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麥卡勒被譽為當代美國最有影響力的歷史知識傳播者,在通俗歷史與傳記書寫的領域地位崇隆。他以敘事技巧見長,加上處理史料嚴謹,著作本本叫好且叫座,號稱沒一本絕版。麥卡勒兩度贏得普立茲獎(1993、2002),並兩獲國家圖書獎。美國人愛看他的書、愛聽他演講,連老布希、柯林頓和小布希亦在白宮熱情款待他,請他在林肯寢室過夜,和他暢談美國歷史與人物。
在這部令人振奮的著作裡,麥卡勒敘述了「獨立宣言」簽署那年,跟著華盛頓將軍並肩作戰的那些人,有血有淚的故事。在那一年,因為他們的成功,美國獨立運動一片形勢大好。若沒有他們的成功,不僅獨立的希望將化為泡影,獨立宣言的崇高理想,也只能淪為具文。
美國建國兩百多年來,對於當初追求自由的立國精神,強調人生而平等的普世價值,至今仍為引以為傲,每年七月四日的慶祝活動,正是為了紀念獨立宣言所彰顯的精神。但麥卡勒希望世人記得的,還有這段歷史的另一個面向--在崇高理想之外,行動如何化希望為可能。
麥卡勒以恢宏氣勢,重回一七七六年的戰爭現場,一幅史詩般的巨畫隨著敘事展開,建國英雄的群像躍然紙上。但他們不是議事殿堂中暢言理想的政治人物,而是一群胼手胝足,與時局、風向、機運搏鬥的平民百姓,雖屢屢深陷絕境,卻不知放棄為何物。在華盛頓的領導下,堅持到底的這群尋常人物,才是讓建國夢得以實現的真正英雄。
作者簡介:
大衛.麥卡勒 (David McCullough)
大衛.麥卡勒不僅是暢銷的歷史作家,更以《杜魯門》(Truman)(麥田出版)、《約翰.亞當斯傳》(John Adams)兩度奪得普立茲獎,且以《大海之間的道路》(The Path Between the Seas)、《馬背上的早晨》(Mornings on Horseback)兩獲國家圖書獎,得獎紀錄之顯赫,少有能出其右者。他廣受稱頌的著作還有《英勇同伴》(Brave Companions)、《大橋》(The Great Bridge)、《約翰斯敦洪水》(Johnstown Flood)。美國國家圖書基金會授予他美國文學傑出貢獻獎,此外還獲頒美國國家人文學科獎章。
譯者簡介:
黃中憲
政大外交系畢業,曾任出版社叢書主編、網路媒體國際新聞編譯,現專職筆譯。譯作有《企業理想國》、《國家地理攝影精技》、《發現非洲》、《伊斯蘭世界》、《破解古埃及》等。
章節試閱
第一部
圍城
身邊眾人盡皆酣睡之際,我想著自己和這支軍隊的處境,數小時心情難安。絕大部分的人不知我們身陷困境。
—華盛頓將軍 一七七六年一月十四日
第一章
無上義務
主佑吾王偉大喬治,
吾王萬歲萬萬歲,
主佑吾王!
讓他攻無不克,
喜悅與榮耀及身,
長治萬民;
主佑吾王!
一七七五年十月二十六日星期四下午,英格蘭國王喬治三世,一派皇家威儀,從聖詹姆斯宮乘馬車來到西敏宮(國會所在),為國會開議儀式致詞,演說主題是日益教人頭痛的美利堅戰爭問題。
這一天天氣涼爽,難得見到陽光的倫敦,晴空萬里,陽光普照,一片明亮,儀容整潔光鮮的皇家馬車隊尤其耀眼到極點。這是〈主佑吾王〉(God Save the King)、〈世之主宰,不列顛〉(Rule Britannia)之類振奮人心的愛國歌曲響徹英格蘭的年代,這是個講究儀式、崇尚堂皇盛典的國家,而在這樣的年代,這樣的國家,這個場面似乎最能體現國家聲威。
估計約六萬人出來觀看。穿越聖詹姆斯公園的路線兩旁都擠滿了人。在西敏區(譯按:倫敦西區的貴族住宅區,白金漢宮、國會大廈、政府各部、西敏寺都在這裡),人擠得動彈不得,許多人從早上直站到現在,只為一睹國王或某些國會要人的風采。萬頭湧動,晚來的人幾乎什麼也看不到。
麻薩諸塞州的效忠派(譯按:獨立戰爭期間忠於英國的殖民地居民,與反英的愛國者相對立)份子山謬.柯溫(Samuel Curwen),是當時人在倫敦的許多美利堅人之一,他發現上議院門外的「暴民」多得教人無法忍受,於是打道回府。這是他第二次未能如願見到英王。前一次,在聖詹姆斯宮附近,英王坐在轎子裡,從他身邊經過,但當時英王正在看報,報紙遮住臉,只露出一隻手,「我看到的是其白無比的手,手上戴著一只非常大的玫瑰花形鑽戒,」效忠派份子柯溫寫道。
國王馬車隊於下午兩點離開聖詹姆斯宮,以步行速度前進。依照傳統,兩名近衛步兵第一團的士兵,手握長劍,騎馬在前開道,接著是坐滿貴族、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四輪大馬車,然後依序是不斷發出清脆撞擊聲的近衛軍騎兵旅,身穿紅、金色制服的王室警衛,一隊同樣是紅、金色衣服的男僕。最後是英王坐在他巨大的金色四輪馬車上,由八匹漂亮的米色駿馬(米色漢諾威馬)拉車,一名左馬馭者騎在左邊的領頭馬上,六名男僕位於一側。
英格蘭人認為,英王這樣的馬車派頭,世上從未有過。國王的四輪大馬車,長二十四呎,高十三呎,重將近四噸,行進時足以撼動地面。這是喬治三世在數年前命人打造,要求它必須「出類拔萃」。三尊鍍金小天使像立於車頂,分別象徵英格蘭、蘇格蘭、愛爾蘭,三天使像共同高舉一只鍍金王冠,條輻粗大的車輪上面和前後,聳然立著四尊鍍金海神像,以其巍峨的身形提醒世人,大英帝國是全球海洋霸主。門板上繪飾的寓意性場景,歌頌這國家的傳統,窗子很大,正足以讓人完全看見車內戴著王冠的君王。
大英帝國的威嚴、富裕、權勢,彷彿正緩緩駛過眼前。這時的大英帝國,版圖包括加拿大,從麻薩諸塞、維吉尼亞海岸到密西西比的大片土地,還涵蓋從加勒比海到孟加拉沿岸的廣大區域。人口將近百萬的倫敦是這時歐洲第一大城,公認的世界首都。
喬治三世於一七六○年繼位時已二十二歲,在相當大程度上,至今他仍是個品味單純而少做作的人。他喜歡清淡食物,喝點酒,但只喝葡萄酒。他抗拒時尚,不願戴假髮。聖詹姆斯宮的王室居所已經有些老舊,他不以為意,反倒喜歡這副模樣。召見朝臣時他拙於應對(許多人覺得他呆板得教人失望),對他而言,一身農民裝扮,在溫莎的御用農場上無事閒晃,反倒深得其心。當時的君王和許多追求時髦的上流社會人士,不只視包養情婦、出軌為稀鬆平常,還往往以此吹噓,但這位英王作風明顯相反,仍忠於自己其貌不揚的王后,梅克倫堡_史特雷利茨公國(位於今德國東北部)的夏洛特.索菲亞(Charlotte Sophia of Mecklenburg-Strelitz)公主,且已和她生了十個小孩(最後共生了十五個)。傳說「農夫喬治」的人生最大樂事,就是吃羊腿肉,與他嬌小、相貌平庸的妻子在一塊。
但這說法一點也不公允。他並非如當時或往後批評者所說的那麼乏味、愚笨。喬治三世身材高大且頗英俊,有著清澈的藍眼,絕大部分時候面帶微笑,由衷熱愛音樂,拉小提琴也彈鋼琴(他最愛的作曲家是韓德爾,但也欣賞巴哈的音樂,一七六四年聽過音樂神童莫札特彈奏風琴,視為人生莫大樂事)。他喜愛建築,畫過相當漂亮的建築素描。藝術眼光高明,很早就開始蒐集藝術品,這時候他所蒐集的,除了普桑(Poussin)、拉斐爾之流十八世紀前歐洲大畫家的水彩畫和素描,還有當代義大利畫家卡納列托(Canaletto)的作品。他熱衷藏書,堪稱擁有世上數一數二的圖書館。他喜愛鐘錶、船舶模型,對於實用之物、天文學極感興趣,創設了皇家藝術學院(Royal Academy of Arts)。
他平易近人,能讓與之相處者不覺拘束。當時無上的人性仲裁者約翰生博士(Samuel Johnson,詩人、評論家、散文家),批評人一向不假辭色,卻熱切讚賞喬治三世「毫無做作的本性」。約翰生拜訪喬治三世的圖書館時,兩人首度見面、交談,事後約翰生向館長說道:「先生,別人怎麼說國王我不知道,但我認為他是我所見過最好的人。」
傳說他學習能力差,十一歲時還不識字,其實是無稽之談。喬治三世所謂的「瘋狂行徑」,也就是他為後人所牢記的古怪行為,其實要到許久以後,即二十多年後才出現,而這種行為並非出於精神上的毛病,反倒似乎是噗瑳症(porphyria)這種直到二十世紀才診斷出來的遺傳性疾病所致。
雖已三十七歲,他仍充滿年輕人的幹勁,在位十五年依然勤於政事。有時很固執,往往眼光短淺,但滿腔愛國赤忱,且兢兢業業,一刻不怠忽職守。「喬治,當國王就要像個國王,」他母親告訴他。隨著美利堅危機日益惡化,國會裡反對聲浪日益高漲,他清楚認知到自己必須扮演愛國君王的角色。他未在軍隊待過,未去過美利堅,一如他從未去過蘇格蘭、愛爾蘭。但他胸有成竹,知道該有什麼作為。他相信天意和自己崇高的責任感,誓言平定美利堅。
「我確信絕大部分國人對於我們在美利堅的行動,有著真確的瞭解,」他先前寫信給首相諾爾斯勛爵(Lord North):「我確信,除了毫無異議的順從,其他行為都只會帶來災難……因此,任何考量都無法讓我偏離我自認責無旁貸、該走的現行路徑。」
一七七五年三月,海軍大臣桑威奇勛爵(Lord Sandwich)在上議院面對英國在美利堅未必能戰勝的質疑,就顯然不表贊同。「就算那些殖民地的確多的是人,那又如何?」他問道。「他們都是些沒有經驗、沒有紀律而膽小的人。」持這觀點者絕不只桑威奇勛爵一人。下議院議員詹姆斯.格蘭特(James Grant)將軍就誇稱,光靠五千名英國正規軍,就能從美洲大陸一頭掃蕩到另一頭,並有許多人廣為引用他的看法。
但與此呈強烈對比的,則為國會中幾位最有影響力的議員,例如作風浮誇的倫敦市長約翰.威爾克斯(John Wilkes)、輝格黨的知識界龍頭愛德蒙.勃克(Edmund Burke),都發言強烈支持、敬佩美利堅人。三月二十二日,勃克以他濃濃的愛爾蘭口音,在下議院發表了一生最長、最出色的演說之一,呼籲英國與美利堅和解。
儘管如此,在上、下議院,在托利黨和輝格黨,所有人都同意,對於美利堅的最佳安排,國會擁有不容置疑的決定權。就連勃克著名的演說中,都一再提到「我們的」殖民地。
英王相信波士頓的駐軍不足,已派出增援部隊和三名他最善戰的少將:威廉.豪(William Howe)、約翰.伯戈因(John Burgoyne)、亨利.柯林頓(Henry Clinton)。威廉.豪是輝格黨的國會議員,先前已告訴諾丁漢(Nottingham)的選民,如果美利堅爆發戰事,要他帶兵前去平亂,他會拒絕。但如今,基於職責,他不得不從。「我奉命為陷入危難的祖國效命,無法拒絕,以免招來退縮不前的臭名,」他解釋道。七年戰爭(Seven Year掇 War。譯按:一七五六至一七六三年間法、俄、奧等國與英、普間的戰爭)期間,也就是美利堅一地所謂的法國和印第安人戰爭(French and Indian War。譯按:一七五四至一七六○年,英、法兩國為爭奪北美殖民地和海上霸權,在各自的印第安部落盟友支持下進行的戰爭,屬於七年戰爭的一部分)期間,他曾在美利堅服役。面對美利堅亂局,他認為相較於忠於王室者,當地「叛亂份子」的人數仍占少數。
戰爭於四月十九日降臨,第一場流血衝突爆發於波士頓附近的列克辛頓(Lexington)、康科德(Concord),然後六月十七日,在布里茲丘(Breed掇 Hill)、邦克丘(Bunker Hill)也爆發激烈衝突(六月這場交戰,在英美兩地都稱為邦克丘之役)。英國軍隊受圍於波士頓,即將彈盡糧絕。七月三日,維吉尼亞的華盛頓將軍出任總司令,統率美利堅這些「烏合之眾」。
英國與美利堅相隔三千哩遠的大洋,這類戰情報告至少得花一個月才能送抵倫敦。列克辛頓、康科德的第一批戰情送達時是五月底,國會已開始漫長的夏季休會,議員離開倫敦前往鄉村別墅度假。
七月最後一個星期,邦克丘戰役結果為英國本土所知時,只是更加堅定英王的決心。「我們得堅持到底,」他告訴諾爾斯勛爵:「我知道這是在克盡己職,因此,絕不退縮。」
一向與人為善的諾爾斯建議,看美利堅這情勢,大概不能再稱作叛亂,而該稱為「對外戰爭」,因此,為了打贏戰爭,可能得「無所不用其極」。
七月二十六日,內閣會議在唐寧街十號首相官邸緊急召開,決定即刻派遣兩千名增援部隊到波士頓,在明年春之前,派駐美利堅的正規軍必須達到兩萬。
英國宣稱打贏了邦克丘之役,嚴格來講是如此。但事實上,威廉.豪將軍所領導的英軍,付出了千餘人死傷的驚人代價,才奪下這塊高地。誠如當時倫敦、波士頓兩地都深刻觀察到的,再多幾場這樣的慘勝,勝利一方必將潰敗。
夏季結束時,一艘英國船駛離波士頓,停靠普利茅斯,船上載了一百七十名傷、病官士兵,其中大部分人打過邦克丘之役,且就如當時刊物的生動描述,「全都痛苦不堪」:
幾個人上了岸,這些可憐人立即呈現眼前:有的人缺腿,有的人斷臂;衣服像鬆垮的晨衣披在身上,因為生病、營養不良,消瘦得不成人形。此外,有將近六十名婦女、小孩待在船上,都是戰死士兵的遺孀和子女。他們當中有些人的景況也極為駭人。就連船隻本身,雖然龐大,卻因傷病者身上的惡臭,讓人幾乎無法忍受。
仍受圍於波士頓的英軍,以及一些忠於英王,因害怕性命不保而拋棄所有家當、避難該鎮的美利堅人,他們的慘狀,在倫敦報紙所刊出的書信,或與倫敦親友的通信裡,也有所披露。在《大眾晚報》(General Evening Post)上,某士兵描述波士頓的情景只有「憂傷、疾病、死亡」。刊登於《晨間記事與廣告報》(Morning Chronicle and Advertiser)的一封信裡,另一位士兵形容:「因為缺乏新鮮食物,我們近乎絕望……我們完全遭封鎖……像籠中鳥。」
前一年離開波士頓,現居倫敦的美國肖像畫家約翰.科普利(John Singleton Copley),在其同母異父兄弟佩爾漢(Henry Pelham)寄來的信裡讀到:
這場殘酷的衝突,已帶給本鎮和鎮上居民難以想像的災難和破壞。店舖幾乎全部關門。所有生意都停擺……我和許許多多人一樣很不快樂,積攢的些許東西全沒了。我身上的衣服和口袋裡的一些錢,是我現在僅有的家當。
儘管有這場戰爭,或許應該說因為這場戰爭,英王仍受到絕大部分人民愛戴,且在國會得到忠貞支持者的擁護。這現象得歸因於政治哲學、愛國心,以及與英王本人不相上下的責任感,在上、下議院所發揮的作用。無上的任命權和任憑英王一人運用的公款,也是一大因素。如果這些還不足,他還可以靠公然行賄來遂行己意。在唯利是圖而不以為恥的體制裡,公然行賄已是稀鬆平常。這體制非他一手所創,卻成為他掃除障礙的現成工具。
事實上,形形色色的賄賂、偏私、腐敗行為,不只普見於政壇,也猖獗於社會各階層。神職人員和諸如強納森.史威夫特(Jonathan Swift)、托比亞斯.史默萊特(Tobias Smollett)等當時著名的觀察家,早已拿這現象大作文章。史默萊特說倫敦是「惡魔的起居室」。麻薩諸塞賽倫市(Salem)的效忠派份子柯溫則表示,舉目所見之處,「從最低下人士的流連之所,到尊貴高雅世界最優雅、最奢華的會面場合」,他看到放蕩和「墮落的恣縱」。後來,想家的柯溫回到新英格蘭地區,慶幸故鄉還未淪落至此。
在許多報紙和國會反對派的眼中,美利堅戰爭和英國的因應手段,已嚴重悖離正道。《大眾晚報》對該戰爭的譴責最為激烈,稱其「違背天理、違憲、沒必要、不符正義、危險、有害、無利可圖」。《聖詹姆斯記事報》(St James掇 Chronicle)語帶不屑地寫著:「愚蠢、頑固、無情的國王。」敢怒敢言的新報紙《危機報》(The Crisis)抨擊「全套華而不實的國王服飾」和英王的惡行。
「天啊,你們究竟都在英格蘭做什麼?你們忘了我們嗎?」倫敦《晨間記事與廣告報》刊出一封英國軍官來自波士頓的信,信裡如此問道。他盼望把那些支持在美利堅採取更強勢作為的「好打嗜殺人士」,全送過來親眼看看,他們那股狠勁就會消失無蹤。「上帝在『舊英格蘭』賜給我們和平與美滿家庭。」
在這同時,英王已召回波士頓的英軍總司令湯瑪斯.蓋吉(Thomas Gage)將軍,代之以個性頑強的威廉.豪。九月,費城大陸會議的使者理察.佩恩(Richard Penn),帶著「橄欖枝請願書」抵達倫敦,表示仍忠於英王,且在實質上請求英王想出和解之道。但喬治三世根本不予理會。
私底下,諾爾斯勛爵已悄悄和黑森(Hesse)、布倫維克(Brunswick)等幾個小公國(均位於今德國境內)的國君商討傭兵雇用事宜。在十月十五日所寫的機密便條裡,英王要首相放心,凡是「能給美利堅苦頭吃」的辦法,他都會同意。
在十月二十六日這個清新、晴朗的下午,在喬治三世前往國會開議式的途中,他的民意支持度似乎處於顛峰。當時人盡皆知,在英國境內,反對該戰爭最激烈、最大聲的,就屬倫敦一地,但在此時,歡迎他的群眾之多,卻是自他登基以來前所未見。此外,這些群眾個個心情愉快,一如《倫敦公共廣告報》(London Public Advertiser)所注意到。他們的「神情顯示心情平和而愉快」;「幾乎聽不到噓聲」;「在人民熱情擁戴下」,國王覺得高枕無憂。
隆隆禮炮聲歡迎英王駕臨西敏宮,在傳統的歡迎儀式下,英王登上上議院議長的寶座,兩側是穿著深紅袍服的議員。下議院議員沒有座位,始終站在後面。
這一刻的堂皇隆重,深印於在場每個人腦海。一如預料,喬治三世的演說將成為歷任英格蘭國王所發表最重要的演說之一。
他聲音宏亮,遠處的人都能聽見。「美利堅的當前情勢,加上本人一再希望重大事務皆能得到諸位的建議、同意、協助,因而決定一早就請各位前來共商國是。」他宣布美利堅已公開叛亂,並譴責那些叛國者以「極度不實的陳述」,竭力煽動他在美利堅的子民,稱他們「無法無天,圖謀不軌」。一直以來他們都宣稱忠於祖國,「信誓旦旦效忠本人」,如今卻準備叛亂。
他們已募集軍隊,且正籌建海軍。他們沒收公家歲收,奪取立法、行政、司法權,並以無比專斷的作風開始行使這些權力……。這些不幸的人民當中,許多人或許仍效忠祖國……,但暴力橫流,迫使人民在足夠強大的力量出現、支持他們之前,只能保持緘默。
他說,到目前為止,他和國會一樣,一直力持節制,「極力避免我的子民流血受傷,避免戰爭所必然造成的生靈塗炭。」他希望美利堅人民能瞭解這點,並體認到「身為大不列顛的子民,再有不滿意的地方,終究是世界上任何已知文明社會裡最自由的一員。」
接著,根據波士頓指揮官傳來的看法,他提出新的指控,指稱那些欺騙美利堅不幸人民者,其真正意圖已昭然若揭。「這場叛亂……顯然是為了建立一獨立帝國。」
這一計畫若得逞,其傷害之大,實毋需本人在此贅言。這目標無比重要,英國的民心士氣無比高昂,上天賦予英國的資源無比豐富,教我們無法放棄這麼多殖民地,畢竟英國已在這些地方大力扶植工業,以無盡細心加以呵護,以許多商業利益鼓勵成長,且已不惜流血和巨額投資,來保護、捍衛這些地方。
顯然,「迅速敉平」這些動盪是較明智的作法,因此他正在強化海上、陸上武力。此外,他得意地告訴國會,已有「外國善意主動表示願提供援助。」
他承諾:「那些遭矇騙的不幸大眾,將是這武力所要攻擊的目標,而當他們體認到自己犯的錯,本人會樂於以溫情和慈悲接納這些誤入歧途之人,」為表明自己的宅心仁厚,他會授權「某些人」有權在美利堅「當場」施行赦免,但他也說他的仁厚只能到這限度。
總而言之,他,喬治三世,大英帝國統治者,已宣布美利堅處於叛亂狀態。他已表明,他要動用足以敉平這場叛亂的海、陸武力,以及尚未指明的外籍傭兵。他譴責叛亂領袖的真正目的是獨立建國,但其實,那些領袖尚未公開表明有此意圖。
最後他說:「這場叛亂所帶來諸多不可避免的惡果中,最讓本人感到痛心的,乃是我忠貞子民必然要承受的格外重擔。」
英王現身國會只有二十分鐘,據報導,隨後他「極為平和地」返回聖詹姆斯宮。
下議院議員魚貫走出,直接回到自己的議場。國王的演說在上下兩院引發「熱烈而激昂」的辯論,反對派極力闡明自己的和解主張。
在上議院,支持聲浪強烈,但相對短暫。英王以其捍衛王國利益和榮耀的決心,堅決果斷的表現,受到議員讚揚。「我們願以生命和財產支持陛下,」湯森德子爵(Viscount Townsend)宣誓道。
反對陣營有更多話要說,有時甚至慷慨激昂。羅金罕姆侯爵(Marquis of Rockingham)警告,國王所建議的措施「很可能引發影響至大、危害至鉅的後果」。雇用外籍傭兵「是令人憂心而危險的辦法」。更令人難以接受的是,這可能造成「英國人殺英國人」的局面。任何征服美利堅的念頭都是「荒誕而不切實際」,科芬特里伯爵(Earl of Coventry)說。當局已「不再可信」,利特頓勛爵(Lord Lyttleton)不留情地說道。
「指控這些殖民地圖謀獨立,這話從何說起?」塞爾伯恩伯爵(Earl of Shelburne)要求說個清楚。「到底是哪個傢伙這麼放肆,竟然作出違背事實、違背證據的斷言(我該怎麼稱呼這傢伙,諸位上議院議員?)……他們的意圖是不是要在美利堅人耳邊不斷喊著獨立,藉此引領他們走上這條路?」
午後陽光愈來愈弱,議場內光線愈來愈暗,枝形吊燈上點起了蠟燭。
辯論過程中,格拉夫頓公爵(Duke of Grafton)費茨羅伊(Augustus Henry Fitzroy)慷慨激昂的演說,令眾人大感意外。費茨羅伊曾任首相,過去從未反對過執政當局。他說,在這之前他一直同意,政府對付美利堅人愈強勢,情勢就愈可能「有可喜的轉變」,但他接著說,其實他一直受到誤導和欺騙。他坦承不瞭解美利堅的實際狀況(並推斷這是整個國會普遍面臨的問題),然後大膽提議,自一七六五年頒行印花稅法引發美利堅民怨以來,所有與美利堅有關的法令,都應廢除。
我敢大膽斷言,這能滿足各種要求,且能達成各種有效目的,而不致造成摧殘、破壞。每次一想到可能的摧殘和破壞,心中就生起無限的憂心和恐懼。
殖民地事務大臣達特茅斯伯爵(Earl of Dartmouth)對此深感震驚,覺得怎麼會有地位崇高的要人,不讓政府政策至少有個公平試行的機會,便加以譴責,不予支持?
接下來,下議院爆發歷時更久、更激烈的衝突。二十多位起身發言的人,大部分均抒陳反對意見。對國王、諾爾斯勛爵、整個外交部的抨擊,議員間偶爾的相互批評,使辯論趨於白熱化。過程中有造成日後長久心結的相互辱罵,有許多空話、大話,也有雄辯滔滔,展現出下議院難得一見的撼人氣勢。
這時國會就像劇場,上演著扣人心弦的戲碼,儘管觀眾早知道結局。多少戲劇皆如此。非常重要的是,因為議員充分理解並深深感受到,這古老的議事堂再度成為歷史的舞台,而影響無比深遠的議題,甚至數國的命運,都處於重要關頭。
在反對意見大張旗鼓之際,德文郡的年輕人約翰.亞克蘭(John Dyke Acland)宣布支持國王的演說,旗幟鮮明。他說,要「讓美利堅乖乖順服」,其難度的確不應低估,但只要是攸關「多數人利益」之處,「任何困難都應予以克服,而非屈服。」
亞克蘭是剛愎自用的年輕陸軍軍官,已準備前往美利堅服役(且樂於為之),因此,他所說的即使未必可靠,影響力卻出奇的大。「集中力量、資源,特別是振作英國人民的精神,精神一旦奮起,將所向無敵。」
你們不要忘了,在美洲大陸為人所知之前,這國家已打過哪些出色的大型戰爭。你們不要忽略了,曾有一段時期,你們保護這些人免受歐洲最強大、最英勇國家(法國)的攻擊,你們的軍隊制定法律,而你們的艦隊得意航行於各地海岸。因此,難道有人會告訴我們,這些美利堅人—他們的偉大是我們一手造就,他們的傲慢源自我們內部的分裂,他們把我們的寬大錯當成軟弱,把我們的不願動用懲罰,錯當成無力維護受侵犯的英國子民權利—難道有人會告訴我們,這些美利堅人擋得住我們國家的強力作為?
約略就在下議院枝形吊燈點亮之時,倫敦市長,人民的捍衛者暨國會內最其貌不揚之人威爾克斯起身發言,且一發言就讓人知道說話者是威爾克斯。
「閣下,我以英格蘭暨美利堅的忠貞友人身分,更以普世自由和人類權利之友的身分發言。我確信,這個龐大帝國沒有哪個部分的子民會甘於成為奴隸。」威爾克斯說,英格蘭從未置身於如此攸關其自身最佳利益和財產的爭論中。
我們作戰的目標是為了征服,完全征服一個國家,而這國家的領土比我們大了不知凡幾,其財富、自然資源、人口,都與日俱增。萬一我們失敗……,我們將成為他們最不共戴天的仇敵,永久分離隨之發生,大英帝國的聲威將一去不復返。
他宣稱,這場與美利堅「同胞兄弟」的戰爭「不符正義……,將使國家嚴重受創而一蹶不振。」
托利黨的亞當.佛格森(Adam Ferguson)坦承,美利堅人會不會反抗已不是問題,倒是會不會有人質疑大不列顛「收服」他們的本事?他說,收服行動一定得迅速果斷,以人道行動的姿態進行。不徹底的折衷辦法,成不了事,只會造成恐怖內戰。
曾任西佛羅里達總督、自信而充滿活力的喬治.強史東(George Johnstone),發表了當晚最冗長、最慷慨激昂的演說之一,以為回應。他大聲說道:「每個馬基維利式政策,如今都要在美利堅人民身上得到證實。」
人將會給矇住眼睛,帶去從事這可悲的勾當。他們會漸漸給拉進去,直到無法抽身……我們正在打破先人所立下的神聖箴言,警告美洲大陸上的所有智者,其權利全繫於某些人的施捨,而這些人出了名的腐敗,敵視他們,且不關心他們的福祉。
強史東稱許新英格蘭人民的勇氣和堅毅。他說,純粹盡忠職守的英國官兵,與一心想著貢獻更多的新英格蘭官兵,兩者天差地別。凡是熱愛「自由之光榮精神」者,必然會為邦克丘的景象所感動,「未受正規訓練的農民」,在那裡英勇對抗統領全球最精銳部隊的「勇武豪」(the gallant Howe)將軍。「一項作為竟能激起如此自覺的正直表現,該作為到底正當與否,有誰能不質疑?」
副檢察長亞歷山大.韋德本(Alexander Wedderburn)認為不該和國王作對,呼籲徹底征服美利堅。「我們為什麼猶豫不決?」他問。
是不是因為有個無足輕重的黨,有個政策前後矛盾、只對自己所組政權友好,而對其他政權一律敵視的政黨,致力於阻擋我們的措施,阻礙政府運作?國內憤慨的聲音,大聲呼籲採取強勢作為的聲音,從各角落向國王進逼,對這聲音我們應予支持……。閣下,我們已充耳不聞太久,已展現寬容、忍耐太久……我們的怒吼一定得發出,美利堅一定得征服。
夜愈來愈深,肥胖、肩部前曲的首相諾爾斯勛爵,仍靜靜坐在前座區,一語不發而惹人注目,一雙近視的大眼和圓鼓鼓的雙頰,使他一如機智的賀若斯.沃爾浦爾(Horace Walpole)所說,像個盲小號手。諾爾斯人緣極好,個性溫和,彬彬有禮,聰明。他在下議院時就已極獲肯定,因和藹可親,在對手陣營裡樹敵不多。受抨擊時,也不生氣。說話極具說服力,但必要時,同樣能保持緘默,甚至打個小盹。
多年的政壇打滾,諾爾斯已懂得哪方支持者多就支持哪方,而現在,他和在場幾近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下議院絕大多數的議員,和社會上絕大部分的人一樣,是站在國王這一邊。
這場火爆議程裡,最令人動容的一刻,或許來自將近午夜時另一位陸軍軍官的發言。以撒.巴雷(Isaac Barr
第一部圍城身邊眾人盡皆酣睡之際,我想著自己和這支軍隊的處境,數小時心情難安。絕大部分的人不知我們身陷困境。—華盛頓將軍 一七七六年一月十四日第一章無上義務主佑吾王偉大喬治,吾王萬歲萬萬歲,主佑吾王!讓他攻無不克,喜悅與榮耀及身,長治萬民;主佑吾王!一七七五年十月二十六日星期四下午,英格蘭國王喬治三世,一派皇家威儀,從聖詹姆斯宮乘馬車來到西敏宮(國會所在),為國會開議儀式致詞,演說主題是日益教人頭痛的美利堅戰爭問題。這一天天氣涼爽,難得見到陽光的倫敦,晴空萬里,陽光普照,一片明亮,儀容整潔光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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