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體

第一章 Ｆ等級


1

肉體不過是靈魂的載體。要是說出這種話，會被誤認為宗教人士吧……如果是十年前的話。但是，時代已經改變了。
「傳送率八十五％。脈搏、血壓、呼吸，一切正常。」
我懷抱著祈禱的心情，一邊聽著醫療技士淡淡的聲音。
「本體意識反應，微弱。一切順利。」
操作機器的是醫療技士松本徹。他與我年齡相仿，雖然沒問過本人，不過肯定是畢業於優秀的著名大學吧。那個松本正對著三個畫面，內側兩個塞滿數值或圖表，剩下第三個播放的是牆面另一側展開的光景。
那是個統一採用幾近炫目的白，大致呈現立方體的空間。雖然被稱為「手術室」，卻與外科手術室不同。沒有窗戶的乏味牆面上，連接著一台病床，感覺像是停泊在太空中心的太空船。床上躺著一名男性患者，在拱型頂罩遮掩下看不見樣貌。一根粗壯的可動式機器手臂，從牆面伸向頂罩，藉由上下移動，控制頂罩開闔。現在我們所處的位置，正好就在那面牆的後方。
「傳送率九十二％。剩餘時間七分三十秒。並無異常。」
除了病床之外，還有另一個東西停駐於白色牆面上，與病床並列設置，乍見像是按摩椅。那是我用公司車載過來，能以六個球型輪子自行移動的運送車。現在這台仿按摩椅的運送車上，躺著一個姿態放鬆愜意、幾乎與真人大小無異的人形物體。嚴格說來也不是躺，而是被防撞緩衝護墊固定著。
這個人形正是全長一百六十公分、重五十三公斤，以陶瓷骨骼與人工肌肉構成的人造人體，也就是「代體」。
「新型的果然快耶。」
站在我身旁的白衣男性，感觸良深地說。他是負責本案例的牧野三郎醫師。雖然一張圓臉總掛著笑容，卻不是個單純以「溫和」就能形容的人。他剛迎接五十四歲生日，我還買了他一直想要的爵士老唱片作為禮物送他。當然，用的是公司經費。
「代體剛實用化那時候，甚至還得花上老半天呢。」
根據事先寄來的資料，如今躺在病床上的患者姓名是加藤友一。這位四十二歲的公司經營者，騎乘美國製的古典重機撞上貨車。幸運的是，貨車是ＡＩ自動駕駛車，沒有司機。反觀加藤，雖然靠騎士裝與安全帽的安全機能撿回一命，卻左大腿骨折、身負重傷，必須住院一個月以上。在病床上瞭解本身狀況的加藤，隨即下定決心使用代體。而且，面對前來病房說明代體種類與性能的松本，開口就拋出這麼一句話。
「把最貴、最新，性能最好的給我送來！」
非常榮幸的是，我們公司「TAKASAKI MEDICAL（高崎醫學）工業」的ＴＭＸ５０７Ｓ就這樣雀屏中選。
「傳送率超過九十九％。即將完成。」
就在當下，加藤的意識，又或該稱為心，也正持續抽離受傷的肉身，經由塞滿牆壁內部的傳送裝置，被送進代體的腦部裝置。只要傳送完成，加藤的心就會以代體為全新載具，回歸日常生活。在此期間，失去主人的肉體則專注接受治療。如此一來，不但能避免因住院而中斷社會活動，更重要的是還能擺脫治療所造成的痛苦與不自由。也有報告顯示，肉體在心被傳送走之後，治療所需時間也會隨之縮短，治療效果也會提升。
只是，代體現在雖然已經達成量產，仍然維持高價，不是每個人都能輕鬆利用。設有傳送裝置的醫院有限，健康保險也不給付。儘管如此，各界仍高度看好代體日後能在以先進國家為主的各國中，發展成為龐大市場。
事實上，代體在美國、中國還有歐洲、中東部分國家等，以富裕階層為主的需求成長幅度顯著。那股氣勢，甚至讓人萌生某種預感，彷彿即將重現過去汽車或手機一路醞釀到最後所創造的成功典範。遺憾的是，我國目前就代體普及率而言稍嫌落後，其實只要嘗試改變觀點，代體也可以說的確擁有龐大市場潛力。
「傳送率百分之百。本體的意識反應，消失。傳送完成。」
「那麼，八田，開始吧。」
從現在開始，終於輪我接替松本上場了。
ＴＭＸ５０７Ｓ，被通稱為７Ｓ的代體是０７系列的最高階機種，同時也是剛上市的新產品。本公司為７Ｓ賭上一切的熱情非比尋常。就在前幾天的社內學習會上，不常露面的社長還登高一呼，如此宣示。
「本公司的命運就賭在７Ｓ上了。業務部諸位同仁，一同奮起吧！」
在發展中國家的代體市場中，國內外各家廠商激烈廝殺。其中，「TAKASAKI MEDICAL工業」的市占率就連國內，都勉強只達兩位數而已。光靠規模毫無勝算的中小企業，若想倖存就只能以「高性能機種」摸索出一條活路……公司根據社長這樣的經營決策，開出高額報酬挖角優秀技術人員，強化研發體制。而這樣的付出或許收到了成效。７Ｓ成功達到九十九‧二五○一％的同步率，獨步全球首度突破百分之九十九％的關卡。這麼說，或許還是有人無法理解，不過這可是劃時代的創舉呢。
總而言之呢，我想表達的是，７Ｓ如果能成為熱銷產品，下一次的豐厚分紅就指日可待。相反的，要是初期出貨產品出了什麼差錯，別說分紅了，萬一７Ｓ受到出貨停止處分，或被取消國家許可，就連公司存續都會陷入危機。到時候我就會退回原點，變成無業遊民。如此一來，應該就能瞭解我為什麼會說「懷抱著祈禱的心情」了吧。
手術室裡冰冰涼涼的，室溫設定在最適合傳送意識的攝氏十八度。
「那我開始了。」
代體運送車上的感應器一感應到我的ＩＤ，螢幕畫面與鍵盤隨即在半空中浮現。這是只有我才看得到的立體影像，不過就像實際存在一樣，能用手調整位置或角度。敲打飄浮在空中的虛幻鍵盤，一開始抓不到手感，總覺得不對勁，習慣了以後其實都一樣。
「怎麼樣？」
牧野醫師對於首度採用的機種，似乎也感到不安。
「所有功能都正常運作。」
我雖然隸屬業務部，同時也擁有所謂「代體調整士一級」這種體面的國家證照。除了此證照持有者，其他人都不准執行代體的維修與調整。所以，只要分發到代體製造商業務部，首先就會被要求取得這種證照，因為沒有證照就無法工作。
調整或檢測代體時，用的是運送車搭載的專用機器。換言之，這台仿按摩椅物體，不單純只是運送車，還是移動式的維修工廠。
「能源單元，百分之百確認。循環機啟動。」
我用鍵盤輸入指令，能源隨即從內建於代體心臟部位的單元循環至全身。當全身各處獲得充分能源後，加藤應該就能憑藉這台代體睜開雙眼。要是醒不來，就很有可能是出問題了。那種情況，必須儘速將意識傳送回本體。因為，一旦二十四小時之內無法讓傳送到腦部設備的意識覺醒，就再也無法復原。人類的意識並沒有備份這回事。換言之，到時候加藤實際上就等同於死亡。
不用說，所有能設想到的危險，事前就已經透過牧野醫師與松本向加藤說明過，並在本人同意後在同意書上簽名。只是，很少有人會認真擔心到那種地步。
已經差不多該醒了，代體光滑的頭部卻毫無變化。牧野醫師也默默守護眼前情況。曾幾何時已經進入手術室的松本或護士，也在旁待命，準備因應緊急狀況。
「八田……」
就在牧野醫師發出聲音時。
原本始終暗沉的代體頭部，頓時轉亮，隨後浮現一張男性面容。是加藤。
手術室的氣氛隨之舒緩。
「回神了嗎？」
儘管牧野醫師出聲問，加藤也只是眼神茫然，任由視線隨處遊移。
頭部顯現的３Ｄ影像，是根據被傳送過來的意識自我形象，利用ＣＧ（電腦繪圖）合成出來的。取代雙眼的眼部攝影機，還有發揮耳朵功能的收音麥克風，都嵌入與人體幾乎相同的位置；唯有發聲用的揚聲器是位於胸部。嗅覺的回饋功能尚未達實用階段，７Ｓ也沒有採用。
「傳送順利結束了。請暫時不要移動身體，保持這樣直接移動到復健室去。」
「等、給我等等。」
ＣＧ的嘴巴動了起來，從胸部傳出聲音。發聲系統是美國的ＡＣＥ公司所製，人聲重現度非常高。
「我的身體……」
牧野醫師使了個眼色。我點頭，從鍵盤輸入指令。耳邊傳來消氣聲，原本固定代體頭部的防撞緩衝墊消了下去。
加藤重獲自由的頭部，一個勁地猛然抬起。
「啊，不要一下子動這麼大。慢慢來。」
加藤雙眼看向不自覺出言干涉的我，看來好像想不起來我是誰。現在光是為了掌握周遭狀況，就已經耗盡精力了吧。
「這裡喔。」
對於牧野醫師的聲音，他也乖乖聽從。
原本覆蓋病床的可動式拱形頂罩，已經被粗壯的機器手臂卸下。加藤略顯福態的身軀被包裹在水藍色病患服中，動也不動。頭部看來沒有明顯外傷，慘白的臉龐惹人同情。骨折的左腳正以金屬線進行骨骼牽引，今後將展開正式治療。
「那是，我嗎……？」
那是什麼感覺呢？從外部眺望自己的肉體。我雖然是代體製造商的業務部員工，卻從沒使用過代體。
「差不多能送走了嗎？」
牧野醫師問，加藤隨之點頭。
成為空殼的肉體，之後將在代體使用者的專用病房中接受治療。處於脫離意識狀態的身體，基本上就是臥床不起，所以必須對皮膚施予防褥瘡與感染的處理，還要以電脈衝刺激防止肌肉退化，另外為了維持關節與內臟機能，也須要特別的營養管理。
加藤目送自己的肉體從手術室被推出去。
「好奇妙的心情。」
加藤以隱含困惑的聲音說。
「感覺我好像死了。」
儘管只是暫時性的，他正經歷與本身肉體分離的體驗。也有很多人會因此情緒混亂，又或懷抱疏離感，所以醫院也對此提供心理諮詢服務。
「從現在開始，由剛剛介紹過的代體製造商一級調整士接手負責。八田，請吧。」
「是的。那麼，加藤先生，就請您暫時維持這樣的姿勢，我會移動椅子。」
我從鍵盤輸入指令，運送車隨即發出「喀恰」的微弱聲響，脫離牆面，開始緩緩移動。它接下來會自動前進到目的地去。

人造人體或許可說是結合了尖端科技的菁華，不過追根究底還是機械。雖然不可能做到像共處數十年的肉體那樣自由操作，卻可能做到盡可能接近那樣的狀態。至於代體與肉身動作能做到多一致，這方面以數值表現出來就是同步率。換言之，所謂的「同步率九十九％」，意思就是擁有的性能，能夠重現九十九％的肉身人體動作。只是，此數值終究也只是最大數值。為了激發出足以達到最大數值的性能，根據每個人不同個性微調是不可或缺的工作。而這也正是代體調整士大展身手的時候。
明亮開放的復健室，不論什麼時候都很熱鬧。患者在療法士的陪伴下或是沉默，或是開朗地一邊聊天，同時接受機能回復訓練。
其中也有代體的身影。比７Ｓ矮胖的那台機種，應該是「TERA BIO（泰拉拜歐）」公司的「ＭＡＲＫⅡ」。肩膀附近有稜有角的骨骼很有特色，從遠處也能清楚辨別。所以，那台代體正在交談的對象是「TERA BIO」的負責人嗎？大概是為了開始使用後的再次調整而來的。業界最大的「TERA BIO」，對於我們「TAKASAKI MEDICAL工業」而言是最大敵手……雖然想這麼說，但是就實際狀況而言，我們不論企業規模或營業額都差人家一截，根本沒得比。只不過，要是比代體性能，我們應該不會輸。特別是這台７Ｓ，本來就是以「打倒ＭＡＲＫⅡ」為口號研發出來的。「TERA BIO」的負責人似乎也很好奇我們公司的新產品，從剛剛開始，就不經意地頻頻往這裡偷瞄。
至於這位備受注目的７Ｓ的操控者加藤，十五分鐘前就已經抵達復健室，如今還是在運送車上不動如山。他撐起上半身後，就只是雙手張開再握拳、握拳又張開。只見他以不可思議的神情，凝視包裹著人工皮膚的手指動作。唉，他的心情，我也瞭解啦。
根據螢幕畫面所顯示的數據，這個階段也都達到同步率九十五％了。只是，他接下來不幫忙動一動的話，也沒辦法進行調整啊。
「加……加藤先生，要不要試著站站看呢？」
聽到我第Ｎ次催促，他這才抬頭看我。
「啊，啊～，對耶。」
加藤彷彿逐一確認動作似地以雙臂支撐體重，雙腳伸向地面。我刻意不幫忙，只是在旁觀看。同步率有九十五％，應該能靠自己站立才對。加藤接著以甚至超乎我預期的敏捷動作，踩到地面、站了起來。
「……實在是，太驚人了啊。這就是代體呀。雖然都聽過說明了……」
他在整面鏡牆前，雙臂大張，那張臉眼看著就要大笑出聲。
代體頭部是倒立雞蛋型的鈦合金，光滑的表面噴上３Ｄ顯示粒子，從中映射出加藤的臉龐。另外也能使用人工肌肉製作出酷似本人的臉型，取代３Ｄ顯示，但是沒人想要那種詭異的東西。最重要的是，那種做法會讓價格三級跳、延長交貨日期，代體的優點隨之減半。
代體從手腕開始到最前端，使用細膩嵌入熱觸覺感應器的人工皮膚，其餘體表面都覆蓋一種稱為「材料裝」的伸縮性材質。這種材質也嵌入了感應器，只是比人工皮膚的數量少、敏銳度也較低。
材料裝的主要功能是在保護代體，不過顏色或設計都能配合個人喜好、自由選擇。加藤的材料裝，是在具光澤感的紅銅底色上點綴黑色重點線條，就像科幻電影裡登場的大反派戲服。
「那麼，加藤先生，請試著在墊子上走走看。慢慢走就行囉。」
搭載於運送車上的調整用機器，與加藤的代體仍處於無線連接狀態。代體的各種數據，都會即時顯示於只有我看得到的螢幕畫面，而我從鍵盤輸入的指令，也會透過調整裝置，傳送到代體。
「喔，真的可以走！」
的確，加藤沒有跌倒，正在走路，只是動作生硬笨拙。他的左右搖擺很明顯，手部擺動與腳步踏出的時機，就是有種莫名的不協調感。是什麼破壞了連動性呢？我叫出數據仔細查看，果不其然，平衡器的同步率很低。手腳位置或姿態資訊持續從各部位感應器傳送至腦部裝置，不過相關處理似乎並不順利。
「加藤先生，請暫停一下。」
「為什麼要停啊。我可以走得很好嘛。」
一旦養成錯誤的步行習慣，事後想再修正就很麻煩。要改就得趁早。我操作鍵盤，微幅調低平衡器等級。就算是肉身人體，邁入中年後反射神經與平衡感都會衰退。對於習慣這種狀態的人而言，代體的平衡器的確過於敏銳了。
「請再走一次試試看。」
「哇～！」
他才剛踏出一步，就發出聲音。
「原來如此啊。跟剛剛完全不同。真的好像自己的身體喔。」
加藤對我投以滿足的笑容。「你這傢伙，還真有兩下子嘛」，他以眼神如此示意。但是老實說，這並不是我的能力，而是７Ｓ的性能。與之前的機種相比，調整起來格外容易。感覺只要一調整，機體反應就能忠實呈現出來。之前藉由模擬，本以為早已瞭解７Ｓ的規格了，但是這傢伙還真的是超乎想像。「TERA BIO」的負責人偷偷窺視這邊。他大概也看出了７Ｓ的實力，驚訝得目瞪口呆。
前進步行逐漸變得流暢後，我們進一步嘗試後退、側走、單腳站立、各種方向慢跑，同時一邊微調各感應器。最後一個步驟，是用復健球投接球。想要流暢執行「接球後再扔回」這一連串的動作，就須要以絕佳平衡使用全身的人工肌肉，而且還必須巧妙地讓各部位肌肉連動。加藤在這個步驟中，同樣是不費吹灰之力地過關。
「這麼一來，好像就沒問題了呢。」
我再次以螢幕畫面確認，同步率已達九十八‧三三○七％。剩下的在日常生活中會自動修正，二十四小時之內應該就會超過九十九％。
今天，我的工作就到此為止了。我用鍵盤傳送指令，切斷代體與調整裝置的連結。從這個瞬間開始，加藤就會以一個獨立個體的形式活動。
「請記得，千萬不要企圖勉強活動。代體的人工肌肉要是負荷過重，就會僵硬化，有時候還可能因此斷裂。」
「不能發揮像超人一樣的力量喔。這東西，也算生化人吧。」
「說到底，畢竟是醫療用的。」
加藤在鏡子前，開始模仿起影子拳擊。看起來還蠻像樣的。
「我明天會再來打擾。到時候，再進行最終確認吧。」
「到時候就能出院了吧。」
加藤韻律十足地接連使出刺拳，劇烈運動可能造成人工肌肉損傷，不過這種程度應該沒問題吧。
「我想，出院還是得先接受諮詢。」
「本大爺還要諮詢？不須要啦，那種東西。」
「颼」一記右勾拳低鳴出聲。
加藤似乎十分滿意７Ｓ，他喜歡當然最好，只是更要緊的是還有一點不能忘記。那就是，代體並不是能毫無限制地持續使用。
例如，即便本體治療尚未結束，三十天期限一到就必須歸還。因為，代體的腦部裝置或人工肌肉耗損的能源，都儲存在內建單元內，容量只有三十天。緊急情況下所使用的備用單元內也有儲存能源，就算納入備用能源，總共也只有三十一天的量。要是能源耗盡，意識就會消失。可能有人會覺得，既然如此交換全新單元不就好了？但是，代體構造目前礙於人為限制是無法做到這一點的。法律就是這麼規定，只要違反就無法取得製造許可。
試想，要是能毫無限制供給能源，半永久性地藉由代體活動，那就是事實上的「不老不死」了。屆時，就必須被迫檢視眼前棘手到極點的道德倫理問題。現代的人類社會，還沒準備好面對那些問題。所以，目前才會用法律事先踩了煞車。
話雖如此，事實上就算不用法律刻意限制，當下這個時間點還是不可能以代體做到不老不死。首先，扮演代體中樞角色的腦部裝置，並無法長久維持。嵌滿腦部裝置的人工神經元複合體，在意識進駐後啟動，同時開始活動後，一旦超過約三十天，機能就會開始衰退。
即便就臨床層面而言，長期使用代體也不理想。要是肉身人體處於脫離意識狀態過久，恢復意識後的復健工作也會非常吃力。不論多麼徹底執行定期電刺激或營養管理，都很難完全防止肌肉或內臟退化。特別是年過七旬的高齡者，很容易出現吞嚥困難的問題，所以建議代體的使用期間限制在兩週之內。
話說回來，代體的使用雖然有諸多限制，畢竟能避免治療初期最艱苦的時期，對於患者而言，毫無疑問地是一大福音。這一點，從加藤昨天頭部顯示器所映射出的表情，也很清楚。
我與卸貨後變輕的運送車一起回到公司車那裡，向上條分部長報告７Ｓ已順利交貨。今天還得再跑一家醫院才行。這次不是交貨，而是回收使用結束的代體。回收後的代體會在工廠解體，除了少數能回收的零件，其餘完全報廢。代體基本上就是用完即扔。
由於已經事先輸入醫院所在位置，車子接下來會以自動駕駛載我過去。我的身體陷入座椅，沉浸於工作告一段落的充實感。
我們公司的７Ｓ，今後有段時間將會是代體的世界標準。其他製造商也會以７Ｓ等級，作為要求自家公司新產品的最低標準吧。就連我們公司，也都開始著手研發比７Ｓ更上一層樓的０８系列。代體還存在一些必須解決的問題，不過今後勢將持續進化。雖然目前僅限於醫療領域，日後如果單價能降低，意識傳送能變得更容易，運用範圍也會一口氣擴大吧。屆時，我們的生活將徹頭徹尾改變，或許還會影響我們對事物的思考。代體將擁有無限可能……
腦中警報響起，是來自公司的緊急聯絡。輕觸左手腕戴的護腕型端末「李斯特」，隨即可以聽到上條分部長沉重的聲音。
『八田。不好意思，代體回收可以延後嗎？』
現在聽到的聲音，並不是以空氣中的音波形式傳送，而是我的腦部將「李斯特」直接傳送進來的訊號，判讀為聲音進而感知。
（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在腦中回答的話語，同樣透過「李斯特」，經由通訊線路被傳送到上條分部長那裡。
『剛剛接收到事故聯絡。是Ｆ等級。』
「Ｆ等級？」
我不自覺出聲。
『資料都已經傳過去了。請你立刻趕到現場。』
（可是車上只有裝載７Ｓ的運送車耶。）
『那邊已經準備好了。到那邊去接收。』
（……瞭解了。）
我從「李斯特」叫出資訊板，懸浮的虛擬畫面，顯示上條分部長傳送過來的資料。事故發生地點為輝夜醫院。他們還沒向這間醫院出過７Ｓ，交易成果以０６、０７系列為主。變更公司車的目的地後，顯示抵達需時二十分鐘。
「說是Ｆ等級……」
Ｆ的定義是〈對使用者而言為致命性〉。是鮮少……不，該說是絕對不會發生的問題。
發生事故的使用者，叫做喜里川正人。
使用代體是０７Ｒ。
想起來了。
「……是那個人嗎？」


2

「當場死亡耶。」
倒在地上的是還年輕的男性。髮色黑中帶紅，濕濡雜亂，從那個部位滲出的液體蓄積在路面上。他的臉部不可思議地毫無損傷，半睜的雙眼毫無光彩，嘴角頹然鬆弛。
「是從那裡嗎？」
鹿野仰望公寓，室外階梯一路延伸到屋頂。階梯設有手扶牆，但是成年人想翻越可說是輕而易舉。現在，正爬上階梯的人是高梨。那是為了判定墜樓現場。如果留有遺書就能確認是自殺，若有打鬥痕跡，則必須將殺人案的可能性列入考量。
「有沒有什麼發現？」
鹿野以「李斯特」呼叫。雖然只要在腦中默唸就能通訊，還是實際發出聲音比較輕鬆。
『沒什麼特別發現耶。』
『應該會有什麼才對。再找。』
正在調查屍體的是鑑識組。組長西谷凝視著掛在脖子上的裝置螢幕。那是ＤＮＡ比對裝置。只要將頭髮或血液等檢體置入，經過數分鐘解析，警察局資訊庫就會篩選出符合的人物。現在正在等資料庫結果吧。
一開始接獲報案時，救護車也趕赴現場，確認人已經死亡後，又立刻回去了。救護車是為了救助還活著的人，並不須要屍體。
事發現場周遭聚集著圍觀人潮。是要去上班的人吧，儘管擔心時間，卻敵不過好奇心而駐足。話雖如此，不管他們再努力，都是看不到屍體的。
現場周圍，利用被稱為「白色鐘罩」的空中影像圍起了隔牆。從鐘罩內側看是無色透明的，從外面看就如同名稱所示，會投射出彷彿被拱型鐘罩蓋住的景象。那個鐘罩掀開時，展現在眼前的並不是頂級的法國料理，而是慘不忍睹的屍體，實在不適合一大早觀看。
「鹿野前輩，ＤＮＡ的比對結果出來了。」
西谷組長如此告知。
「沒想到還蠻花時間的耶。」
「其中好像有什麼隱情耶。」
「開場白就免了。」
「安藤武務，二十九歲。有人提出搜索申請。而且，相關資訊還被加密。加密的還不是警察耶。」
「是哪裡？」
「上面寫不明。」
「還有『不明』這回事啊？」
「追不到連結源頭啊。」
鹿野咂嘴。
「看這情況，好像比想像中棘手耶。」
「相關資訊也比我們更早一步，傳送到加密者那裡去了吧。」
「這麼說來，也差不多該有動作了。」
有通訊進來。
發訊者是楠木。
相當於鹿野的直屬上司。
「是不是！」
兩人交換苦笑。
鹿野觸碰「李斯特」。
「是是是，怎麼啦。」
『任何人都不准碰安藤武務的遺體。』
沒有任何開場白。
「理由呢？」
『上頭的指示。』
「上頭就是你吧？」
『比我更上頭。總之先等等。』
「鑑識早在那邊弄來弄去囉。」
『快中斷作業。』
「要中斷到什麼時候？」
『到我說可以為止……』
鹿野逕自斷訊，吐出一句「吵死人了」。
「結果是哪裡？加密源頭？」
「聽說是上頭。」
「那，我們可以像這樣繼續下去嗎？」
「沒關係吧。」
短短十分鐘之內，遠處便傳來鳴笛聲。那邊有道直伸天際的紅色光柱，鳴笛聲就來自於光柱下方急速行駛的救護車。車子以猛烈的速度駛近。
鹿野出聲嘲笑。
「哇，這群人還真脫線啊。幹嘛又派救護車來。早就是屍體了耶。」
鳴笛聲與紅色光柱逼近眼前，圍觀人潮空出一條路來。出現的不只救護車，銀色轎車也幾乎在同時間抵達，從車號可以看出是公務車。就在車子即將停下之際，車門開啟，裡面的人先後跳出。總共三個人，全身被西裝包得密不透風。渾身散發菁英氛圍的討人厭傢伙。來人面對白色鐘罩，同樣毫不猶豫地直接衝進來。帶頭的男人一見鹿野他們，立刻怒吼。
「給我離開！沒聽到命令嗎？」
鹿野不自覺握拳。他不知道這些人是打哪來的菁英，但是像這樣不被人放在眼裡，誰受得了啊。
男人腳步毫不減速地朝這邊走來。他的臉部僵硬，充血的雙眼眨都不眨。
「這傢伙，是準備幹架嗎……？」
鹿野放低重心、嚴陣以待，男人卻從他身邊乾脆走過。鹿野愣了愣，視線追了過去，只見男人蹲到屍體旁邊，用一台奇妙的機器貼在屍體頭部。
「怎麼樣？」
身後隨即傳來另一個聲音。讓鹿野差點不自覺地立正站好。
「有反應，還活著。」
蹲著的男人回答。
「好，立刻搬走。」
背後的男人這麼命令後，觸碰「李斯特」，
「製造商那邊準備得怎麼樣……叫他們快一點。我們十分鐘就到。」
這人在那群人中是老大吧。仔細一看身材矮小，甚至比鹿野個頭還小，但是目光卻毫不留情地震攝四周。話雖如此，我們一路走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喂，我說你！」
對方彷彿首度察覺似地看過來。
「您哪位？」
「第二地區警察局的鹿野。」
「怎樣？」
「你們不是警方的人吧。哪一局的？隨便跑來插手別人的現場，身為社會人士的基本禮儀都不懂嗎？」
「這件事應該已經事先疏通過了。」
「現在是叫你說明情況。『還活著』是怎麼回事？頭也破了，全身骨頭四分五裂，心臟也停止了。怎麼看，都已經死了啊。還是怎樣，那具屍體是活屍什麼的嗎？還是被外星人附身，等一下要送到奇奇怪怪的研究所，進行什麼復活儀式嗎？說話啊！」
「事後會提出報告。現在沒時間。」
男人隨手觸碰自己左肩，半空中隨即浮現法務省標誌，上面還有一個「特」字。
「法務省刑事局，板東。特殊案件處理官。這樣總行了吧。」
「……特殊案件處理官。」
「組長。」
他的視線循聲移動，只見屍體已經不在地面上，徒留黏膩的血漿。救護車曾幾何時進入了白色鐘罩，後車廂門如今也已經關上。屍體在車子裡面了嗎？這群傢伙手腳還真快。
「先走。我們隨後跟上。」
「喂，不要在那裡自作主張……」
板東不耐的視線瞪過來。
光是那樣，就讓鹿野喉頭一緊。
救護車的紅色光柱直伸天際，發出響亮鳴笛聲後逕自出發。
板東一個轉身。
「走了。」
然後搭上銀色公務車，揚長而去。
鹿野以「總算結束」的心情，吐了口氣。
「剛剛那男人，說是特殊案件處理官嗎？」
負責鑑識的西谷站在一旁說。
「嗯……」
「法務省也有啊。我還以為只有內務省有呢。」
「真是的，莫名其妙的事情還真是一樁接著一樁。」
鹿野說著用腳踹地。


3

據說，這個房間平常是醫院社工使用。安靜是安靜卻有些狹窄，０７Ｒ用的運送車運進來時，還必須把桌子挪到牆邊。
如今躺在運送車上的代體，穿著貼身的藍條紋襯衫與白色褲子。喜里川正人對於包覆代體的材料裝，特別選擇簡單樣式，那是能讓人享受穿搭樂趣的款式。
我在一旁的椅子就坐，逐一確認虛擬畫面上的顯示資訊。每個地方都沒有異常。他所使用的ＴＭＸ５０７Ｒ正常運作中。這消息或許也安慰不了本人就是了。
「還剩多少呢？」
光從聲音判斷，他還沒從恍惚狀態恢復過來。頭部３Ｄ顯示器所浮現的端正臉龐，仍舊面無表情。
「光主單元，還有一百九十八個小時又四十五分鐘。另外備用單元則有二十四小時的量。」
「不到十天呀。」
喜里川正人現年三十二歲、單身，任職於電子機器大廠的研發部門。之前在公司健康檢查時發現惡性腫瘤，必須住院一個月。如今的癌症治療，是利用奈米機器人攻擊癌細胞。體內注入醫療用奈米機器人的患者，會被限制與外部人士接觸。順便補充一下，我們傳送意識到代體時，前置處理階段也會將大量奈米機器人注入患者腦部。奈米機器人如今已經成為醫療要角。
話題回到喜里川正人身上，他本來必須停止工作，不過大概是珍貴人才吧，公司願意負擔代體的使用費用。如果員工是為執行業務使用代體，該費用可以列入公司公費計算，稅法上也允許這種做法。
之前本體治療進展順利，腫瘤也幾乎都消滅了。到了今天卻引發嚴重肺炎，陷入危險狀態。據說是因為奈米機器人把正常細胞誤認為癌細胞，發動攻擊所致。院方隨即施打讓奈米機器人無效化的疫苗，但是為時已晚。
使用代體正在工作的喜里川正人接獲通知，隨即趕赴醫院，面對的卻是自己瀕臨死亡的肉體。他被迫面臨抉擇。是要回到本體，還是就這樣留在代體。就在他猶豫不決時，本體的心肺功能嘎然而止。醫護人員拚命搶救仍然回天乏術，最後就根據既定規則宣告死亡。這等於宣告，喜里川正人永遠喪失了回歸之處。
「可以幫我再傳送到新的代體嗎？那樣的話，我就能更長時間活動，也能繼續工作，對社會有所貢獻。」
他當然也明白，那種行為是法律所禁止的，事前也都聽過說明了。進一步而言，他簽名的同意書上，應該也都清楚記載了代體使用中本體死亡時，會有什麼處置。
一陣高亢卻無力的笑聲，突然從胸部揚聲器傳出。
「這樣未免也太奇怪了吧。明明還有活下去的方法，卻不能用。自己說可能有點那個就是了，但是我很優秀耶，多少也有獲得特殊待遇的資格啊。所以，公司才會用公費讓我用代體。我明明還能繼續活躍下去，還有好多能做、想做的事。我的人生才剛開始啊，結果卻……」
本體死亡後，僅剩意識還存在代體裡面，那個人可以說還活著嗎？還是該視為已經死亡了呢？
法律上對此姑且有了定論，那就是「肉體的死亡等同一個人的死亡」，同時也明確記載：「殘存於代體的意識，必須獲得人道對待。」此外，也不會以「死期將近」為由，限制代體的使用。事實上，也有案例是來日無多的人，刻意將意識轉到代體裡，希望盡可能爭取存活於世的時間。只是，得以離開病榻的喜悅，不過是最初的曇花一現。幾乎所有人到了最後，都會後悔自己的抉擇。代體的能源，最長也只能維持三十一天。只要能源的主單元耗盡，轉換成備用單元後，視線角落就會顯示剩餘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的生命將以秒為單位，赤裸裸地攤在眼前。人類的精神根本還沒有強大到足以忍受這種情況。
「剩不到十天，是要我幹嘛呢？用這副身體，不但沒辦法吃好吃的，不能喝酒，也不能做愛。所謂的樂趣，頂多就是看書或看電影。但是我對於那方面的興趣，就像不曾存在過一樣，現在變得完全沒興趣了。我好像比自己想像中還要來得俗氣啊。」
３Ｄ顯示器浮現扭曲的笑容。在７Ｓ問世之前，這台０７Ｒ曾是０７系列中最高級機種。顯示器的表現能力算是很強的。
「我，現在已經，不能死了吧。因為我的肉體已經死了。我之後會體驗到的，單純就只是消滅而已。」
是因為運送車採休閒躺椅設計的關係吧，使用者常會在我們調整時吐露心聲。不把這些話當耳邊風，認真傾聽，也是代體調整士的重要工作。所以，在取得證照的國家考試中，也會考心理學或諮詢知識。
「該怎麼對父母說才好啊。劈頭就說，不好意思，我死掉囉？但是他們兩個都是很老派的人。從頭說明，會累死人吧。」
聲音變細了。這台代體同樣搭載ＡＣＥ公司製發聲系統，幾近殘酷地忠實呈現出他的心情。
「別說代體了，就連生病的事也沒提呢。本來以為反正治得好，不想讓他們白操心。畢竟，奈米機器人引發重症副作用的機率是○‧○一％以下，據說一萬個人裡面頂多一個而已。怎麼想得到，自己就是那一個。」
短暫笑聲過後，３Ｄ顯示器映射出的雙眼擭住我。
「你，很狡猾。」
「咦？」
「讓我一個人忙著說話。你已經確認完代體了吧。」
「啊……是。喜里川先生的代體並沒有問題。」
「以前處理過像這次的案例嗎？」
「直接涉入還是第一次。」
「很傷腦筋吧。煩惱著該怎麼面對這種使用者。」
「老實說，看到您被迫處於這種狀況，始終都能保持理性態度，我感到很驚訝。」
「這可不代表我內心平靜喔。」
我點頭稱「是」。
「剛剛講的那件事，是真的沒辦法嗎？新代體的再度傳送。既然肉身人體與代體之間能做到意識傳送，代體與代體之間應該也可能做到吧。」
「技術層面或許做得到，但是因為法律禁止……」
「這我明白啊。但是呢，任何事物都有暗中運作的那一面，這才是人世間的常態吧。一直以來，應該也有人偷偷在做吧。」
「很遺憾的，那種事情實在是……」
「如果我是有力政治人物的兒子，你還能說出剛剛那樣的答案嗎？」
「喜里川先生。」我加重語氣。
「開玩笑的啦！」他隨即以掃興的聲音這麼說。
「調整代體設定，讓意識變得遲鈍呢？像使用鎮靜劑那樣。」
「這也不是說做不到……」
只要縮減能源供給量，就可能抑制腦部裝置的活動。例如，降低到正常值的八十％就會陷入朦朧狀態，跌破六十％就難以維持意識，也就是昏迷。
「看你那張臉，好像不太推薦。」
「我並沒有立場介入喜里川先生的抉擇。一切都尊重喜里川先生的意思。只要不抵觸法律都行。」
「那麼，請你消滅我也行嗎？」
要是被留在代體中的人，提出「精神層面難以承受」，就能獲准執行最後手段──將代體腦部裝置的意識刪除。說起來就是安樂死。在此情況下，由於當事人的肉體功能都已停止，法律上也都認定已死亡，所以門檻會比一般安樂死來得低。處置時，規定除了主治醫師之外還必須有另兩名醫師，外加親人，如果辦不到則須有醫師之外的第三者在場。
「如果您堅持的話……」
「那時候，是由你來操作嗎？」
「是那樣沒錯。」
「你應該不想做吧。」
「說句真心話，的確不想。」
感覺他的眼角放鬆了。
「我可沒打算要說些讓你傷腦筋的話。只是……」
我靜靜等他繼續說。
「……實在沒想到自己的肉體不存在這個世界，心裡會這麼不踏實。」
耳邊傳來敲門聲。
門扉開啟，主治醫師探出臉來。臉上顯露格外嚴肅的表情。
「如何？」
「代體並無異常。」
我回答。
「喜里川先生，公司那邊有訪客過來喔。從剛剛就在病房裡等了。」
喜里川正人置若罔聞。原本回歸平靜的眼角再次出現的情緒，是憤怒。恐怕是針對如今自己周遭所有事物的憤怒。
「請問……要不要請對方到這裡來呢？」
「我過去啦。」
他不耐煩地步下運送車。
「喜里川先生。」
我從椅子起身，他面無表情地瞥我一眼，然後就出去了。

第一章 Ｆ等級


1

肉體不過是靈魂的載體。要是說出這種話，會被誤認為宗教人士吧……如果是十年前的話。但是，時代已經改變了。
「傳送率八十五％。脈搏、血壓、呼吸，一切正常。」
我懷抱著祈禱的心情，一邊聽著醫療技士淡淡的聲音。
「本體意識反應，微弱。一切順利。」
操作機器的是醫療技士松本徹。他與我年齡相仿，雖然沒問過本人，不過肯定是畢業於優秀的著名大學吧。那個松本正對著三個畫面，內側兩個塞滿數值或圖表，剩下第三個播放的是牆面另一側展開的光景。
那是個統一採用幾近炫目的白，大致呈現立方體的空間。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