏,增一字不容;遣詞造句,煞費苦心,減一字不能。」魯迅則重視《史記》的情感,評曰「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司馬遷生於史官世家,十歲能讀《尚書》、《左傳》等,其父司馬談對他承繼史官之職有很高期許;二十歲時遊歷天下,自述除了朝鮮、河西和嶺南沒去過之外,幾乎遍歷漢朝治下之地,在各地搜集歷史資料,包括民間口耳相傳的故事。遊歷回京之後任郎中,發生李陵之禍。漢武帝天漢二年,派將軍李陵帶五千名步卒深入匈奴敵陣,被切斷後路和糧草,李陵力戰八晝夜後不得不向匈奴投降。武帝因此盛怒,此事涉及當時漢武帝寵姬的哥哥李廣利將軍,朝野無人敢作一言。而司馬遷當年四十八歲,為不相識的李陵辯護進言,觸怒漢武帝而下獄,本來被判死刑,後改為宮刑。宮刑是奇恥大辱,若司馬遷有五十萬錢可以免刑,但他身為郎中,出身史官世家,拿不出五十萬錢,只得受刑,心有巨大鬱結,只為寫成《史記》而忍辱求生。等到五十歲時出獄,又被授予中書令之職。再過六年,才完成《史記》,「藏諸名山」。
司馬遷是帶著著史的強烈使命感,才能夠忍辱含垢完成《史記》。〈太史公自序〉記錄父親司馬談臨終時一再囑咐司馬遷要完成史書:「余死,汝必為太史;為太史,無忘吾所欲論著矣。且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者。」司馬談希望兒子撰史可以改變四百年來「史記放絕」的狀況,司馬遷無時或忘,他認為春秋亂世諸國覆滅,都是「失其本」,一切衰敗都是其來有自,只是人們遺忘了歷史,才會重蹈覆轍。「故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弗見,後有賊而不知。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讀史讓後人可以參照過往,在當下亂象中作利害判斷與適宜處事,這就是歷史的價值。
當司馬遷遭刑而身困牢獄,悲嘆「身毀不用」時,他想起過往聖賢著書立說時的困境:「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戹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這個著名的排比列舉,顯示出司馬遷是在「意有鬱結」時,發憤著書(是故魯迅形容《史記》是「無韻之〈離騷〉」),他所銘記的前賢像心中的星辰那樣給他光明,給他方向。
文學重視個人情感與文字經營,許多人都被司馬遷的精神、人格與情感所感動,此所以《史記》在作為史書之外,也被視為絕高的文學經典之原因。
成一家之言
《史記》是私人著史,司馬遷自述本書的宗旨是「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際」是界線,指天意與人為之間的界限,他想探討歷史結果是出於天意還是人為;「通古今之變」,他想看通古今變化的規律;這兩者都是宏大的歷史觀點,但第三點「成一家之言」,可能司馬遷是第一位這樣說的史官。司馬遷認為史家有責任去作出倫理判斷:「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史官並非只記錄皇帝的言行或為之獻計治理國家,重點是要在知識與勇氣的基礎上,作出真誠的價值判斷,以垂後世。
當然,司馬遷曾為自己的判斷付出過慘痛代價,但他仍在〈報任安書〉內言志:「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倜儻」在魏晉南北朝後解自由和無拘束,但在之前,如這裡的意思是「秀異不同常人」,司馬遷在受盡折磨後仍未放棄與眾不同。
「私人著史」可以表達個人觀點,也可以反對當時的主流價值觀念。〈太史公自序〉中論六家要旨,「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則不然。以為人主天下之儀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隨。如此則主勞而臣逸。至於大道之要,去健羨,絀聰明,釋此而任術。夫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形神騷動,欲與天地長久,非所聞也。」這明顯是較推崇道家的無為而治多於儒家的禮教服從,更與漢武帝當時「外儒內法」的治國方針、「文韜武略」的功績追求相反。以致在兩漢時,《史記》一直被視為離經叛道的「謗書」,不但得不到應有的公正評價,而且當時學者也不敢為之作注釋。
《史記》有許多方式去表達自己的看法,例如書中的分類,記載帝王的「本紀」,收入了只曾稱霸而未稱帝的項羽,及以太后之名代漢惠帝統治天下的呂后。司馬遷所持的理由是二人都曾擁有管治天下的實權,「在權不在位」,而入本紀。這顯示了司馬遷「不以成敗論英雄」,以及沒有因呂后是女性而否定她管理國家的實績之眼光。而孔子雖無爵位,司馬遷仍肯定孔子以一介布衣,有學說傳世、為萬世師表而猶勝諸侯,稱之為「至聖」,列入記諸侯的「世家」以表褒揚。秦末陳勝(涉)與吳廣起義,引發各地響應,包括劉邦、項羽的起兵,最後推翻秦朝,其歷史作用與地位堪與王侯相比,也列入〈陳涉世家〉。司馬遷的這些處理,都是前無古人的。何況項羽呂后一個是漢朝開國先祖的敵人,一個是誅殺漢宗室的后宮,這個處理在當時是很大膽的。
《史記》另一個著名的筆法稱為「互見法」。「互見」是指同一個人物在《史記》中不同的部分中形象大有分別,必須互相比較、拼合起來才見出司馬遷對這個人物的完整看法。比較突出的例子是劉邦。劉邦在〈高祖本紀〉中是得到天下的政治家,沒有明顯缺陷;但在〈項羽本紀〉中的劉邦簡直是個窩囊無賴,氣概和魅力遠不如項羽,曾經為保命而把自己的子女推下車三次,又在自己的親人將要被項羽烹殺時表現冷漠說「分我一杯羹」,甚至張良當面問劉邦覺得自己和項羽比怎麼樣,劉邦默然一陣也承認自己不如項羽。品德比較卑劣的人得到天下,這豈不令人慨嘆?「互見法」是一個比較委婉的方法,在〈高祖本紀〉不會說劉邦的不是,到〈項羽本紀〉才講——這種委婉可能也是在漢天下減低風險的方法,但同時也是隨敘事角度變換而陳述不同內容的文學手法。
〈項羽本紀〉是一個很有趣的例子。書中形容項羽「仁而愛人」,同時寫他的殘暴和霸王氣概,尤其在落敗時更顯悲劇英雄,當大勢已去,「虞兮虞兮奈若何」,四面楚歌的悲涼,已是十分動人;而項羽在垓下之圍中明知必死仍然是力戰三軍,英雄蓋世,烏江自刎令人低迴不已。雖然項羽最終失敗了,但看過〈項羽本紀〉,實在很難肯定勝利者劉邦而全面否定悲劇英雄項羽。這就是《史記》著名的「不以成敗論英雄」,是司馬遷一家之言。
司馬遷表達自己的看法其實相當複合,綜觀而言,可分三個層次去看。一、結構定位是用來表示該歷史人物的地位,以項羽和呂后為例,都是肯定其歷史地位,予以提升。二、傳記內容本身,則像小說一樣著重鮮明好看,節奏明快緊迫,令讀者對歷史人物產生情感反應,心中會生出好惡評價,以及一些對世道人心的領悟。而每個人物傳記的結尾,又以「太史公曰」去再考究歷史問題,如「天人之際」、治國成績等。如項羽一直認為自己的失敗是「天之亡我,非戰之罪」,太史公在結尾則反駁是項羽「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是他自己的人為過失,並非甚麼天意。
至於〈呂太后本紀〉,可稱最殘暴的宮鬥劇,呂后得掌大位後誅殺劉氏宗室(司馬遷對此無負評),將與自己爭寵爭嫡的戚夫人剜目、熏聾、毒啞,扔在豬舍茅廁中,稱為「人彘」,連漢惠帝見此都無法忍受,說「此非人所為」,從此一病不起,我覺得讀者至此也會領悟到,太過狠毒的手段會令身邊的人都無法承受。但太史公卷末,則肯定呂太后治國有方,施行仁政少刑罰,以黃老之道與民休息,才能下開之後的文景之治。這章頗可見司馬遷具有多重視角的客觀眼光。
史實與虛構
歷史是講證據、求推論具有事實基礎的,揚雄稱讚《史記》「實錄」,而班固則進一步解釋道「服其狀況序事理,辯而不華,質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這裡的「實」,是有「誠實」的意思。司馬遷博覽群書,參照了許多典籍史錄,也在遊歷時採納了當地民間流傳的說法,是一種周延求實的態度。
不過,如果以文學的角度去看《史記》,便可看出許多是作者經營的主觀甚至虛構色彩。最明顯的例子是〈項羽本紀〉,項羽垓下之圍後兵敗,帶數百騎逃亡至陰陵,迷路遇上一名農夫,向之問路,農夫說「左」,他們一行人往左走,結果陷於大澤中,後來被劉邦的追兵追到,不得不烏江自刎。細心想想,項羽和隨行的數百騎兵都死了,追兵還沒到,除非是農夫自己說出來,否則誰能證明真有其事發生?還有被重重圍困時,項羽自知必敗仍逞英豪,向屬下說「吾為公取彼一將」,大展神威,所向披靡,漢軍無人敢正面攫其鋒,回來項羽向屬下道「何如?(怎樣)」屬下皆拜服道「如大王言(就跟大王所說的一樣)。」真是英雄快意,但想想場中所有人都死了,那對話是怎麼傳出來的?
節目中有關《史記》的一集, 座上的曾卓然和朱少璋便回應了《史記》的這種虛構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司馬遷當時要寫百餘年前的歷史,卻沒有具體文字紀錄,秦朝焚書坑儒之後,重建當時的文字資料只靠口述實錄。因此當時的人視口述紀錄和經書所記同樣是信實的。司馬遷便是收集了大量這樣的民間資料,在當時已經是很傑出的了。朱少璋引錢鍾書在《管錐編》中指出,《史記》內蘇秦、張儀的辯詞,滔滔不絕,文采飛揚,應該也是司馬遷在著書時曾作文藝上的潤飾加工。曾卓然又指若以現代的報告文學觀念來看,基於事實而作出細節經營、氣氛渲染、戲劇化處理,是合理的加工。如著名的「鴻門宴」一場,鏡頭由帳篷內一直延伸至帳篷外,猶如長鏡頭一鏡到底的拍攝,有很明確的場面調度,並能在一瞬間把一切資訊、所有人之間的矛盾集合起來作戲劇化處理。
如果用敘事學角度去看,整本《史記》都是第三人稱全知角度,在這種文學手法經營的敘述之下,司馬遷一邊著眼於他關心的歷史問題,一邊寄託真實的鬱結,而讀者在故事中很投入他的論證,這裡有非常巧妙的理性與感性的平衡。我想到歷史學家周振鶴說過「真而不實,虛而不偽」,確實《史記》可能有虛構經營,但卻讓我們體會到強大的真實,遙遠的歷史彷彿近在眼前,直指我們的內心。
世上有比生命更重要的價值
司馬遷鮮明地顯示出歷史是選擇與價值判斷,《史記》中的人物是否會被記得、是否可以成章,有時完全看他以甚麼角度寫。像「列傳」第一篇〈伯夷列傳〉,伯夷、叔齊兩兄弟在歷史上基本沒有任何大作為,拒絕治國隱居山林,然後在周朝得到天下時,「義不食周粟」,餓死首陽山。全篇數百字中有一半篇幅是司馬遷在作正反辯論,而此後伯夷叔齊就成為了堅守原則的道德象徵,「『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舉世混濁,清士乃見。」但讓我一再激動落淚的是中間的一段質疑:按理說,「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天道應該是公平的,善人應有天佑。但司馬遷一再舉出善無善報,行惡反而「終身逸樂,富厚累世不絕」的例子;讓他疑惑天道是否存在的是,「擇地而蹈之,時然後出言,行不由徑,非公正不發憤,而遇禍災者,不可勝數也。」對立足之地有明確選擇,不跟循既有路徑,在需要的時候出公正之言,而遭到災禍的,不就是因為李陵之禍而獲罪的司馬遷自己嗎?所以《史記》之動人,是因為司馬遷要在歷史中解決個人的疑惑,也是自抒懷抱。
黃嘉瀛在節目中指出,根據學者統計,《史記》中自殺而死的人,共有六百二十二人那麼多。當時一來有儒家殺身成仁、捨生取義,士可殺、不可辱的思想,令當時的士大夫選擇捨棄生命來保存氣節;二來,曾卓然指出,當時常見肉刑之辱;三來,當時人的平均壽命皆短,這樣反而令他們並非最重視保命長壽,性命可以用來換取其他東西如尊嚴或家眷平安,因此所謂死有輕於鴻毛,重於泰山的想法。朱少璋指出,古代人追求的不朽,即立德、立功、立言;生命腐朽是迅速的,如何可以不朽,才是重要問題。伯夷叔齊犧牲自己的性命,而〈刺客列傳〉中的諸名刺客,皆以慘烈的方式犧牲自己的性命,只為了簡單的一對一快意恩仇。曾卓然認為,〈刺客列傳〉傳達的是一種「報」的想法,刺客為報一人之恩而對一人執意報復,司馬遷特意列出「若干年後,而又另一人」的結構,是為了表示這種做法始終存在,即使位高權重者都不能不懼於這種潛伏的報應,此乃面對當時強大的帝王專制系統的一個出口。
世上存在著比生命更高的價值,這是犧牲性命的理由,也可以是保存性命的理由。在司馬遷,那個價值就是著書立說,完成《史記》。我懷疑世上沒有比〈報任安書〉寫受辱寫得更好的文字。「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髮、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肢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司馬遷在裡面反覆談論著自己受宮刑的屈辱,在囚獄中的恐懼,幽暗中無人可以述說的痛苦,被世人恥笑的恥辱。那種痛苦是「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所如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霑衣也。」但他也可以,敷衍著生活:「從俗浮沉,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所謂忍辱含垢,萬般痛苦的寄託,都在於完成《史記》,「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當書已完成,就償了受辱之苦,萬死不悔,但連這樣的意志,他都懷疑世人不會理解,「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於俗不信,適足取辱耳」。
你有沒有經歷難以說明的屈辱或痛苦?想想司馬遷是如何找到比生命更重要的價值,那可以讓你捱過極度的痛苦。如果你還沒有找到,何妨給自己一點時間。歷史就是時間。
節目有關《史記》的一集生於歷史科引起爭議的時候,大家都同意歷史就是需要客觀的價值判斷。座上價值觀最鮮明的應是最年輕的嘉瀛。朱少璋先生談論了《史記》作為散文的文學經營,曾卓然補充了許多關於漢朝的嚴刑峻法之背景,漢武帝的暴君一面,以及原來當時認為項羽並不算殘暴。我則主要是背書,因為那些文字就是我對《史記》和史遷太過動情的原因。
延伸閱讀:
1. 李長之,《司馬遷之人格與風格》。台北:里仁書局,1997。
2.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香港:三聯,1999。
3. 錢鍾書,《管錐編》。台北:書林出版,1990。
《古詩十九首》:悲暗時期尋找出路與光
鄧小樺
這時代為何還要讀《古詩十九首》?
我們生於徒勞無功的時代,與《古詩十九首》的無奈之情必有深刻共鳴。這十九首作品寫來樸實,卻寫中了許多普遍的情感,是以多年來深得喜愛。《古詩十九首》是過往中學課程必讀的,你不如也從這裡切入,發現古典作品的動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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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詩十九首》(下稱《十九》)這個詩歌組合名稱,首見於南朝梁太子蕭統編纂的《昭明文選》。蕭統從傳世的無名古詩中選錄十九首編入,並在題下注釋曰:「並云古詩,蓋不知作者」。「古詩十九首」原是由一群無名文人所寫,但在中國文學史上評價一直很高,像劉勰《文心雕龍.明詩》中便評價為「婉轉附物,怊悵切情,實五言之冠冕也。」《十九》的語言樸實,情感卻具普遍性,相當能讓人感受到詩歌之美,在中學課程中選為必讀。
所謂古詩,簡單言之,就是一種有別於唐宋以來講究格律的近體詩之體裁。唐宋以來的格律詩,要規定平仄押韻;唐宋格律詩出現之前,押韻比較寛鬆自由、不論平仄的詩體,就是古詩。另一種與古詩相對的體裁是樂府詩,古樂府詩可以唱,音樂性較強;而古詩包括《十九》,是不能唱的。
《十九》背景之謎與作者之謎
而《十九》的創作年代也有爭議,一般籠統稱為漢代文人作品,那到底是西漢還是東漢 ?就體裁而言,西漢時佔據正統地位的體裁,主要是四言的詩經體、楚辭的騷體,五言詩在當時的地位頗為低微,被視為通俗體裁而受文人鄙視,很少人寫。東漢初年有班固的〈詠史〉五言詩體,基本上「質木無文」,大才子大文豪班固亦不過如此,可見五言詩體在當時仍在探索中,尚未完全發展。另外,隋樹森在《古詩十九首集釋》中提到《十九》中流露徒勞無功的思想,因此認為應作於東漢桓、靈二帝後,制度逐漸僵化,階層流動開始淤塞,人們對東漢政治感到無力,又慨嘆於曾經那麼強大的帝國開始頹敗。但仍是帝國狀態才能飲宴,若已出現大規模離亂便連飲宴都沒有了。因此估計《十九》應該創作於東漢中後,天下還未大亂之時期;雖然裡面有些可能是西漢作品,但最著名的〈生年不滿百〉、〈迴車駕言邁〉、〈青青陵上柏〉等,隋氏認為都是東漢以後的作品。
五言古詩雖然看來自由,但其實在古詩體中最是難寫,沒有格律的客觀標準去保證水平,不易搪塞過去,也最易見作者真性情。明代陸時雍《古詩鏡》說《十九》「謂之風餘,謂之詩母」,指它秉承《詩經.國風》的餘緒(「賦比興」的手法),下開古詩體。明代許學夷《詩源辯體》說「漢魏五言,雖本乎情之真,未必本乎情之正。」即指包含《十九》在內的漢魏五言古詩,甚具真性情,但不見得中正平和。《十九》裡面的哀怨憂戚,很大程度與其創作集體為低層知識份子有關,這些作者的處境並不優渥,面對許多限制(包括歸家不得、生命不由主宰等等),他們抒寫的生命感觸,才能感動一代又一代的普遍讀者。
清代陳祚明說「《十九首》所以為千古至文者,以能言人同有之情也。人情莫不思得志,而得志者有幾?雖處富貴,慊慊猶有不足,況貧賤乎?志不可得而年命如流,誰不感慨?人情於所愛,莫不欲終身相守,然誰不有别離?以我之懷思,猜彼之見棄,亦其常也。夫終身相守者,不知有愁,亦復不知其樂,乍一别離,則此愁難已。逐臣棄妻與朋友闊絕,皆同此旨。」說的就是《十九》中「不得志」、「愛別離」等主題的普遍同感。其中「志不可得而年命如流」的流離感,想來近年的香港人會深有同感。
思婦懷人,及其現代感情
在中學課程中讀《十九》,所選的多是〈行行重行行〉、〈西北有高樓〉、〈迢迢牽牛星〉這三首,而特別著重其中的「思婦懷人」主題。詩句如「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發言者似乎是女性,但須知詩作雖然用女性角度發言,並不代表作者是女性——這是一種中國書寫的傳統,例如屈原《楚辭》也是以棄婦的口吻寄託逐臣的哀思,即所謂「香草美人」的傳統。
「思婦懷人」的背景是,《十九》的作者多是低層文人,他們大都有遊子的經歷,因為漢朝實行薦舉制,沒有科舉制的考試,因此文人要離鄉背井尋找機會,找人薦舉自己。東漢後,世家大族勢力愈盛,因此一般文人階級向上流動的機會愈少,他們可能長年流離在外一無所得,一年到頭了也不能回家過年,便會思念家中妻子;因此《十九》中離人思婦的詩主題有三:一、關於詩人自己的遊子經驗;二、代入閨中的妻子的思婦的角度;三、慨嘆自己的仕途,這也關係到遊子的經歷。關心仕途直說便俗,因此多以男女感情作類比或間接暗示。隋樹森說《十九》中多有「臣不得君」之意,臣子得不到君主賞識,便寄託為思婦、棄婦。後世像白居易〈琵琶行〉,說道潯陽江頭賣唱的歌女故事,最後說「江州司馬青衫濕」,是因為白居易自己當時也是被貶,與歌女被棄的感情有所共鳴,也可視為同一傳統。
但君主制已成過去,今日讀《十九》,對「香草美人」、「逐臣棄婦」不免可以放輕一點,多加個人聯想。節目在2019年做過一集討論《十九》, 座上主持廖偉棠,嘉賓陳煒舜、朱少璋都對《十九》很有感覺,在討論「思婦懷人」的主題亦加入不少現代聯想、個人發揮。「思婦」是指思念丈夫的婦人,同時又稱為「蕩婦」,因為漢魏六朝的蕩婦之意是解作蕩子之婦,蕩是流蕩忘返之意,指其丈夫不在家,因此蕩婦與思婦在當時的語境意義相同。在〈西北有高樓〉中,詩中的女子在高樓上彈琴,頗有才藝,有著精神追求;〈行行重行行〉的女主角,看來社會地位沒有那麼高,但溫柔敦厚,叮囑丈夫「努力加餐飯」(煒舜笑言這是要丈夫吃胖了身形走樣,減少狂蜂浪蝶),看來也受過教育;至於〈青青河畔草〉,「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身世就比較飄零,似乎文化水平略低,卻有比較反叛的感覺;〈冉冉孤生竹〉的女子因迎娶延期而獨守閨中;〈迢迢牽牛星〉則是用牛郎織女傳說來借喻人間夫婦、情人相隔的相思之情。
〈行行重行行〉中「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是名句,思念的耗損也會感動我們;但如果用現代角度去閱讀《十九》中的女性形象,也可以得出不一樣的看法。如〈青青河畔草〉,裡面的思婦並沒有一般思婦的自命卑微及形容枯槁,她是「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看來漂亮得很,最後說「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偉棠笑指是一種「要脅」、女權發聲。
〈冉冉孤生竹〉描寫一宗很具體的事件,就是男子答應迎娶卻食言,女子憂愁等待,詩中延伸為一種「過時而不採,將隨秋草萎」的嘆息。我想起王家衛電影《東邪西毒》裡張曼玉飾演的歐陽鋒大嫂。大嫂是電影裡最晚出場也是最美的女角,出場時總是倚在窗邊的定鏡,記憶中的最美一瞬,因為她是歐陽鋒的至愛。她說以前看愛情是一場爭持,覺得歐陽鋒太篤定了,連喜歡她都不肯說,她便負氣嫁給他的大哥,令歐陽鋒妒嫉出走。爭持是求勝負,看誰出手夠狠,但後來她病重彌留時卻說,一直以為自己贏了,直至有一天照鏡子才知道自己輸了,因為在她「最好的時候」,最愛的人卻不在身邊,那其實等於輸了。這種美女才有的嘆息,有嫁娶觀念的人才有的嘆息,我要很久之後才明白,同樣是照鏡子時才明白的——「過時而不採」乃是一種基於將女性的生命理解為「有時節」的哀嘆。
我記得中學時讀《十九》,本來喜歡〈行行重行行〉的直白抒情之樸實,比而貼切,賦而簡捷;不過最讓我想得多的,則是〈西北有高樓〉,整首描述遠處傳來的琴聲,自己聽得真切了,卻未能向對方訴說,一種單向的心中激盪,再想到知音難求,人世中苦無知音的孤獨感。中學時覺得那有些遙遠,反而讓我想很久。那好像是愛情,但好像比愛情更大。漢學家宇文所安(Stephen Owen)認為〈西北有高樓〉預設一個不存在的他者,預設有真正知音的存在,並非其丈夫,可惜那人始終沒有出現,偉棠覺得如此很有現代性。
悲:漢朝是永遠的陰天
中學時因為喜歡而去讀《十九》其他作品,接觸到另一些主題——中學課程不會教,但其實更令人觸動。鍾嶸《詩品》評《十九》:「文溫以麗,意悲而遠,驚心動魄,可謂幾乎一字千金。」這個「意悲而遠」十分精準,大概就是我在課間讀《十九》的感受:它令你悲傷,但同時好像極目天地,看到了很遠的地方。
當中學其他課文多在講述母慈子孝父訓、家庭親情、未來志願,不斷要把你放入各種結構裡;《十九》的〈青青陵上柏〉卻說「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那是一種完全不同的人生體會。當你每天上學上班,要面對各種倫理關係、生活的嘮叨與規訓,這兩句詩卻讓你瞬間從整個結構中脫落出來,引入一種離散的角度,重新思考你與世界的關係。我記得當時在最深奧的文學科考試,也不過就是考這種人生逆旅之感。人生如一場旅行,你只是一個過客,甚麼都是過眼雲煙,甚麼都不能擁有,這種觀念無論怎樣解釋都無法窮盡,只能體會,即所謂境界的問題。
遠行客會見到景物與事物的變化,但如今我們在自己的城巿,都會見到時間流逝、今非昔比,我城如異鄉,所謂滄海桑田,外在變化聯繫到自己生命感覺的湧動,那就是《十九》裡面很著名的句子:「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迴車駕言邁〉)。「人生逆旅」的感覺,一方面與橫向的地理流動有關,一方面也與縱向的時間流逝有關。須知漢代的人平均壽命不過三十來歲左右,再加上統治者的嚴刑峻法,生命脆弱、人生短暫的哀愁是十分現實的感受。《十九》亦特別強於借現實景物抒情:「迴車駕言邁,悠悠涉長道」,敘事性很清晰,是一次乘車遠遊的所見,目所能及是「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這個蕭瑟肅殺的寫景句之精到,簡直令我覺得東漢永遠很大風、永遠是陰天,連吹東風的春天都是陰鬱的。
時間易逝的主題,最具張力是生死的並置,像〈去者日以疎〉中:「去者日以疎,生者日以親,出郭門直視,但見丘與墳」,雖然死者遠離我們、與我們關係疏遠,但死亡卻環繞四周,這裡「近/遠」的變化極具張力。接下來「古墓犁為田,松柏摧為薪」,那是在一個肅殺的死亡世界裡,再描寫物的變幻,是更深一層次的流離不安之感。《十九》流露出來的悲觀是既現實又深刻的。在中學裡,「時間易逝」是可以向學生傳授的主題,但生命短暫、死亡隱隱的脅迫則太沉重了,不能直指——但它其實是最撼動我心的部分。
陰沉時代也有溫潤的光
興盡悲來、樂極生悲,並非只屬下層文人的感慨,漢武帝的〈秋風辭〉也說「歡樂極兮哀情多」,連皇帝也有樂極生悲之憂。漢朝本身是經學時代,儒家基本上不處理死後的問題,求神仙之道又很虛妄,很多作品都質疑服食仙丹能否長生不死。當時佛教剛傳入,尚未對當時士大夫造成很大影響;因此當時文人對生命的終極關懷找不到出口,更感苦悶。漢代著名的五石散,就是一種精神藥物,讓文人能在現實與宗教之間出神,尋找狂歡與釋放、沉溺或者逃避。服用五石散後身體會發熱,必須「行散」令藥力在汗水中揮發,所以不少文人在服食五石散後敞襟暴走,且是聯群結隊的,因為吃得起五石散也是經濟實力的表現。漢魏的頹廢與狂放,在此可見一斑。
悲觀的人也需要活著,《十九》的作者、低層文人,也很切實地去面對生存。《十九》中有不少飲宴詩,但我讀來只覺飲宴亦是憂戚滿懷,從來沒有真正解決問題,反而在歡樂時光中被憂愁襲擊:「極宴娛心意,戚戚何所迫」。像〈生年不滿百〉說「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一開首就那麼嚴重,豈是「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這麼簡單可以解決?「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愚者愛惜費,但為後世嗤」,很肯定應該花大錢及時行樂,但這好像只是一個無可奈何的選擇而己;「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因為人總不可能成仙,生命的鬱悶總是找不到出口或寄託,《十九》中的「及時行樂」總是充滿無奈,從來沒有純粹無重的快樂,從來沒有真正的解脫。
比較積極的是〈今日良宴會〉,寫宴會時音樂聽得真切,但「齊心同所願,含意俱未申」,與宴者的心意卻未全申;「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這也是《十九》的常見「人生苦短」之嘆,不過後面筆鋒一轉,「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為守窮賤,轗軻長苦辛」——這簡直像是振臂一呼叫朋友一起落草為寇呢,這奮起由靜變動,由文轉武,十分令人驚喜。
在《十九》的憂愁中,亦有一些溫暖動人的力量,因為在悲觀之中而顯得異常閃耀。〈庭中有奇樹〉就很動人:「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這裡將花稱為「榮」,再加上「馨香盈懷袖」,隋樹森便說這首詩有光潤。「榮」字帶出光,而馨香與思念,則令詩有柔情的光輝,那就是「潤」。思念的可以是愛人可以是友人,那朵花雖然多半是送不出去的,但整首詩的光潤感,讓人讀來感覺自己被光暈包圍,彷彿消除了孤獨感。
《十九》的知音主題也常在孤獨與共鳴之間徘徊:〈西北有高樓〉是還未等到知音;〈涉江採芙蓉〉同樣有美麗的思念,但以憂傷終結;〈孟冬寒氣至〉開始時十分肅殺,但當收到思念的人之書信,整個氣氛扭轉了,「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心情激盪,刻骨銘心,幾可感受到心臟的跳動。《十九》生於慘淡時代,有著濃重憂戚,也沒有終極出路;但作品中真切的情感,卻能讓我們隔了千年都有所共鳴,用它來思索自己的人生。
在節目中,座上的廖偉棠寫過很多與《十九》氣質相通的作品,他本身就是「人生逆旅」的演繹;陳煒舜則獻唱了抒發思念之情的法文歌曲;朱少璋先生則多談古詩的體裁特色,《十九》之中「興」的重要,學子們可以重溫來幫助考試。那集有許多座上笑語,都是把古典和當下時代扣連,這原是最容易把古典作品推廣出去的方法。笑語都是時代的見證。
延伸閱讀:
1. 隋樹森,《古詩十九首集釋》。香港:中華書局,1955。
司馬遷《史記》:憂憤的時候需要價值與意志
鄧小樺
這時代為何還要看《史記》?
讀歷史讓我們鑑古知今,知道在危機與亂世中要如何判斷與處事。《史記》的作者司馬遷懷抱極大悲憤才完成此書,閱讀時肯定會感動到你,思考亂世中人生的價值。《史記》的文章充滿戲劇性與電影感,甚至比電影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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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為「二十四史」之一,最初稱《太史公書》或《太史公記》、《太史記》,是西漢史學家司馬遷撰寫的紀傳體史書,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紀傳體通史,也是第一部私人著史。書中記述由上古傳説中的黃帝時...
推薦序
前言
文學的世界:折映人心 時代共振
鄧小樺
你有覺得身邊的世界過度熟悉而變得狹窄嗎?你有覺得自己與主流格格不入而感到孤單嗎?你有覺得人性複雜,耳邊又充斥老生常談的解釋,讓你覺得不可信而加倍煩厭嗎?你有覺得萬物都短暫而傾向幻滅,你缺乏信念與參照嗎?若你遇到以上問題,也許已聽過很多人叫你上網/煲劇/去旅行——但我們相信,你需要的其實是,進入文學那豐繁幽異的世界。
文學要說入門也不難,畢竟讀書時的課本上都有不少經典文學作品;而在學校以外的大眾渠道推廣文學要做得更多:要讓人看到文學具有長久縈繞人心之上的深厚趣味;更要讓文學作品,與受眾產生聯繫,擊中人心的缺口,回應時代的問題。一本好的文學入門書需要考慮受眾的需要,但同時也須認清,文學不是解渴療饑的速食品,卻可深入人的潛意識,長久地發揮作用。
本書結構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東西方經典文學作品,以發表年份排列,東西混合這個排法不同於一般的文學書,但我們覺得此時更應提倡一種國際化、混雜的眼光與口味,突出香港的角度,是以如此處理。有部分是香港的民間通俗經典,亦為照應香港角度,望讀者理解。第二部分是關於不同文類的討論,不同文類自有其文類的規則,這在普及教育中少有觸及,以至很多人中學畢業了都不知如何讀詩和小說——我們希望本書可以補足這部分,讓讀者從更廣闊的角度來認識文學的基本知識。
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在〈為何要閱讀經典〉(“Why Read the Classics?”)中這樣形容經典:「我們愈是透過道聽途說而自以為了解它們,愈會在實際閱讀時發現它們是具有原創性、出其不意而且革新的作品。」如此看來,本書中對經典的簡介,實在不能取代經典本身。在本書的編寫過程中,我們再次認知到,經典在我們生命中燃起的熱愛,簡直像不能推諉的戀愛歷史,已經與自身糾結難分,成為一再書寫與言說的動力。經典捲帶著舊與新之間的交匯碰撞。而本書中引介經典時,也會梳理出它的詮釋變化之歷史,看到經典是如何經歷時代的洗練,並從文學的角度肯定多元的價值。而每個時代都有根據自己的角度來重新理解經典的權利,而我們正處於一個從未見到過的新香港,亂世,大疫、離散、戰爭等等,都讓文學與時代產生新的共振,對文學的看法表達出時代的某種真實。
尤其我們又處於AI衝擊的年代。眾所周知,外國已出版了不少由AI撰寫的文學簡介書籍;那麼本書何不找ChatGPT來寫?我想,AI是沒有強烈的熱愛與個人化的詮釋,因此也不能根據對時代的理解而作引介。ChatGPT無法認識讀者,而我們則深深感到有某個香港人的共同體,我們知道如何向他們引介這些書,我們知道有什麼會觸動他們。節目《五夜講場.文學放得開》已經結束兩年了,相信懷念它的觀眾還是有的——我們所交換過的默契、理解與力量,希望是長久不滅之物。如果你還未看過《文學放得開》,只是因為對文學的興趣而打開此書,也希望你在文字中找到認識文學的價值和樂趣,從此你的生命會因閱讀而不同。當然也不妨根據書中的資料而找節目來看看,希望你會發出更響亮的笑聲,或更深沉地,點一下頭。
本書之成,首先要感謝梁文道、李律仁等捐款者的支持;還有共同撰寫的作者們奮力交稿,編校人員及整理基本資料的同學們辛勞工作——以及最重要的,讀者支持,此書才得見天日。兩本《文學看得開》依計劃出版,但這兩年有許多事發生了,我們只能相信,書只要出版了,就能夠渡過艱難的時代,也希望每個人現在都會明白,好書是要自己買回家好好看的。
前言
文學的世界:折映人心 時代共振
鄧小樺
你有覺得身邊的世界過度熟悉而變得狹窄嗎?你有覺得自己與主流格格不入而感到孤單嗎?你有覺得人性複雜,耳邊又充斥老生常談的解釋,讓你覺得不可信而加倍煩厭嗎?你有覺得萬物都短暫而傾向幻滅,你缺乏信念與參照嗎?若你遇到以上問題,也許已聽過很多人叫你上網/煲劇/去旅行——但我們相信,你需要的其實是,進入文學那豐繁幽異的世界。
文學要說入門也不難,畢竟讀書時的課本上都有不少經典文學作品;而在學校以外的大眾渠道推廣文學要做得更多:要讓人看到文學具有長久縈繞人...
目錄
【目錄】
前言
文學的世界:折映人心 時代共振
● 經典作品
● 司馬遷《史記》:憂憤的時候需要價值與意志
● 《古詩十九首》:悲暗時期尋找出路與光
● 羅貫中《三國演義》:親近歷史有賴多元開放
● 薄伽丘《十日談》:隔離的故事
● 施耐庵《水滸傳》:是忠還是義?
● 蔣防、湯顯祖、唐滌生筆下的霍小玉與《紫釵記》:痴情也有流變
● 吳承恩《西遊記》:反叛者的理想,更生人士團隊
● 蘭陵笑笑生《金瓶梅》:一部淫奇之書
● 曹雪芹《紅樓夢》:追求情感與性靈(新手村)
● 曹雪芹《紅樓夢》:在清濁相交的世界中,要不要與人不同?(中年村)
● 福樓拜《包法利夫人》:浪漫與現實碰撞的傑出經典
● 路易斯.卡洛爾《愛麗絲夢遊仙境》:荒誕的反抗
● 卡繆《鼠疫》:在疫病的荒謬中堅持做一個人
● 喬治.歐威爾《一九八四》:統治、監控與反抗
● 金庸《笑傲江湖》:在標籤與結構之外尋找自由
● 加西亞.馬奎斯《百年孤寂》:那樣巨大的孤獨
● 文類解析
● 詩:認識基本觀念,渡過苦難時期
● 詩:遊戲與快樂,時代需要打油詩
● 日記:從最基本的個人寫作開始
● 傳記文學:真真假假 只要相信它
● 短篇小說:因為短而產生無限可能
● 文學中的性:更深層生存狀態的揭露
● 文學中的幽默:笑聲與嘲弄
● 報導文學:文學與新聞結合,關懷弱勢
● 山野文學:在森林和原野是多麼的——
● 武俠小說:集體的浪漫,武的幻想
● 推理文學:詭計多端的日本推理小說
● 文學中的妖怪形象:中國與日本
【目錄】
前言
文學的世界:折映人心 時代共振
● 經典作品
● 司馬遷《史記》:憂憤的時候需要價值與意志
● 《古詩十九首》:悲暗時期尋找出路與光
● 羅貫中《三國演義》:親近歷史有賴多元開放
● 薄伽丘《十日談》:隔離的故事
● 施耐庵《水滸傳》:是忠還是義?
● 蔣防、湯顯祖、唐滌生筆下的霍小玉與《紫釵記》:痴情也有流變
● 吳承恩《西遊記》:反叛者的理想,更生人士團隊
● 蘭陵笑笑生《金瓶梅》:一部淫奇之書
● 曹雪芹《紅樓夢》:追求情感與性靈(新手村)
● 曹雪芹《紅樓夢》:在清濁相交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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