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2.
我的弟妹們
阿蘭一開始讀一年級就是全班第一名，那些功課對她來說實在是太簡單了，在課堂上聽一聽老師解說，回家也沒多讀幾遍，每次考試隨便寫寫也是一百分。
她在班上人緣好得不得了，功課隨大家抄，不懂的課業來問她，她一定無償解惑，當然，老大姊的身分也占了不少便宜，班上沒人喊她的名字，都是直接叫姊姊。
在班上人緣好，但不一定就是到處受歡迎，不少他們班上同學的爸媽或是阿公阿嬤根本就不贊成自己的孩子跟阿蘭玩在一起，因為他們總是說：「她阿母不正經，這孩子最好不要來我們家。」
更過分的是，有一次我在雜貨店外走廊不小心聽幾位婦人在聊天：「生一堆雜種，丟回來給老爸老母養，一丟就是五個，長大不是流氓就是太妹，唉喲，以後村裡的治安怎麼辦？」
「唉喲，五個孩子五個爸，真是厲害喔！」
「哈哈..」
我本來是要進去買醬油，走到門口時沒有跨入店門，就自行往前離去，老闆娘看我走過去，趕緊朝著那兩位長舌婦，呸，呸，我知道老闆娘是在跟長舌婦打暗號，要她們住口。
雖然是同一個媽媽，但是子陽還是跟我們不同姓，他姓陳，外公曾跟他說，我們兩兄弟的爸爸不是同一個人。
子陽的爸爸，外公看過，聽說是高雄軍營裡的一位軍官。但是我爸爸呢？外公外婆從未跟我提過，媽媽也沒跟我說，我也不敢問，怕外公外婆不高興。
我總是希望歐陽老師就是我爸爸，他跟我都長得魁梧，我們打球的動作很像，可能因為他就是我的教練，但是打球的大人經常就說：嘿，看他們兩個師徒，連走路的樣子都很像。其實我是刻意學歐陽老師走路的樣子，這種簡單的模仿難不倒我，因為我的運動神經很好。
阿蘭被媽媽帶回家後的隔年，子陽也被媽媽帶到外公家，當時他已經九歲，一樣還沒上小學。也是趕在開學前，外婆才拜託歐陽老師帶到學校。這次校長就沒有歪嘴斜眼，雖然缺乏熱情，揮一揮手把正在走廊洗手的職員叫過來，就把子陽交給教務處了。
雖然慢了兩年才入學，大了其他同學兩歲，但是子陽的功課就沒有我跟阿蘭的程度了，考三十分算是高分，個位數不稀奇，有一次還拿下「大滿貫」，全部抱鴨蛋，外公氣得將他關在廁所裡，還是我向校工阿伯借了一把鐵鉗才將外公綁在門把的鉛線扭開，救出一身臭味的他。
子陽一直想養狗，但是不可能。外婆最常罵的就是：人都吃不飽了，還養畜牲？
家裡沒有狗狗，但是我們的狗朋友可是成群結隊，不知是不是以前跟媽媽住的時候有人傳授他養狗的竅門，子陽對狗狗的習性一清二楚，村內任何一條狗都對他服服帖帖，就連那棟別墅裡那頭凶巴巴的大狗見到他也是猛搖尾巴。
子陽功課很糟，打架功夫卻是一流，不但一二年級不是對手，就連中高年級的大塊頭男生都不敢招惹他，因為他打不過人家時會跑給對方追，然後突然從地上撿起石頭，咻！石頭丟得又快又準。
我們班上那位塊頭跟我差不多的同學，有一次不知為了何事，跟子陽在廟前打了起來，子陽個子小了他好幾號，當然不是對手，那位霸王號的同學不知好歹，還追著子陽跑，子陽一下腰，一揚手，暗器就打到對方的額頭了，霸王嚎啕大哭，村內那家開西藥房的阿婆不敢幫他血淋淋的額頭敷藥，趕緊打一一九叫救護車過來載人。
其實大家也很羨慕這位同學，因為我們都沒坐過會發出伊喔伊喔聲響的救護車，而且村裡的大人，包括外公、外婆，在他包著大環繃帶回村子時，都帶著大包小包的糖果餅乾到他家，反倒是子陽被外公綁在屋外的大樟樹下，狠狠地用皮帶抽了好幾鞭。
雖然校長從不肯用正眼看我們這一家人，我相信他也不敢對子陽太嚴厲，因為校長每天朝會時站在升旗台上說話，那個鮪魚肚又圓又大，目標太明顯，得罪子陽的話，恐怕會被石頭飛鏢砸到。
子陽被媽媽帶回來的隔年，英英也來到我們家，這下子我就有兩個妹妹了。英英皮膚好白喔，好像是個瓷娃娃。
「本來對方要帶回去，後來..不方便，我當然跟他要回來。」媽媽說著一段我搞不清楚由來的話。
「姓什麼？」外公這次好像不怎麼生氣，抱著英英，還逗著她玩。
媽媽先是搖搖頭，沒說一句話，外婆臉色鐵青，準備開始罵人了。
「跟我們同姓，潘英英。」媽媽這才趕緊回外公外婆一句話就準備轉身走人了，我跟到車旁，媽媽走上車子前抱了我一下，還在我的臉上親了一下：「要乖喔，好好讀書。」
媽媽身上香噴噴的，塞了一張一千塊的紙鈔在我手中，車子上一位戴著墨鏡，留著三分頭和兩撇鬍子的男人在駕駛座傾身向我揮手，雖然他笑得很誠懇，一副想跟我交朋友的模樣，但是我還是趕緊轉身跑向外婆身邊，當時我很怕外婆跟我說：那個人就是你阿爸。哼，我才不要那個人當我爸爸呢，我掏出那張鈔票，遞給外婆。
英英跟外公同姓，也跟外婆同姓，還跟媽媽同姓，更讓我們驚喜的是：她跟學校內大部分的同學一樣姓潘。
我很想念媽媽，雖然從小她就把我丟在鄉下跟外公外婆住在這簡陋的屋子，但是我還是很想念她，我不曉得她現在住在哪裡，只知道她在都市賺錢，偶爾回家都是在過年過節時，回來後她從不到村內找朋友，吃頓飯後就匆匆離去，留下玩具和一些錢。
有一天，外公外婆在外面忙，阿蘭跟子陽在同學家做功課，家裡只剩我一個人在照顧英英。雖是中午時分，但是光線昏暗，空中漲滿水氣，樹上鳥群聚集，啁啾之聲此起彼落。
一部計程車突然出現在屋前大樹下，猜想是媽媽回來了，我高興地衝出屋子。果然，媽媽下了車，還抱著一位睡得呼呼作響的小弟弟，司機待在車上沒有搖手跟我說：「嗨！」所以我確定這位不是我爸爸，他應該是媽媽的朋友。
媽媽大步走向我，我也跨出雀躍的腳步迎向她，但是我發現媽媽的臉色很難看，靠近時，她綻開一臉悽慘的笑意：「阿公阿嬤在不在家？」
媽媽臉上有傷痕，眼角烏青，鼻子好像也受傷，看著媽媽的狼狽樣，我呆在原地，差點就哭出來，也忘了跟媽媽說外公外婆今天去田裡幫別人家採鳳梨，打零工。
媽媽一手抱著這位小弟弟，一手摸摸我的頭，然後拉著我進入屋內。英英不認得她，開始哇哇大哭，吵醒了在媽媽懷中呼呼大睡的小弟弟，兩人的哭聲在屋內此起彼落，屋外鳥群停止鳴唱，風神加快舞步，樹枝隨之搖曳。
「乖，不哭。」我抱著英英，媽媽抱著小弟弟，我們各自在角落拚命安撫兩個哇哇大哭的小孩。
「弟弟名叫英鴻，王英鴻。跟阿公阿嬤說，媽媽過幾天再回來。」小弟弟停止哭泣，睜大眼睛打量著我。英英認出媽媽，我還未鼓勵她，她就已轉涕為笑，自己撲向媽媽的懷中，媽媽將英鴻遞到我手中，摟著英英，眼眶中噙滿淚水。
「我叫做阿寶，潘德寶。」我跟懷中的英鴻打招呼，他睜開惺忪的雙眼，鼻孔冒出一個大氣泡，「啵！」一聲，泡泡破掉，又闔起眼睛繼續睡覺。屋外鳥群又開始拉開嗓門，爭相鳴唱。
媽媽給我一張千元大鈔，自己走向計程車。我抱著第一次見面的英鴻，牽著英英的手站在門口目送她離去，無法伸出手，但我還是朝著媽媽的背影高喊：媽媽，bye-bye。小雨珠開始灑落，媽媽回頭搖搖手之後朝我們擺擺手，示意我帶弟妹進門去。
抬頭望向車子離去的沿山公路，濃密的烏雲不斷往前方的山巒聚攏，左前方的天空猶稍露一小片亮光，右前方三千公尺高的大武山身影則已經完全被漫天漆黑的烏雲吞沒。
大雨掩至，鳥群再度匿跡，鳥鳴已被嘩啦啦的雨聲取代。
英鴻已經被第三家幼稚園拒絕了，外公說：沒關係，反正明年就可以讀一年級了，不必去拜託第四家收容英鴻。
英鴻不打架，不偷東西，不隨地拉屎，不會在褲子撒尿，但就是有個毛病：喜歡拿著筆到處亂畫，三家幼稚園的牆壁被他畫得一塌糊塗，教室裡的壁報、公布欄都逃不出他畫筆的圈圈點點，桌上、椅子上也一樣留下他的作品。幼稚園老師把他送回來時常跟我們抱怨：善後的功夫很麻煩，其實有同學跟我說：英鴻畫到最後，連同學的臉頰、額頭都當成畫布了。
有一次，兩位小妹妹的臉被他畫成女鬼，另外兩個小弟弟被他畫成殭屍，雖然大家玩得很高興，但是，剛好家長來到幼稚園，一怒之下就把自己的孩子帶回去，其中三個家長把孩子轉到別家，那家幼稚園一下子就少了三個學生了。
不對，是少了四個學生，因為英鴻被園長送回來，從此再也沒回去了。
3.騎車驚魂記
村外鳳梨園最近大豐收，從清晨天色未亮到傍晚天色未暗，外公那台三輪鐵牛車已經進進出出五趟了，阿蘭說：今晚可能會加菜。
外婆坐在客廳數著外公幫人家載鳳梨賺來的車資，臉上笑咪咪的，她偶爾用大拇指沾沾口水，接著立刻又用同一根拇指數著鈔票，唉喲，好髒。
外公出第六趟任務後，拿到車錢，回家前在村內廟前那家炸雞攤買來一大包香脆炸雞當晚餐。香噴噴的雞翅、雞腿、雞胸肉裝滿大大一盤，薯條也是大大一包，一大罐胖胖瓶的可樂，再加上屋後採來的數十顆紅通通的番石榴和番茄，哇，我們快樂得像是神仙一樣！
幾隻狗狗已經在門外等候佳餚，大夥不斷發出嗯嗯的低鳴聲。子陽出去吼了幾聲：「通通閉上你們的狗嘴！」那些狗狗才安靜下來。
晚餐還未結束，派出所的年輕警員就出現在門口，外公問他吃過飯沒有？要不要一起吃啊？我們很不好意思地看看桌上的雞骨頭，這些都是待會要給狗狗吃的，我們很擔心這位帥警察會真的坐下來，好險！他說：吃過了，謝謝！
「阿寶暑假後要上國中，從這裡走到國中有一段路，這部腳踏車，所長說要送給他。」警員指著外面的警車，警車後車廂敞開著，綁著一部亮晶晶的腳踏車。
耶！耶！耶！耶！耶！我們五個立即丟下手中的飯碗，爭先恐後衝出門外，另一個警員正在鬆開繩子，將腳踏車從警車上抬下來，他拍拍坐墊，示意我坐上去：「阿寶，騎上來試試看，我幫你調整坐墊的高度。
狗狗原本以為我們會把雞骨頭帶出來，躍步搖尾，跟著我們衝到警車旁，想不到卻落空，一隻隻垂頭喪氣地走開，朝著村內萬家燈火的房子走回去。
村裡家家戶戶都還在吃飯，我騎著腳踏車，他們四個人跟在後頭小跑步，兩位警察還在我家，不知道在跟外公外婆討論什麼事情。
村內那條筆直的長長柏油路面此時成了我飆車的場地，我飛快地在村內暢遊，沿途大呼小叫，試圖把每一個認識的人都叫出來。
剛剛失望而回的狗狗開始追著我的腳踏車，一隻，兩隻，三隻，四隻，五隻..我才騎了一小段路，車旁就已經聚集了十隻以上猛搖著尾巴的飛狗，大狗狗跑在前面，小狗狗在後頭窮追，汪~汪~汪~
哈哈！還是狗狗聰明，每一個被我點到名的同學都慢了一步，我騎了一趟才看見他們捧著碗，抓著筷子，站在屋前。
「阿寶，帥喔，你什麼時候買車子了？」他們朝著飆車的我大吼，有些男同學還拿筷子猛敲著碗，不斷發出硜硜聲，沿途夾道幫我加油。
「阿寶，帥喔，借我騎一下，好不好？」幾位同學還站到路中間來，想伸手攔下我。
我才不肯借他們騎咧，他們誰沒有腳踏車？而且都是那種名牌的新車，現在看我有車子了，也想沾一沾風光，哈，我還沒騎個過癮呢！騎了兩趟，廟前的狗狗越聚越多，四個弟妹還在廟前廣場雀躍不已。
「阿寶，借我騎一下啦。」阿蘭雙手扶著手把，一臉期待地準備試車。
「來，每個人騎兩趟，兩趟就換人。」我拍拍坐墊，示意阿蘭騎上來。
阿蘭跨上車子，高興地往村內道路筆直衝過去，狗狗們又是在車子旁一陣喧譁，汪汪汪輪到她的同學分列路旁歡呼了。
英英跟英鴻還不會騎車，在廟口前又叫又跳，當起啦啦隊。
「換子陽了。」阿蘭高興得一臉紅通通，將車子交給子陽。
子陽接過腳踏車，一樣是筆直衝出去，狗群更加興奮了，幾乎全村的狗都追著子陽跑，村子犬聲沸騰，此時儼然已成狗狗的賽跑場地了。
「怎麼會那麼久，還沒騎一趟嗎？」等了將近十分鐘，還不見子陽的蹤跡，大夥緊張了。
「我們騎過去找找看！」剛剛幾位從家裡牽出腳踏車，準備跟我們在村內和廟前尬車的同學自告奮勇，大家一齊往村外道路騎過去，我們四個人焦急地在廟前等候消息。
「沒看到車子，也沒看到子陽。」先遣部隊騎回廟前，大家一起搖頭。
「會不會衝進大排水溝裡？」一位同學探向雨後洪流滾滾的大水溝裡，突然高聲喊道。
「叫救護車！快！」那位在廟口賣雜貨的大人立即向廟前眾人下達指令。
我們跟著一大群焦急的大人在溝邊搜尋，幾隻大型手電筒不斷在溝裡急切地探尋。
「伊嗚伊嗚」救護車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阿蘭開始哭了。
大家的眼睛分頭在溝裡搜尋，現場一片嘈雜，一個大人突然注意到一大群狗狗從我家那個方向走過來，狗狗的後面出現子陽，悠哉悠哉地騎著腳踏車。
「誰掉進溝裡？」他跟著眾人的目光往大溝裡探尋。
「你騎到哪裡去了？」阿蘭氣急敗壞，朝著子陽大吼。
「我回去拿那些雞骨頭給狗狗吃啊。」子陽騎在車上，一腳踩著護欄，伸長脖子往溝裡探頭：「誰掉進溝裡？唉喲！痛啊！」
阿蘭齜牙咧嘴，兩手像鎖螺絲一樣地扭著子陽的耳朵，痛得他哇哇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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