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戰極限再極限不為人知的殺人動機,巧詐的懸疑詭計推理革命旗手松本清張最無法令人抗拒的的短篇傑作不寒而慄的犯罪——背叛、嫉妒、孤獨、欲望、愛情、復仇的交錯複雜令人無法抗拒之極作定價260元
作者簡介:
松本清張出生於日本小倉市。在歷經過工友、印刷工人等各式行業後,進入朝日新聞西部總社工作。在四十一歲時以《西鄉紙幣》參與小說的甄選,獲得了直木賞的提名,隨後在一九五三年以《某「小倉日記」傳》這篇作品榮頒芥川賞。一九五八年的《點與線》為推理小說界注入了所謂「社會派」的新風。他畢生竭盡所能致力於寫作活動,作品題材的時代背景也橫跨了古代到現代,其範圍極為廣泛。著有《歪曲的複寫》、《影之地帶》、《D之複合》、《黑地之繪》、《天才女畫家》(以上皆為新雨出版)等。
譯者簡介:
曾鴻燕,國立西南交通大學日文碩士班畢業,2000年至2003年於浙江師範大學任教,現任教於國立西南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譯作有《彗星公主的明星日記》、《名偵探柯南系列7》、《熱血教師和他的學生們》、《總有一天我要抬頭看彩虹》等。
章節試閱
憎惡的請求
我犯殺人罪是由於與川倉甚太郎有金錢糾紛。事情經過是我借給川倉九萬圓,事後發現無法收回這筆錢,便將他殺害了。對於我的供詞,不僅警察局的搜查科長反覆訊問,就連監察廳的檢察官也很納悶──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問道:
「為了這點兒錢就殺人嗎?」
「這對你們來說也許是不值一提的零碎錢,對我可是一大筆錢啊!」我回答道。
毫無疑問,警察已經對我與川倉甚太郎之間的關係進行了調查取證,可他們並沒有找出充分的證據來推翻我的供詞。由於供詞所述行為觸犯了法律,我被起訴了。一審我就服從審判,接受了判決。
也許由於犯罪動機單純,我的刑罰比較輕。我並不是為了要減輕量刑才供述出那麼單純的殺人動機,我只是不想說出真正的原因。
大多數認罪者都會將判決書裡寫的原因以外的真實動機隱藏在心裡,我也不例外。在這裡,我想把隱藏在心裡、無法說出口的真實動機付諸文字。我不會跟只看重表面現象的刑事警察和檢察官說這些,不過,如果是一個人獨守空房的話,我還是願意用筆將真實情況記錄下來。
即使法官看到我的這些告白也無所謂。讓人們知道其實判決書裡未提到的犯罪動機大部分都被隱去這一事實也不錯。
我是在犯下罪行的兩年前與佐山都貴子相識的。
經由朋友介紹,我認識了她。具體的認識細節,在此就不加贅述了。唯一需要提及的是我們的身份:我是在某公司上班的二十八歲職員,她是在政府某部門工作的二十四歲女事務員。
我經常以喝茶、等電車等理由和她一起散步,有時還一起看看電影。
她算不上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走在大街上也不會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卻還是很討人喜歡的。和她交往過後才發現,她是將內心的樸素美麗表現在陽光般的臉上的那種女人。
我漸漸對她產生了好感,她對我的電話邀請也給予了積極的回應。所以,我確信她對我也產生了好感。
我並沒有向都貴子表達我對她的愛意。但是,我知道她一定明白我的心意,並且她並不認為這對她造成了困擾,所以我沒有急於行動。
我們維持著愉快的交往。我們之間的關係會進一步發展,我腦子裡每天都充斥著這種預感。
這種狀況只持續了半年,佐山都貴子給我看的一封信打破了這種狀況。
一天下午,我們在常去的咖啡店碰面。喝茶時,她突然把端起喝了一口茶的茶杯放下,獨自笑了起來。
「對了,給你看樣好東西吧。」
她邊說邊從黑色手提袋中取出了那封信。
「這是什麼?」
「看了你就知道啦!」
她的眼睛裡充滿了笑意。信封背面的發信人是個女人的名字,而信後的落款卻是個男人的名字。這封信無論是文字還是文筆都略顯拙劣。
內容大致是這樣的:「上次碰面時你穿的那件衣服很好看。很像妳的風格,讓我更喜歡妳了。非常希望妳這週六下午六點前能來信濃街車站。不管是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我會一直等到妳出現為止。」
我將信放回信封,還給她,我的心受到了巨大的打擊。我努力掩飾著心中的感受,儘量不讓她發現。
「是你的戀人嗎?」
我用乾澀的聲音問道。周圍的一切聲音彷彿也在瞬間遠去了。
「不是啊。要真是的話,我就不會給你看了呀!」
她邊笑邊說道:
「這個人以前關照過我,是個有家室的人。可能是想找外遇吧!真拿他沒辦法,最近已經給我寄來三、四次這樣的信了。」
她的話裡包含著一種諷刺,讓我稍微安心了一些,但我的心仍然不能平靜。
「你看了這樣的信,想必也去見過那人一、兩次了吧?」
「嗯,沒辦法,那也是礙於情面啊!但只是一起在神宮外苑散了一下步而已。」
她回答道,眼睛凝視著我。
「我怎麼可能還去呢?我只是覺得這封信有點意思,所以拿給你看看而已。」
我把杯裡剩下的咖啡喝了,卻覺得淡然無味。手似乎也在顫抖。
這封情書打破了我一直以來的平靜。儘管我相信她說的話,可是我的腦海裡卻不停想像著她跟一名男子晚上並肩在外苑散步。於是,我的心裡便一陣翻江倒海。我打算趕緊行動,向她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
走出咖啡店,我一邊走著一邊望著天空說道:
「剛才的那封信真的讓我感到很驚訝。」
「為什麼?」
都貴子側過臉來,用很讓人莫名其妙的語調問道,她應該明白其中原因的。
「總之,我就是很驚訝。我不想就這樣回家。陪我看場電影吧!」
我的語氣中似乎有些強迫的意味,但她還是低著頭默默跟著我走著。顯然,她很明白我為什麼想要看電影。
看著都貴子雙目低垂的模樣,我頓時感到很滿足。我已經完全抓住了她的心。我不能猶豫了,我決定讓此前愉快卻又毫無進展的交往中孕育出的激情徹底爆發──嫉妒加上對事實的確定點燃了我的慾望之火。
我剛碰到她的手,她便趕緊把手移開了。她的動作相當快,讓我沒來得及看清楚整個過程。我心裡充滿了失望。
不過,我還有一次向她表白的機會,那便是在看完電影坐車送她去車站的途中。以前送過她很多次,卻從來沒有告訴她自己的感受。今晚不同,我再忍不住了。
我堅定地伸出手去,可她卻又迅速把手縮回去放在膝蓋上。
坐在司機背後,我已經沒有勇氣再次去試著握她的手。唯一讓我安慰的是,她的唇邊似乎有一絲淡淡的微笑。儘管那只是側臉的淡淡微笑,卻維繫著我那渺茫的希望。
從那之後大概一年多時間裡,我試過用多種方式向她求愛。有時只說些甜言蜜語,有時則會在黑暗的巷子裡突然抱她的雙肩。
但是不管哪種情況,佐山都貴子都能輕而易舉地擺脫我,讓我無法得逞。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不是那種輕浮的女子,不想這麼快就做那些事情。我們還是以朋友的身份繼續交往下去吧!」
她總是會這麼回答,臉上也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我想擁抱她的雙肩,但是她總是像空氣一般逃走;我想握她的手,她也馬上敏捷地躲開。
「那、那不好吧!」
她笑著說道,那張笑臉卻讓我感到有些焦急。
我們之間那種交往依舊繼續著。每次打電話約她,她必定會如約而來。一起喝喝茶、散散步或看看電影,與以前沒有絲毫改變。她臉上也總是露出微笑,似乎願意接受我。
愉快的現狀依舊沒有改變,可我期待的進展也至今沒有出現。熱情與焦慮之火在我心中燃燒著。
佐山都貴子對我們的關係到底是怎麼想的?她是故意讓我著急嗎?還是對我並沒有意思、只是想愚弄一下我而已呢?我凝視著她嘴角的淺笑苦苦思索著。
某個週末,佐山都貴子終於答應與我一起去箱根。當天晚上,我異常興奮,久久不能入睡。我心中暗自決定,明天一定要採取決定性的行動!我幻想著各種場景,全身的神經一刻也沒休息過。
箱根正值晚秋季節。我們沒有坐班車從湯本出發,而是租了輛車繞著箱根城的背後轉。因為我想盡可能和都貴子多待一些時間。車從仙石內開向湖尻。晴朗的天空下,蘆湖波光粼粼。我抓住都貴子的手,她又想甩開我,但這次我堅持不放手。
她低聲說著「不要這樣」,一邊頭向前傾,用下頜朝司機背後指了指,暗示我不要這樣。但是我已忍不住了。短暫的僵持之後,她放棄了抵抗,背過臉去,朝向窗戶的方向。我把她的雙手握在手中,放在我的膝上。
都貴子沒有反抗。她的手掌像是在接受理療一般,柔軟順從,就連指尖也沒有絲毫反抗之意。我從側面看到了她在笑,那是一種嘲笑般的笑容。我又著急了。
「好不容易來這一趟,泡個澡怎麼樣?」我建議道。
出乎我的意料,她居然答應了。我的內心再次激動起來,隨即叫司機帶我們去一間合適的旅館。
然而,到了旅館之後,我的期望再度落空。旅館的女服務員想帶我們去溫泉,可都貴子卻制止我答應服務員,獨自一人走向淋浴室。當女服務員問我們要不要收拾一下去泡澡時,都貴子搶先回答道:「不用了,我們馬上就要回去了,可能來不及。」
在旅館的兩個小時,我不知道應該做什麼。我要是靠近她的肩膀,她還是會把身子移得遠遠的。
「那樣不好吧!小聲點兒說話吧!」
她的眼裡泛起一如既往的微笑。在那間能聽到從山下上來的登山電車的聲音的房間裡,我焦急不已,卻又不知道應該做什麼,感覺無所適從。
我們走出旅館,從已被夕陽餘光覆蓋的箱根山往下走。遠處的天空泛著星光,溫泉旅館的燈光點綴著黑色的小溪。我伸手去牽走在旁邊的她的手,她拒絕了。
「討厭!」
她又獨自快步走到前面,連箱根的黃昏景色也沒有絲毫地打動她。我只好懷著嚼蠟一般的壞心情回到了東京。
但是,箱根之行並沒有使我倆的關係破裂。我們仍舊一起喝茶,一道散步。雖然沒有一絲變化,但我曾經設想的進一步發展卻就此告一段落。心中剩下的只有被愚弄的不快。
一天晚上,我再也忍不住了,在沒有人的大街上強行要吻她的嘴唇時,她奮力地推開我。
「我可不是那種輕浮的女子!我比你想像的要理智得多!」
在昏暗的夜裡,她大聲發洩著內心的不快,在一陣無情的皮鞋聲響起後,她離我而去。
我終於明白原來她對我沒有任何感覺。可是,我卻有些離不開她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落得今天的下場。
對這個愚弄了自己、卻還傲氣十足的佐山都貴子,我漸漸產生了恨意。一直以來,我都向她大獻慇勤,可她卻絲毫不理睬,總讓我碰壁。
這時,我想起了那個「工具」──一個叫川倉甚太郎的朋友。
川倉甚太郎一向以詩人自稱,可是他卻從未在任何刊物發表過作品。有傳聞說,他用匿名在一些奇怪的雜誌上發表寫實風格的色情作品,並以此為生。
他雖然已經三十二歲了,但還沒娶老婆。身邊的女子也是來來去去。高高的鼻樑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閃閃發光。他習慣用手指抓著亂糟糟的長頭髮,繃著臉悶不作聲。他不說話時,臉上一副很自信的神情。一開口則總以一種無賴的語氣說一大堆狂妄不羈的話,給那些風塵女子一種捉摸不定的感覺。
我在深夜把川倉甚太郎叫到咖啡店,拜託他幫我報復佐山都賀子。他聽了後,並沒有笑,而是馬上歪著嘴巴說道:
「我可是要收錢的啊!你給得起多少?」
我說暫時只能拿三萬圓。
「三萬啊?算了吧,行,我幫你!」
他不感興趣似地勉強答應道。聽到回答,我興奮不已。
我準備在某一天,約佐山都貴子出來時,將「碰巧」遇到的川倉甚太郎介紹給她。我的計畫進行得非常順利。在我和她的面前,川倉甚太郎不怎麼說話,只是用修長的手指托著下巴,眼睛凝視著桌子某處。我心想,啊、要成功啦!
從那之後,我便儘量不再去見她。在事情辦成之前,我打算一直遠離她。與此同時,川倉甚太郎經常向我回報他和佐山都貴子的相處經過──這是他的義務。
只過了一周,我在公司上班時,他打來電話。我急忙出去,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與他會合。在咖啡店裡,我很快就找到了他,但是從他的表情看不出發生了什麼。
「她也不過是個很普通的女人嘛!」
一見面,他就評價起佐山都貴子。他說話的口吻就像並不知道我如此著迷於那個女人而且得不到她似的。
「之後怎麼樣?」
我喝了口水潤了下喉嚨,問道。
「我打電話約她,她馬上就來了啊!就算是上野她都坐地鐵趕來了,之後我們就在公園散步。不過,那天晚上只牽了下手。」
他一邊吞雲吐霧一邊說道。
我對他的速度感到驚歎。真的這麼容易就成功了嗎?佐山都貴子把她那雙我曾經試著牽過多次的手,在與川倉甚太郎第一次散步時就交給了他。我仔細看他的臉,他臉上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接著,他又問道:
「怎麼樣?能不能再給我三萬圓?」
聽他說到這些時,我意識到佐山都貴子似乎是個非常沒趣的女人,暗自慶倖川倉甚太郎真是幫了自己大忙。如果我當時馬上醋意大發的話,恐怕這個計畫早就完蛋了。可是,我卻異常地平靜。我在心裡感歎著,太好了!佐山都貴子要是栽在這位情場高手手裡就太好了!於是我給了川倉一張三萬圓的紙幣。
在那之後僅僅過了一個星期,他又把我叫出去,回報道:
「昨天晚上我們接吻了。」
「啊,在哪裡?」
我的心一怔,不禁聯想起這一個星期裡他們的活動。
「我帶她去逛了兩、三次外苑,本來還可以進展得更深入些的。不過,幸虧是第一次接吻,不然就慘了。而且,她還死皮賴臉地要求每隔兩、三天就要和我見面。」
他一邊吐著煙圈一邊說道,似乎覺得很無聊的樣子。
我和佐山都貴子交往了半年,她什麼也不允許我做,卻這麼快就陷入了川倉甚太郎的情網。但是,對他們進展得這樣快,我感到很高興,一陣快感湧上心頭。讓別人代自己做自己難以勝任的事情,就像是看專業運動員的比賽。
因為繁瑣我就不把每天的事情一一記下來了。其後,他又向我報告道:
「昨晚,帶她去了郊外。那裡是田野,沒有什麼人家。我抱著她想把她按倒在地上,可我怎麼說她也不聽。沒辦法啊……」
說到這兒,他還做了下動作示範給我看。我嚥了口唾沫,問道:
「然後呢?」
「她好像很難為情,但最後還是把臉靜靜地伏在我的肩上。這個嘛,不能著急,只是時間的問題!」
他停了下來,又說什麼有好多地方要去,樣樣都得花錢,讓我再拿三萬圓。
「昨晚,我們又去了之前去的那個地方。」
下一次見面時,他回報道:
「她還是不聽我的。沒辦法,只好又和上次做了同樣的事,她不停地喘著氣。」
同樣的事情在他們之間已經連續發生了三、四次。但是如果照此下去,我覺得都貴子遲早都會成為他的人。不過離達到最終目的,還有一點距離──川倉甚太郎完全不顧與我的交情,毫不顧忌地找我要錢。
「昨晚的事真讓人遺憾。」他說道:
「她終於答應了,可是附近不知從哪兒跑出來一條狗,不停地狂叫,遠處房子便亮起了燈光。她很害怕就連忙起來逃走了!」
那次之後,我們見面時,他說道:
「可能是因為上次的事,這次她怎麼也不答應。沒辦法,分別時只能像原來一樣接吻。」
川倉甚太郎的話裡漸漸多了那些我熟悉的東西,並不是他的說話方式,而是覺得已經熟悉了他跟佐山都貴子之間的行動,近而對他的話也習慣了。我像是在聽別人的──絕對不是外人,而是與自己親密的人的行動一樣。
接著,最後一個晚上到來了。我們在關廂的咖啡店見了面,是他打電話約我的,當時我正在公司。
先到的他已經等了一會兒了,我正要端起咖啡喝時,川倉甚太郎突然皺起眉頭、歪著嘴巴,笑著說:
「哈!終於做成了啊!昨天晚上!」
我之前預想過他會說這樣的話,所以並不覺得特別的驚奇。可是,我的身體卻在瞬間顫抖了,覺得周圍亂哄哄的。
「是嗎?」
我說道。
「在哪兒?用什麼方法成功的?」
頭腦發熱的我大聲問道。
他盯著我,滿臉不高興地說道:
「現在已經按照你說的做了吧?不管怎麼樣,你要求的目的達到了!」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說了這些話,恐怕是看到我的表情後才這樣做的吧!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各自喝著咖啡。周圍流淌著與店裡極不協調的空氣,但是這空氣卻恰好符合我此刻的心境。我沉浸在像是經歷了巨大悲痛之後的恍惚中。「成功了!」這個聲音似乎在遠處某個地方飄蕩著。
川倉甚太郎從椅子上站起來。我應了他一聲,收了發票。
我們又沉默著,走在路上。雖然夜還不深,被茂密大樹遮蓋的大戶人家卻都已熄燈入睡了。遠處的街燈散發著朦朧的燈光。
走了一會,川倉甚太郎停了下來。
「真冷啊!我撒泡尿。」
他用很久都沒說過的方言說道。
他好像很冷,聳著肩站在陰暗的角落。他叉開雙腳,接著便聽到水的聲音。
我看著他黑黑的背影──分開雙腳,頭微微前傾。突然一瞬間我的心中湧起一股說不清的怒火。不知不覺間,難以抑制的嫉妒從我體內噴出。他的那副樣子,還有和佐山都貴子之間的關係,都是那麼醜陋、那麼令人憎惡。
耳邊仍能聽見水聲,此時,我已經撿起了路邊的一塊大石頭。我從他背後悄悄走近他,舉起雙手把石頭砸向了他的頭部。
起訴書裡記錄著我殺人的原因是因為外借的九萬圓。但那只是我的供述原因。沒有人知道真正的犯罪動機──
但最近我的心裡頻頻湧起一個疑惑──川倉甚太郎給我報告的情況究竟是不是真的?會不會是他為了要錢瞎編的呢?而且,我越來越感到懷疑,那個佐山都貴子就那麼容易落入川倉的圈套嗎?
鈴蘭
六月中旬。
秋村平吉在晚上零點後到達新宿車站,他直接走到售票窗口買了票。在等從窗口裡遞出來的找錢時,被人從後面輕輕敲了一下背。不過他並沒有回頭,因為他知道是誰。
他慢慢地把找錢放進錢包,把票放進上衣荷包裡,然後才轉過身來。一個穿著駝色套裝、大約二十七、八歲的女人笑瞇瞇地站到他面前。
「真惱火啊!」
秋村平吉從那個女人的面前經過時說道。皺著眉頭的表情,和他看帆布上的畫時瞇著眼睛的表情一樣。
「我半個小時前就來這等你了啊!」
女人說。她給人有些胖胖的感覺,可是眼睛很大,有一張脫俗的臉龐,提著很講究的手提箱。畫家秋村則背著很普通的旅行背包。
「能不能離我遠點啊!」
秋村平吉對很想走在自己旁邊的女人說道,眼睛打量著四周。候車室裡坐著很多人。
「沒有認識的人啊!」
女人像是在辯解一樣感歎道。
「說不定在哪裡有眼睛在盯著呢……不管怎麼,我們約好的。到那之前,不要和我說話。在車箱裡的位置也不在一起!」
「還是那麼小心謹慎啊……」
女人像是敗給了心情不好的男人一樣說道。
男人這才似乎放心了,開始上下打量女人。她確實聽了自己的囑咐,儘量打扮得不那麼惹眼。身上穿的套裝對她來說,已經夠樸素了。只是在畫家的眼裡,女人上衣胸前的項鏈顯得特別奇怪。
項鏈是黑色的,仔細看才發現上面有一隻松鼠。那不是金屬的,而是用水貂毛按照實物做的。它的眼睛裡還鑲著一顆很小的珍珠。
「這是昨天去銀座時在一家店裡買的哦!」
女人察覺到男人的視線,也低下頭看那個仿製的小松鼠。
「是嗎?」
果然,畫家還是注意到了那條項鏈。
「現在流行這樣的東西嗎?」
「嗯,聽說那家店第一次賣呢。很吃驚吧?我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走出商店時沒有戴。今天是第一次戴呢!」
女人藉此話題,快步跟上男人。
「離遠點!」
秋村堅決地制止道:
「離開車還有二十分鐘了。」
說完,秋村就自己直接大步走向販賣部。女人滿臉寂寞,無奈地看著他離開,然後像才回過神一樣,一個人向轉車站口走去。他們兩人的票不一樣。她把票投入剪票口後,回頭看到他正在買三、四本週刊。他三十六歲,正值壯年,身材也很結實,所以在她眼裡的他的背影非常挺拔。
在從新宿出發的火車上,秋村坐在一個陌生女子的旁邊。過了一會兒,他便專心讀起買來的週刊。走進這節車廂裡時沒有發現熟悉的臉,讓他很安心。但他還是把臉伏在書上,儘量不讓別人認出他來。
他對坐在下節車廂的她也這樣吩咐過。不過,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如實照他說的那樣做。女人之所以贊成這樣小心提防,只是因為不能讓別人看到他們兩人一起乘火車罷了。
女人是別人的。
──殺人動機有很多種。有人為了金錢殺人,包括搶現金、冒領財產、詐騙保險金;還有出於性慾、仇恨、嫉妒的動機。此外,還有怨恨、復仇和防衛等。出人頭地也可以是殺人的目的吧。
出人頭地?當然,不能說完全沒有這種可能。
現在坐在秋村旁邊的陌生女人大概四十歲左右,穿著黑色衣服。兩個陌生人只是暫時坐在一起,很快就會各自分開。起初,彼此都沒有開口說話。經過八王子後,隧道逐漸多了起來,秋村也放下了週刊。斷斷續續的光線讓他的眼睛有些疲勞。乘此機會,他和鄰座短短地交談了兩三句。說的不過是客套話,也許還讓人覺得他是個安靜的人。秋村遠遠望到旁邊車廂裡的她也學他和陌生男人講話。最讓人頭疼的是獨自一人的她覺得很寂寞,一直不停地偷偷瞧著他。決定這次旅行時,他就和她約定好下火車之前必須分開坐。
女人對秋村癡迷得不能自拔,自始至終她都處於軟弱的立場,對他的要求也都溫柔地順從。不管剛開始有多麼不滿和抵抗,最終都還是服從他。現在,即使已經過了甲府、韭崎,女人都沒有來男人身旁一次。在甲府時,幾乎半數的乘客都下了車,又有新的乘客上來。
到達小淵車站了。秋村從網架上拿下背包,和在甲府上車的商人打扮的男子輕輕點了下頭,便走下車。
有二十多個人在這個安靜的車站下車,很多人在這裡下車是因為這裡是小海線的起點。離開車還有四十分鐘,換乘的乘客們走進候車室內。裡面坐著一個穿著駝色衣服的女人。
「一個人待了三個多小時,好寂寞啊!」
進入候車室後,女人對身旁的他說。她不用再忍了。
秋村向周圍環視了一圈,沒有熟人,幾乎都是當地的居民。
「已經到這裡了,可以了吧?」
她貼在他旁邊說道。
「到那兒之前,還是離我遠點兒為好吧!」
聽到秋村的話,女人馬上露出一幅不服氣的表情。
「可是,已經沒有認識的人了啊!」
比起認識的人,他更介意被別人認出來。即使是這樣,也不能直接拒絕她的要求。一半是因為體諒她的心情,還有一半是避免令人尷尬的吵架。
「火車什麼時候開?」
「五點十分。」
秋村小聲地回答道。
「到了那裡的溫泉時,大概已經天黑了吧!」
女人的眼神像是在做夢一樣。
離開車還有二十分鐘。秋村去了一趟廁所,回到她身旁時過了七分鐘。只有在這段時間裡,他不知道女人在做什麼。
從剛才起,另外一個女人就一直在車站的商店裡從遠處注視著她。那個女人大概十八、九歲,應該是這附近的人吧。年輕女子穿著白領淺綠色制服,看到秋村一離開,便離開商店向她身旁走去。
那個年輕的女人像是在顧慮什麼,問了她一些問題。她笑了笑,回答了她。
「謝謝!我明天休息,準備到東京去。」
最後年輕的女子低下頭說道。接著她便回到了商店。秋村返回的時候,年輕女子已經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正在給一對母子賣口香糖之類的東西。──
在列車員的指示下,乘客們登上了支線的火車。終點是信州小諸。
「還是要分開坐嗎?」
在大廳裡,女人邊走邊問秋村,聽得出他很希望他回答說「不」。
「儘量吧,拜託啦!」
「不嘛!」
女人搖頭說道。
「到這種地方了沒必要那麼顧慮吧!」
列車員走進來,通知大家這趟列車到達終點小諸的時刻,然後介紹了信越線路的聯繫方式。
「真是美好的旅行啊!真開心!」
女人對著表情嚴肅的男人撒嬌般說道。
他們的目的地是長崎縣的戶倉溫泉。因為在上田的附近,其實從上野出發走信越線更近一些。之所以避開那條線路,是因為秋村考慮到在那條線上可能有碰到熟人的危險。不管換乘有多麻煩,仍然選擇走中央線也是出於這個原因。他對女人說,如果有喜歡的地方,途中任何時候都可以下車。
憎惡的請求我犯殺人罪是由於與川倉甚太郎有金錢糾紛。事情經過是我借給川倉九萬圓,事後發現無法收回這筆錢,便將他殺害了。對於我的供詞,不僅警察局的搜查科長反覆訊問,就連監察廳的檢察官也很納悶──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問道:「為了這點兒錢就殺人嗎?」「這對你們來說也許是不值一提的零碎錢,對我可是一大筆錢啊!」我回答道。毫無疑問,警察已經對我與川倉甚太郎之間的關係進行了調查取證,可他們並沒有找出充分的證據來推翻我的供詞。由於供詞所述行為觸犯了法律,我被起訴了。一審我就服從審判,接受了判決。也許由於犯罪動機單純...
推薦序
不知曾幾何時,幾乎以歐美推理小說掛帥的台灣,開始刮起一股不小的日系推理旋風。而一提到日系推理,除了本格派大師橫溝正史與江戶川亂步以外,不得不提的,當然還包括在日本文壇開創了新推理風潮的社會派開山鼻祖──松本清張。
推理小說的三大基本要素分別為:「是誰幹的?」(強調犯人的意外性)、「如何幹的?」(強調犯罪的手法與技巧)以及「為何要幹?」(強調犯罪動機)。本格派以前兩項要素為重點,著重在謎團和詭計的破解,可說是傳統推理小說的主流走向。而社會派的松本清張則非常重視犯罪動機,認為犯罪動機與人性密切相關,源自人類的極限心理狀態,並主張在動機上附加上社會性,讓推理小說變得更有廣度和深度。
而〈憎惡的依賴〉一開始便以殺人動機來破題,以罪犯自白的方式,道出了看似單純的犯罪動機背後的真相,同時又以獨到的著眼點為出發,勾起讀者的好奇心,讓讀者在不知不覺中,也隨著主角的記憶回溯和情慾糾葛,逐步去挖掘罪犯因不甘感情被玩弄,進而對女主角施行報復的內心世界和復仇過程。而作者起初所拋出的疑團,也隨著故事的發展又渲染出更多的疑竇,故事雖短,但戲劇張力卻足以令讀者回味無窮。
〈美麗的假象〉則結合了作者對繪畫的認識及興趣,敘述美術記者追尋名畫真偽的過程。雖然沒有血腥的犯罪過程,但卻牽涉到美術界背後不為人知的秘辛,以及作者刻意以敘述性詭計製造出的轉折,讓讀者陷入作者以藝術品打造的團團迷霧中,直到最後一刻才得以真相大白。
松本清張年輕時曾經在印刷店裡做過製圖工,對繪畫具有強烈的興趣,也因而寫過幾部以美術界為背景的小說,包括長篇的《天才女畫家》(新雨出版)和短篇的〈真贗之林〉、〈岸田劉生晚景〉等。
〈鈴蘭〉則以不在場證明為主軸,在本短篇集中是最具有傳統推理小說結構的作品。
一位畫商的情婦砂原矢鬚子失蹤了,報案不久後,警方在北海道的札幌發現了矢鬚子的相機,其中有矢鬚子在盛開的鈴蘭花中拍攝的照片。矢鬚子的下落不明,雖然有人作證曾看見新秀畫家秋村平吉與矢鬚子走在一起,但平吉卻有牢不可破的不在場證明。
在本短篇中,作者巧妙地製造了不在場證明,並以一些小東西預做伏筆,使劇情的進展更為順暢,雖為短篇,卻足見作者的巧思和嚴謹的結構。雖然在一開始就點出殺人的動機等等,但作者巧妙地運用跳躍式的敘述法,讓讀者不至於太快猜出劇情的走向。此外,在像《點與線》、《時間的習俗》等長篇以及《危險的斜面》等中篇小說中,松本清張亦佈置了不在場證明的相關詭計,可供有興趣的讀者參照。
而這種打破不在場證明的詭計也和作者慣用的倒敘法有關。松本擅長的倒敘法與一般典型的倒敘小說不同,是指在故事的一開始即以某種程度暴露出罪犯的肖像,以罪犯的角度去描寫犯罪的計畫和進行過程,最後則由調查的一方揭露罪犯的犯罪手法。而倒敘法及破解不在場證明的成功運用,皆與松本清張強調犯罪動機,並寫實地描寫人性有關。
〈女囚〉描寫一位女囚的奇特心理,認為自己殺了好吃懶做的父親是為家人創造幸福,同時也透過典獄長的眼光來看這位受世人同情的女囚。但當典獄長與女囚的妹妹會面後,卻有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發現。
〈沒有記錄的首次登峰〉則以登山客為背景,描寫登山好手之間的明爭暗鬥。主角是首位登上R嶽V壁的登山客,但卻因為沒有留下證據,結果不但沒有人相信,還使自己飽受流言的攻擊。而他唯一的證人卻又有著不能說的秘密……
〈明信片上的少女〉敘述主角在長大成人且物換星移後,仍懷抱著年少時的浪漫幻想,並在機緣巧合下踏上了尋人之旅,尋找他珍藏的明信片上的少女。
〈大臣之戀〉則敘述一位大臣在得勢以後,依舊難忘年輕時的初戀情人,於是刻意尋訪該女子的下落,與〈明信片上的少女〉的故事有雷同之處,都是以追尋少年時期的美好憧憬為題,但主角直到最後才意識到幻想與現實之間的落差。
這兩則故事讓我不禁想起多年前曾風靡全台的電視節目單元「超級任務」。從這個單元的受歡迎程度,不難想像得到大眾對追尋過去美好回憶的渴望及好奇心。不過,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當你已經從過去那個青澀的少男、少女搖身一變,成了世故甚至歷經滄桑的社會人士時,整個大環境都已經不再單純,試問又有多少人有勇氣去追尋往昔的回憶?
心理學家認為,尋找初戀情人的行為往往是為了彌補自身感情生活現狀的不滿足,而尋找的人本身卻忘了自己已經不是當年那位單純的少男、少女,而他/她的初戀情人在歲月的摧殘下也不再是當年那個令他/她為之傾倒的白雪公主或白馬王子了,因此,追尋初戀情人往往演變成尋找傷害與煩惱的過程,倒不如讓美好的回憶永遠保有美好的外表。這兩則短篇似乎幫讀者實現了自己不敢完成的幻想,不過似乎也預示著美麗的幻想背後往往蘊藏著期待的落空。
〈金環食〉描寫日本戰後在美國佔領下所發生的言論鎮壓。
金環食為日食的一種,觀測者會看到黑暗的月輪周圍繞著一圈明亮的光環,因而也稱為日環食。而〈金環食〉的故事便敘述一名記者因如實報導日本預測的金環食觀測點較美方來得準確,結果惹來了無妄之災。
文中提到的GHQ聯合國軍總司令部)在佔領日本時,頒布了嚴禁批評佔領政策,對違反者嚴責不貸等言論限制禁令。不過隨著「東西方冷戰」形勢的轉移,GHQ在佔領初期和中後期的對日政策也有所不同。而文中的背景設定正值GHQ佔領的初期,當時日本所有的出版物都必須接受佔領軍的預先檢閱,之後便是除了左翼的綜合雜誌之外的事後檢閱。雖然後來對天氣報導等預先檢閱限制有稍微放寬,但還是很有可能會發生類似「金環食」的事件。本文除了反映戰後日本在美軍統治下有限的言論自由外,也可看出松本清張對政治動向的關注和社會正義感。
〈流動的歲月〉描寫主角為了追尋亡父的遺跡,即便那是一段灰暗的過去,仍是踏上了舊地重遊的旅途。本文的體裁採用私小說自我暴露的敘述法,亦加入了某種程度的自傳成分,反映了真實的父親形象。有興趣的讀者亦可參考松本清張的自傳《半生記》以及短篇的〈骨灰罈的風景〉。
而〈牆上的青草〉則以監獄為背景,描寫有同性戀傾向的少年在監獄裡的生活。作者詳實地敘述了在監獄裡工作的生態與無奈,也隱約可看出作者自身在現實社會中的影子及想法。
松本清張所帶領的社會派推理,強調推理小說不應只是「流於紙上的謎題遊戲」,而是要描寫並反映現實社會,讓推理小說不只是推理小說,而是可反映社會正義感的推理小說,同時培養社會大眾的推理能力,讓讀者在推理小說之外,也懂得去思考和推理一些和自己更息息相關的社會現況。
對本格派的中毒太深的推理迷們,在首次拜讀松本大師的大作時或許會有點小不適應,但憑藉著松本大師渾厚的寫作功力,以及描寫人性和人物背景時細膩而深刻的筆法,儘管沒有華麗或極盡詭譎的犯罪手法和情節,還是能讓讀者在不知不覺中彷彿化身為主角,隨著主角的步伐深入一個個結合了社會黑暗面和豐富人性的犯罪事件中,令讀者不忍釋卷。
松本清張推理小說的魅力之一,就是著重在心理描寫,而非物理詭計。小說中的人物皆為市井小民,而不是許多推理小說中常見的名偵探,並以日常生活為舞台,將推理小說從生人勿近的鬼屋裡,帶到現實社會中。
松本清張曾於一九七八年登上日本作家納稅排行榜的前三名,可見其作品之暢銷程度,然而這位推理界的代表人物卻比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甚至於後來的村上春樹等作家更晚走出日本,這都是因為其小說之寫實,深刻反映了日本社會的黑暗面,而愛面子的日本人認為家醜不可外揚,因而導致松本大師在海外的影響度遠遠不如在日本國內之深遠。而今,松本大師一系列的推理小說得以在台灣出版,供推理迷們一個有別於本格派推理的不同選擇,相信這位在日本掛有暢銷保證的作家應能以他批判社會的獨特推理路線,擄獲台灣讀者的心。
不知曾幾何時,幾乎以歐美推理小說掛帥的台灣,開始刮起一股不小的日系推理旋風。而一提到日系推理,除了本格派大師橫溝正史與江戶川亂步以外,不得不提的,當然還包括在日本文壇開創了新推理風潮的社會派開山鼻祖──松本清張。
推理小說的三大基本要素分別為:「是誰幹的?」(強調犯人的意外性)、「如何幹的?」(強調犯罪的手法與技巧)以及「為何要幹?」(強調犯罪動機)。本格派以前兩項要素為重點,著重在謎團和詭計的破解,可說是傳統推理小說的主流走向。而社會派的松本清張則非常重視犯罪動機,認為犯罪動機與人性密切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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