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玩笑話流傳已久,可以將沙林傑的訪談標題下成〈滾出我的草坪〉,
因為他從不願接受採訪。
從於1951年出版《麥田捕手》的那一刻起,沙林傑就被痴迷的粉絲、傳記作家和咄咄逼人的記者跟踪。在這本與這位難以捉摸的文學巨擘的罕見而深刻的邂逅中,沙林傑時而心甘情願、時而勉強地討論了成名的衝擊,他的藝術起源,以及他對作家的建議。這些富有啟發性、挑釁性、甚至有趣的對話,揭示了一位作家對聚光燈的強烈抗拒,但又無力逃避它的眩光。
如果你是沙林傑粉絲,你會對這本書又愛又恨。
有關霍爾頓・考菲爾德,沒有更多可說的了,
再讀一遍。一切都在書中。
——沙林傑談《麥田捕手》
作者簡介:
沙林傑(J. D. Salinger)
生於1919年紐約州紐約市;歿於2010年新罕布夏州科尼許鎮。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作家之一。他的劃時代著作《麥田捕手》被廣泛認為是二戰後美國極重要的小說。他的著作還包含《九個故事》、《法蘭妮與卓依》、《抬高屋梁吧,木匠;西摩傳》。儘管直到2010年去世為止,沙林傑從未停止寫作,但他過著避世的生活,且自1965年便再也沒有發表新作品。
原文版編輯
大衛.史崔佛(David Streitfeld)
《紐約時報》記者。他所屬的新聞團隊榮獲2013年普立茲獎的釋義性報導(Explanatory Report)獎項,主題是蘋果電腦如何改造了經濟型態;2012年他因假書評工廠的報導,榮獲美國商業編輯與作家協會「最佳商業報導獎」(Best in Business)。現在他與家人還有瀕臨崩塌的書堆一起住在舊金山。
譯者簡介:
劉議方
臺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畢業,後於臺灣大學翻譯碩士學位學程取得學位,目前從事筆譯工作。
章節試閱
「一個凍結的瞬間」
貝蒂.埃普斯(Betty Eppes)採訪
《巴頓魯治倡導報》(Baton Rouge Sunday Advocate)
一九八〇年六月二十九日
首先,對於霍爾頓.考菲爾德,已經沒有更多可說的了,所以我們不妨停止提出關於他的假設性問題。如果你想知道真相,這一切都在書中。我問過老沙林傑,他告訴我:「再讀一遍。一切都在書中。霍爾頓.考菲爾德只是一個凍結的瞬間。」
我知道這就是你必須馬上知道的,不然你永遠不會讀出沙林傑所要說的,給予他這種尊重。如果我一路來到新英格蘭,與沙林傑站在街道中央,每個人都向我們伸長脖子,而我只問他一個問題,這就太蠢了。縱使這是個自從《麥田捕手》問世的那一刻起,大家反覆談論的問題。對此,沙林傑的態度很友好,進城來和我談論。既然他確實創造了霍爾頓.考菲爾德,並把他交給了我們,作為回報,至少我們可以靜靜地坐著,直視沙林傑因決定出版《麥田捕手》而讓自己陷入的混亂局面。這是應該有的禮貌,縱使沙林傑從來沒有讓老霍爾頓長大。
J.D.沙林傑從黑暗的廊橋(注1)洞口走出來,踏進早晨十點左右的白色日光之中,沿著橋街(注2)前往我前一天短箋中指定的地點。
沒有哪個在世的美國作家比沙林傑迷住更多追隨者。他是短篇小說作家,也是《麥田捕手》中的主人翁霍爾頓.考菲爾德的創造者。沙林傑的追隨者分為兩大陣營:一派欽佩他非凡的寫作能力,另一派則崇拜傳奇人物霍爾頓。兩派都很狂熱,幾乎是發了瘋似地想找出為什麼沙林傑不再發表作品,且對他們置之不理。尋求真相極其困難,因為沙林傑已經自我流放生活了二十七年。他很少冒險進入公共場所,避免人際互動,也不願意拍照。
沙林傑走在佛蒙特州溫莎鎮楓樹成蔭的街道上,只有他的身高符合我的預期。他六十一歲了,他的銀白頭髮像陽光燦爛的早晨一樣,閃耀得刺眼。他隨性地穿著牛仔褲和襯衫外套,但這種隨性並不適合我們的相互問候。他伸出的手顫抖著,語氣裡既沒有熱情也沒有歡迎,他問了一個他總是會問的問題:「你為什麼而來?」
當時的氣氛充滿了緊張感,他似乎準備要發飆了。霍爾頓.考菲爾德似乎是最安全的談話起點。
「有關霍爾頓.考菲爾德,沒有更多可說的了,」沙林傑解釋道,「再讀一遍。一切都在書中。霍爾頓.考菲爾德只是一個凍結的瞬間。」
一九五三年沙林傑接受了一位高中生的學校報紙採訪,在那次訪談中,他回答了《麥田捕手》是否為自傳體這個問題。「有點吧,我寫完這本的時候大大鬆了口氣。我的少年時期與書中男孩的非常相似,能告訴人們是一大解脫。」但到了一九八〇年,在溫莎橋和美因街的交叉處,沙林傑迴避了這個問題。
他說:「我不再了解霍爾頓了。我不知道,」一邊緊張地將站立的重心從一隻腳轉移到另一隻,一邊摸著夾在腋下的公事包。「我確定我有這樣說過,但我不再知道了。」
經徹底調查沙林傑的背景,並研究《麥田捕手》後,便能發現兩者間驚人的相似之處:考菲爾德是紐約人。而傑羅姆.大衛.沙林傑一九一九年一月一日出生於紐約市,母親是愛爾蘭人,父親是猶太人。考菲爾德的家庭很富裕。而沙林傑和他的姊姊多莉絲在曼哈頓長大,享受著父親昌盛的肉類進口生意所帶來的舒適生活。
他們教育背景的相似性很明顯。考菲爾德和沙林傑都上過公立小學,都遭到至少一間預備學校退學,且都對寫作很感興趣。考菲爾德擅長英文,而沙林傑則是他預科學校年鑑的編輯。然而,沙林傑從賓夕法尼亞州的佛吉谷軍事學院畢業,超越了考菲爾德。
或許沙林傑如今不願意承認《麥田捕手》是自傳體,是因為他與考菲爾德不同,他的年紀增長了。
沙林傑在一九三七年到波蘭學習火腿運輸之前就讀於紐約大學。他之後沒有涉足肉類生意,但他學到的法語和德語,在服兵役期間證明是無價的。
他於一九四二年被徵召入伍,並被派往海外,在反情報部隊服役。事實證明,他對外語的精通是找出敵方間諜的寶貴工具。他參加了諾曼第登陸,並在戰爭結束時返回美國。
鑑於沙林傑的家庭背景,為什麼要當作家而不從商?
「我不能確切地說出我為何成為一名作家,」沙林傑說,「每個人都不一樣。」我追問成為作家是否是一個有意識的決定,他搖了搖頭,凝視著佛蒙特州的青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但他確實成為作家了。
他參加了惠特.博奈一九三九年在哥倫比亞大學的短篇小說課程,被徵召之前,他的短篇小說已發表於《科利爾》雜誌、《星期六晚郵報》及《君子》雜誌。一九四一年,沙林傑將霍爾頓.考菲爾德初次登場的短篇小說賣給了《紐約客》雜誌,但是過了五年才刊出。這部作品確立了他作為才華橫溢的作家的地位。一九五一年,《麥田捕手》的出版為沙林傑贏得了不同凡響的贊譽和知名度。然後沙林傑就轉身走開了。
他提及了自己與世隔絕的原因。他說:「我不可能預見到自從我開始寫作事業以來所發生的一切,有時我幾乎希望我從未發表過作品。」針對未來出版計劃的問題,沙林傑回答說:「我目前完全沒有出版作品的計劃。」他的站姿顯得焦躁不安,說話也很不耐煩。「我現在想要的就是寫作,然後完全不受打擾。」
《麥田捕手》的年銷售量仍達四十萬冊,且每三個閱讀這本書的青少年中,就有兩個認為沙林傑是位全知的大師(guru)。他們渴望從他那裡得到進一步的消息,並猜測霍爾頓.考菲爾德長大後會是什麼樣子。自從《麥田捕手》出現以來的三十年裡,沙林傑的傳奇已經膨脹成神話。
沙林傑仍然是個謎。他居住在偏遠的新罕布夏州科尼許鎮,他的住家位於一處幾乎人跡罕至的懸崖上,是一棟瑞士木屋式的房子,他很少與外人交談。沙林傑對東方宗教感興趣的傳聞可能提供了關於他的線索。他的一些作品絕對是實驗性的,這些作品講述了虛構的格拉斯家族。此外,他也以純粹的禪宗思想評論了作品的主題與課題。
他說:「有太多東西無從得知。我們每個人必須找到自己的路,當然這一路上我們會做各種決定,但作品的主題可能會選擇作家。」
一九五五年,他娶了曾就讀於拉德克利夫學院的克萊兒.道格拉斯。已經離婚的他們有兩個孩子——現年二十四歲的瑪格麗特.安及二十四歲的馬修。儘管與世隔絕,沙林傑還是有一群關係緊密的朋友及親戚。一些認識沙林傑的人評論了他——評論他這個人,而非他的神話。
「他是個非常好的人,」溫莎某家專賣店老闆說,「只要你讓他先開口。你不能主動接近他。你必須讓他邁出第一步。僅僅因為他有一天對你說了什麼,並不意味著他會在第二天做同樣的事情。任何不以這種方式與他打交道的人就是等著被冷眼相待。」
在沙林傑去收取信件的郵局附近的街道上,一位十幾歲的男孩問道:「你有見到他嗎?他把車停在廊橋的新罕布夏州那一側。廊橋已經關閉,他便從那裡步行到郵局,免了一趟七英里(注3)的車程。你可以看出他很健康,可以走這一段路。與他相比,我很胖,但大家都看得出來,我不是個胖子。我當然欣賞一個會保持身材的男人。」
「是的,他是我的一個朋友,」一位鄰居說,「我保有這個朋友的方式是,從不主動向他提起他的作品。當然,他會時不時地和我談論這件事,而我總是願意聽聽他願意說什麼,或更多。但我學到,你不能問沙林傑先生問題。他不想被煩擾。」
在鄰近的新罕布夏州克萊蒙特市(Claremont),有家沙林傑偶爾會光顧的書店,那裡的老闆分享了她對他的觀察:「他是如此古怪的人,不像你見過的任何顧客。他會走進店裡,然後希望你連話都不要說。如果你問他需不需要幫助,他只會搖搖頭走開,自己逛。如果說他有買過什麼,且他可能真的有買過什麼,我也不記得了。有一天,他進來的時候,我的女兒和我在一起。她非常高興。她拿了一本他的書,走過去向他要簽名。他簡短地告訴她,他不給簽名的,然後便轉身走了出去。他是個古怪的人。」
沙林傑拒絕簽名的行為已經讓崇拜他的人們困惑了三十年。
「我不會這樣做,」他解釋道,「這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動作。男演員、女演員這樣做沒問題,他們只有臉和名字可以給。但作家就不一樣了。他們奉獻出自己的創作。簽個名不代表什麼。太廉價了,我不做!」
沙林傑說自己變得很憤慨。他瞇起那雙有著明亮深色眼珠的眼,皺著眉,堅定地說:「我受夠了在電梯裡被攔下說話,在街上被叫住,我也受夠了闖入我私有住宅的人。三十年來,我的立場一直很明確,我不想被打擾,完全不想。為什麼我的人生不能只屬於我?」
他轉過身準備離去,但停下來回答他是否還在寫作。
「有的,我還在寫,」他說,「我告訴過你,我喜歡寫作,且我向你保證,我常常寫。但我是為自己寫。為了我自己的樂趣。我想獨自一人做這件事。」
說完這些話,他沿著橋街向廊橋走去。看著他高大敏捷的身姿消失在陰影中,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又一個問題。如果J.D.沙林傑是真心誠意渴望著隱士般的生活,那為何他要走九英里(注4)來和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交談呢?難道他想要被人記住、想要作品被閱讀,卻不願意付出被記住的代價?重新思考我們的相遇,我必須以他總是會問的問題反問他——沙林傑,你為什麼而來?
要想擁有絕對的隱私,所有的門都必須保持絕對關閉,霍爾頓老兄可能是第一個明白的人。
注1 科尼許-溫莎廊橋(Cornish-Windsor Covered Bridge):建於一八六六年,是美國現存最長的廊橋。
注2 橋街(Bridge Street):溫莎鎮的街道,沙林傑自科尼許家中前往溫莎市區的必經之路。
注3 編按:此處應是作者筆誤,廊橋距離郵局實為〇.七英里。
注4 同前一註解,「九英里」應為筆誤。
「一個凍結的瞬間」
貝蒂.埃普斯(Betty Eppes)採訪
《巴頓魯治倡導報》(Baton Rouge Sunday Advocate)
一九八〇年六月二十九日
首先,對於霍爾頓.考菲爾德,已經沒有更多可說的了,所以我們不妨停止提出關於他的假設性問題。如果你想知道真相,這一切都在書中。我問過老沙林傑,他告訴我:「再讀一遍。一切都在書中。霍爾頓.考菲爾德只是一個凍結的瞬間。」
我知道這就是你必須馬上知道的,不然你永遠不會讀出沙林傑所要說的,給予他這種尊重。如果我一路來到新英格蘭,與沙林傑站在街道中央,每個人都向我們伸長脖子,而...
作者序
序(節錄)
大衛.史崔佛 撰
在美國文學界,沙林傑就如同《綠野仙蹤》裡的奧茲國巫師。人們為了見上沙林傑一面,跋涉數日,希望他能治癒他們的苦痛。但就像巫師一樣,沙林傑的法力並非無邊,他能為那些書迷做的,他們自己也做得到。即便你冒險前往新罕布夏州的科尼許鎮拜訪他的山頂隱居小屋,如果你去的時候是個蠢蛋,那你離開時依然會是個蠢蛋。
本書中的選文就像是時空膠囊。從一九五〇年至一九八五年左右,所有尋找沙林傑的人能經手的資訊都非常有限,而最終,人們免不了發現這些資訊當中,有些是捏造出來的,或至少是有誤導性的。本書中的幾則報導除了一些明顯的文法或印刷錯誤外,皆按最初發行的內容印出。撰寫最後兩篇文章的喬安娜.史密斯.拉科夫(Joanna Smith Rakoff)和羅傑.拉斯貝瑞(Roger Lathbury)皆曾與沙林傑交談,但他們的敘述甚至連籠統地稱作訪談都不行。這兩篇文章猶如樂章的尾聲,是兩份由用其他方式進入沙林傑要塞的人所撰寫的私密報告。
有句玩笑話流傳已久:可以將收集來的沙林傑訪談文章標題下成〈滾出我的草坪〉。因為他從不接受採訪。人們總是這樣說,就連沙林傑自己也這樣說。
伊恩.漢米爾頓在開始撰寫沙林傑傳記時,曾詢問他能否接受採訪,他很清楚沙林傑不會接受採訪,但沒想到竟得到他的激烈回應:
就我相當難以言喻的痛苦經驗而言(正如你可能已經猜想到的),如果你們都決心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我想我不能阻止你或蘭登書屋,但是,雖不值一提,我還是覺得必須告訴你,我認為我已承受了一生中能承受的所有隱私剝削和損失。
沙林傑的話聽起來很像肥皂劇台詞,或者說像是瘋言瘋語,但他是在說實話。有史以來第一次,本書獨家刊出沙林傑訴訟證詞的公開部分(第二部分不公開),其中包含了以下這段,揭露了內情:
卡拉基:在過去的二十五年裡,有沒有其他人要求您接受採訪?
沙林傑:喔,有。
卡拉基:那您有接受任何人的採訪嗎?
沙林傑:在我知情的情況下嗎?沒有。
卡拉基:你曾經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接受過任何人的採訪嗎?
沙林傑:很顯然,有的。
我試著想像著沙林傑說這話時一臉苦笑,但他應該笑不出來。無論如何,他的說詞並不完全正確。《麥田捕手》於一九五一年出版時,他與友人威廉.麥斯威爾(William Maxwell)為《每月選書俱樂部書訊》(Book-of-the-Month Club News)進行了交談,儘管稱其為採訪有點牽強,但這是唯一一次沙林傑的話被直接引用。
兩年後,他曾與十六歲的雪莉.布萊尼(Shirlie Blaney)談話,儘管當時情況如何至今仍有爭議,正如與沙林傑有關的事常常都有爭議。布萊尼——總是被描述為金髮、活潑、有魅力——後來告訴《生活》雜誌,她過去常常和其他青少年一起去沙林傑家參加派對。他們會聽唱片、喝可樂、吃洋芋片。沙林傑總是安安靜靜地觀看著一切。他那時是在腦中構思他的下一本小說,還是只是享受其中?布萊尼不確定。
布萊尼當時是一名學生記者,某個為當地報紙《克萊蒙特老鷹日報》(Claremont Daily Eagle)撰寫每月專欄的團體成員之一。但在新罕布夏州鄉下並沒有多少新聞,所以當她在街上看到沙林傑時,她便詢問他可否提供自己一些「能夠寫成報導的題材」。當然可以,他回答道。布萊尼和一個朋友便將沙林傑帶進了冷飲店,問了他很多問題,並寫了一篇讓《老鷹日報》滿意到放進了社論版面的文章。沙林傑讀完該文章後,就再也沒有和布萊尼說過話,或邀請那些青少年到他家。他架起高大的圍欄,結婚了。
以上是布萊尼的說法。沙林傑可能是對那篇文章中多處錯誤感到困擾,或是文章裡面稱他「長得像外國人」(代表「猶太人」的意思),讓他很在意,或者最有可能的是,那篇文章的存在本身就讓他很困擾。或許,沙林傑的感受是因某件事而更加強烈:大衛.席爾茲(David Shields)與夏恩.薩雷諾(Shane Salerno)共著之權威性傳記《永遠的麥田捕手沙林傑》(Salinger,2013)指出,他和布萊尼那個時候正在交往。沙林傑當時已三十出頭。如果是現在,父母會打電話報警吧。
那股背叛感一直留在他心中。到了一九七八年,溫莎高中(Windsor High School)學生報紙的編輯想要重新刊出那篇文章,他寫信給沙林傑以徵得同意,結果收到了一張回覆的便條,上面稱該採訪報導「根本是一篇欺騙、操縱、剝削和扭曲事實的文章」。(先別管事實上沙林傑非版權所有人,實際上也無法授予許可。)另一方面,布萊尼結婚並搬走了,甚至試圖採訪沙林傑宇宙中每一個人的席爾茲及薩雷諾也無法與她講上話。
這不是沙林傑最後一次愛上女人。和那個時代的很多男人一樣,他的弱點是女人,越年輕越好。貝蒂.埃普斯(Betty Eppes)出身貧困,在南方鄉下長大,高中從未畢業,又曾有一段早婚經歷,並育有三子;然而,她的雄心和才能足以使她改變自己的身份,先是成為頂尖的網球運動員,接著又成為網球專欄作家,最後變成了《巴頓魯治倡導報》(Baton Rouge Sunday Advocate)的專題作家。一九八〇年,埃普斯萌生採訪沙林傑的想法,當年她四十歲,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得多。和以往那些朝聖者們不同,埃姆斯沒有找上沙林傑尋求啟示。她以他的作家名望作為誘餌,結果造成了一場對所有相關人士而言的災難。
由埃普斯所撰,難以一見的沙林傑採訪原文在本書中重新刊出,是一篇可信的文章。與前網路時代的大多數新聞一樣,文章沒有揭示內幕,即埃普斯欺騙沙林傑與她會面。她寫了一張紙條給他,說她是有抱負的小說家,認為寫作「太難了」,想和他談一談。她補充道,她有一雙綠色的眼睛和一頭紅銅色的頭髮,會開一輛天藍色的福特平托。她沒有提到為報紙寫文章的事,也沒有提到她會錄音。
沙林傑準時出現了。他說:「我作為一個作家,來這見另一個作家。」這就是為什麼他願意回答有關寫作的問題,但不會回答其他任何問題。這篇文章後來落到了《巴黎評論》(The Paris Review)編輯喬治.普林頓(George Plimpton)手裡,埃普斯真正的麻煩便源於此。普林頓是個喜歡惡作劇的人,他誤以為埃普斯才二十多歲,因此他將這篇文章改寫成一篇強調她少女氣質的第一人稱文章:
我知道沙林傑看到錄音機會被嚇到,但我也知道,在試圖和他說話的時候,當著他的面塗塗寫寫很荒唐。所以我想:算了,我要把錄音機塞進長袖毛衣下面的襯衫裡。但這樣很難看起來不像畸形。我想,天哪——我可不希望沙林傑覺得我的胸部是方形的。所以最後我把錄音機從我的襯衫袖子塞到腋下,用我的手臂和身體夾住。我想,只要我可以夾緊手肘,一切都會很順利。
這篇訪談〈我去年夏天做了什麼〉(“What I Did Last Summer”)刊登於一九八一年夏季的《巴黎評論》中。普林頓大肆宣傳了這篇文章,稱其為《巴黎評論》對沙林傑的完整專訪,是他給後代的終極訊息。這篇報導比之前刊登在報紙上的那篇傳播得更廣。和往常一樣,這位不想發言的小說家因發言受到了指責。傳記作者保羅.亞歷山大(Paul Alexander)寫道:「有人可能會爭辯說,他赴約是因為他知道埃普斯會將那次的會面寫下來,而那會為他帶來宣傳效果。」
有些讀過這篇文章的人則站在沙林傑這一邊。「這是我遇過最沒新聞倫理的例子之一,」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學英文系助理教授沃.艾斯特(Warren Eyster)在埃普斯自己服務的《巴頓魯治倡導報》上寫道,「沙林傑應該要給她鼻子一拳,再讓她吃上官司。」
埃普斯表示,她當時真的差點就要被揍一拳了。《巴黎評論》的那篇報導最後提到,一位當地人看到沙林傑與埃普斯交談,於是決定自己也要向他攀談。他甚至試圖和沙林傑握手。沙林傑很顯然地被惹火了,隨即轉身指責埃普斯。
多年後,埃普斯抱怨:「沙林傑那時的言語鞭笞在我看來很不得體。」接著她透露:「但比起他後來發現我錄下我們的對話而爆發的言語風暴,那算不了什麼。他擺出要動粗的架勢,用他顯然認為會恐嚇我的語言,要求我把錄音帶交給他。當我拒絕時,沙林傑似乎真的很震驚。」《巴黎評論》的報導中則一點也沒提到這件事。
埃普斯於一九九〇年停止為《巴頓魯治倡導報》撰稿。她搬到了哥斯大黎加,然後在戀情變調時又搬回來。她在部落格上寫道,她希望當她的前伴侶「回到他的祖國(一個以蘋果聞名的國家)後,他吃的每一顆蘋果都會在他的肚子裡變成一個火坑,燙到讓但丁的地獄看起來如同小茶燭的燭火般溫和。」至於將她的報導改得很俗艷的普林頓,她似乎也希望差不多的事降臨到他身上。
埃普斯在部落格中寫了幾篇涵義隱晦的留言,再次改寫了她與沙林傑的那段邂逅,這次她聲稱他們相遇後發展出一段比她之前暗示的還要更長久、更深入的關係。「他常打給我,我的文章刊出後,他也曾打給我,」她寫道。她也堅稱自己再次見到了他:「每次和沙林傑見面都證實他是一個複雜又難相處的人。」又或許他真的只是想要那捲錄音帶:「他多次叫我把錄音帶交給他處理,但我拒絕了,這使我們熟稔的關係變得緊張,但沒有因此毀掉。」
這一切可信度多高?「總有一天,我會全部說出來,」埃普斯說,「只是時候未到。」現在她七十多歲了,她已多年未更新她的部落格,也沒有回覆我的電子郵件。和布萊尼一樣,她也隨著沙林傑遁入沉默。這個女人做了這麼多,結果就是使得沙林傑更加渴望清靜無擾,對她來說,也許這是命運最適切的安排了。埃普斯與沙林傑訪談完六個月後,馬克.大衛.查普曼(Mark David Chapman)開槍射殺約翰.藍儂(John Lennon),稱《麥田捕手》是他的「宣言」。從那時起,任何出現在沙林傑家門口的不速之客,無論是何等大美女,都沒機會見到他。
太可惜了。從很多方面來看,沙林傑似乎是一個親切的人——當然,他非常敏感,但這並不是作家最嚴重的罪過,也不是最不尋常的。每個想不費力就駁倒沙林傑的記者,都會引用《麥田捕手》中的一段話,也就是若能在讀完一位作家的書後打給他是多麼棒——然後指出,沙林傑命令他的經紀人銷毀所有書迷來信,而不是轉寄給他。但這是那些記者強加在他身上的觀點。即使他退出了出版界,他仍繼續閱讀懷抱希望的年輕人寫來的信,有時甚至會回信。
例如,他曾寫了封和藹的信給一位高中生,拒絕了她所提出在她畢業典禮上演說的請求,但附上了特別為她寫的「專屬小畢業演講」。他希望她「無論高中畢業後接下來要做什麼,都會度過一段美好、愉悅、計畫周全、有助益、快樂的時光,」並補充道,「在我看來,(妳)所有機會真的是一流的。」他還給出一個非常沙林傑式的評論,說他覺得作家向畢業生們發表演講這個主意相當令人反感:「在任何一張詳盡列出我們這個時代的災難及禍害清單中,發表言論的作家絕對應該要被排在很前面的位置。」
序(節錄)
大衛.史崔佛 撰
在美國文學界,沙林傑就如同《綠野仙蹤》裡的奧茲國巫師。人們為了見上沙林傑一面,跋涉數日,希望他能治癒他們的苦痛。但就像巫師一樣,沙林傑的法力並非無邊,他能為那些書迷做的,他們自己也做得到。即便你冒險前往新罕布夏州的科尼許鎮拜訪他的山頂隱居小屋,如果你去的時候是個蠢蛋,那你離開時依然會是個蠢蛋。
本書中的選文就像是時空膠囊。從一九五〇年至一九八五年左右,所有尋找沙林傑的人能經手的資訊都非常有限,而最終,人們免不了發現這些資訊當中,有些是捏造出來的,或至少是有誤導性的...
目錄
序 大衛.史崔佛(David Streitfeld)
「寫作能得到的回報很少,不過當回報到來,如果回報到來,是很美好的。」
威廉.麥斯威爾(William Maxwell)撰
《每月選書俱樂部書訊》(Book-of-the-Month Club News)
一九五一年七月
「能告訴人們是一大解脫。」
雪莉.布萊尼(Shirlie Blaney)撰
《克萊蒙特老鷹日報》(The Claremont Daily Eagle)
一九五三年十一月十三日
沉默已久的沙林傑開口了
拉西.福斯伯格(Lacey Fosburgh)採訪
《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
一九七四年十一月三日
與沙林傑共度的十分鐘
葛雷格.赫里格斯(Greg Herriges)撰
《Oui雜誌》(Oui Magazine)
一九七九年一月
「大部分的作家都很孤獨,如果你也是,那就自己以寫作走出孤獨吧。」
麥可.克拉克森(Michael Clarkson)撰
《尼加拉瀑布評論》(Niagara Falls Review)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十二日
「一個凍結的瞬間」
貝蒂.埃普斯(Betty Eppes)採訪
《巴頓魯治倡導報》(Baton Rouge Sunday Advocate)
一九八〇年六月二十九日
最後的訪談
根據通知,由被告方於一九八六年十月七日下午兩點十分,在紐約州紐約市公園大道二三〇號郵遞區號一〇一六九,薩特利和斯蒂芬斯先生律師事務所(Messrs. Satterlee & Stephens),並在速記員唐娜.羅傑斯(Donna Rogers)與紐約州公證人面前記錄之原告傑羅姆.D.沙林傑證詞
尾聲一
頂替沙林傑:沙林傑前書信代筆人的自白
喬安娜.史密斯.拉科夫(Joanna Smith Rakoff)撰
《書誌》(BOOK MAGAZINE)
二〇〇二年九/十月號
尾聲二
背叛沙林傑
我取得了出版界破天荒的成功機會:他的最後一本書。然後我搞砸了。
羅傑.拉斯貝瑞(Roger Lathbury)撰
《紐約》(New York)雜誌
二〇一〇年四月四日
序 大衛.史崔佛(David Streitfeld)
「寫作能得到的回報很少,不過當回報到來,如果回報到來,是很美好的。」
威廉.麥斯威爾(William Maxwell)撰
《每月選書俱樂部書訊》(Book-of-the-Month Club News)
一九五一年七月
「能告訴人們是一大解脫。」
雪莉.布萊尼(Shirlie Blaney)撰
《克萊蒙特老鷹日報》(The Claremont Daily Eagle)
一九五三年十一月十三日
沉默已久的沙林傑開口了
拉西.福斯伯格(Lacey Fosburgh)採訪
《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
一九七四年十一月三日
與沙林傑共度的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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