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靈王朝──台灣搖滾鬼王10年全紀錄
閃靈樂團
※ 誤闖叢林的鬼白兔
出來跑的,總是想多混一口飯吃。身為台灣獨立音樂一哥的閃靈,也曾唱過一些奇奇怪怪的場子。
關於閃靈的第一次登台表演,現存的文字資料大都記載是1996年6月1日,台北通化街的Live house「Scum」。不過實際上,閃靈另有一場「正史」沒有記錄、不為人知的處女秀。這場處女秀據Freddy表示,是「一件丟臉的表演盛事」。
「那時候就是到處在尋找表演的機會,然後就找到了一個台大的『網路音樂會』。這所謂的『網路音樂』可不是像現在,把自己作品的MP3發表在網路上的那些『網路音樂』,當時網路才剛剛興起,這活動只是鼓勵用E-mail報名而已。結果那次參加表演的全都是一些民歌、長笛什麼的,只有我們一組人是樂團,而且還是黑金屬樂團!真是驚悚!」
雖然這場活動的規模並不大,但因為是閃靈組團以來第一次公開在眾目睽睽之下表演,團員們的心情都極度緊張,尤其是團長Freddy:「以前都是參加別人的團隨便玩玩,不會有什麼成敗的感覺。但現在算是我自己帶領一個團,又是第一次表演,壓力很大,那時候在後台都緊張到肚子痛又想嘔吐。後來雖然演出的狀況還不錯,可是台下反應是一片茫然,形同死魚……」
閃靈也曾經在台灣第一家上市網路硬體公司友訊科技的聖誕晚會中表演過。因為Freddy在網路上認識的金屬樂友Byrd是該公司的工程師,某日,友訊科技的公關同仁對Byrd說:「欸!你不是認識很多玩樂團的朋友嗎?找一個來熱鬧熱鬧一下吧!」
「……你確定你要找我的朋友嗎?我覺得不太好啦……」
「沒有關係啦!只是找個團來熱鬧熱鬧嘛!」
因為表演費優渥,再加上好友相邀,於是閃靈一行人就浩浩蕩蕩的往台灣的科技重鎮──新竹出發了。表演的地方是新竹一家很大的樓中樓餐廳,閃靈就在七、八百位竹科新貴的面前唱了起來。於是台下再度一片死魚。
「而且因為適逢聖誕節,我們唱了幾首歌後就有人跑來問我們可不可以唱『聖誕快樂』。」
結果閃靈真的做了一首饒舌版的聖誕快樂。
1996年底,台北海洋生活館開幕,當時北區大專搖滾聯盟為閃靈接洽了開幕活動的演唱機會。
當「深耕」一曲正飆到速度最快的橋段,團員們在台上拚命甩頭的當下,鍵盤手Ambrosia突然感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Ambrosia一邊彈奏著,一邊回過頭,看見一個國中年紀的小朋友對她說:「你們可不可以唱慢一點的歌?不然我都只能甩頭,不能跳舞……」
1998年端午節,宜蘭縣政府主辦的「龍舟之夜晚會」,Doris的資深樂手老爸為閃靈接洽到了這個登台的機會。Doris說:「那時候我爸還不知道閃靈是在幹嘛。」
Freddy如此回憶:「那一場超怪的!當天演唱的全部都是像貝蒂、謝雷那時代的老歌手,主持人是五燈獎的廖偉凡,只有我們一組人是樂團,底下上千名的觀眾都是歐巴桑、歐吉桑們。」
結果這場完全脈絡不搭的演唱結束後,居然一堆人扶老攜幼跑來找閃靈簽名,當時已出版的「深耕」單曲在現場銷售亦創下佳績。
怪雖怪,但由於這是閃靈第一次在上千名觀眾前表演並受到肯定,所以印象特別深刻。「其實這次經驗對我們來說增加了不少信心。我們發現這些鄉親、阿公阿嬤其實在音樂的觀念上是比較沒有受到主流控制的一群,比較不會自我設限,接受度反而比一些年輕人更高。」
1998年,一位東南工專的教官經過大安森林公園,正巧趕上了那一年的野台開唱。熱愛音樂的教官駐足看完了演唱以後,便決定與北區大專搖滾聯盟接洽幾個樂團參加校慶活動。於是閃靈、1976和黑子就在聯盟的推薦之下前往位於深坑的東南工專。
結果最屌的事發生了──當全校學生集合在禮堂,校長主任致詞完、樂團開始登台以後,那位教官就把禮堂的大門鎖起來了!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鎖門,也許教官真的很喜歡樂團,所以要學生乖乖聽到完;又或者是他想給不乖的學生一點顏色看……?
但是跟以下這一則比起來,前面的場景恐怕都還不算最怪的。那是2003年,彰化的某場美髮業交流活動。地點是在體育館,從館內望去,數十家的美髮攤位上,數百位造型師正忙著剪髮、整燙、吹造型……「然後我們就上台唱啦!我們在台上唱,他們在下面剪頭髮,也不知道表演給誰看!」
據閃靈形容,這種場景簡直就是互相折磨的地獄,一秒鐘都很難撐下去。因此,現在的閃靈都不太願意接受這種超越極限的邀請了。
「雖然很多人邀請我們去表演都是因為支持閃靈,想把閃靈推薦給更多人知道,但是閃靈的live需要許多環節的配合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閃靈的表演需要整體氣氛的營造,所以真正喜歡閃靈的話,最好的方法就是來參加我們的演唱會。閃靈在自己的演唱會上的表現,才能傳達完整的概念和整體氣氛。」
閃靈也從過去的窘境中,學到了一個樂團經營的重要概念:不要漫無規劃的接下一大堆表演。台灣的樂團常會認為接下越多表演就等於獲得越多曝光和宣傳的機會,像一些百貨公司或公益活動之類的場合,都可以看到樂團的表演,但參加這些活動往往只是事倍功半。
「我們直線思考都會覺得有越多的表演機會越好,但是換個角度想,來到這些場合的民眾都是為了什麼目的而去?如果你是這些路人的話,這表演對你來說有價值嗎?譬如選舉場,大家都是為了聽演講看造勢,有多少人會在乎中場表演的樂團是誰?譬如百貨公司週年慶,每個人都在血拚殺紅了眼,有多少人會站在那裡好好看完一場表演?除非參加這些活動是為了賺外快,不然對樂團的實質幫助真的很小很小。再者,短時間內太過頻繁的表演,只會分散你的樂迷,讓場面變得冷清,這給表演者和觀賞者的感受都是很負面的。所以,樂團一定要好好規劃自己的表演,依照自己目前的規模去選擇你表演的場所和頻率,盡量讓台上台下都覺得很自在,讓每場表演都很精緻。」
※ 野台轉型風暴.帝國幾近崩解
每年夏天參加台灣最資深的國際音樂祭「野台開唱」(Formoz Festival),對許多搖滾樂迷來說,已經不只是一種娛樂活動了。就像好國民都要納稅、服兵役一樣,參加野台開唱已經如同一種身為搖滾樂迷應盡的義務。
野台開唱從1995年開辦迄今,已經走過十餘年。從當初台大校門前幾個樂團演唱的學生活動,蛻變成一個在東亞地區具有指標性意義的國際知名音樂祭,這個由台灣邁向國際的轉捩點,就發生在2001年。
「2000年參加了日本Fuji Rock之後受到很大的刺激:這才算是真正的Festival!雖然野台開唱從1999年、2000年開始就陸續有香港、日本、新加坡、美國等地的獨立樂團來演出,但如果就以此自滿,未免太像井底之蛙了。所以從日本回來後,我們決定要把野台推向更具國際視野的規模。」Freddy說。
於是2001年,野台開唱將發想自台灣古名Formosa的「Formoz Festival」定為正式英文名稱,並展開了幾項創舉:室內和室外多舞台設計,以及邀請國際搖滾樂壇一線樂團如Megadeth、Biohazard和Yo La Tango等,都讓國內樂迷受到很大的震撼。但是當年批評聲浪最大的一點,就是活動由免費改為售票。
「如果我們把獨立音樂當成一個重要的文化,要認真的把樂團和搖滾構築成一個產業,就不應該把活動的『生死』交由企業贊助、政府出資。政府與企業的補助、贊助可遇不可求,回歸到基層獨立音樂樂迷的購票支持,才是國外發展三十年音樂祭產業的成熟結構。」Freddy說:「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這第一次一定會虧本,不過沒預料到會虧得這麼慘,哈哈!」
Fuji Rock的主辦單位Smash公司聽說Freddy決心要在台灣推動國際音樂祭,曾給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第一年辦,什麼事都會發生,你要有心理準備。」
雖然主辦單位TRA團隊上上下下,從Freddy到臨時義工都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卻萬萬沒想到他們所需要的心理建設還遠遠不夠。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這第一回真的什麼災難都發生了。
這次野台開唱的第一個災難,發生在活動開始前。原本受邀的中國樂團「唐朝」、「超載」和「瘦人」無法來台參加,而這其中的原因,卻是一場令人傻眼的荒唐劇。
「原本全都敲定,這些樂團確定演出日期沒有任何問題,我們在台灣也辦好了所有的手續。到了活動前一個月,我們聯絡對方詢問是否已經辦好證件、簽證、機票等事項,他們居然回答說沒有,正在等我們去辦!我聽到都傻了,我從沒聽過世界上哪國的樂團是要主辦單位去幫他們辦這些出國手續。」雖然,TRA仍然派了專人到北京去協助了解,但最後程序上仍然趕辦不及只得放棄。
而活動開始三天後,才是真正暴風雨的來臨。
從第一天就有周圍住戶不停輪番上門抗議。Doris一家家登門拜訪,展現誠意。有些住戶一聽到是活動主辦單位的人來,就破口大罵:「你們這樣子……#%$@%$&……我們家鍋碗瓢盆都在跳你知道嗎!」
Doris回憶說:「結果我一進去他們家看,幹!真的在跳!」
跟住戶周旋的時候,Doris還故作輕鬆的安撫他們說:「啊,還好啦∼還好呀∼」可是窗外卻傳來日本當紅暴女Hardcore團「黃色機關槍」的咆哮聲:「吼喔喔喔喔哇哇哇#$@%#^%$──!!」
住戶:「你聽你聽你聽!這是什麼!這是什麼!什麼叫還好?!」
Doris:「這……這……這……這是年輕人的創意啦!」
搞到最後警察也出面了。Doris說:「我這輩子進警局的經驗,全都集中在這三天了。」而正當Doris在局裡跟警察周旋的時候,Freddy則在現場留守,避免表演被警察中斷。
第一天下午開始,颱風逼近台灣,落下了傾盆大雨。許多人都被淋得全身濕透,連「風舞台」所在的建築物屋頂也開始漏水,「山舞台」的表演也因此嚴重delay。在警方和居民的壓力下,活動被迫全部移到「風舞台」進行。
第二天,警察和環保局人員進出會場更加頻繁。當Biohazard正在台上演唱的時候,警察就站在音控台旁。Freddy說:「他們想叫我們關掉,但是我擋在他們前面,跟音控師說:『我是主辦人!只有我說關才可以關!』接著警察開始在我後面劈里啪啦罵人,可是我頭也不回,繼續咬著牙、硬著頸、叉著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這天,TRA全體決定挺直腰桿,絕對要讓兩個舞台的活動順利進行。終於又撐過一天。
這十幾年來,有許多活動皆因警察到現場關切音量、場地申請、主辦活動性質等壓力,而被迫取消或提前結束,造成獨立音樂圈對警察往往抱著些許敵意;但是像這樣遭受數十次警察的叫罵、荷槍實彈站在音控台旁,卻仍硬挺三天舉辦到最後一秒不喊停,這種經歷絕對是空前,也可能是絕後。
然而,這樣異於常人的毅力,還不只如此。
也許是當年付費習慣不夠普遍,或者樂迷們仍不相信台灣有了第一個國際音樂節,許多觀眾不循正當管道購票,反而翻牆、甚至破壞圍牆入場。令人心寒的是,這些人當中居然也有Freddy和Doris認識的熟面孔。全體工作團隊只好因應各種跑票手段,一再擬定新的作戰計畫。但風雨卻也繼續不饒人,第三天颱風警報持續發布,風勢轉大,戶外的舞台不得不停止活動,所有樂團都得轉往室內舞台表演,整個活動的節目表都只好跟著不同狀況即時更新。
Freddy、Doris一方面要處理這一堆天災人禍的爛事,一方面,別忘了,閃靈還得要表演。
「每一次野台,我們都表演得心浮氣亂,因為我們同時兼具了活動主辦人的身分,很難完全專注在表演上。但2001年是最混亂的一次,即使站在舞台上,我的腦袋裡也完全沒有『閃靈』,只剩下反射動作在表演。我心裡在想的,全都是『攤位被颱風吹倒了怎麼辦?Megadeth到底出發了沒?警察如果又來了,我跟Doris都在台上要怎麼辦?』那一場表演,我在台上對於音樂一點知覺都沒有。」Freddy說。
Doris也說:「那次被整到心情已經無比低落,突然Freddy就來提醒說『喂,要換衣服了』,然後只能立刻收拾情緒上台表演。」
似乎有種歌曲「舞女」的錯覺……暗暗流著目屎嘛是假甲笑咳咳……
最後的考驗,也是最令人心驚肉跳的,就是本屆野台的頭條樂團之一「Megadeth」了。活動第三天早上,Freddy接到了Megadeth經紀人的電話,班機在韓國因為機件故障,起飛時間可能要延誤好幾個小時,由於隔天仍要趕往印尼表演,經紀人建議取消台北的演出。
「No! You cant cancel this show! Police cant stop me, Typhoon cant stop me, nothing can stop me! Megadeth has to be on the stage, no matter what time they will arrive. You can cancel Indonesia, but you cant cancel Taiwan!」Freddy毫無妥協的回應。
這一延,竟從原訂的上午十一點延到了深夜才抵台。晚間十點四十分,Megadeth終於在狂風暴雨中來到台灣。
「我覺得他們從樂團到技師團真的人都很好,非常敬業。即使班機delay這麼久,場地從戶外改成室內,許多器材都不一樣了,然後早上六點還要趕去印尼,他們還是願意唱。」回顧起當時和Megadeth團隊溝通的過程,Freddy言語中仍然流露出由衷的感佩,「不過他們也聲明在先:他們會盡力組裝器材,但只要三個小時無法完成,時間一到,他們就要馬上拆器材準備去印尼了。幹!那時候超緊張,閃靈團員、TRA團隊、春天吶喊的Jimi……搖滾圈所有能幫上忙的朋友們全都動員了,那種跟時間拚命的感覺就像在拆定時炸彈!」
終於,半夜三點,硬體器材架設完成,Megadeth在颱風天的深夜裡開唱了!
「我一直記得那一天的場景:當Megadeth正在唱的時候,警察又衝進來了,他們在我耳朵旁邊吼叫,命令我們立刻停止。警察腰上的無線電傳出霹霹啪啪的通話聲,我眼前是Megadeth演出的隆隆音樂聲、觀眾歡呼聲;但我當時對這些聲音全都沒有知覺了,我心裡只想著一件事:『我辦到了,我辦到了!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怕。』」Freddy說:「都已經撐到這一秒了,你以為我這時候還有可能停下來嗎?就算用槍指著我的頭、用西瓜刀剁我的手指,我都不會讓它停下來!」
Megadeth說,這是他們有史以來第一次在半夜三點表演,還特別送了收錄在「Rust in peace」專輯中的「Tornado of souls」給台灣的樂迷,紀念這個颱風夜。Megadeth四點多結束演唱,立即趕往機場,匆匆結束這一趟難忘的風雨台灣行。
2001年的Formoz野台開唱,對Freddy和Doris來說,是生命中最大的一次考驗。而災難並沒有隨著活動結束而停止。接下來要面臨的,是上百萬的龐大債務。常聽有志青年立志要在二十五歲時賺進人生第一筆一百萬,Freddy卻是在二十五歲欠下人生中第一筆三百萬,其中有債主甚至還找黑道來暴力討債。接著,Freddy與Doris只得透過跟會、辦卡、貸款來撐過艱苦的日子。
「那時候每天都到辦公室附近的東南亞戲院騎樓下遊蕩,隨時注意是否有新的辦卡攤位,累積五家新攤位,就同時給他辦下去,果然全部核准,最後成功蒐集到十五張卡!」Doris說。
Freddy回憶:「雖然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不會成功,但我還是義無反顧的跳下去了。對我來說,這不但是在證明自己的信念,更是在證明自己對這個信念到底相信到什麼程度。雖然代價這麼慘烈,但這次野台的豪賭就好像電擊急救一樣,要嘛就是被電死,要嘛就是恢復心跳活過來。這一電雖然幾乎把我們和TRA電到幾乎沒命,但是台灣的搖滾產業卻因此注入了新的生命。」
到今天,每年的野台開唱已成為國際知名樂團指定參演、代表台灣的音樂節慶了。
而曾經參加過2001年野台開唱的樂迷們,不但見證了台灣第一個國際音樂祭,一個多舞台主題區、國際知名樂團雲集、三天兩夜的音樂夢;也見證了一群青年對於獨立音樂無堅不摧的信念。