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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的獵物》用到對「身心症狀」的理解,《姑獲鳥之夏》則用到民俗人類學與精神分析學的知識,這看似邊緣的摸索,其實是開拓了推理小說版圖的努力與貢獻。《遺忘.刑警》正是一部這樣的中文創作,作者巧妙地處理了「創傷後壓力症候」的現在,和寫實的推理處境結合成節奏明快、轉折離奇、卻又清楚可信的小說,看似不現實,卻又完全現實,這是難能可貴的嘗試與成績。
—[PChome Online董事長]詹宏志
【推薦序】
非現實的現實
──我讀《遺忘.刑警》
PChome Online董事長/詹宏志
一如其他常見的推理小說場景,《遺忘.刑警》也有一個頗為典型的開場:一位第一人稱自述的警探來到兇殺案的犯罪現場,公寓大廈的房間裡兩屍三命,死者是一對年輕夫婦,妻子則懷有幾個月的身孕,那位肚子裡的可憐胎兒是來不及見到世界一面的。
刑警辦案是不能避免這一類的血腥場面,也不能害怕或覺得噁心難過,他必須在現場搜尋哪怕是極細微的各種線索,包括檢視死狀甚慘的受害者在內;但小說到這裡筆鋒一轉,美女屍體突然一雙瞳仁轉向凝視的警探,張開豔麗的嘴唇,彷彿帶著笑意說:「辛苦你了。」
但我們知道,此刻我們並不是在讀《The Ring》之類會跑出黑髮掩臉的貞子的恐怖小說,而是在讀「不語怪力亂神」的推理小說;這部小說也只是虛晃一招,立刻讓我們相信那只是精神不濟的警探的幻覺。很快的,小說場景回到寫實的香港都會,從皇后大道西走到德輔道西,陽光明亮,雖然警探有點必須看精神醫師的心理創傷,但推理小說那種清晰「理性」的敘述腔調,讓我們相信這是「推理小說」而無庸置疑。
推理小說「因理而起」,只有相信理性的人才需要「推理」;如果你相信人世間另有神秘力量主宰我們,人類的智慧只能解決小部分的疑問,推理小說或「神探」所賴以為生的封閉邏輯,就成了沒有意義的追求。
這就是為什麼推理小說發展之初,幾位開創性的大師要為推理小說訂定規則,排除推理小說涉及非現實或理性不能管轄的範圍;譬如,推理黃金時期的神父小說家隆納德.諾克斯(Ronald Knox,一八八八─一九五七)曾經提出膾炙人口的「偵探十誡」(Ten Commandments of Detection),其中第二條就明白訓誡道:「故事中不可存有超自然力量……」
不過我們從一切文學史的進展又有種體會,知道所有的「規則」都是訂來被破壞的,關鍵只在於破壞得漂不漂亮,或者在於「破壞之後」我們是否得到新的進步?在推理小說的例子,作家也不是乖乖聽從規則的那種人,他們也是想盡辦法要模糊邊界、要探測定義,甚至要存心挑釁。推理小說家知道推理作品「不可存有超自然力量」,但如果那不可解釋的超自然現象是「可解釋的」,是有理性或科學基礎的,那又為什麼不行?
小說家因而把精神異常的「主觀意識」寫進來,譬如說小說通過一位「人格分裂者」的主觀敘述,那會把推理小說變成什麼模樣?瑪格麗特.米勒(Margaret Miller, 一九一五─一九九四)的名著《眼中的獵物》(Beast in View,一九五五)就是這樣的例子。有的小說家更加激進,他甚至要探測底線,把常識裡的「超自然力量」寫進來,最後還要合情合「理」,也許京極夏彥的《姑獲鳥之夏》(一九九四)等一系列「百鬼夜行」作品,企圖顛覆「妖怪小說」與「推理小說」不可能相容的觀點。
《眼中的獵物》用到對「身心症狀」的理解,《姑獲鳥之夏》則用到民俗人類學與精神分析學的知識,這看似邊緣的摸索,其實是開拓了推理小說版圖的努力與貢獻。
《遺忘.刑警》正是一部這樣的中文創作,作者巧妙地處理了「創傷後壓力症候」的現在,和寫實的推理處境結合成節奏明快、轉折離奇、卻又清楚可信的小說,看似不現實,卻又完全現實,這是難能可貴的嘗試與成績。
第二屆「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決選入圍作品評語
日本推理小說之神/島田莊司
華文本格推理的確有潛力彌補日本本格小說中容易不足的要素。
作者本次投稿的作品中,最打動我的就是他對「二十一世紀本格」的理解。他在投稿時所附的文章中,提到了他對於「二十一世紀本格」創作條件的認識。
A謎團需要具幻想性,即使寫實也要具備特異的戲劇性。
B作品的謎團設計必須具備嶄新的方法論,或是概念上顛覆傳統作品的模式。
C運用科學原理,以新世紀的科學知識來補強作品,甚至當作主題。
作者的這種認識相當精闢而正確,本作品在這些要素的基礎上,運用了C的高度推理邏輯鋪陳整個故事,當然無愧於成為「二十一世紀本格推理」。
這三點內容除了是作者對「二十一世紀本格」推理的認識,更是作者表達內心創作熱情的宣言。為看似神秘、匪夷所思的懸疑作出合理的解釋,成為故事的出發點,為了讓這種手法具有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仍然不曾改變的生命力,並得到進一步發展、更進一步的深入,必須充分了解最新科學的資訊,更加透徹地發揮「夜的詩人」愛倫坡的感性,比愛倫坡更追求匪夷所思的未知體驗,努力幻視具有詩般優美意境的神秘現象。
順利地達到這個境界後,必須再度運用從最新科學中掌握的知識和方法,富有邏輯地、合理地在現實中拆解這些神秘現象,呈現在讀者面前。為了忠於原點的精神,任何當今二十一世紀本格推理作家都必須做到這一點。
然而,經過一百五十年的歲月,推理作家將愛倫坡時代曾經令讀者瞠目結舌的科學方法,逐漸固定化、遊戲化,簡直變成了棒球遊戲規則,結果反而愈來愈忽略故事本身的要素。在這種發展潮流中,科學創意和科學的日新月異這種重大的要素逐漸被人遺忘,作者不斷創作定型化的故事(這已經不能稱為故事。人們將新鮮驚奇的集結稱為故事),為讀者喜歡這類作品的傾向感到安心,導致推理小說逐漸喪失了文學性。
話雖如此,這種方法並非錯誤,這也是必須追求的目標之一,因此,這種類型的作品也可以向島田莊司獎投稿,但是,絕對不能以為這樣已經足夠,不能為此感到安心。本格推理也必須追求豐富的故事性和文學性,必須不時回歸原點的思想和原理,反省目前的方法論,這種態度十分重要。如果所有作家都疏於這項工作,本格推理領域就會像汽車一樣故障、拋錨,逐漸衰退,最後只剩下暢銷書,而這些暢銷書往往並非「本格推理」。
「二十一世紀本格」的提議,向不斷面臨陷入定型化、類型化陷阱危險的日本本格推理界,提出了突破眼前困境的方法,本作品更用一流的才華完成了這項任務。
繼續進行剖析,就會發現本作品的不足之處也逐漸浮上了檯面。作者在本作品中運用了最新科學知識和見解,包括了記憶障礙、PTSD、腦內出血等醫學知識,但其實這些病症在二十世紀就已經司空見慣,缺乏成為「二十一世紀型未知體驗」的前衛性。
當然,比起這些問題,這部作品的可讀之處,在於主角追蹤凶手、試圖鎖定特定人物的整個過程,在看似找到真相和真兇的剎那,再度峰迴路轉,出現離奇曲折的情節,這種故事的發展饒富趣味。在看到終點的那一剎那,案情的景象完全顛倒,他所掌握的整起事件都失效,進入出人意料的發展。然而,如果按照他的理解繼續追蹤下去,又將再度面臨顛覆的局面,再次創造驚奇。作者靈活運用了前面所提到的科學知識和見解支撐了故事的整體架構。
想要做到這一點,必須具備足夠的寫作能力,讓讀者充分相信顛覆前的世界,這位作者的文筆具有不斷說服讀者的能力。一次又一次顛覆的驚奇,其實都牽涉到某個專有名詞,當事人的生活史也隨之發生變化。作品呈現出宛如變魔術般令人眼花撩亂的發展,作者巧妙拿捏、掌握了讀者的驚訝和推測,所有這些能力都成為巧妙架構出作品整體的設計能力。
作者毫不諱言,他在理解「二十一世紀本格」的概念所投稿的這部作品,是在承襲第一屆島田莊司獎的得獎作品《虛擬街頭漂流記》,和拙作《Helter Skelter》創作方法的基礎上進行挑戰。拙作以披頭四的同名曲作為題目,該作品則以大衛.鮑伊的歌曲〈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作為英文副標題。
這位作者本次的創作,是運用他的理解力和高度的寫作能力,迅速對於「二十一世紀本格」這個新詞彙、這種推理小說的新型創作方法,所作出的示範解答。
因此,對作者而言,這部作品並非自然出現在他腦海的自發性創作,而是運用自己的一部分才華,回應了在台灣登陸的「二十一世紀本格」這個全新想法,對作者而言,只是非主流的習作。果真如此的話,顯然這位作者具備了未來無可限量的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