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涼與世故

張迷──李歐梵

「海峽兩岸三地近年來的『張學』方興未艾，專家輩出……我在震撼之餘，哪裡還敢闖進這個新『熱區』？」如同李歐梵在序裡所說，研究張愛玲的學者及文章之多實在不可勝數。而就我看來，李歐梵寫這本書，根本是以一個「戲迷」的模樣，在已沏完茶並匯滿了各款瓜子的桌上，不疾不徐地坐下。台上在演，台下的他說著，倒也不是因為怕客官不懂，只像是那嚼動著的嘴，不能停止，一種饞罷了。

李歐梵愛看電影，大家都知道。在某次演講中，他描述他就讀新竹高中時，翹了課騎著腳踏車，就往校門外的斜坡直溜下去，到市裡的影院報到的情境。往後的今日，在他談論張愛玲的文字裡，就不乏諸多電影的術語，如特寫(close-up)或遠景(long shot)等不同的鏡頭位置，抑或是蒙太奇的剪接手法，皆頻繁出現。索性，他加上了自己的想像，將小說當成自己的電影，在文本的字句間附上自己設計之鏡頭，大喇喇地「拍」了起來。

我想一切也和張愛玲喜嗜電影脫不了關係。張愛玲寫過幾篇劇本，文章中也說了電影與電影院在於她的地位。李歐梵在〈不了情：張愛玲和電影〉一文，即侃侃談著張愛玲如何在小說裡融入電影的趣味，尤其〈傾城之戀〉被他評為「是中國『才子佳人』的通俗模式和荷里活喜劇中的機智詼諧和『上等的調情』的混合品」。兩者的襯量，有點類似對於東西方傳統戲劇的比較；在完整織就的文本裡，拿針穿來穿去，想找點不同。我想，看李歐梵的文章，必得熟讀〈傾〉文，或也不能過於陌生；才能在李歐梵行雲流水、隨手擲拾的漫談裡，不至輕忽了趣味背後看戲者說戲的用心。

而本書的定位──「蒼涼與世故」；「蒼涼」為張愛玲說，「世故」乃李歐梵所下。前者除了在張愛玲的文章底由不同人物流散出來外，更與張愛玲她那「傳奇」的一生相互對照；後者則因張愛玲雖處戰亂，卻鮮少於著墨戰爭，反而對日常事物細節如衣飾、街販或吃食更有用心，世局之搖晃好似撼動不了張愛玲對生活的本身的痴執。而她小說故事的主軸，又多是男女情愛和家庭倫理，人物在戰亂中謹守生計，一飲一啄、小情小愛、小爭執、小算計，活下去才是王道。這樣一些不被大歷史瞧著的生活和生命，被張愛玲把它封存住了，以其早慧的文筆，翩然降臨我們眼前。這也是李歐梵以「世故」看張愛玲的原因。

最後我想說的是那句「出名要趁早啊！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麼痛快」。曾經我以為成名要早，是英雄出少年，才華的溢現。但李歐梵犀利指出張愛玲小說的「現時性」：當下的轉瞬即失。這是資深戲迷給出的當頭棒喝，除了當下，我們真的未曾擁有什麼；而那「當下」卻是方生方死，一去不回的。我想不論是否身為「張迷」，也不得不因為李歐梵的洞見，而對張愛玲的傳奇更陷著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