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問
人生總有那樣的尷尬時刻,被問及:你正在做什麼?或者,接下來有什麼計畫?卻無法馬上回答。問話的人可能出於偶遇的客套,或者一種對於「未來可能交集、合作」的期望與想像。也許出於關心,或以關心之名傳達發問者的不安。但總之,被問的人,總不免意識到,好像得正經回答,無可逃躲迴避。當然,視發問情境,可能僅是輕鬆地哈啦,像等會兒要去哪用餐或散步;但不無可能像避無可避的善意逼問終身大事那樣,教人不能不瞻顧遲疑。「說出了就要做到呢。」終究是自己給的壓力。但擲入的青春與精力,撩落去的大塊未來,工酬比合算嗎?自己真的想做嗎?能承受可預料的辛苦與犧牲?不做這件事,是否有別件事是想做也做得來?千思百慮後投身做了,能否做好做滿,或太輕易可被取代……,文學科系的博碩生,對此恐怕尤其敏感,畢竟面對的,並不是花時間就能篤定得到預期研究成果的事物,許多時刻,更無前人的篤定步履可以追隨。
二十餘年來,台灣文學學門的體制化過程,雖不至於說全然從無到有,但相對於其托身的大環境而言,無疑是個劇烈翻轉成見與常識的漫長跋涉;宛如把整座台灣島的無數時空內面皺褶向外翻出,在歷史與記憶的荒蕪、壓抑、百廢待舉氛圍中闢建出新世界。這些年,學院體制內部不僅已有許多閉門討論,近年更「跨」很大――學校、科系、師資、研究方法、地域、國家、語言、族群、社群、專業領域、社會事件……,使得今日的台灣文學研究,早不是開創時期諸賢所能預想得到的來日圖景。整個台文學術圈,正像個剛步入二十歲世代黃金盛年的年輕人,躊躇滿志,既徬徨又渴望飛躍式進步;有無限想像力和可能性,卻同時常意識到限制,或過度謹慎、(自我)保護。海綿般快速學習與茁長,在戰鬥中反省,也在反省中戰鬥,更在意是否能學以致用。這些年來,我們逐漸得以享受、體驗台文教育初階的成績在生活各處開花結果:考據更精實可信的影視作品;討論這個國家的過去未來可以比較像是日常的閒談;我們的集體記憶逐漸不再有五十年以上的空洞;文學與社會現況可以更積極地互通有無……。雖然還不能說抵達闢路者們的理想,但畢竟已邁出了相當大的步伐。
只是,若由我們這嚴格意義來說「圈外」的人來描述上面這些認識,會不會僅是自以為是的一知半解,或者誤解?真的是這樣嗎?只是這樣嗎?彷彿我們正扮演那個隨口問話的人,問話(製作專題/閱讀)當下,會不會其實腦袋裡一片空白,並沒準備好想問(聽)什麼,可能得到什麼答案,反而教自己陷入不知如何接話、關心的困窘;或者僅寄望對方給予答案,被動地全盤接收。那樣的問與答就是無意義的。
問他者,也就是問自己。作為媒體,同時也作為讀者――啊,同時也是好幸運偶爾先睹為快地
接收這些博碩班學藝人階段成果的協助發表者――這回專題,正是這樣一個試著自問的過程,檢視已有與欠缺:哪些學院中(遠遠比我們投入更多時間精神,動員更完整更好的資源與思考)關注的趨勢、題目,我們(或不只我們)可在日後規畫雜誌專題或早早邀稿,醞釀有意思的觀點與形式,分享予讀者?哪些研究者、書寫者,我們可由此回接觸契機,開啟日後的合作緣分?更重要的,我們盼望,對台灣文學的認識,不(只)是點狀的,心血來潮式的即興聯想,而是在比較認識到整體脈絡的前提下,尋找、發現、整合,想做與該做的事。在這件事上,我們和博碩生們面對的,其實相當相似;我們更因此期待,此回專題,能增加些彼此的對話、認識,並以此作為對他們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