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軟飯的男人
豢養男人的傳統跟蓄妾或海泰拉藝妓（hetaira）一樣古老，只不過比較悶不吭聲地做。這種措施絕對比我們的社會一般以為的更普遍，它是亞洲文化的一環，千百年來，貴族婦女藉僕人的幌子，雇用年輕男人，滿足她們最私密的奇想詭行。自汽車發明以來，男人家吃軟飯最普遍從事的行業就是司機。近幾十年，這種玩物跟藝妓一樣，湮沒在資本主義的漩渦中，被一種所謂自由專業人士取代。義大利晚至十九世紀，在一定分寸下，丈夫還會容忍妻子有個正式的情人，這種人被稱做奇奇斯保（cicisbeo）。又有何不可？那年頭的婚姻都是基於經濟和社會方安排，甚至談不上愛情的墳墓。愛情在這種交易當中毫無地位。十七世紀中葉，斯居黛里（Madeleine de Scudery）寫道：「結婚是為了彼此厭惡。所以真心的人永遠不要談結婚。做情人的目的是被愛，做丈夫的目的是惹人厭。」
丈夫若是有情人──法國稱之為「情婦」──多半也有一大串私生子，為公平起見，妻子當然也要到別人的臂彎裡尋愛。
今天任何花得起這種錢的女性，都可以雇用一位愛情專家服務幾個小時，保證能使妳心情愉悅、衛生可靠、而且絕對保密。這種年輕人大多是雙性戀者，受過很多做的做夢也不到的情色訓練。他們生活的核心就是照顧執業的工具：亦即保持身體的健康與魅力。沒有工作牽絆，也沒有長時間工作掙錢、手頭拮据的苦惱，他們不妄想權勢，也不受良心不安折磨，全副精力與時間都投注於提供感官之娛的神聖行業。我稱之為神聖，因為性快感可追溯到道家哲學中，以男女交媾象徵天人合一，宇宙創生的境界，雖然我懷疑那些周遊日本或世界其他地區，勾引女人為業的吃軟飯男人，曾經聽說過道家哲學或任何類似的東西。
我的好友日籍名醫島三木，不僅為我治療疼痛，也供我諮詢異國風俗。他告訴我，在他的國家，現代男妓都會把通稱為「枕中書」的春畫集錦熟記在心。這種古老的情色手冊是因為藏在漆器木枕裡而得名，上層婦女為免弄亂髮型，夜晚就寢時都將這種木枕墊在脖子底下。不熟悉這種文化的人，會覺得春畫的內容有點野蠻：男女被衣服綁得無法動彈，梳著精雕細琢的髮型，臉上掛著佛教徒式的清心寡欲，卻配備著碩大無朋、令人深感威脅的陽具，以最不可思議的姿勢從事性交。但一旦看慣以後，就發現春畫的教育意義很強。雖然大多數女性都對兩三種傳統姿勢感到滿足，但豪華級的亞洲小白臉，只要付給適當酬勞，就能提供全套服務：鐵馬金戈、弄玉吹簫、鴛鴦交頸、鳳凰于飛等姿勢。還有其他幾近特技的花招，名稱又老長一大串，我在談話中來不及抄齊全。島大夫提醒我，幹小白臉這一行，特別需要為維持身材而注重飲食，他還提到他針灸師承的老師父。這位老先生活到一百多歲，去世時牙齒都仍健在，頭髮也漆黑，他每天都少不得要找一名豐滿的少女顛鸞倒鳳，他把這一切都歸功於大把大把服食人參，和一道神奇的湯，我很幸運地取得湯譜，詳錄如下：
針灸師傅的壯陽湯
兩人份，取一個外觀美麗的沙鍋，如舉行儀式般，置入四支韓國人參，四分之一隻雞切塊，兩枝蝦夷蔥切碎，四片薑、兩大匙紅色或白色味噌。（這些作料在任何國際化都市裡的亞洲超市都買得到。）以小火將雞肉燜成軟爛，這段時間可用來閱讀一本色情讀物，最後加半杯清酒和六隻已剝殼去沙腸的蝦，為了保持蝦的效力，煮沸時間不可超過五分鐘。
不僅日本的女人可以論鐘點購買職業情人的豪華服務。赴歐洲與美國出差的女性主管，也可以利用他們的服務，只不過沒有人公開談論這種事。資訊都靠耳語傳遞。
我在法蘭克福機場旅館，就遇到過一個這種小白臉，當時我正等候轉搭一架深夜不便當的時刻起飛往印度的飛機。我想倘若來者是個蓄又黑又亮的馬尾巴，丹鳳眼，對道家房中術瞭如指掌的年輕中國男人，這故事肯定會更有料些，可惜我的運氣沒那麼好。實際情形是，來了個典型的英俊小生，金髮，年齡難以判定，身穿牛仔褲，背背包，拎著網球拍。他淡色的眼睛和帶點羞澀的氣質，像個年輕的大學生，立刻贏得我的信任。他用英語問我打哪兒來，聽見是加州，他露出嚮往的微笑，立刻告訴我，他出生在洛杉磯，靠做模特兒賺學費。我們找了張桌子坐下，喝咖啡，聊天打發時間。不到十分鐘，他就建議我們開個房間休息，因為距飛機起飛還有好幾個小時，他還自告奮勇為我做按摩、芳香治療以及「更多服務」。想必我是露出活像個未經世事的老祖母似的空白表情瞪著他，因為他用另一個微笑讓我眼花撩亂，這一回他絲毫不羞澀地向我保證，他收費三百美元，絕對是標準行情。他直截了當地拿出一紙我因手頭沒有眼鏡而無法閱讀的文件，但我猜那是一份驗血報告。
我不習慣給傭兵愛撫，更何況，在世界上有那麼多人急需救濟時，為自私的理由花那麼多錢，似乎是種罪過，所以我盡可能客氣地拒絕了他的建議，只邀他共餐。我趁此機會向他提問題，最初還拐彎抹角，唯恐冒犯他，但後來，當他對自己職業表現出那麼明顯的自豪，我也放大了膽。就在我盡量放慢喝湯的速度，而他狼吞虎嚥龍蝦的當兒，他告訴我，他的客戶不全是女性。他吹噓道：「同性戀者在機場特別放鬆，因為沒有人認識他們。你絕對想不到有多少企業董事長或道貌岸然的一家之主找我服務。」但他說他比較喜歡女人，雖然她們需索較多，占用他的時間也長，但是她們小費給得多。他笑著承認，往往她們不懂這種交易的基本規則；她們會忘記自己是付錢的一方，反而賣力地試圖給他好印象。有些人甚至假裝快活，免得他失望，但他必須立刻拆穿她們的謊言，因為若容許客戶出於母愛的柔情，未能獲得滿足，他會名譽掃地。
不久，我的晚餐同伴就開始對我厭倦，游目四顧，搜索餐廳裡比我更有搞頭的準客戶和更快到手的現金，所以我識相地掏出一張二十元鈔票，放在桌上。他以無比優雅的風度收下，讓我羞愧沒有多給一點。我想知道他遇到討厭的客人時如何因應，好比那種一點也沒有吸引力，讓人巴不得趁早擺脫的女人，他告訴我，做模特兒時，置身攝影機前，他從不在工作途中停頓下來分析自己的情緒。他解釋說，目前這工作也一樣；他提供服務，別人來購買：乾脆俐落的商業行為。
如果有一天他不行了……換言之，辦不了事，怎麼辦？我擔心他問。他斜眼看我一下，顯然很詫異。對他而言，這就像跳舞：是種技巧，而非衝動。因為當時我已經在計畫撰寫本書，所以我很想知道他是否用什麼興奮劑來保持活力，他說他自己還沒用過，但有些年紀較大的的同行吃藥，他還知道一個人直接將一種藥物注射到陰莖裡，方才得以達成情人的任務，不過這麼做有時會造成嚴重的不適，讓他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我的同伴說，他自己保持活力的方法很簡單：就是慢跑和舉重，因為幹這一行，身體缺乏彈性和肌肉，就不會有前途。他抽大麻，但不抽菸，因為很多美國客戶都不喜歡菸味；他工作時不喝酒，避免緊張，不思考太多，以免把自己弄得太累。也就是說，他是在機場共度幾小時的完美伴侶。
食物方面呢？我問。比方說，他可知道燕窩的壯陽效果？他完全不懂我在說什麼。我提到我萬無一失的野磨菇湯，按時服食就是天賜的壯陽仙丹，但這個年輕人對廚藝毫無使命感，我看得出，我們的談話對他太過沉悶。趁他起身前，我問他幹嘛帶網球拍。他告訴我：「這可增加信任。如果生意不好，我就帶高爾夫球桿──它們令人無法抗拒。」我會了帳，但是龍蝦和小費加起來，我倒不如直接付他的費用來得划算。起碼我會講出一則更有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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